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20:09:43 作者: 彭友懷
  謝廠長前腳剛邁進辦公室,老書記後腳就跟進來,有點狼狽,腦袋上的就那麼幾根兒頭髮都立起來了。

  「救星哎,你可把我糟踐稀了,回來了,可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就上吊自殺!」

  「怎了,怎麼了?你這不好好的嗎,個頭都見長,我看你都有點胖了。」謝廠長半開玩笑。

  老書記生氣的樣子:「得了吧你,這是胖嗎?手腳一按一個坑,是膀!告訴你啊,人,一個我也沒放進來,外面已經傳出消息了,說是我老糊塗,要把我勸退休呢!」

  「至於這麼嚴重嗎,天塌不下來。」謝老轉漫不經心的樣子。

  「好好,這可是你說的,把我弄家去了,小心老婆孩子都帶你家裡去吃。」

  「行啊,把嫂子兌給我,一個羊也放,兩個羊也是放,我一邊一個睡著。」

  「你還有閒心逗笑?火上房了!」說著郝書記摔過一疊子表冊。「這是要調進來的人員名單,一百五十多人,我可一口拒絕了,這回給你處理,不許放水!你可別裝齊天大聖,拿我當豬八戒。」

  謝老轉聽著,不慌不忙,身子仰靠在椅子上,伸胳膊抻懶腰,仿佛故意惹老書記生氣。

  「別介,你是書記,一把手,這人事安排麼,我不能喧賓奪主對吧,本來是你分內的事,幹嘛退給我呀,這件事情,還得你負責,我不好插手。」

  「哎,我說謝轉軸子,你是不是煩我了,一定要把我弄家裡去你才高興?」

  「老郝,你把話說哪去了,你回了家,我能得到什麼,難道你真要把老婆兌給我不成?」

  「火上房了還開玩笑!我再這麼搞下去,還能有我好戲看!再說,這裡的開關廠是我的嗎?社會主義大家庭。你知道人家都說我什麼了,說我吃肉不吐骨頭,說我是袁世凱周扒皮,比地主資本家還狠,還不得人心!」

  屋子裡好一會沉默,誰也沒說話。謝廠長撂下手裡的筆,端過一杯水。

  「來,你嘗嘗這茶,上好的龍井,市面上可買不著,是白廠長送的。」

  「別打岔,你到底想怎麼著?我這裡,就是給人參燕窩吃也不會香。」「不是說好了嗎,該誰負責的事誰就負責,我怎能和你爭權奪利呢。」

  「啊,謝老轉,你真想把我往井裡推?」老書記此時真的動了肝火。

  謝廠長仍然是那樣沉著對待:「哪能呢,我謝老轉絕不會給你軸啃。」

  「那……」老書記摸不著頭緒。

  謝廠長擺了擺手。「老郝,如今什麼風向?連我們自己都是國家的,全國一盤棋。你想想,我們這兒,工人到月開資,得說既沒外債又無內債,誰看了不眼紅。就是麼,我們吃著肉,也得讓人家弄碗湯喝是吧。」

  郝書記騰地站了起來。「你,你的意思是放水?」

  謝老轉點點頭:「所以才讓你負責,而且你還得必須硬氣的負責到底。」

  「那廠里一下子進這麼些人,又都是些皇親國戚,很難領導,這不是給自己增加負擔嗎?老謝,出趟門回來怎麼變了,你開始可是堅決反對的!」

  「是,所以我才出去抓抓根,牢固一下基礎,怎麼也別把我們廠弄賠了。」

  「這麼些人擠進來,叫技術不懂,不賠也好不了哪去。」老書記懊惱回應著。

  「有什麼辦法,只能這樣。」謝廠長無奈。

  「要不,我豁出去了,愛怎怎的,還是我來頂著,這個門堅決不開!」

  「老郝,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簡單,你仔細想一想,都知道我們倆一個鼻孔出氣,這廠不是我們自己的,弄不好一個調令把咱倆打發別的廠去……」

  「那,那只有放水?」

  「對,放水。」

  「得,那還由你來管吧,也許會好一些。」老書記沒勇氣自感力不足。


  謝廠長瞪了郝書記一眼:「說你是個老面瓜一點不假,換個搭檔你不吃虧才怪!你琢磨琢磨,這前一腳你把人都得罪了遍了,後一腳我出來裝好人,你真要退休不成?這事,還得由你來負責到底,你這麼一松一緊,軟硬兼施,別人才拿你當回事。」

  說話工夫電話鈴向了,謝廠長示意:「還是你來接,就說我不在,該答應的就答應,心眼別太實,端起架子,不管多大官,現在是他們有求於我們,主動權掌握在我們手裡。」謝老轉說完,郝書記拿起電話……

  元件車間燈火通明,幾位師傅一連好幾宿沒睡多少覺,祥子一回來就開始忙。

  「史師傅回去休息吧,三分病得七分保養,您胃病剛好別累犯了。」祥子擔心老史師傅再犯病。

  「沒事,我這是老病,越嬌貴越大發,別涼著就沒事。」史師傅堅持不走。

  自從連城回來,幾個人就沒消停,成宿隔夜不休息。祥子按畫回的圖紙做出一套模具刀,上床子一試,果然又精確又省力,老史師傅試幾回稱讚。

  「這玩意確實不錯,不過?」

  「不過什麼?」祥子問,知道老史師傅這行當干多年,一定有新的見解。

  「這東西太零散,一道工序一個模,車一個小件換五六回工具,太麻煩,如果把這些小模具組裝一起,就好用了。」

  「對,史師傅您這個辦法不錯,把吞料孔打在一塊鋼料上面,那就……」

  突然「哎喲」一聲。一不小心,小史師傅手中鐵鉗子掉落在自己腳上。

  祥子撿起來,大受啟發。「如果把一套模具都焊在鉗嘴上,連切料的工序都有了。」

  隔一日,鉗式車刀試製成功,一個熟練工一天車出的元件,趕上過去二十人做出的活,把書記廠長高興得不得了。「一絕,我們廠創精車史上一絕!」

  職工食堂一角,堆滿了各樣包裝的瓶酒。這些酒從地面向上堆起,形成一個五顏六色的大三角,好看,汽車拉也夠一小車斗。

  下班以後,人陸續往食堂里進,四個桌几乎坐滿。今天不是會餐,也不是聚會,是老書記請客。

  厂部領導,各科室管理人員,車間頭頭,凡廠里有頭有臉兒的都參加。

  上幾道菜後,老書記站了起來:「大家靜一靜聽我說,看見了嗎,這些酒都是我的,不過也不是我的。」

  大家聽了愣神,不知道怎麼回事,再看那些酒,堆成個小山一樣,足夠開個小商店。

  老書記接著說:「是別人送的禮。再過三天,我們廠就增員了,具體多少,我也不太確切,大概有五七八十人吧。酒就是這這些人送的,各種關係都有。」

  停頓片刻,郝書記又說:「大家知道,我是個老面瓜,但是眼下在這個廠還掌點權,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給我送禮,又不好不收,但是,我自認為還算個規矩的共產黨員,今個,我就把這些酒搬這兒來了,留給食堂吧,來個人待個客,逢年過節就不用買了。所以今天把大家留下來,就算慰勞大家這些年的努力,我們廠從小到大,從一個五小企業,發展到現在上千人的開關廠,都是大家奮鬥的結果,為保持這分成果,再接再厲,把我廠鞏固和發展下去,來,大家乾杯。」

  席間,謝廠長舉起酒杯。「同志們,我們把廠發展到今天這份上不容易,白天我和老書記合計了,以前吶,對大家要求太嚴,誰也沒做過對不起廠里的事,可這是塊肥肉啊,誰能看不見,誰不想搶著吃。直說吧,大家有什麼要求,今天就在桌面上提出來,我們也得看看風向,別太虧欠了自己,大家都是廠里骨幹,有什麼就說什麼,意見統一了就拍板定砣。」

  議論了一會,不久大家便把話題扯到廠里增員的事情上來,十有八九對這事氣得慌,借著酒勁發泄,但又都沒轍,接著便有人提出來:「外面走後門的人都進來了,我們也在廠里呆一回,內部的人為何不擠進來幾個?」

  這個事一提出,便引起共鳴。誰還沒有三厚兩薄?最後大家一致認為,趁機會,至少廠裡頭頭得給個優待,也不枉大家在這個廠奮鬥這麼些年,酒喝到興頭上,膽子也大了,七嘴八舌,屋子裡一片嗡嗡聲,聽不出個數。

  老書記平時話不多,但喝點酒就特殊愛說話,願意表態。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靜下來:「今個我就說了算,廠里,先進生產者、有貢獻的,一人一個名額。多幾個人進來,由我向上邊搓和。」老書記事先和謝廠長已經捏好了點兒。

  謝廠長心裡琢磨:就自家人難管理,弄不好會後患無窮。得,別等酒喝多了,耳朵不聽使喚,都當耳旁風,便說:「內部的人來可是來,但我有個要求。一、聽從分配,不許挑揀工作。二、入廠不許報號,說出親屬關係。這事從我做起,便於今後開展工作。謝廠長這個主張,大家都贊成。

  三天後,廠里熱鬧起來了,一下子多了百十多人,亂糟糟滿院子都是新來的工人。

  謝廠長告訴下邊幾個頭:「新來的人也得讓她們吃些苦頭,知道來到我們廠里工作,也不是望房頂掉餡餅,也要吃苦耐勞,錢不是那麼好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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