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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當愛在靠近

2024-09-13 20:09:02 作者: 彭友懷
  一

  大自然是美麗漂亮的,它用不著任何的故意裝飾。初夏,槐花怒放,那些開過的花和那些乾癟的殘片,被那些開放的花、吐蕊的蕾給擠掉了,紛紛飄落,寨里寨外像下著鵝毛般大雪。美麗的夏日,奇特的「六月雪」。這個季節是槐花寨最美香氣最濃的時刻。

  徐家後院籬笆牆外,有兩棵距離很遠的高大的古槐樹,樹空之間,有一個大柴草垛,像座山堆在那裡。

  舊去新來,柴草垛越長越大,這個大柴草垛堆在這裡已有許多年頭,這是徐三子和祥子的傑作,日積月累,連年有餘,柴垛越堆越高,比生產隊稻草垛都大,因為這柴草垛高大得像座山,特別搶眼,也算是槐花寨一大奇觀。

  「祥子,吃飯了!」徐大姐明知祥子在房子後邊柴草垛那兒,卻向街裡邊的方向喊。

  祥子詭秘出現,徐大姐總是小心翼翼,東張西望環顧一周,摘去祥子身上的草葉,才允他往前院走。

  徐家房後邊有個秘密,草垛里有個洞,洞口用柴草塞著,祥子一有工夫就鑽到草洞裡邊去看書。

  祥子雖然受了一些挫折,不過畢竟沒損失什麼,徐家還從隊裡領回些錢,在槐花寨也算是富戶。但是因為大會小會被提起,祥子從此沒到生產隊裡去幹活。

  噴香的槐花壓滿枝頭,把槐花寨裝點成白皚皚的世界。美麗的大自然,讓祥子不大滿意自己的家的模樣,他除了到甸子幹活、鑽草洞子裡看書外,一有空就收拾自己的家,想辦法讓自己的家變成好看的模樣。他的意境是找與大自然的和諧。

  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原因,從哪天開始,空場子那伙閒聊天的人群,挪到徐家門前那幾棵老槐樹下了,樹下聚集的閒聊天的人越來越多。

  禿尾巴老呂從來活躍得很,從另一伙人堆里又回到這棵樹下,開始胡撲哧:「知道不,城裡頭日子也不好過。煙筒不冒煙吃什麼?城裡的小青年要不下鄉來,樓房都得讓他們推倒!打砸搶這事你們知道不?這幫小子餓急了什麼屎都拉。」

  「竟他媽胡扯!」撿破爛的王五見老呂挪了地方,在背後吐了一口,才敢罵上一句。

  旁邊有人搭話:「懂個屁,這叫再教育,城裡頭教育一遍,到農村來再教育一遍,小青年就順服了。」

  「喂,你們聽說了嗎?我撿破爛時親眼看見的,市一高學校門前有個大牌子,畫個漫畫,你們知道是誰?小腰就這麼細!」破爛王五把手攥起來,拳心只剩個小洞。

  「這話興許是真的,其他人,切!哪個也沒準!」寨子裡有名的老哲學接著破爛王五的話說。

  「哎呀呀,我們自己都不夠吃,又來了這麼些城裡的知識青年,那怎麼辦?」

  「別管那麼許多,車到山前必有路。」有些人不太擔心,覺得沒必要顧慮那麼多。

  「聽說了嗎,吳來要出獄了!」

  不知道誰說的,這句話可是重大新聞,在場的人全把嘴閉上了,誰也不再吱聲,大禍臨頭一般,甚至很顯出些恐怖。

  幾天過去,沒見吳來被放回來,也沒有吳來出來的消息,易大腦袋卻被刑滿釋放,回到了槐花寨。不過易大腦袋並不太可怕,這個人頭腦簡單,半副下水而已,傻不傻尖不尖的,跟吳來兒子吳大小兒糟糕事沒少干。

  易大腦袋是個什麼東西,有個不要臉的精神,最大的不要臉的地方就是特別下賤,俗話說色大,見女人走不動道,但又沒有哪個姑娘能看上他,這不,剛出來沒幾天,就老病舊犯,跑到寨中嘰擠房家。

  嘰擠房家一群丫頭,他每天到人家跟前踅摸,看好人家大丫頭了,死皮賴臉軟磨硬泡,罵他的話也當好話聽。大丫頭明明白白告訴他:「別臉皮比樹皮都厚,我們家再窮,也不會嫁給你,你不夠一撇一捺,安尾巴就是驢!」

  易大腦袋沒在乎,反倒覺得取得了偉大進步,總算姊妹幾個見他沒跑,捏著拳頭瞪著眼睛跟他搭話了。

  「我,我還能怎的,看你們這麼一大群,借我個膽我也不敢胡亂來。」

  「量你也不敢,掏你個紅瓤的!」二丫頭主意正,伸出手做出撓上去的樣子。

  幾個丫頭開始見易大腦袋總來搗亂,就躲起來,可小屋裡太熱,憋悶得受不了,姊妹幾個一合計:怕有什麼用,越怕越有鬼,別怕他,我們人多,不行就掏他,那東西給他割下來!二丫頭書包里背把菜刀。

  搭上話才知道,易大腦袋也不像老虎似的那麼可怕,傻了吧唧隨你說什麼都行。

  易大腦站在大門口,隔道籬笆牆,院子外邊說些下流話,把大丫頭弄得臉羞通紅,二丫頭氣直跺腳,把大丫頭推屋裡邊去。

  「喂,我說大腦袋,看見了嗎。」

  二丫頭指著鄰居徐家後院柴草垛。「你去割吧,割到那麼大垛柴火時候姐姐就嫁給你,姐姐不嫁我嫁。」

  二丫頭長得確實好看,大腦袋想都沒敢想過,一聽這話,他的眼睛都高興得笑沒有了,可一瞅徐家的柴草垛,我的天媽,像座山,夠我割一輩子,不行不行還得軟磨硬泡。


  「這麼的,我先去割,柴火你們先燒著,攢夠了咱們再說。」大腦袋給個棒子當針。

  大丫頭氣得沒法,跑朝鮮屯親戚那不回來。大腦袋不知沒趣,還有二丫頭,她答應的。

  易大腦袋真跑甸子裡割了兩天柴火,可是不行,太累,還得到河裡去,割幾捆柴草連抻再拽的,有什麼東西直往褲襠里鑽,水長蟲河面上探腦袋跑,怪嚇人的,還起了一身疙瘩,鑽心刺撓,這活我可幹不了。

  他又磨回來,可嘰擠房幾個丫頭不出來,面都不露,這可咋辦?他繞了一圈,來到徐家草垛跟,踹了一腳。

  「娘個鼻的咋不一把火燒了!」易大腦袋嘴裡還遺留著吳來的口頭語。

  他心裡這個恨,恨徐三子,恨徐家幹嗎割這多柴火,幹嗎有這麼大柴草垛!

  然而他一腳踹下去,反把他踹出來靈感來。一捆柴火被他這麼一腳,踹倒在嘰擠房家地界,再踢一腳,一個柴捆子就成了大丫頭家的了。

  這個辦法好,省力來的快,而且每踹過一捆柴火,徐家的柴垛就少一捆的份。他直起腰,四下看看確實沒人,磨身夾幾捆就走,不一會就弄二十來個柴草捆子,搬到大丫頭家這邊來了。得,大白天別拿太多,讓徐家人知道了那還了得!晚上來,天天往這邊搗騰,就把他徐家的柴草垛搬到這邊來,到時候我看你二丫頭還有什麼話說。

  易大腦袋想得簡單,他也沒考慮這麼大柴草垛搬家,而且是偷,怎麼可能。

  金隊長來到徐家,徐大姐頓時緊張起來,三代紅又來我們家做什麼?莫不是又有什麼政治運動?

  金隊長面帶笑容。「他徐大姐,幾天沒見,這屋裡院外收拾得不錯啊!」

  徐家確實比先前變了模樣,院落榆樹籬笆牆,油綠綠修剪得齊齊刷刷,窗門天藍色油漆,泥房牆抹得棱是稜角是角。屋裡箱箱櫃櫃都淨了面,露出本來的木紋,刷上亮漆,里里外外給人一種樸實、清新、舒適的感覺。好看,亮堂堂的農家小院。但是徐大姐卻很是擔心。

  「不錯什麼啊,都是些舊器件翻了新,是我主張弄的,和孩子們無關。金隊長,你來有事嗎?」

  「啊,沒,沒有,你別往多處想,我來找祥子,有點事商量。」金隊長面帶歉疚解釋。

  祥子聽見說話,從房後邊轉到屋裡來。金隊長面帶笑容,趕忙開口:「祥子,有這麼一回事,我們隊裡來那七個下鄉青年,倆男五個女的,炕席確實破了,滿炕是土,他們到市里把我告了,說我不支持知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這可是原則問題,追究下去,我戴不起這帽子。你呢,會編蓆子,再給編幾領,隊裡給高工分。」


  「我不干,省得挨批評。」

  「哎呀,這回不會,有大叔給你擔保。」

  「那我也不干,我還未滿十八周歲,到隊裡干不幹活由我自己說了算。」

  「祥子,就算幫大叔個忙。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大叔也後老悔了。」金隊長滿臉有苦難言的表情。

  徐大姐解圍:「祥子,別這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誰都有苦衷,就別計較了。」

  「那好吧,我不掙你的工分,要錢呢,隊裡也不一定有,給我豆腐吧。」

  「行行,這樣更好,一天多少豆腐?」

  「二十塊。」祥子賭氣說。

  「二十塊?你小子,夠狠的。」金隊長直咧嘴。

  徐大姐覺得祥子過分,嗔怪地說。「祥子,幹什麼你,要得這麼多?」

  還沒等祥子說話,金隊長擺了擺手。「好好好,二十塊就二十塊,這麼大生產隊不差你這點兒。」

  金隊長走了,徐大姐還在埋怨祥子。「幹嗎要這麼些豆腐,這不抓大頭嗎。」

  「我只想出口氣,沒想到他真答應了。應就應,反正家裡有豆腐吃。」

  光陰似箭,轉眼小半年過去。入夜時分,易大腦袋和吳大小趴在他搗過大丫家這邊的小柴草垛跟張望,監視著徐家院內的動靜。

  下鄉青年從生產隊搬到青年點住,距離徐家近,跟徐家哥們關係又好,傍晚,六隊的幾個下鄉青年男男女女小伙子姑娘,都來到徐家喝酒。


  屋子裡飄出酒味,豆腐燉魚的芳香,說話聲,吵嚷聲,哈哈大笑聲連成一片。趴草垛這倆人害怕,單是徐三子就不好惹,如今又多一幫下鄉青年混在一起。城裡的孩子出手狠,女青年身上都帶刀,豪橫得很。她們說鄉下人愚蠢,竟是些娶不著媳婦的光棍子,見著女人往苞米地里拽,所以帶著武器防身。據說,六隊裡的倆男青年還會兩下子武術。

  「大腦袋,你看準了嗎?」吳大小仍然不相信易大腦袋的話,倆人趴草垛隱蔽處小聲嘀咕。

  「蒙你我是犢子,搬柴火時累了,我往下一坐,他媽的身子仰倒草洞裡去了。我一看,洞裡還挺寬綽,裡邊整整藏了六袋子書,真的,都是焦黃焦黃的。」大腦袋不懂,他以為書的顏色是黃的就是黃書。

  「還有別的東西嗎?」

  「有呵,一個小相框,一堆孩子照的相,其中裡邊就有祥子。」

  吳大小心裡琢磨,大腦袋的話要是真的,可抓著了徐家的把柄,告他一狀立一功。

  可易大腦袋這個人說話一屁兩幌,真要把公社裡人弄來翻不出東西,那還了得?還是自己親眼看個真切才有把握。

  易大腦袋和吳大小趴了半夜,前院屋裡喝酒的可算沒動靜了,兩個人正準備往大柴草垛跟前靠近,徐三子又出來到後院撒尿,他們沒敢動。

  夜靜得嚇人,黎明前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偶爾傳出幾聲雞叫,這倆人才悄悄來到草垛跟。

  再說徐三子不會喝酒,可他講義氣,江湖派頭,端起一小飯碗酒,二話不說,一口乾了。接連三碗酒下肚,徐三子有點喝高說話舌頭都大了。

  把來他家吃飯的幾個知青送走後,徐三子躺下也睡不著,就是口渴,總是喝涼水,一會兒起來去一趟外屋,弄得鍋碗瓢盆一齊響,水喝多了就老得去廁所,總不消停。易大腦袋和吳大小干著急不敢動地方。

  又一趟去廁所時,忽然聽見好像有響動,徐三子剛要罵,又收住嘴。徐家人都知道,鄰居嘰擠房家後院多了個小柴火垛,徐家人以為是鄰家裡小丫頭搬過去的,徐家人誰也都沒吱聲。

  「拿吧拿吧,不就是幾捆柴草麼,這些柴火,我們兩家五年也燒不了。」

  徐三子嘴裡嘟囔著,心想,總去廁所弄出響動不好,得,別來回倒騰了。他一個箭步躥過籬笆牆,鑽草洞裡就睡了。

  大腦袋倆人剛要往草洞裡爬,我的媽呀,徐三子!吳大小差點喊出聲。


  正趕上徐三子有尿又要出去撒,剛坐起來,看見倆黑影他大叫一聲:「什麼東西?」

  話剛出口,倆黑影已經向寨外跑去了。也許是狗,還許是生產隊的驢崽子吧?三子沒往心裡去。

  吳大小沒親眼看見證據,哪敢聲張,要想整治徐家,不十拿九穩怎麼行……

  知青們往新建的青年點裡搬,泥牆還沒幹透,十個生產隊裡的青年就陸續往青年點裡搬。

  六隊倆男生,程野和王碩這倆小子屬螃蟹的橫著走慣了,大家都從家裡帶來自己裝東西用的小箱子,他倆沒有,見自己這生產隊庫房裡有個大洋箱,倆人便套個老牛車就往外拉,個半人李隊長見了不干。

  「別介,驢馬繩套扔一地,這怎麼行!」

  金隊長做個順水人情。「得,拿就拿了吧,先借給他們裝點破東亂西。」

  倆人趕著牛車來到青年點,一趟筒子房,東西走廊,女生住門洞子西,男生住東。門洞東邊房屋,先是廚房,一口大鍋一個小鍋,飯鏟子掏灰耙和一些做飯菜的用具。挨著是個空屋,幾個破抬筐泥兜子老鐵鍬,再往裡是男生宿舍。

  倆人挨個屋看了一回,各房間每人一套行李一個小箱子,屋裡炕上地下就擺滿了,沒有放他倆大洋箱的地方。倆人磨回挨廚房的空屋,王碩看好了。

  「什麼庫房六房的,老子就住這兒。」說話倆人把破抬筐泥兜子,都拋窗外邊去了。

  好鬧孩子多吃奶,管理青年點的老貧協金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沒心思跟這倆混小子計較。

  女生汪華把洗過的衣服送過來,放在王碩枕頭邊,揀出幾件撇炕上另一端去,對著程野說:「給,這是你的,告訴你啊,下次,沒人給你洗,我沒這個義務。」

  程野坐起來:「哎,我說嫂子,別卸磨殺驢好不好,要不是我哪裡有你今天。」

  「喂,程野,你管誰叫嫂子?我們還沒結婚,我和王碩可是清白的,你別嘴裡胡撲哧。」

  「誰說你不清白了?怎麼的叫嫂子就不清白?哪兒的道理!再說,你和王哥早晚不都那麼回事,管什麼清白不清白的,我先叫了,先叫後不改。」


  王碩躺行李上裝睡覺,任他倆去打嘴仗。習慣了每次都這樣,倆人都要打嘴仗,但每次洗衣服,汪華還是把程野脫下來的一塊拿去洗。

  王碩和汪華談戀愛,在學校時就開始,不過汪華父母不怎麼同意。自家女兒說話像貓叫,走路不敢踩螞蟻,可就愛上了橫蹦亂卷的王碩,真要嫁給他,將來非受罪不可。

  也許是處於父母的約束,養成了習慣,王碩和汪華雖然相處時間不短,但從不在人群面前表現,習慣尋找背背靜靜的地方,偷偷地相戀。

  王碩和汪華他倆出來閒逛,距離青年點隔條道,過道就是徐家大柴火垛。這裡好,僻靜。

  從此徐家柴草垛,就是他倆時常出入的地方,兩個人在裡邊談情說愛。

  這一天晚上,他倆依偎在徐家柴草垛這兒,天下起濛濛細雨,王碩把汪華摟在自己懷裡。

  「回去吧,我有點冷。」汪華說。

  「回去有啥意思,亂糟糟的,又睡不著覺,到前邊看看。」倆人來到草垛前邊。

  「哦?這地方不錯。」

  王碩伸手戳柴捆子,本想弄出個窩兒倆人坐,突然,發現有個洞,他巡視一番退出來。「走,這有個好地方。」

  倆人鑽了進去,洞很深啥也看不見,但裡邊不錯,干松鬆軟和和,倆人像發現了天堂。

  剛坐下還沒來得及近乎,就聽見有響動,突然,看見兩個人拿著手電筒,向里掃了一圈,光線收回時他倆看清了,進洞裡來的倆人一高一矮,指定不是徐家的人,而且還看見有一個袋子,進來時裡面黑,竟沒發現也沒絆著腳。

  進草洞的那倆人,鬼鬼祟祟貓貓囚囚。

  深更半夜的幹什麼?汪華有點害怕。緊緊依偎在王碩懷裡。王碩在她的額前吻了一下,意思是說別怕,有我,倆人又往凹處躲了躲。

  借電筒光看清了,原來是易大腦袋和吳大小,這倆小子來這裡幹什麼?


  倆人拿著手電往裡走,一個人說話。

  「就這,袋子還在。」易大腦袋的聲音。

  「裡邊還有呢。」說著倆人拐了進去。

  王碩對著汪華耳頭說:「別動,我過去看個究竟。」

  裡邊還放著五個袋子,吳大小和易大腦袋打開看,袋子裡邊裝得全是書。

  「看見了嗎,這些書全是黃色的,你看,可能在灶房裡放太久,煙燻得多麼黃,還有這兒,相框,這不是祥子嗎,你看!」

  易大腦袋說:「怎麼辦,都拿到鎮裡去,就讓他徐家吃不了兜著走。」

  「不行,這東西是證據,我們不能動,明天報公社,派人來一搜,人髒俱獲,讓公社來人抓,又不知是我們幹的,那多好。」吳大小拿定主意。

  第二天上午,吳大小和易大腦袋,揣著從草洞裡拿的書來到公社專政組,把情況向專政組長大方子做了匯報,大方子一聽是徐家,直咧嘴。他在乎徐三子,這小子不好惹,乾脆把情況匯報上去,我們一邊聽風。

  市里葉主任一聽,問題嚴重,立刻下指示:「準備好人員,明天配合市里一起行動。」大方子心裡話,人員我這裡可以出,但我就說有別的事,別自找麻煩。

  負責管理青年點的老貧協金良,帶領五十多號下鄉知識青年來到甸子南榆樹溝,任務是女青年拔野榆樹苗,男青年挖甸子裡一種泥,叫鐵泥。大家都說徐家院內的榆樹籬笆牆好看,一致要求青年點院子外圍一圈也要載上。

  槐花寨這地方,河邊有一種泥叫鐵泥,鋪屋地最好,柔硬而光華比得上水泥,又不用花錢買。

  老貧協告訴大家:「這種泥得會使用,放背風處捂起來發過汗才能用,不然水分出去了干後會有裂痕。」

  這次行動,一切都按程野和王碩的計劃進行著。

  青年們來到甸子邊開心得很,這裡的景象城裡邊沒有,根本看不見。初秋時節,甸子裡蘆花飄飛,綠里透黃黃中顯紅,一望無際的大草甸子,散發出一股誘人心肺的草香味,不時從草甸子裡邊傳出錯落而又和諧的旋律,野鴨子嘎嘎叫,穿草鳥啾、啾、啾,水老鴰發出哏兒咕、哏兒咕的唱腔。


  徐三子拿著長竹竿在釣黑魚,女青年跑過來觀看,她們哪知道釣魚的技術,什麼叫黑魚窩?啊細看才發現,那水中冒著氣泡,一層層小小的東西在河面上翻滾,三子將一個吃著鉤的小蟲放進水裡,下邊的大黑魚,以為有東西來吃掉它的孩子們,便吭哧一口中計。三子順水拽線,慢慢靠至河邊,冷勁一甩,一條大黑魚便順著線落到稻田地里。女青年們驚喜,跳到稻田地里捉魚,好一會魚沒按住,稻子給磨倒了一片,撲騰得滿身是泥水。占華、高芬和戴紅被摔倒在田壟里。劉麗麗闖愣,她雙腿跪地,把魚壓在兩腿下邊,雙手掐住魚鰓,高高舉起,她興奮不已,連蹦再跳。「我抓住了,我抓住了,大黑魚!」

  來日傍晌,太陽光透過樹空射進寨子裡,似乎一切都在享受著陽光的哺育,寨子裡靜悄悄的。

  忽然,汽車奔駛聲由遠而近,駛進寨子中徐家門前停下。車上跳下好多人,手裡拿著刀槍棍棒,全副武裝把徐家前前後後都圍起來,禁止任何人出入。

  市委會葉主任從吉普車裡下來,不用猜就知道,徐家又大禍臨頭了。

  草垛被圍得水泄不通,過來幾個人鑽進草洞子裡,六個鼓鼓囊囊的麻袋被抻了出來,葉主任把頭上的軍帽向後挪了挪,帽沿扣到脖頸上,她的下巴就顯得更長。

  「打開。」葉主任吩咐。

  誰也猜不透裡邊裝得是什麼?袋子鼓鼓的像吹了氣。

  「打開,都打開!」

  袋子口被打開了,先是一層薄膜,然後是報紙,再往裡全是老黑泥。

  來的人頓時都愣住,直眼了,這,這是什麼?

  「易大腦袋?吳大小!這倆小子搞什麼鬼?」

  葉主任扯嗓子喊,此時易大腦袋和吳大小為躲清淨,都躲起來,沒在場。

  程野和王碩擠進人群。「哎哎哎你們幹什麼?破壞知青上山下鄉不成?」

  「這是我們從草甸子裡挖來的鐵泥,修青年點用,你們給拿出來幹什麼?」王碩瞪著眼睛說。

  「裡邊的書呢?書哪去了!」葉主任急了,她左顧右盼,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噢,真是冤家路窄啊,原來又是你葉主任,怎麼的又跑到這裡來了!」

  「呀,你這孩子,跟誰說話呢,沒大沒小的。」葉主任瞪起了眼睛。

  王碩湊到葉主任跟前,貼進葉主任的臉。「你,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葉主任這才突然想起來。「啊?你是,你怎麼在這?」葉主任胳膊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臉色頓時煞白。

  程野什麼底都知道,嚴厲地說:「告訴你,袋子裡的泥,是我們下鄉知青放到草洞裡發汗的,裝修青年點用。要是失效不管用,別說我到省里告你!」

  此時徐三子擰著易大腦袋耳朵,爹一聲媽一聲被扯進人群里來。

  「說,怎麼回事!」

  易大腦袋怕徐三子,從心裡怕,怕的酥骨,怕得腿都發軟,他連作揖再磕頭:「都是我說謊,都是吳大小讓我這麼幹,洞裡邊根本沒有什麼書。」

  徐三子在草甸邊見汽車來好幾台,趕緊磨回家裡來,正好看見草洞裡抬出幾袋子泥,他也覺得奇怪,但心裡有了底,得把易大腦袋捉回來事才能了結。

  「你,亂彈琴!」葉主任對著易大腦袋發怒。

  王碩又湊過來:「葉主任,想當年,多虧你我蹲了半年巴籬子,今個我下鄉到這兒,你又攆來,看來咱們倆有緣,你想怎麼辦吧?今天我跟你沒完!大不了再進去,出來後我還是一條好漢。」王碩擺開和葉主任鐵乾沒完的架勢。

  葉主任和王碩有過節,王碩跟葉主任吵起來,把葉主任胳膊給甩打悠蕩了,骨縫錯位……沒想到這小子出來後,天天找葉主任鬧騰,弄得葉主任上下班都得帶保鏢,這個王碩原來是個混,破褲子纏腿,保鏢也懼他三分。後來事情平息了,事才算消停,沒想到今天又在這碰上。

  「我們是來搜查書的,又不是有意和你過不去。」葉主任有些畏懼說。

  「那好,你說搜查書就算是搜查書,可袋子裡有書嗎?書在哪呢!」王碩緊盯著問。

  市里來的人,不少知道王碩的底,純是社會上一個地賴子,打打殺殺,棍子棒子胡朋狗友他是頭,誰惹得起,再說,確實沒搜查著書。

  「小王,這不關你的事。」葉主任解釋。

  「說啥呢?我只問袋子裡有沒有書?」

  「沒,沒有啊。」

  「那給我搬回草洞裡去,耽誤了鐵泥出汗,影響青年點建設,我和你沒完!」

  「得得得,懶得和你糾纏,我們是來搜查黃色書籍的,你當我願意和你較勁啊,那我真是吃飽了撐的!喂,還看著幹什麼,把袋子給搬回草洞裡去。」

  葉主任吩咐手下人,把裝泥的袋子又給搬回草洞裡面去,轉身對著坐在地上的易大腦袋說:「你你你,你是個什麼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整個一場鬧劇,徐家人還蒙在鼓裡,來這麼多人搜查草垛,徐家人就明白了,是藏在洞裡邊的書惹了大禍,大家都捏一把汗,倒霉的時候又來了。

  糊裡糊塗草洞裡的書變成了泥巴,倒是有三個人可忙了大半夜,隊裡拉來的大洋箱派上用場,書都藏那裡邊去了。

  一場風波過後,槐花寨和先前一樣,閒著沒事的時候,徐家大門垓那幾棵老槐樹下,仍然許多人在傳馬路消息,打情罵俏吹牛皮,管得什麼都有。

  寨子裡多了知識青年,更比先前熱鬧不少,也開放了不少,當然也出現許多新鮮事。

  破爛王五見禿尾巴老呂躥到別的人堆里吹大話去了,他才過來距徐家最近的這棵槐樹跟前坐下,跟大夥聊起來,這一堆人年歲大的人多。

  「大夥聽說沒有?就是金隊長家的秀兒,不是嫁到鎮上去了嗎,這回妥妥的了,遭罪著呢!攀高枝有什麼好處,這人呢,不是你的就不要勉強……」

  大家都扯過耳朵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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