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20:09:31 作者: 彭友懷
  辦公室,田廣博衝進門來,他又忘記了敲門,劉麗麗已經敬告他幾遍了,他總沒記性。

  「有線索了嗎?」劉麗麗不太高興地問。

  「小常保又不見影了。」

  「什么小常保大常保的,亂彈琴,我是說讓你查槐花寨有多少識字的!」

  「啊,我還以為是這一場要演出的樣板戲,您是說寫反動標語那回事?。」

  「是!不然還說什麼?抓大事,綱舉目張,這一點你都不懂嗎?馬上去查。」

  田廣博出去了,占華還在等著劉麗麗回話,瞪著眼睛,氣憤的樣子。

  劉麗麗目視著占華,不住的搖頭。

  「老占,跟你直說了吧,王碩他哥你知道不,人家有能力,調令是直接下來的,這事連王碩自己都不知道。你也知道王碩和汪華的關係,他能撇下汪華一人走嗎?所以,種種原因的交合在一起,上面才給了兩個名額,給誰的?明擺著,不過做點面子給我們下邊,事情就得這麼做,我們又不好直說。現在你要鬧你就鬧吧,也不睜眼看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正在高潮上,有回城的嗎?人家是去上大學!名牌大學!我都羨慕死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只能眼巴巴看著。」

  占華眼睛發直,知道了底細,頓時像泄氣的皮球。她也不覺得自己怎麼走出公社大院的,糊裡糊塗上了火車,連坐反了方向自己都不知道。

  ……

  下班後,上完柵板,胡浩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想著什麼,田廣博闖了進來。

  「喂,我餓了,最好來點酒喝解解乏。」田廣博如到自家,隨便的很。「我說老兄,你當飯店是我家開的?這可是地方國營,告訴你這個月賠一千多塊!」

  「關我屁事,少廢話快去弄飯。」田廣博和胡浩是同學,關係好,說話就很隨便。

  炒兩個菜,倆人喝酒閒嘮,無意話間提起祥子,胡浩不由得倍感驚訝。

  「你說什麼?絕對不可能,祥子會幹那種事?那個人我了解,他可沒這麼傻。」

  「我也不信,可你不覺得,槐花寨里那幾頭爛蒜,有幾個識字的,又有幾個懂得『暗無天日』是什麼意思的,不懷疑他祥子懷疑誰?先不管它什麼天日不天日,就算不是他祥子寫的,這回他也要遭殃,也夠他遭罪的!」話語中也聽出,說就是祥子寫的那句話,田廣博也感到惋惜。

  「唉,按說祥子這小子也夠窩囊的,論能力得是個人物,可是竟走背點子。」胡浩遺憾地說。

  「別說那個了,告訴你對錯三十大板知道不?在沒抓住案犯之前,他祥子就是嫌疑犯,進去了,哼,說不上哪年哪月才能夠出來,可惜啊,祥子這命,我看也是苦到盡頭了。」

  田廣博喝點酒,酒後吐真言。也許是祥子過去在他們心目中印象太深,此時都為他惋惜。

  這一期間,槐花寨亂事太多,知青們歡送王碩回城的空,青年點裡又出事了。

  自從金良和高芬被王碩抓了對兒,金良蹲進大獄,高芬雖然沒定什麼罪,沒有罪,可寒磣呢,她和自己過不去,自從那件醜事暴露後,她一天不說一句話,有時候十天八天也不說一句話,生產隊裡幹活她溜邊,躲著人群越遠越好,歇氣時,自己躲社員們老遠,隱蔽在人看不見的地方打單,越僻靜越好,她的眼睛總是哭得總像個紅眼耗子。

  送走王碩他們回城,知青們回到青年點裡來。我的天媽媽,不好,高芬上吊自殺了!

  高芬吊死在灶房窗楞上,臉色鐵青,舌頭拉出來半尺多,眼珠子瞪得像燈泡。

  高芬死了,一度青年點裡鬧鬼,不少人聽見有哭聲,吱吱怪叫,有人解釋是窗棱紙風吹造成的,哪裡有人相信,害得女青年不敢在青年點裡住。

  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不知道誰,在空場子青石板上寫下的那幾個字。

  這個事件一發生,鬧得槐花寨雞犬不寧。

  省里派來了部隊,把槐花寨圍起來,警犬牽來好幾條,寨子裡民兵挨家走,凡是識字的,一律照樣寫一份,一個也不許漏掉。這麼一折騰就鬧出事端,弄得人心惶惶,幾天下來,寨子裡就被帶走了好幾個人。

  不湊巧,寨子裡嚴查案情的時候,祥子卻不知去向,這一不在家,就有躲避調查的嫌疑了。

  祥子越不回家,越讓人懷疑。公社專政組,開始三番五次,而後無數遍對徐家進行盤問,全家人都說不知道祥子在哪,只是說帶他爹看病去了,是不是躲避問他取證只有天知道。此案整整調查了一個星期,也沒有結果。

  奇怪的是,所有來調查的人,突然間這一天都撤走了,不是好兆頭,槐花寨又安靜得嚇人,死一般寧靜,靜得讓人生怕,靜得讓人預感到有大事情發生。


  徐老蔫的問題壓下去了,祥子陪他爹從外邊回來,終於用不著躲避,可徐大姐非常擔心:「都懷疑是你寫的,調查時寨子裡識字的就你不在家。」

  「我不怕,腳正不怕鞋歪,我不會幹那些無聊的事。」祥子沒當回事。

  一切事情都捋不出頭緒,祥子心裡煩得慌,門前槐樹下坐了一會,無所事事難耐無聊,也還像是有什麼事似的坐立不安,索性向寨子裡走去。

  祥子來到學校,教室里靜悄悄,聽不見讀書的聲音,窗子上的玻璃幾乎沒了,這場景,既留著古廟的痕跡,也還能看出是學校的模樣,四不象。

  無聊。如今是怎了?記得在以前偷學時,這裡邊讀書聲朗朗,歌聲嘹亮,學校還充滿著希望,發展到今天,卻一天不如一天,祥子長長嘆了口氣。

  來到生產隊,一晃有個月期程沒到這裡來,映入他眼帘的景象,很是讓他感到失望。他無奈的在生產隊院裡巡視著:正房頂露個大窟窿,幾道燻黑了的房梁橫躺在那裡,橫七豎八的老稗草和一同燻黑了的老高粱杆,悠悠蕩蕩吊在那裡飄,房檐下面的窗子在一邊地下躺著,向里瞅去黑洞洞,很是陰森。

  馬棚里的牲口好像也少了許多,靠頭上一個驢槽子翻了個扣在地下。老飼養員氣管炎病好像比以前更嚴重,靠著鍘草棚土牆,坐那裡大喘氣,臉憋得鐵青,肚子鼓得多大,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聲響,讓人看了憋得慌替他難受。祥子嘆了口氣,心說,再這麼幹旱下去,真是很危險。

  無聊,祥子從生產隊院子裡退了出來,轉回自己家門前,望著自家院落也遠不如從前,想當初,土坯房子,泥牆抹出稜角,榆樹籬笆院牆開放著嫩綠的葉兒,四四方方整整齊齊一片生機,可現在,一場天旱,讓一切都變了模樣,就連他自己恐怕那一種充滿希望的心情也沒有了,精神這東西,當你無望的時候是很可怕的。

  祥子茫然陷入一種混亂的思緒中,連他媽走到他跟前和他說話,喊了好幾聲,他也沒聽見。

  「祥子,怎了,你有什麼事情瞞著嗎?」徐大姐非常擔心,那幾個字是誰寫的,案子還在那懸著。

  「啊,我沒事。」祥子低頭回答。

  「那你怎麼像丟了魂似的?祥子,媽問你,要說實話,空場那裡反動標語是不是你寫的?」

  「媽,連你也不相信我?我不會幹那種傻事,也更不會去做那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再說我跟爹在外面,那裡離這兒七八十里地,和我也挨不著邊啊。」

  「不是你就好,你想想,上邊來調查,驚天動地,你又不著面,能不讓人生疑嗎。」

  「媽,還是那句話,腳正不怕鞋歪,可以查麼,時有事在,走到哪我也不怕。」


  「唉,這年頭,腳正也怕鞋歪啊,屎盆子硬扣到你頭上,不臭也是臭的。寨子裡抓去好幾個,如今都沒放回來,你算有文化的人,調查時又漏掉了,怎能脫干係,真要是被抓進去,滿身是嘴也說不明白!」

  「媽,你就別擔心了,我心裡有數,寨子裡會寫字的我都了解,昨天我到空場上,看見那沒擦乾淨的字,知道是誰寫的了,不過,我……」祥子停下來,低下頭,思索了好一會,才十分傷感地說:「我不能做落井下石的事。」

  「只要不是你寫的媽就安心了。」徐大姐太了解祥子,不會說無憑據的話,憑他的記性準會知道是誰寫的,她鬆了口氣,不再問了……

  深夜,雞叫頭遍時,似乎風都停止了運行,槐花在內靜悄悄,所有的人都睡得正香,突然,徐家後窗戶發出輕而急的敲擊聲,並有人低聲呼叫。

  喊頭一聲時祥子就醒了,他首次懷疑自己的耳朵,莫不是剛睡醒的緣故,怎麼會是他的聲音?可是聽到第二聲喊,他確認了,是他,忙站起打開窗戶。

  「胡浩,深更半夜的你怎麼來了?」祥子似乎警覺到什麼,伸手拉一把,胡浩從窗戶跨了進來。

  屋裡人都醒了,准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誰也沒開燈,大家摸著黑說話。

  「大黑天的,你從哪來,怎麼來的?」祥子本以為胡浩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跑來的,沒時間跟你細說。同學田廣博你還記得吧,昨晚上跟我在一起喝酒,從他嘴裡透出來的,要抓你呢!說不準來抓你的人現在就在半路上。快,你馬上走!趕緊離開這裡,時間再遲就來不及了。」

  聽出來胡浩焦急的語調。「為什麼?」祥子沒有動。

  「哎呀,哪來的為什麼,都到這個時刻了,還問為什麼,說你寫的那幾個字!」

  「和我有關係嗎,又不是我寫的,我跑了就更糟糕,反倒真的成我寫的了。」祥子鎮定地回答。

  「祥子!」胡浩態度生硬起來。「我跑了好幾十里地,冒犯罪的危險來給你報信,說是你就是你,經驗你也不是沒有過。已經定好了,就是你寫的。如果你不走,你就不是一個自由的人了。走了,人在外邊,也還有申辯的機會,信我的話,三十六計,走為上!」胡浩苦苦相勸,急出眼淚。

  祥子還在猶豫,徐大姐急。「祥子,胡浩說得對,現在不是叫真的時候,寨子裡抓去被調查的人,還有三個人被關押著呢,反動標語明明不是他們寫的,也沒放回來。好漢不吃眼前虧,起來,趕緊走!」徐大姐說話聲音都變了。

  街上傳來狗咬,一陣比一陣強烈。祥子跪在地上給爹媽磕頭,兄弟幾個抱一起痛哭,難捨難分。

  寨子裡狗咬聲亂成一團,撲上來咬,躥起來咬,似乎全寨子裡的狗都行動起來,已聽見暗夜中雜亂的腳步聲。

  「大哥走了,如今我又走,這個家……」祥子囑咐著三子,還有許多話要說。

  大門被踢開,房門嘎巴一聲巨響,頓時黑壓壓一群人,湧進徐家屋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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