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飄散的彩虹
2024-09-13 20:09:20
作者: 彭友懷
一
旱風不停地刮著,颳得大地開了裂,颳得樹葉打了捲兒,颳得到處都是乾渴的模樣。
天上的雲,滾成勁擰成花,白里透黃黃里映紅,閃耀著火似的光,巨大的雕塑在天空中,像時刻都要爆發,噴出來的一定是火,看一眼都讓人害怕。
旱,大地上灰土飄揚冒干煙,河床上乾枯無際裂成塊兒,一切都要爆裂了,一切都要爆炸,太陽似乎一定要把一切都烤焦,烤著火!化成灰才肯罷休。
槐花寨北,那棵孤獨的老槐樹下,一個少女走動在乾裂的河床上,她脖子上圍條紅紗巾,迎風飄擺著,像燃著的火焰,無窮盡地燃燒著。
連續三年沒怎麼下雨,渴啊,河床乾裂地面冒干煙,今年是最旱的一個年頭,挖地三尺都是干土,抓一把嘩嘩響,一點潮乎氣兒沒有。
往年這季節,槐花寨樹蔭遮棚幾乎看不見天,可如今,太陽毫無遮掩射到地面,把地曬得發泡,走過只鴨子也會趟起一遛灰土。
徐家,用快榆樹栽成的籬笆牆,從開春到現在沒發出幾片葉,干枝枯杈,給把火都能燃著,因為乾旱,徐家的籬牆小院,也失去了往年的風采。
徐三子光著膀子躺在窗台上,不夠長兩條腿翹起來,交叉擔著窗框。
「二哥。」他把頭偏向屋裡又說:「見了嗎,天河泡已經小了一大半。」
「呵,我哪知道,總沒去那裡,不過想也能想得出來,天河泡一定是快乾枯了。」祥子躺在北炕,頭朝里枕著牆看書,沒在意三子說的話。
「河床里有一棵枯樹樁,樹窟窿里掛著一具屍骨,聽說是人的骨架。」
「哦?」祥子聽後,好像是警覺到什麼,一屁股坐了起來,又聽三子說:「我猜?那時陳青老師失蹤,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也許……」
祥子聽著三子的話,像被針刺了似的再也坐不住了,身不由己站了起來。
「你是說?不可能吧,當年她在學校,離這幾十里地,怎麼會呢?」祥子始終認為陳青還活著。
「如果當時她回來了呢,別忘了,孫校長是她姨夫,也許回來以後?」徐三子辯解道。
祥子認真起來,在地上轉了兩圈,思索著,自言自語:「不行,我,我得去看看。」
祥子從村北進去上大堤,來到那棵老孤槐樹下,向河套裡邊張望。
往年,天河泡一眼望不到邊,如今已經萎縮了很多。遠處,河灘兩岸有許多人影在晃動,挖蛤蜊的,這二年天旱,撈河蛤蜊的人越來越多。蛤蜊是天河兩岸人們主要食糧,淺水和泥里都有,肉有點硬,但總可以吃。
祥子向河床裡邊走下去,河灘上的硬泥已被太陽曬裂,形成一望無際的不規則的格子塊兒,七裂八瓣一望無際,灰濛濛看上去就想到乾渴。
大約走進去五里地,腳下才見潮濕,才不見裂塊的圖案。便看見遠處人們在挖泥,聽見鐵鍬的碰撞聲,喊聲、挖到蛤蜊的叫聲以及搶起來的叫喊。
祥子沒心思觀看人們的捕食運動,他在尋找瞭望著哪裡有乾枯的樹。
拐過彎往南,很遠處有幾個人影在動,似乎有一個大東西戳在那裡,看到的人影也只是個小點兒,甚至連有幾個人在那也看不清,祥子向那裡走下去。
寨東南河灘上有一棵枯樹,不知道經過多少年河水浸泡,風襲水泡只剩下光禿禿的主幹枝,也有兩米多粗斜躺在那裡。那棵枯樹下方,有個枝杈撐著地插在泥土裡,就出現一個拱形的大洞,人走過去不用彎腰。
枯樹在水裡泡得時間久了,不像了樹的樣子,反倒像被水涮磨光滑的巨石。不過還能看出是樹的模樣,樣子很是古怪,有幾分讓人恐懼。
樹洞的稀泥里,有一具屍骨架,掛在樹幹上靠躺立在那裡,可以看出是人的骨骼。那屍骨面部眼睛處兩個圓的黑洞,齒骨張開著,像在怒視誰,或是正準備吞食著什麼?下邊的一條腿骨踢起來,蹬在一棵枝幹上,動武的姿勢,很是陰森,倒是讓人看上去很害怕的感覺。
枯樹跟前,孫校長老伴和一兒一女兒都在場,一圈圍許多人,有本寨的也有陌生的面孔。
孫校長兒子女兒雖然都是成年人,但好像是很害怕,畏畏縮縮的,始終沒敢到屍骨近前,只有老太太緊張羅,她半白的頭髮,走路有些不穩。
她趟著泥水來到屍骨近前,仔細打量著,時而點點頭,但更多的是搖頭。
沒有其它線索,只能認定是人的屍骨,單憑一個骨頭架子,哪裡能認出就是她的外女陳青呢?唉,老太太眉頭緊皺,心裡說,老頭子要是還活著,許能生出法子辨認,可老頭兒已經……我這老眼昏花,先不說這骨頭架子是不是自己的外甥女,光認出是男是女也不可能,就眼前這具屍骨,如何處理也不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裡曬著。
祥子分開人群擠到裡邊來,仔細觀察著。站在遠邊乾爽地面上老太太的兒子見祥子走進裡邊,心裡頭好不是滋味,便沒好語氣地說:「祥子,你又來摻和什麼?表妹的死你是脫不了干係的,別以為別人都不知道,一邊眯藏著得了還有臉露面!」
老太太的女兒,身子緊靠在她哥哥背上,很害怕的樣子。她哥哥還要說什麼,被老太太禁止。
「衛民,話不能這麼說,每個時期都有它相對稱的形勢,你爹他謹小慎微一輩子,不也去了……能怪著誰呢?現在不是埋怨人時候。」
說著她轉過身又對祥子說:「祥子,你讀的書多,幫嬸子仔細查看查看,這屍骨可是否你的老師陳青嗎?」
祥子仔細觀察,側過身說:「孫嬸,我也不敢說指定是,但從書上得知,男女的肋骨有區別,男性肋骨寬扁,女性肋骨細而圓。從肋骨上看,這具屍骨是女性,但我還不知道死者的年歲和死去的時間,更不能確認是不是陳青老師。」
老太太眼窩濕潤,話音有些發抖:「既然准知道是女性,也十有八九就是青子,這些年也沒聽說有誰家的丫頭溺水失蹤的,不是她還會是誰呢?」說完流淚。
如何處理這具屍骨,老太太很犯難,不知如何是好?她吆喝兒子:「衛民吶,你快些過來,事已至此還用叫真嗎,就把她當做就是你表妹,我們把屍骨拾回去把她埋了吧,准不能知道了還曬在這裡不管。」
衛民聽了慌忙向後退,險些把身後的妹妹給絆倒,嗔怪說:「媽,這你不糊塗,撿金撿銀哪有撿屍首的,更何況這落在河裡的骨頭,也不知道驢年馬月死的人,就準是表妹嗎?假如表妹過些年又活著回來了,我們卻提前撿了屍骨來供,豈不是咒念活著的,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兒子不同意,女兒又嚇得要命,老太太抓急中看見祥子還在那觀察著,趕忙上前讓他給出主意。
「祥子,我信得過你,也了解你,咱這寨子裡就屬你念書多,你看咋辦呢?」
「孫嬸,我是這樣想的,不管怎樣,我們得先把屍骨保存起來。陳青老師家在北京,是真是假日後可以化驗,要真的是陳青老師也好做妥善處理。」
「這樣最好。」
老太太緩了一口氣,總算想出個辦法,但兒子一旁卻對著祥子賭氣說:「不行!你說得倒好聽,誰來保存,怎麼個保存法?孤魂野鬼,要保存你保存好了,跑來這裝什麼說客,真是賣呆不怕紙畫活多,淨挑好聽的嘮!」
「衛民,怎麼說話呢!」老太太有些生氣。
祥子早看出端兒,心有準備,便說:「一日為師,終身父母。這事就交給我來辦,您只管通知陳老師家人快些來我們這裡,把屍骨拿回去做個化驗,也好把事情弄清楚。」
「好,孩子,嬸子年歲大,這事就拜託你了。」老太太無奈,只好把事情委託給祥子。
祥子從挖蛤蜊那要一塊塑料薄膜,本想把屍骨原樣放上去,不想剛一動手,屍骨架嘩一聲散了,幾大塊分了家,只好先撿起來再做處理。
下半晌,徐家人全體出動,把家裡八百年沒正用的那個老石槽子,費好大勁挪到寨北河堤上。
這個石槽子,不知道哪年哪月留下來的,混雜的顏色,凹孔縫隙掛滿陳年老污垢,也有棺材大小,一經刷洗今天派上用場,就把屍骨架裝到裡邊去。
寨北河堤坡下挖個坑,祥子按原來的樣子將屍骨放到裡邊去,蓋上石片封存好,為留出個跡象,下到土坑裡掩埋一半,也好等著北京來人拿回屍骨做驗證。
一切安排妥當,祥子注視著露出地面的所謂棺材,不禁想起當年諸多往事,好不悲傷。
諸多事情聯繫在一起,這一回祥子全信了,幾年來,南北東西跑遍各地方打聽,終究毫無信息,如今已有屍骨為證,從來也沒聽說有誰失蹤,不是陳青老師還能是誰呢?想著,祥子心裡忍不住酸痛,眼前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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