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20:10:02 作者: 彭友懷
  七七年末,形勢發生根本性變化,城郊鎮開關廠虧損日漸嚴重,這個在國營和集體中間夾縫裡存活了多年的中型廠,面臨著嚴峻的考驗,欠貸款上百萬,工人大半年沒開工資,廠里照常開業都出現困難。過去還能搞個開會呀學習呀大批判什麼的,現在不時興了,大有倒閉的危險。

  不安定的現象出現,廠里成立了工會,集合起來在廠院中聚會,高呼口號:「我們要吃飯,還我們勞動的權利!」很有文化大革命中留下來的味道,還要鬧到省政府去,直接喊出叫謝老轉下台。

  謝老轉躲在辦公室里打轉轉,明亮的禿頂上浸出汗。這是怎了?事情家裡外頭不順心!

  祥子躺在工作檯上,盤算著離婚的事,外面怎麼樣似乎與他毫無關係。

  離婚,再開庭是最後一搏,離開就離,離不開就三十六計,走!

  兩條道,離婚或者是離廠。

  外面正哄哄著由工會牽頭,選出個讓群眾自己信任的廠長,看樣子謝老轉真要下台了。

  很長時間沒照面的老書記來到廠里,祥子從工作檯上坐起來打招呼:「老書記您怎麼來了?」

  「過來遛遛,也來看看欠我的工資錢什麼時候給,沒曾想我們廠會走到這一步。」他停頓一下,臉上出現內疚,傷感地說:「建國,你該怨恨大伯吧,當初……」

  「老書記,幹麼要恨您呢,路是自己走出來的,要怪也都怪我自己。」

  「唉,孩子,大伯當初也是為了這個廠,以為三全齊美,誰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老書記停頓片刻又說:「照說我已經退下來了,不該再管廠里的事,可大家要吃飯,我也指退休金活著,廠里不景氣,所以總像有塊事在心裡懸著。建國,你說這個廠還能好起來嗎?」

  祥子沒考慮過這事,沉思一會兒說:「可能吧,只要有錢,只要大家肯干,我想,會好起來的,您知道計劃外關係,計劃外銷售的產品以前我們廠最多。」老書記聽後點了點頭……

  老好吃餐館,第十間屋裡,兩個人正在喝酒,法庭伍庭長眼鏡放在桌子上,眼睛只一條小縫,眼睛小,他總是那樣笑法,像胸有成竹,滿不在乎的表情。「這做人嘛,尤其是干我們這行的,首先你得守法,但又不能讓它限制太死了,依法把事辦圓滑,那才站得住腳。」伍庭長總是把眼睛都笑得沒有了的樣子。

  「是,你老兄辦事我知道,絕了。」謝廠長夾口菜放嘴裡恭維地說。「就這招數,像上回,我們倆拿捏好的事情,二五不離十,任他們怎叫喚都白費。」伍小武拿起牙籤在嘴裡透,又說:「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個意思?不行就離了算了,如今這年輕人不比我們那個年代,一定要求投緣對性,真要是生活不到一起去,就這樣拖著對你那孩子也不舒服。」

  謝廠長聽後很是悲催地說:「唉,伍庭長你不知道,你說我謝寶占,哪一處對不住他姓毛的,廠裡邊錢他掙得最多,二十幾歲兒就當廠長。可他就這麼樣對待我女兒,我咽不下這口氣!哼,我就不信了,怎麼把他捧上去,我就能怎麼把他拉下來,知恩不報,我讓他要飯吃得餓死,光屁股來再光屁股滾!」

  「這麼說下一步還是不離?」

  「對,就是不離,非憋出個勁兒不可!」

  「不過,」伍庭長有點為難。

  「時間太長也不是那麼回事,幸虧那個鄭何玉芬查無下落,還可以做個藉口拖延,否則,上邊已經三令五申,大李子對我都有意見了。」

  「那就得庭長大人多費心。」

  「哎呀說哪的話,我們哥倆誰跟誰,我女兒不在你那裡工作嗎,還望你多栽培。」

  「喂,我說伍庭長,沒事閒聊,又扯到你女兒身上,我說你女兒怎么姓李?」

  伍庭長面色尷尬,低下頭去沒答話。謝老轉見伍小武有難言之隱,便沒再往下問,忙改口接下去說「小李子在我那裡干不錯,工作積極認真肯干,我想提拔她當辦公室主任。」

  「那我這裡就多謝了,來,喝酒。」伍庭長只是眼睛笑得只剩一條縫,看上去蠻可愛的,就是……

  老書記走進工會,大家都和他打招呼。老書記人緣不錯,他沒退休時開關廠也搞挺好,上下溝通得挺圓滑,又是個老好人,這一退下來,就更不加他的小心,大家照樣你一言我一語爭論著,焦點,開關廠如何再活起來。老書記也沒吱聲,坐一旁聽著。

  鉗工車間主任馬小個子想起來問:「老書記,您也是開關廠老人兒,老功臣,您說該怎麼辦?這個廠再這麼陰死不活的繼續下去,這八九百人……」

  老書記見問,不得不答話:「既然問我,我就說兩句,當然我也指望這個廠活著。大家要推出一套新的領導班子,我看這樣不妥,想想看,上邊得批,沒一年半載的穩定不下來,拖下去那麼長時間,黃花菜都涼了。眼下得儘快恢復生產,需要有一個能把廠生產抓起來的人,這個人光會說不行,只能幹也不行,不懂得管理還不行,先前我們廠就吃這個虧,所以那時候搞不錯,是城裡大廠只顧抓革命,大搞突出政治,才叫我們小廠鑽了空當,如今不行了,都奔效益方面使勁,所以我們就吃緊。目前廠里不能亂套,搞一朝天子一朝臣,爭權奪利引發派性,時間一長,拖就把廠拖垮了。」

  聽老書記這麼一說,也對,大家對謝廠長有意見也好,反對他也好,立刻把他推翻,換一把人上來,時間上不允許,誰沒有個三親六顧,爭端起來開關廠就完了。

  大家的觀點達到一致,謀求一個能把生產抓起來的合適人選上。這時候,大家才突然想起來,好久沉默無語的毛建國。再想起讓老書記給出主意,沒料到老書記已經不見蹤影,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走了。

  工人代表大會上,大家一致通過:開關廠黨政領導權,不能把持在一個人手上,廠長由全體職工選舉產生。巨大壓力,謝廠長在強大的壓力之下,不得不表態,同意通過全體職工投票選舉開關廠廠長。

  「總的來講,一句話,不管誰當廠長,首先得解決拖欠工人工資問題、廠里生產銷售問題。我們先前做得不夠,吃虧就吃在這兩大問題上。」


  謝廠長的講話很顯得蒼白無力,沒有人願意聽他說空話,不管怎麼說,這一二年他沒幹好,說什麼也白費,下邊亂鬨鬨,淹沒了他的聲音。

  又開了一次庭,大李子兩頭做工作,毛建國同意把自己所有的錢都給謝芳,他和小女兒已在鎮上租了個房子。謝芳因為打麻將輸了一筆錢,急需堵窟窿也默認點了頭。但大李子哪裡知道,伍庭長和謝老轉在背後早已經捏好點兒,他哪裡能擰過權利的交鋒,最後還是以第三者證人查無音信,事實不清而告終,還得繼續等下去,弄得雙方當事人都不痛快,大李子也憋一肚子氣,寫了三回判決書,三回沒判成……

  廠里還是亂鬨鬨毫無頭緒,百分之九十的人投了毛建國的票,可毛建國說什麼也不干,他根本沒想當這個廠長,讓他自己說原因很簡單:「我正在離婚,沒有經歷安心工作,不能拿開關廠的命運開玩笑」。

  祥子背地裡也琢磨過:這個廠長不能幹,事情明擺著,和一個不是老丈人的老丈人攪一起,又正在打離婚官司,較著勁鬧著彆扭,開關廠能復活嗎?

  「謝謝大家對我的信任。」他婉言謝絕了,對廠里來的各車間頭頭表示歉意。

  祥子在距法庭不遠處租的房子,女兒幼兒園裡寄長托,他一個人正在家裡糊牆,法庭大李子騎著自行車來了。

  祥子雖沒給大李子送過什麼禮,但總在一起吃飯,兩個人關係處挺好,大李子特了解內情,覺得有點對不住毛建國,一個離婚案,弄了好幾年,事情明擺著,於理於法早該解決,卻遲遲結不了案,唉,都怪自己無能。權力這東西了不得,官大一級壓死人,他接手的案子,自己卻說話不算,那伍庭長又尖又滑像條泥鰍,退休回家抱孫子得了。

  「建國。」大李子把車子靠牆進了屋。「你這個人哪樣都挺好,就是有點太實在,和你說過多少次,太實在會被人欺騙,就是有人利用了你的善良,這也是你最軟弱的一面,你就吃虧吧你!」因為關係不錯,大李子才埋怨。

  「我說你有完沒完,到底要說什麼?」祥子和大李子已經很熟了,說話隨便。

  「我問你,開庭前讓你去伍庭長那裡疏通疏通,你去沒去?」大李子沒別的想法,就是想突破伍庭長這一關,就完全可以快點結案。

  「去是去了,可就是伸不出手敲他家門,正當的事,像怎麼的了似的,就退了回來。」祥子顯出很無奈的樣子。

  「我不跟你說過了嗎,伍庭長這個人,有兩個缺陷,一是好占小便宜,二是溜須官。只要是有權的人他都靠近,他都願意效力,在他面前別提不是官,你要不是官,他就先不捋你那根鬍子,你要是官?越大越好,他就撅尾巴給你干。在他面前你就得吹,你不是官,你就說省里有人,院長是你親大姨夫,你不姓毛麼,這個姓好得很,反正你就吹,吹胡得越真越好,準保你的事好辦,至少他不敢壓著你。」

  大李子說完話,顯得很嚴肅認真。祥子聽了憋不住笑。大李子又鄭重說:「你別笑,真的!伍庭子長就是這麼個人,什麼人什麼對待,你得對症下藥。哎,我今個來找你,的確有事和你說,所以才向你交個底。聽說廠里選你當廠長,你不干有這事嗎?」

  「有這麼回事,怎的?」

  「這你就傻,選上了就幹麼,這年頭花錢買官的還有呢,你選上卻不干,哪有你這麼憨的。」


  「可是我幹不了。」

  「幹不了也得干,為了離婚也得干。」

  祥子打了個愣,不明白,當廠長和離婚有什麼關係?這能挨得上嗎!

  「告訴你,可靠消息,目前,正實行黨政分工,將來廠長的權力大著呢,你要想把婚離開,趕快當這個廠長。」大李子說完話推自行車要走。

  「別走啊,吃飯了嗎,我們到街上吃點去。」

  「不了你還是留家裡好好想想吧,過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你可別錯過了這個機會。」

  大李子走後,祥子沒心思糊牆,糨糊盆一推,大頭朝下躺那裡想心事。

  當廠長,他先前從沒考慮過,經大李子這麼一說,叫他不得不往這方面想。不行不行,他眼前立刻出現,謝廠長惡鬥斗面孔。離婚的事正和他擰勁,再一起攪和,廠里能好嗎?別拿大夥的生活開玩笑。

  他努力不往這方面想,可思來想去,又繞到這方面來。他暗自問自己:假設的話,這個廠還有希望嗎?一百多萬外債,多長時間能還上?他琢磨著:退一步想,把開關廠的狀況回到三年前,廠里每年利潤一百多萬,虧這點錢也不算什麼。

  他又想到生產方面,也沒大事,只要把大家積極性調動起來,像給自己那麼干,准沒問題。關鍵是銷售這塊沒大把握,但鋁殼開關,尤其是防水防爆開關,市場上還是搶手貨,需求量滿大的。剩下的就是錢了。

  他進一步思索:工廠正常運轉,啟動資金就得二十萬。這二十萬哪裡去弄?思來想去,他突然假想,假設這個廠就我是領導,就是自己經營工廠,該怎麼辦,會怎麼樣?他算了一下,把自己嚇了一跳,一年賺二百萬沒問題。

  他越往深里計算,這個廠發展前景越好,好在當前形勢也比以前寬鬆多了。

  中午剛過,祥子還在炕上躺著,院裡忽然進來一堆人,他仰臉向窗外看,原來是廠里各車間的頭頭,產購銷幾大科室都有人來,他知道還是為了他當廠長的事……

  有人敲門,謝老轉坐那裡,一雙手摟著後腦勺,閉著眼睛說。「進來」。

  「謝廠長。」已經被提升辦公室主任的小李子,走進書記室輕輕喊了一聲。


  「哎,怎又叫我謝廠長呢,叫我謝書記,要不就叫我老謝。改革麼,順應改革大潮,我已經不是廠長了,書記廠長不能我一個人當。」

  說完話謝書記又愣了一下。「我說小李子,李主任!不是小丁替代了你的位子了嗎?有事招呼小丁跑個腿兒就是,你已經是辦公室主任,副科級。」

  「謝,謝書記,我還坐不習慣,就自己過來。事情是這樣,天津一個以前的關係單位,又來一份訂貨合同,要防水開關,您看我們接不接?」

  「這事麼,找廠長去,下邊,不是鬧著選了廠長嗎,黨政分工,我不能摟著權位不撒手嘛。」說完,謝老轉擺了擺手,意思已經明確了,這個事他管不著,小李子主任退了出去。

  謝老轉坐在辦公室里,他知道廠長的位兒,毛建國那小子還沒有接,心裡說,這小子,還算知道點好歹,廠長不是一般人說當就能當的,什麼人都可以干!首先欠下工人工資,好幾十萬怎麼解決?開張生產就得用錢,從哪出?這一路下來,吃大鍋飯習慣已經養成,看報紙織毛衣都閒慣了,他毛建國就能調動起積極性來?看著吧,末了還得我老謝收拾這亂攤子,還得我老謝,管怎的能對付捅下去。

  想到這他長長鬆了口氣,端起茶水缸有滋有味地喝起來,順手拿起報紙漫不經心地看著。突然,報紙上有一條消息讓他感到很不能理解?可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安徽——實行包產到戶。」

  謝老轉直搖頭,有點不信,把報紙翻過來調過去查找日期看,是啊,七八年的?是新報紙呀,怎麼生產隊集體經濟都解散,土地都分家去了,這世道真的有了變化不成?他摸了摸自己的禿頭頂,心想:又是一個錯誤,六幾年,安徽就搞一回,結果那個叫什麼的領導來著?沒咋呼多長時間,不就下了台嗎!小心為妙,鴨子浮水隨大溜。

  第二天,廠里召開全體職工大會,毛建國走馬上任,他沒多說幾句話:「全廠職工的願望,就是我的奮鬥目標,大家好好干,多勞多得,有能力不怕你掙錢。」

  辦公室主任小李子接著宣布新章程:實行生產責任制,打破先前的工資制度,實行記件生產,按貢獻分配報酬……

  毛建國立了責任狀:三個月內解決拖欠工人工資問題,半年內還清國家貸款,一年內完成純利潤二百萬,完不成不要工資,自動辭職,造成損失追究刑事責任。

  毛建國當廠長,謝老轉也沒吃驚,群眾呼聲太高,事先他也知道,心想:他毛建國那張責任狀已在主管局、地方政府、銀行備了案,不要說做得到與否,就是說出來也嚇了謝老轉一身冷汗。一年中掙二百萬純利潤?這小子瘋了,牛皮吹大了,看他如何收場!他絕不相信毛建國有三頭六臂,能完成這個數目。哼,明白了,這小子的目的,不過是吹牛皮騙取國家貸款而已,要不開關廠怎麼開張?一年後有好戲看。

  世上的人就是勢力眼,當上官就不一樣,不當官時候冷冷清清,這一當上了官,可不得了爾,捧臭腳就多得是,就連謝老轉一手提拔上來的小李子主任,也跑來跑去,整天為廠長屁股後頭轉。此時,外面各個地方大都實行了廠長負責制,更何況開關廠是廠長承包責任制,權大著呢。

  廠里原來祥子住的那套住在宿舍,又給騰出來,還多給他女兒讓出一個房間,雖然,他女兒多半在幼兒園不回來,形同虛設差不多,還美其名曰:給廠長締造舒適的環境,也好靜下心來有更充沛的精力,一心樸實用在工作上。

  小李子主任更是殷勤,連廠長的衣服都給洗,一個姑娘家也不怕讓人說閒話。

  毛廠長辦公室忙得很,每天早上,各科室的,車間的,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小李子主任還大膽提出:安裝電話,通到各車間科室,節省不必要的時間浪費。


  電話以前就書記廠長那有,現在不行了,來回跑耽誤時間。李主任的話還真管用,說幹什麼就立刻行動,各科室電話說安就都安上了,工作效率明顯提高。

  全廠職工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悶頭干起活來,先前幹活似乎好像給廠長乾的,官一來都拿起活干,當官的前腳一走,後腳的活就停了,扯東嘮西誰也不在乎干多少。現在沒人管,自己的事自己管,按勞取酬,處處牽扯著自身利益,連銷售科都變了樣,早些前科長坐屋裡喝茶水看報紙,跑出去辦事下邊有業務員,安排下去就完了。如今,科長親自出去跑。跑回合同多掙錢呢,哪個傻子怕錢咬手。

  廠里新規定,脫產幹部按定額生產百分比開資,領導干不好照樣掙得少,這個時候開關廠里沒有清閒的人。

  祥子忙!白天處理事情,晚上做模具,他想:如果幹爹和玉芬還在這兒那該多好,廠里發展會更快……

  法庭。伍小武庭長照例像往常一樣,審閱著下邊幾個人分管的案子。

  最近,上邊有新精神,要求結案率,誰接手的案子,時間拖過了期限,主審官有責任。

  「大李子,毛建國這個案子,快三年了吧?也該有個頭緒是不是。」伍庭長的眼睛從眼鏡上邊,斜過身看遠邊坐著的大李子,接著又說:「我看這案子也該結了,時間拖太長有點不像話,說不過去了是吧。」

  大李子憋一肚子火,因為這事,上邊領導挖苦他好幾回了,指出工作效率太低,他又不好說,都是庭長在裡邊做梗,說明了真相,不給領導上眼藥嗎,更說他專權了,不能那麼做,此時他有意拿些疙瘩話給庭長聽。「這個案子嗎,不忙,不著急,按您的意思不是拖,而是證據不足嗎。」大李子說完,仍漫不經心翻看著另外的卷宗,沒去接庭長遞過來的案卷。

  「別呀,大李子,是不是生我氣了,我也是為大家好嗎,這年頭,誰也得罪不起,圓滑點嗎。給,拿過去,毛建國這樁離婚案抽空整理一下,該結就結了。」

  「那第三者插足的事?還有未婚先孕能算沒感情基礎嗎?要開關廠謝官那裡盯上了,真就不好解釋。」大李子故意找出案卷裡邊的難點,說給伍庭長聽。

  「我說李子,別和我鬥氣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工作能力?為儘快結案,毛建國這一方讓你說服得願意吃不少虧,我相信你一定會把這個案子處理好。」

  「庭長大人您可別這麼說,我可是一碗水平端,是他毛建國自己願意讓步,我又沒逼他,人家現在可當了廠長了,有些地方比書記說話還算!」

  「是嗎,毛建國當廠長了?這小伙子還真是不含糊啊。」伍庭長裝著不知道。

  大李子走過來接過案卷,不緊不慢說:「聽說這個毛建國有兩下子,上任兩個月,把拖欠工人的工資全開利索了。你猜人家開關廠工人一個月掙多錢?最少的看大門老劉頭,一個月都掙二百好幾十元。那毛建國掙多錢?你猜,往死里猜!」

  「兩千,四千到頭吧?」伍庭長大著膽子說。


  「四千。」大李子搖了搖頭,神出兩個指頭叉開:「八千!」

  「我的媽媽,一個月夠我干十年!」伍庭長臉上方眼鏡都驚得掉了下來。

  大李子停住口不吱聲了,伍庭長還在掰手指頭算,嘴裡嘟囔著:「一個月八千,十個月八萬,二八一萬六,一年就十來萬元?大李子,你說這不能犯錯誤?」

  「犯錯誤,犯什麼錯誤?按勞取酬現在時興,沒見上面領導說了麼,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別看這麼說,到時候找後帳的事情還少嗎,我掂量還是穩妥點好。」

  「你呀,你老頭跟不上形勢嘍,也不想想,中國再沒幾個敢想敢幹的,能發展起來嗎?再不趕上去就被落下了!」

  「這是中國,和西方資產階級那一套不一樣,要小心,我看有點懸。」

  「懸什麼懸,你知道毛建國是什麼來頭?湖南韶山的,毛主席家鄉人!」

  大李子話沒說完,又停下不說了,做起自己的事,故意不再理睬。

  伍庭長還等著聽呢,愣愣地靠在椅背上,眼鏡里那條縫的眼睛望著天,嘴裡還默念著:「哎呀,怪不得,我說麼,是啊,毛建國這小伙子是真金不露白啊!」

  他還想問大李子點什麼,外面郵差按自行車鈴,大李子出去取回個郵包……

  廠長辦公室電話鈴響,是廠里供銷科打來的。「啊,開關模具,多少套?二十套呵,保證質量。好,好好,全要,我們正等著用。」

  廣州來電話說有二十套模具,問廠長要不要?那還不要,這段時間,毛廠長累壞了,每天頂多能睡三個小時覺。昨天他看資料,電子開關市面上搶手貨,總想擠出時間來研究,可就是沒這個時間。

  人都有幾步旺運,機遇抓住了,好事情你想甩都甩不掉。自從毛建國當廠長就一直挺順,開始沒錢,把上千萬元的開關廠,押到銀行里去,貸款五十萬元,結果當月就還上,工廠盤活了,邁過第一招險棋,攻克了關鍵的一關。而後自從實行記件生產,產品數量和質量幾乎不用操心。眼下模具不夠用,銷售科就知道哪有,而且搞到了,制出的模具就如同出自他自己的手,幫了毛建國的大忙。

  鎮裡領導找過他,硬要把廠後邊那塊空荒地賣給他,才要二十萬,太便宜了,他找人算了一下,那塊地如買下來,蓋上職工住宅樓,說不上占用一半地的大樓就是白撿的,剩下的地就是一筆可觀的收入,那是一片空地啊,做什麼都是錢。可這攤子越鋪越大,他想剎車也剎不下。


  干,反正公家的錢我一分也沒往兜里揣。他想到對自己的風險,但有些事情,只要一旦開始,就已經停不下來,逼著你只有往前走的步……

  最後一次開庭,祥子因為太忙沒去,不過他委託小李子主任代表他,臨去法庭前毛廠長有交代:「怎麼判怎麼是,一切聽法庭的,我沒時間管自己那點事兒。」

  法庭里,小李子不過是個旁聽的角色,天知道法庭里除謝老轉之外,誰也不覺得小李子和庭長是父女關係,但此刻謝老轉心裡就特彆扭。她小李子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這一會兒也跑到姓毛的那邊去了,看架門倆人還走挺近,這個小李子言聽計從,搞不清楚,說不上有什麼貓膩兒。

  不過老謝有他自己准主意,愛誰誰,就給他來個破褲子纏腿,不能讓他姓毛的舒服,他心裡這個氣!哼!這時尚狗眼看人低,說不上哪家閨秀相中了那姓毛的,他便能騰雲駕霧。

  還是大李子讀完了所有的案卷,準備宣判的時候,謝老轉站了起來。

  「我要求第三者鄭何玉芬出面,讓證據說話是不是。」謝老轉態度堅決。

  法庭里靜悄悄,連出氣的聲音都沒有。謝老轉雙眼盯著伍庭長,心裡說:老滑頭,見風使舵,量你也不能替我說話了,但我看你怎麼收這個場!伍庭長向來眼睛只一條縫,醒著還是睡著只有他自己知道。

  旁聽的小李子此時確實偏袒毛廠長這邊,心裡說:不能過就離了算了,何必雙方都遭著罪。她溜一眼謝書記,嗔怪:真是的,女兒都鬆了口,你還鬥勁幹什麼?趕緊退一步都獲得解脫多好。

  小李子這些日子,跟毛廠長常接觸,對他也有了更深的了解,是個很不錯的人,幹什麼執著認真,對人也非常和氣,可怎麼就和謝芳生活不到一塊去?有時候她突然想到自己,很快臉紅,很快也就不敢再往下想。

  大李子瞟一眼庭長,伍小武還像睡覺的樣子,稍微點一下頭,大李子打了個嗓,運足氣力說:「下面法庭進行宣判。」

  他剛要再往下說,被謝書記攔住:「停停!法庭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又停住,靜默了好一會兒,大李子溫和地說:「謝書記,時有事在,我看就別解釋了。」

  大李子頭又轉向謝芳說:「謝芳你看呢?我想,你的心裡是最明白不過。」謝芳低下頭,什麼也沒說。

  「不行,我要求法庭給於合理解釋,也相信法律是公正的。」謝老轉堅持著。

  大李子眼睛盯著謝芳,好半天,只見她很為難,低著頭仍沒有態度。

  此時謝老轉仍然氣勢洶洶,鬧著拿出證據。

  大李子無奈:「那好吧。」大李子坐下了,顯得很平靜。「既然一定要說,那就只好如此。」

  說話間,大李子從桌下邊拿出一個包裹,打開,從一個小木匣里拿出個油布包,再打開裡邊是一個斷了上半截的酒瓶,又從案卷夾里拿出一張紙。

  「謝芳你認識這個酒瓶嗎?」大李子舉起帶有茅台酒字樣的破碎酒瓶。

  此時謝芳的臉色驚得刷白,她一忽好像想起了什麼,大李子又拿起那張紙。

  「這是醫院原始的,關於你頭一個孩子的血檢單,也就是能證明孩子生身父母的證據,細節還用我解釋嗎?」

  此時謝芳象像傻了似的,好一會兒,哇一聲哭出聲來,不顧一切向法庭門外跑去……

  歷經了三年兩個月二十一天的離婚案,在漫長的人生歲月中終於宣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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