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20:09:41 作者: 彭友懷
  「毛師傅,謝廠長讓你馬上到辦公室。」厂部小李子過來喊他過去。

  辦公室里,謝廠長正和郝書記說話:「老郝,情況不妙,走後門來找我的人哪方面的都有,我得出去躲躲,也許過一陣子就淡化了,目前要擠進我們廠上班的人太多,都是爺,得罪不起。你呢,就在家裡把關,能推的推能拖的拖,反正得頂住。」

  「喂,我說謝老轉,你又拿我開涮當槍使是不是?得罪人的事都推給我,你轉個軸子玩去了,真不是東西。」老書記雖是半開玩笑,但心裡也不舒服。

  「老郝,話不能這麼說,這個廠,你是一把手是吧,你不當家誰當家。告訴你,就你個老面瓜,調到別的地方,早就把你弄家裡吃去了。可我喜歡你,有事能頂著,又不爭權奪利,你就放心好了,我們倆誰是誰,什麼關係!我謝老轉轉誰的軸,也轉不到你的身上去。」

  郝書記還要說什麼,毛建國敲門進來,謝廠長轉話題說道:「建國啊,趕緊收拾一下,我們出趟門。」

  「去哪兒?」祥子問。

  「說不上,趕著走。」謝廠長含糊應付。

  「有要緊事嗎,非得我去?我這裡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祥子提醒著廠長。

  「也沒什麼要緊事,這些日你也累夠戧,出去散散心,輕鬆輕鬆。」謝廠長說得輕鬆,像真的沒事似的。

  「那我就不去了,車間裡難題剛有些眉目,大家合力攻克下來。」祥子堅持自己的想法。

  「好了,別跟我說這些,車間裡的事,小史師傅不是知道了嗎,讓他去做,你就別管了,老史師傅過幾天也出院,你趕緊收拾收拾跟我走。」

  毛建國轉身剛往出走,謝廠長又加一句:「別忘了把象棋帶上,一路上我們倆走到哪下上幾盤,輕鬆輕鬆。」看樣子謝廠長真要出去散心。

  坐火車向北走又向西一直向西,坐了兩天一夜,下車後又坐毛驢車逛盪小半天,才來到一個小縣城。小縣城裡的馬路多年失修,有的地方鼓起了包,翻出沙土,一起一落像水波浪。路邊的房子,除老式的日俄建築,幾乎全是連成趟的筒子房子,頂蓋半圓,用一種堅硬混合土打壓而成,太陽一照,全是灰白色,光禿禿的,不太順眼。

  街中心一家小旅店住下,剛開春,屋裡地中央鐵爐子帶死不活地燃燒著。

  謝廠長像常來的熟客。「服務員,還要上回來吃的羊腿面,兩碗,多放些辣椒。」

  不一會,面端上來。好傢夥,兩小瓷盆,夠實惠。面盆里冒著熱氣,飄散著肉香,每碗面上有一隻羊小腿,湯麵中夾雜著綠蔥花紅辣椒。

  「過來吃啊,這地方特色,麻辣刺激,味鮮著呢。」謝廠長說著先吃起來。

  祥子端起碗邊吃邊猜想:這謝廠長,又在轉哪方面軸?搞什麼鬼,跑這麼遠,准不會是為吃碗麵吧?得,別問了,怎回事,遲早得露出來。

  吃完面,謝廠長打兩個飽嗝,拿過毛巾擦去臉上辣出的汗,他悠閒地躺床上透牙,一會又喊了一嗓:「服務員噴筒里水燒了沒有?我們要洗澡。」說話工夫躺那裡打起呼嚕睡著了。

  打盹過後,洗完澡顯然沒困意。謝廠長吩咐:「建國,象棋拿出來,咱們將一軍,贏你幾盤開開心。」

  祥子拿出象棋,心裡納悶,這謝廠長,拐彎抹角的,他到底要幹什麼?

  玩象棋祥子是跟謝廠長學會的,開始的時候,謝廠長三繞兩繞,祥子便輸掉,現在謝老轉想贏一盤很費勁,倆人不分上下,總將個平手。

  「廠長,我們這裡來?」祥子想透出廠長的底細,到底來這兒做什麼?

  「哎,別,不贏了我,別想透話,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謝廠長故意賣關子。

  「那就不許緩棋。」這次祥子定了下棋的規矩。

  「一把也不許緩棋嗎?」

  「不許緩,棋子落地就為準。」

  「好好好,不許緩就不許緩,規矩又不是給我一個人定的,看我怎麼贏你的。」謝廠長滿有把握。

  兩個人擺開了陣勢,這一不帶緩棋,謝廠長就連輸了三盤。沒意思。他把棋一推。「得,不玩了,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謝廠長沒贏著,不爽的樣子。他躺床上望房頂,故意不說話,祥子站那裡沒動,眼睛盯著謝廠長。

  「喂,半夜了怎還不睡覺,瞅我幹什麼?」

  「等你回話麼。」


  「啊,你當我帶你來玩?想得輕巧,告訴你,明兒個有任務,你小子留點神,技術!懂嗎你?不給我帶回點玩意,我可不答應,好了睡覺。」

  祥子剛躺下剛要關燈,謝廠長又從被子裡露出頭來,眼睛盯著祥子瞅了好一會兒才說話:「建國,想入黨嗎?」謝廠長很認真的樣子,說話間眼睛盯著祥子。

  祥子一愣,立刻答道:「不想,沒想過。」

  「這幾天外邊來,也清淨了,你也該想想,不能只低頭拉車,還得抬頭看路,這關係到你個人前途。你小子,挺尖挺怪,卻總傻憨憨的,腦子就一跟弦。」謝廠長說完話,也沒在乎祥子的反應,蒙上被,不一會打起了呼嚕。

  祥子躺床上,思緒紛繁,他覺得謝廠長這個人,雖然尖怪,鬼精鬼精,但對自己沒說的,特殊偏愛。不過入黨,千萬使不得,自己還是個假人,說是一個在逃犯也不過分,那個毫不相干的毛建國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一大早上班時間,謝廠長他們就來到城南,拐過彎,轉盤對過,有一個水泥墩大門垛,門左側掛紅字招牌,右邊掛著連城縣非標準件廠招牌。

  「就是這兒。」謝廠長手指著,倆人往裡進。

  辦公室里等了不一會,一個大個、禿頂、方臉大下巴的中年男子,穿著風衣走進來,還沒進門就打招呼:「哎呀老謝,說來真來了,我還以為你絕對看不上這個小地方。夠朋友,還那種說到做到的精神,坐坐。小張,沏茶,要上好的龍井。」

  「餵我說老白,你玩真的了,說動就動?大廠里做業務多風光,真到這小地方當廠長?」

  「不走怎的,我在原來那單位早就呆夠了,廟大經多到處給你設緊箍咒,有勁使不上。你知道我這性子,天南地北海交朋友,吃吃喝喝,遊山玩水習慣了,說不上哪天步子邁大了,犯了錯誤頭疼的是我。這地方偏遠,小是小點兒,但重於實在。廠里的書記和你那裡老郝差不多,生產這一塊我說了算,只要不投機倒把,掙錢的事就放開膽子干。你呢,你那裡怎麼樣?」

  「還對付,不過頭疼的事也不少,這不,廠里剛好一點,就都要往裡塞人到我們廠里上班,都是爺,我得罪不起啊,就跑你這裡來躲躲,讓他們抓不著影,過了這陣風頭再說。」

  「老謝,人往高處走,雀往亮處飛,你那裡我看倒是好現象,可我新來乍到,這頭三腳難踢啊,每邁一步都艱難,不過我必須得干出個名堂,不然,人家拿高工資聘我幹什麼,不就圖個發展經濟效益嗎。我說老謝,我們可是多少年的老朋友,關鍵時候你得拉兄弟一把。」

  「行,哪有不幫忙的道理,再者說,互通有無我也獲利麼是不是。」謝廠長滿口答應。

  「好,那我們就勁往一塊擰,你那裡夾縫空間,政策上有伸縮性,能沾著光,我這裡山高皇帝遠,沒有緊箍咒,都占天時地利,我想准能幹出名堂。」

  「想要什麼你就說吧,我全力支持你。」謝老轉知道,老白跳槽到這偏遠地方,就是想上項目,組裝開關。


  「我要的你可准給?」老白使用激將法。

  「哪裡話,朋友嗎,關鍵時候不幫忙什麼時候幫,再說又不是不給我錢。」謝老轉多精怪,談業務這碗飯吃了多少年了。

  「給錢也買不到,在你手裡也是缺貨。不過這回你得掰些肉來給我吃,你知道,我這裡開關元件生產出這麼多,銷不出去那些,積壓起來廠子就會被拖垮的。」

  「哦,要什麼,你只管說,只要我那裡有。」謝老轉料定他要的是什麼東西。

  「就是你廠里生產的開關鋁殼。」

  「這個……」謝老轉打個奔兒,腦袋似搖非點,故意做出為難的樣子。

  「怎樣,捨不得了吧?」白廠長顯得很失望。

  「怎會呢,要多少?」謝老轉突然說。

  「十個模具一個月產出的殼。」老白看有門,頓時來了精神。

  「我的天,十個模的活,我那裡鄭八級,一個月才投出一套模具,也就剛夠更新換代的。」

  「得了吧老謝,你還蒙我?我都聽說了,你們從毛主席故鄉挖來個高手,比鄭八級做出的模具還多。」

  謝廠長不緊不慢,含糊地答道:「傳言,都是說瞎話,我那裡哪來的什麼高手,不過是一個年輕人,這不,人就在此。我們倆光顧嘮近乎,忘了介紹。建國啊,這是白廠長,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和你乾爹的好朋友。」

  祥子一邊聽著,今天他才領教到,謝廠長真是厲害,談生意有一套。

  給倆人做了介紹,白廠長一看確實是個年輕人,也就不大相信他有超過鄭八級的本領。

  「那麼,你看能給我多少?」老白試探著問。


  「老白啊,要不說咱們是朋友麼,幫人幫到底,就給你十個模的開關殼。」

  「真的?」老白興奮不已。

  「那還有假,不過這價錢?」謝廠長有些遲疑,顯然在價錢上還有說道。

  「價錢好說,比市面價,每台殼高出五元怎麼樣?我老白開口夠義氣吧。」

  「那怎麼行,這麼一來高出市面價,你們的成本不是提高了嗎?」謝廠長表現出替對方著想。

  「沒問題,我們這元件產量高,成本也就低了下來,不過你把開關殼給了我,你們怎麼辦?」

  「這你就別管了,小雞不撒尿,總有它的道,我那裡元件生產供應不足,自然殼就剩了一些,如果你這裡元件充足,就允一點給我。」

  「看你說的,幫我這麼大忙,等於救活了一個廠,我這裡開關元件多得是,要多少就給你多少。」

  「也不要太多,解決暫時供應不足,走時我們拿十斤八斤的就夠了。」

  「我當多少呢,我說了算,只管拿,這一點兒十斤八斤東西就不要錢了,」

  「那怎麼行?」謝廠長過意不去。

  「怎就不行,就這麼定,還有什麼需要兄弟幫忙的,只管說話。好了,一切搞定,沒事的話,我帶你們玩去,別看這西部荒僻,好玩的地方多著呢。」

  「別把玩放在前頭,大老遠來一趟,帶我們到車間裡轉轉,取取經。」

  「哎呀老謝,拿我開涮是不?我們這小破廠有什麼可取經的,就生產些開關元件。」

  「小不是問題,從小到大麼。別忘我們那裡,一開始不也是個剪刀鋪子鐵匠爐麼,現在可是地方國營廠!走,轉一圈看看。」說完謝廠長瞟一眼祥子,心裡話,這回看你的了。

  「好吧,車間裡走走,完了我們去吃手把肉,保你們吃了不想回家。」

  這個小廠確實不大,就一個筒子房子,也沒什麼出奇的設備,但是,就只有十多個人生產元件,產量卻超過老謝開關廠五十多人的三倍,這可讓祥子大開眼界。

  原來產量高出在車刀上,開關廠手把刀車活,人家這裡是把筷子粗細的白鋼刀,裝在一個模具里,操作時端起來,只要拿起小模具向旋轉的銅料上一推,便完成一道工序,既簡單又精確,比開關廠手把刀製作出的元件強得不能比較。

  祥子仔細觀察著,茅塞頓開,其道理很簡單,原來機械式做工完全克服了手工操作的不穩定性,從而大大提高了產品的質量和數量。

  一晃半個多月,白廠長出錢,領著謝廠長他們在西部地區逛了大半圈,開關鋁殼已經發到連城廠,倆人才登上返程的路。

  火車上,謝廠長問:「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您說玩得開心不?好!中國西部自然景象相當不錯,那大草原一眼望不到邊,真讓人心裡敞亮。」祥子故意不說謝廠長要問的話。

  「就知道玩,我說的是那件事!」謝廠長瞪一眼祥子,提醒他必須要完成的事項。

  「什麼事?」祥子還是裝作不懂。

  「跟我裝糊塗是不?我可這一趟連城來不僅賣了開關殼,利潤以外又多賺了五萬多,幫了人家的忙,大家都高興,知道不?這叫經營之道!你呢,元件!」

  「噢,您說這個。」

  說著,祥子從挎包里掏出一路上畫好的圖紙,攤放在火車座位茶几上說:「如果順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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