五
2024-09-13 20:08:53
作者: 彭友懷
草棚里只秀兒一人,空蕩蕩的,從未有過的孤獨。她腦海里又出現徐家老大的影子,心裡頭沉甸甸,鬧哄哄,總像有什麼大事情要發生。
下午,徐老大回來了,興高采烈。
「怎麼樣?看你這麼高興。」秀兒淡淡的問。
秀兒急於要知道消息,她也不知道聽到來自哪一方面的消息好,她心裡很矛盾。
「有希望,好像帶兵的挺喜歡我,他說,就是鎮上只一個名額,也要把我帶走。」
第二天徐老大沒來,秀心裡長草,一點幹活的心情也沒有。外面總有動靜,她明知不是徐老大回來,也要往外瞅,時不時跑到外面,向寨子裡張望。
她終於按捺不住內心裡焦躁,放下手中的活,向寨中通往徐家的方向走去。
寨子裡路上,徐老大和兩個帶兵的嘮著嗑,一起往自家走。秀兒遠遠的跟在後面,前面走路的人拐彎時,她擔心被發現忙躲在古槐樹後,做了賊似的偷看著。
側影,三個人都穿著軍裝,讓秀看得清清楚楚,他走路那樣子也滿帶勁,很氣派也很威風,他穿衣服很有衣服架子,倒也像個帶兵的。秀兒躲在樹後偷看著,在她的心目中,徐老大魁梧英俊是個當官的料。她似乎有些後悔,從編蓆子開始到現在,對他太冷淡了,此時悔悟已晚,沒幾天人家就要當兵走了,感情不牢固,人一旦有出息很可能把她淡忘。此時,在她腦海里出現許多亂七八糟的擔心和顧慮。
回到草棚無精打采,她甚至有點不希望徐老大去當兵。
祥子走進來,見秀兒撩起一排席篾子,全身一動不動,眼睛呆直,像誰使了定身法把她定在那裡。
「怎了秀兒姐?」
「啊啊,沒,沒怎的。」秀兒愣過神來,繼續干手裡的活。
「你是不是擔心,哥一旦……」
「關我什麼事,他是他我是我。」秀兒低著頭,心裡說,徐家哥們各個都鬼精。
「哥那人我了解,你就放心好了,據我判斷,如果真有變化的話,也是在你們這邊。」
秀兒抬起頭,想和祥子爭辯,祥子微笑走了。
秀兒聽到消息,應徵者都去鎮上檢查身體。晚上又聽說,徐老大身體檢查合格,在徵兵辦幫忙。
第五天頭上,徐老大回來,沒進寨就被金隊長接家去了,馬上當兵就要走,請吃頓飯。
寨子裡,要去當兵的小青年有二十多個,左篩右選到最後,只有三個人合格,徐老大排第一。
關於徐老蔫的歷史也做了最後審定,沒問題。軍裝都發了,說不上哪天一聲令下就啟程,成為一名真正的解放軍戰士。
徐老大和秀兒的事也通了天,寨子裡人都知道,這些日子徐老大幾乎長到金家,連飯都不在家裡吃。
金隊長家條件寨子裡數一數二,外面有當軍官的兒子往回寄錢,絕不差徐老大幾頓飯。再說,人家差不多就是金家的姑爺子了,一個姑爺半個兒,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麼:丈母娘疼女婿,一頓一隻老母雞。金隊長一家三代紅,出人才,秀兒這女婿,沒準日後又是一個軍官。
「喂,如果我不同意你去當兵呢?」秀兒撒嬌的表情,突然這麼問徐老大。
「我會說服你,支持我的選擇。」倆人西屋裡炕上頭朝下躺著說話。
「那我就是不讓你去怎麼辦?」
「那我也得去,你,我也絕不放棄。」徐老大態度堅定認真地回答。
「行,有男子氣概。」秀兒說著把頭轉過來,在徐老大的臉上親了一口。
徐老大有些激動。「你知道嗎,當兵是我的一個夢想,你也是我唯一愛在心裡的女人。為了你,這一去我就不打算回來,等著吧,准有一天我會把你接走。」徐老大深情地瞅著秀,一翻身把她樓在懷裡。
「別蒙我了,誰不知道你跟姜黎麗……」秀兒仰著臉躺在他懷裡逗趣地說。
「那不是愛,也沒有感情,和你在一起我才知道什麼是愛,什麼叫感情,這種感受讓人心動,讓人心裡燃起一團火。」徐老大萬分感慨地說。
秀兒摟緊他的脖子,閉上了眼睛。東屋裡,金隊長正和老伴研究著女兒訂婚的日子……
天說變就變,一春到八夏沒怎麼下雨,都什麼季節了,下起雨來就不晴天,漫天是雨,纏纏綿綿,嘩嘩嘩,時大時小澆得人心煩。
徐老大還粘在秀兒家,倆人好得如膠似漆,難捨難分。就要分別了,倆人幾乎形影不離,怎能錯過這寶貴的時間?能在一起多呆一會是一會兒。
祥子頂著雨,在金家大門外喊:「哥……」
徐老大從屋裡跑出來,秀兒跟在後面,頭上頂塊手絹,秀兒的母親站外屋裡喊:「別讓他走了,我做的小雞燉蘑菇。」
「什麼事?」徐老大問。
「鎮上來輛汽車,把兩個新兵接走了,都背著行李,你怎麼沒去?」祥子有些焦急地說。
「不能吧,怎麼沒通知我?」
「到大隊部去問問吧,別把事耽誤了。」
哥倆急著往寨上大隊部跑,秀兒在後面喊:「磨回來吃飯!」
黃大奎還在大隊部,下雨天沒事,正準備鎖門回家,徐家哥倆跑進來。
「大奎哥,聽說新兵被接走了?怎回事,還有我呢!」徐老大有些著急。
「不知道怎回事啊,武裝部就來了張條子,指定讓那兩個新兵走,我也問了,說還有你呢?跟車來的人說,他們也不知道。我琢磨,背不住也許不是一個部隊吧?我看,你得去公社武裝部問問。」黃大奎提醒。
「好,我這就去。」徐老大磨身就走。
「這個點沒有火車!」黃大奎站在門口喊。
「我跑著去,三十來里地也不算怎麼太遠。」說著,徐老大撒腿就跑。
「我也跟你去。」祥子跟隨在徐老大後邊跑,他心裡有種不祥的預兆。
兩天後,金隊長家,秀兒躺在西屋炕上嗷嗷大哭,蹦起來沖門外喊:「我活著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不嫁給徐老大,我寧可去當尼姑,寧可去死!」
「秀兒!你怎麼就這麼不懂事?我們家三代共產黨員,可他們徐家,徐老蔫沒問題了,又冒出個徐老蔫他哥哥徐鐵嘴。你要是嫁到徐家,連你哥都得受牽累。他是軍官,馬上又要提升,你就忍心毀了我們這個家嗎!」
金隊長外屋裡說著,聲音提高八度:「告訴你,就死了這份心,嫁給徐家,除非我死了!」金隊長的態度堅定。
話說徐老大和祥子,傍晚,徐家哥倆跑到鎮裡公社武裝部,院子裡靜悄悄,泥水裡漂一層鞭炮紙屑,顯然是燃放不久,此刻冷清,入伍新兵已經走了。
武裝部長姓熊,大個子,黑臉牙床子發紫,張嘴就能讓人看見一邊一個虎牙。
「徐建,我們知道你是個好小伙子,你父親也沒問題,可是,可是你爸爸的哥哥他……你就當不了兵了。」
「可是據說他已經死了,死了好多年,我們從沒來往,我都從來沒見過。」徐老大爭辯著。
「死了也不行,歷史還在!好了,這事不歸我負責,你和我爭論也沒用,你們回去吧。」
秤砣那麼大「雹子」只下一個,就砸在徐老大腦袋上,砸得他腦漿迸裂,真魂出殼,連回家的力氣也沒有。祥子連抻帶拽,把他哥拖到火車站……
人這一生,精神是個支柱,一個大小伙子,說不行就不行了,這人活著,就是活一種精氣神,精神沒了,就只剩下軀殼,活著的軟屍。
徐老大到家連炕都下不來了,湯水不進。偏偏這個時候,金隊長找上門來,說得都是支支吾吾聽不懂的話。「啊,這個,你看這事!是不是,啊?你們家,我們家!還有,是吧,她?你!」
說得是什麼?前言不答後語,亂七八糟。徐老大躺在炕上,無力地擺了擺手。
金隊長說得糊塗,會聽的都懂。他不放心,只要他和秀兒倆人一見面,那是定時炸彈。
一場大病,刮去徐老大二十多斤分量,走路都打晃。但他仍然還沒死心,得聽到秀兒一句話。
他來到秀兒家,可大門都沒讓他進,說秀兒沒在家。也許是真的,要不然,徐老大大聲小叫,像來干架似的,秀兒一定能聽見,絕不能不給個回音。
小雨還是嘩嘩下,徐老大依然堅持要和秀兒見面,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見黃河心不死。
沒多久,徐老大不死心,又往秀兒家來要問個究竟,剛走出沒多遠,就聽見,「嘀啦啦,嘀啦啦」連吹再敲,鞭炮齊鳴,把徐老大震得身體搖晃,眼前一片漆黑。
秀兒出嫁了,據說嫁給到鎮上,父親還是當官的。
晚飯時候,徐家人好像都不餓,只徐家老五年歲小,一個人在桌上吃飯,其他人都散盤子,東一個西一個誰也不過來吃。外面還下著雨,這雨真煩人,入秋到現在就沒晴過天。
「天塌下來也得吃飯,餓著怎麼行!」徐大姐挨個勸,但哪個也沒有過來吃飯的意思,全都無精打采。
「哥呢?」祥子從外面進來,巡視一圈問。
「沒和你在一起嗎?」徐大姐有些焦急。
「沒有哇,一大早我自己出去的,今天我們倆人始終就沒有在一塊。」
「你見了嗎?」徐大姐問靠牆站的徐三子。
「沒有呵,我昨晚上沒回來,哥沒在家裡睡嗎?」三子也有點發毛。
祥子來到北炕,揭開徐老大睡覺鋪的褥子,又爬到炕上掀起枕頭,終於發現一張紙條:「爹,媽,我走了。祥子,替我照看好這個家,不混出個人樣,我不回來。」
徐大姐一屁股坐在地下,雙眼發呆。徐老蔫靠著大洋箱,一雙手插在頭髮里很勁地抓。三子靠牆蹲那裡,嘴裡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祥子跑到房外雨地里仰天長嘆:「天啊,這是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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