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驚駭之夜
2024-09-13 20:09:29
作者: 彭友懷
一
天黑的時候,程野坐立不安,腦海里激烈鬥爭著,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那是因為下午大隊部里電話鈴響,此時程野正在自己辦公桌旁坐那看報紙,黃大奎拿起電話。「哪位?啊!聽出來了,知道知道,你安排的事我哪能多心,就照你的辦,我理解!啊?讓他說話呀,好。」黃大奎手扯著電話線喊:「程野,你的電話,快過來呀,你鑽報紙堆里去了,劉社長打來的!」
程野慢騰騰從對面桌走過來:「社長大人,你可有日子沒給我來電話了,有什麼指示?儘管吩咐,我無條件執行就是,啊?啊,明天上午到你那裡,什麼事這麼急?好事?露點馬腳嗎,不能說?好好好,我準時到就是。」
來日,劉麗麗坐在辦公桌裡邊寫著什麼,見程野進來站起身,把放在桌上的兩張表遞過來。
「全天河市就這麼兩個回城名額,都讓我爭取來了,怎麼安排呢,這兩張回城表,你添一個,剩下一個,你是給王碩還是給汪華,我就不管了,你怎麼辦怎麼是。喂,這次回城我可費不少勁,回去後發達了可別把我忘了。」
「說什麼呢,我說劉大社長,別戴木頭眼鏡瞧人,你看我程野是那種人嗎,我這裡先表示感謝。」程野總是那樣,散散漫漫,稀鬆帶平常。儘管劉麗麗現在手眼通天,上上下下紅得很,事兒到她這裡要辦不明白,那就不用去再找別人了,但是程野從沒有溜須拍馬的脾性。
臨走,劉麗麗又把他叫住,對著程野耳跟嘀咕了好一陣,就聽程野說:「這事倒好辦,可值得麼,也犯不上呵,憑你現在,還叫這個勁幹嘛!」
「少廢話,能不能辦給個痛快話。」劉麗麗繃起臉,顯出很認真的樣子。
「來脾氣了?好好好,我辦,就照你說的辦。」程野說完還是那樣滿不在乎。
陳小青連夜出走,程野自己心裡明白,一切都是由他程野背地裡親手策劃的,演了一場調虎離山計。有生以來,程野還是頭一回幹這種違心的事,覺得彆扭,暗自埋怨:劉麗麗真是的,什麼玩意!不就是有點權嗎,太不講究。程野內心裡其實對劉麗麗很不滿意,可是又能怎樣,自己也在從中充當著棋子,做著違背自己心愿的事。
青年點裡,程野皺著眉頭,滿臉無奈的樣子,他倒背著手滿屋裡轉悠。王碩坐在大木箱上,雙手搬著膝蓋望著房頂,汪華坐炕沿上哭。
王碩決定把這個回城名額讓給汪華。
「我一個大老爺們,吃飽了身上的虱子都飽,哪裡都能混生活,你先走我再等機會。
「你當機會有得是?紮根農村幹革命,這話不是空喊出來的。你在這,我一個人回城有什麼意思,我不走,要活活在一起,要死死在一塊!」汪華哭喊著說。
「我說你們還有完沒完,嚷,嚷什麼嚷,害怕別人都不知道不成?嚷開了,誰也別想走,你們知道嗎!」
程野很生氣的樣子說,他心裡總別個勁兒,覺得劉麗麗自打當上官,總像是在繞圈子,這幾天接連出現的幾樣事,都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我又沒別的意思,倆人走一個,明擺著,活活把我們拆散了,要是這樣我認了,不走,紮根農村干一輩子革命。」汪華哇啦啦,一邊說一邊哭。
「看你們這難受樣,像去死似的,都不走是不是?好,天大的好事,給了誰不樂發昏。」說著程野把登記表收回手裡,很顯得氣憤接著說:「我去還給人家,讓她劉麗麗把這回城的名額願意給誰就給誰,咱沒這個權力往下分。」
程野來到鎮上,邁進公社大門口的一剎那,另一種感覺敲醒了他:幹什麼傻事?多少人做夢都想的回城,我卻往出推,他遲疑了,退出公社大門。
程野在胡浩那裡喝了些悶酒磨回來,路過姜家,院裡靜悄悄,自打易大腦袋在姜家後院發生那回事,姜黎麗和他總是不遠不近,不管程野怎麼表白,姜黎麗卻毫不動心。
姜黎麗一人在家,程野借著酒勁,心裡說:我全不在乎,只要你姜黎麗一句話,如果她還是那麼不冷不熱,乾脆填表回城,不扯這份心。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一見到姜黎麗,心就軟了,怎能捨棄她一走了之!
「又在外邊喝酒?都是些酒精勾兌的,喝了傷壞身子。」姜黎麗說。
程野穩定一下情緒,儘量克制自己,終於握住姜黎麗的手,很認真地說:「黎麗,我就問你一句話,你還愛不愛我?你只管回答愛還是不愛。」
黎麗仰起頭,注視著程野:「怎麼了,這麼凶?準是酒喝多了,俺給你弄點醒酒的喝。」
「不,我只要你回答我!」
「俺,俺?不能……」姜黎麗低下頭,委屈至極,眼角里流出了淚。
程野無力地將手鬆開,突然,一張還沒有填寫的回城登記表滑落到地下,姜黎麗撿起來,明白了,控制不住,撲倒在炕上,全身上下抽縮著。
程野扶起黎麗。「只要你答應,這個城我不回了,立刻和你結婚。」
「不不不,程子,別做傻事,在這窮鄉下有什麼發展,回城才是你的前途。」
「什麼狗屁前途,我不稀罕。」
姜黎麗呆愣著,心裡矛盾得很,方才真切的認識到,程野很快就會遠走高飛,她脫開身,輕聲說:「能答應俺一件事嗎?就算俺欠你的,今天就還給你。」
「你還不了解我嗎,別婆婆媽媽的,你又不欠我什麼,有什麼吩咐就是。」
「那你先到外屋去,喊你再進來。」
程野又一次進屋,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姜黎麗此刻裸著身體,毫無遮掩躺在那裡。
程野從姜家出來,心裡暗暗自喜,他也萬萬沒想到,姜黎麗她竟然還是……易大腦袋他……
那天,易大腦袋正忙活得滿身是汗,干著急埋怨自己。「沒用的東西!」就在此時,老薑頭從後邊重重地給了他一耙杆子,打得易大腦袋嗷一聲怪叫,起身就跑……
程野走在路上,寨子裡喇叭筒子吱吱嘎嘎響起來,聲音很大,一聽是在喊他:「程主任請注意,聽到廣播後馬上到大隊部來,有緊急情況。」
程野往大隊部方向來,路上碰見祥子。「爹的病好利索了嗎?」程野問。
「沒,一時半會不能回來。」
「噢,那就好,別忙著回來,官不踩病人,等老人家的病好利索就太平了。」
祥子聽出來了程野話裡邊的意思,不由得嘆了口氣,默自搖了搖頭。
大隊部旁邊空場子上,圍了許多人,不少民兵拿著槍,把看熱鬧的人群擋在石台子以外十多米遠。
楊三驢提著槍跑過來,老遠就喊。「程大隊長,不好了,有人寫不正確的語言!」
……
這一天汪華來到徐家,進屋撲到徐大姐懷裡嗚嗚哭起來。徐大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忙勸阻:「別哭,是不是王碩那小子欺負你了?去我找他算帳。」
「大媽,我們下鄉到這裡也沒什麼近人,王碩和程野是您的乾兒子,他倆都聽您的。事情是這樣,前些日,程野拿回兩張回城登記表,也是我和王碩相互推讓,都不肯先走,程野煩了,收回了表額,說是送回公社去,這就誰也走不成了。」說著汪華又哭起來,滿肚子委屈。
「大媽,他倆都聽您的,求您勸說程野,不要毀了名額,拿來讓王碩填上,他一個男人,回了城有發展,我這裡等他,日後就是把我忘了,我也心甘情願。」
徐大姐聽明白了,勸說:「孩子別哭,跟你說啊,王碩那小子,沒準,說不定回了城,真就娶了城裡姑娘,大媽可幫了倒忙,到時候你後悔可就晚了!」
「大媽,您只管說服他們,我不會怨您的。」
徐大姐貼近汪華,手撫摸著她的頭:「看得出,你還是個痴情的孩子。好了,大媽跟他們說,多不容易得來的回城機會,怎能讓它白瞎。」
徐大姐說完向院外喊一聲:「三子,去青年點把王碩和程野給我叫來,我有話說。」
不大一會兒,王碩和程野來了。「乾媽,找我們有事?」程野說著話進屋裡坐下。
「有點事,按說這事我不應該管,可是看你們把丫頭給難為的,成什麼樣子。程野,聽說你把回城表給交回公社去了?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能這麼做。」
乾媽,我?程野為難的樣子,靠近徐大姐,耳語了幾句便走向一邊坐了。
徐大姐磨回身說:「王碩,丫頭先到我這裡來,把情況都跟我說了,也說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她從心愿意讓你先回去,你倆人就別推讓了,我看丫頭說得也在理,男子漢回了城好好打拼,置起來家業丫頭回去時也好安生。你一個大老爺們,呆在這窮鄉下沒大出息,不能靠女人吃飯,這裡能賺到什麼,幾輩子才能攢下一個家,整天只為填飽肚子,聽乾媽的話,你頭裡先走,丫頭遇機會也就回了。」徐大姐苦口婆心勸說。
「乾媽,您哪裡覺得這一分了手,說不上驢年馬月才能湊到一塊,要是那樣我就決定不走。」王碩仍然堅持著自己的主張。態度堅定,不肯自己先走。
汪華一聽王碩還是由著自己性子來,連乾媽說話他也不聽,就又大哭起來。
程野忽地站起來,繃起臉來,瞪起眼睛,扯起他那沙啞的聲音:「哭,哭什麼哭!本來是件好事,卻弄得像送葬似的。」說著程野從兜里掏出兩張表,甩給王碩說:「走吧,你倆一起走。多大的事,直嚷到國外都知道了,告訴你們,哄嚷出去這麼些下鄉知青到公社去鬧,那可就誰也走不成!」
王碩拿起報表一看,上面已經填上了他和汪華姓名,相片都貼好了,已經蓋上了村上的公章,原來程野早準備完畢,把名額讓給了他倆,王碩哪裡會肯。「喂,我說程野,你這不罵人呢嗎,劉麗麗說得明明白白,有一個名額是你的,你跟我玩先進思想是嗎?我倆的臉還要不要?」
汪華也沒想到,自己連哭再喊,竟鬧得程野讓了位置自己不走了,把名額讓給了她和王碩,這怎麼行!她剛要站起來說話,程野擺了擺手把她按坐下。
「得,可別再鬧騰了,瞧這幾天,鬧得滿城風雨,告訴你們別再爭了,這表額上,姓之名誰都填了,照片也貼上,公章也蓋上了,白紙黑字,生米煮成熟飯,就是誰想改也改不了的,再吵吵吵,誰也走不成!和你倆說,明早就到公社去蓋章,完了馬上就走,我可聽著風了,有的村知青已經到公社裡去鬧,再弄出岔頭,後悔藥可沒地兒買!」
臨走時,程野小聲對徐大姐說:「這兩天風挺緊,別惹出麻煩,待我看動靜,消停了再要爹回家來。」
正如程野說的,事情真沒那麼簡單,汪華他們這麼一鬧騰,回城的風跑出去,槐花寨內部就起了風波,婦女主任知青占華就為自己排了隊,她認為,論表現,在這地方的聲譽和威信,除程野就該是她先回城,挨號也能挨得上,別人,憑什麼,有什麼先決條件?門都沒有!
大隊部里沒別人,就占華和黃大奎兩個人,她就和黃大奎大吵大鬧起來。
「你拍拍胸脯想想,我占華哪點對不住你,我,我把什麼都給你了,提我個婦女主任有什麼用,好不容易有個回城的機會,你替我爭取了嗎?怎麼,我連王碩汪華都不如嗎,你把我玩夠了是不是?我……」
黃大奎捂住占華的嘴。「你嚷什麼,怕別人不知道怎的!」
「我怕什麼,管怎麼做都沒用,我是王二小放牛,不往好處趕了,你膽怯了是不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不了我倆一起寒磣。」占華擺開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
「我的姑奶奶,你別叫了行不行,揚出去我倆都完蛋!」黃大奎臉都嚇白了。
「你怕了是不是?為什麼不為我爭取!」
「和你說,這不是爭取的事!」黃大奎解釋。
「怎的,你不是大隊書記?你不是槐花寨一把手?你手中的權力是吃屁的!」
「哎呀,要是有縫兒。我能不給你爭取嗎?我們倆人什麼關係,我要是沒想到你,出門就讓車壓死!」黃大奎向占華發誓,表示自己已經盡力。
「別跟我起誓發願,告訴你,我絕不答應,就鬧它個地覆天翻,反正我豁出來了。」
「我的小姑奶奶,我聽你的就是,再有名額,下一次我掉腦袋也給你爭來。」
「好,別下一次,這回不倆名額嗎?別的事不用你管,你給我卡住,誰也不給蓋章,我去公社找劉麗麗,非要一個名額不可,看她怎麼敢不答應我!」
黃大奎嚇一身冷汗,他一向認為,占華是一個溫順,不笑不說話的女孩兒,可今天她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發起火來可了不得。不錯,占華的確跟他說過,所做的一切都一個目的,就是早日回城。假設寨子裡有一個青年回城,那就是她,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豁出去了。
一大早,占華來到公社,她的本意是和劉麗麗叫個真,本來大家的關係,遠近都差不多。
劇團里排練「智取威虎山」,劉麗麗親臨現場指導,昨晚一夜沒怎麼睡覺,早上坐辦公室里昏頭漲腦,坐那裡打盹,占華風風火火進辦公室來,才把她睡意驚醒。
「老占,坐,坐,我給你倒杯水。」劉麗麗見占華氣色有點不對,又問:「這麼早來,准有什麼事吧?」
「還早嗎?我要是早巴結,頭些日子就來了,旱地里掉雨點說不上就砸在我頭上。」占華說話的語調很是生硬。
「喂,老占,怎了,吃了槍藥似的?婦女主任當好好的,比在學校時溫柔多了,今個怎又突然變了回去?」劉麗麗不緊不慢,半開玩笑說。
「得,別拿傻子鬥悶。我問你,我哪一點趕不上他們?驢馬亂子風騷貨色,都有出頭日,我不就少來幾趟嗎,沒溜須上你這個大社長,我真是站錯隊了,那個黃大奎只會吹牛皮,到底是個草包,關鍵時刻任屁不頂。」
劉麗麗明白了。「老占,原來是為這事,別發火,你坐,消消氣,聽我跟你解釋。」
「還解釋什麼,我心裡頭明白。程野我不比,好歹人家寨里是二把手,可那王碩和汪華算什麼東西,充其量是個混,一個混子也能說回城就回城!這還有公理嗎,我這個人向來直來直去,說話辦事也不會拐彎抹角,就來直的吧,不是兩個名額嗎,給我一個理所當然,誰也說不出別個,論哪一點條件也得有我一個,只在你大社長一句話。」
劉麗麗聽後哈哈大笑,莫名其妙。眼見劉麗麗笑得如此豁然開朗,把占華笑直愣。
「我說老占,這個事恐怕我也幫不了你。」劉麗麗突然表現出無奈的樣子。
「為什麼?」氣憤地接著說:「就憑他王碩橫,會幾下拳腳,沒人敢惹是不是?告訴你我不怕,今個我豁出來了。」
「你豁出來,你豁出來可以,可是我豁不出來。和你說,我算服了,徹底的服氣了,放個屁涼著,這次回城,就連他程野也走不上!」
「啊?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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