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太陽從東方升起，由暗紅逐漸閃白，掛滿露珠的槐花被太陽吮吸著，看上去冰晶含露耀眼奪目，此季節正是槐花寨內槐花香氣最濃的時刻。

  幾個衣著打扮和本地人不一樣的陌生面孔，從車上下來，有男有女，他們好像從大老遠的地方來，特意找這個時間，來聞寨子裡槐花香味似的。幾個人一下車，就各自分開，翹起鼻子，發出吱吱的吸氣聲。他們盡情地吸著，似乎一定要把寨子裡所有香味，都吸到肚子裡。

  「啊，啊，真香！」

  接著就有人換了吸氣的方式，便聽到撲哧撲哧快節奏換氣的聲音。

  吸足了槐花香，似乎感受到某種滿足，才相續向車跟前走。可是上了車卻又下來，沒有走的意思，而是從車裡各自拿下來東西，每人都有一種物件。

  農村人哪裡見過？有像槍有像炮的，就地支起來「炮架」，還有拿望遠鏡的，也不知道是不是？

  圍上來看熱鬧的人多起來，大人們下地幹活，聚來的多半是孩子，徐家老六徐文革就領著小侄女在人群中。

  裡邊也有年歲大老人，孩子們看熱鬧，老人們當然要琢磨：這群人，幹什麼的？

  就見兩個人拿著一條布繩子，把一棵槐樹圍起來捆了，另一個人捧著個硬本子，便聽見喊：「零一號粗三米」。

  啊，看明白了，是丈量樹的粗細，說不上是來伐樹的？看那樣子像。

  另一伙人，把三角架上的東西用眼睛向里看，還拿著筆計算，就又聽見喊：「高二十八」。

  差不多是伐樹的，看能出多少料，可能眼下來的只是先頭部隊，來量樹的尺寸，沒準大部隊還在後頭，看好了夠粗夠長的記下來。這年頭沒屁眼子准，昨個還人民公社呢，今個田地不就分到個人家裡來了嗎，說不上又耍什麼花樣？哪位爺又要到這裡發財來了，等著瞧吧，有好戲看。

  一棵樹忙活好半天，扒條樹皮刨塊樹根兒拿車裡折騰，不知道搞什麼鬼？

  又一個人拿一個錘子，啪啪啪在樹上錘，就看見一個小鋁牌兒長到樹的上面。

  「我猜得準確吧，李世民留下的，活古董……」工作人員相互聊著。

  這夥人在槐花寨呆了足有小半年，寨子裡從北到南從東到西，樹上都釘了牌兒，樹高樹粗樹齡，第多少棵樹。這夥人，似乎不大願意走，就是，聞哪哪香，吃得又好，村委會供飯，西大荒鯽魚燉豆腐。

  村北那棵古槐樹下立了一個大牌子：槐花寨一千零八棵古樹，國家特一級保護活文物。

  又來一伙人，比上回還多，祥子也跟了回來。另外一台車裡還坐了兩個人，車也比祥子的車好多了。

  小車裡下來人，看樣子是官，下車時司機給開門，一隻手在車門上方遮擋著，很怕磕了腦袋。

  不久廟門前砌起了一個水泥牌坊，上面刻了字：槐花寨國家文物保護區，任何集體、單位或個人，未經有關部門同意，不得搞永久性建築，否則後果自負。

  這下子可毀了，寨子裡也有幾家做小買賣的，還有原先金隊長家那老哥幾個，都有點小錢兒，想蓋房子，可不許蓋了，挺著吧，天塌大家死。

  不過許多人還是都有主意，心裡有底。就是麼，怕什麼啊，那祥子有倆錢不知道怎麼咋呼，不許蓋房子買這些地幹什麼？看著玩啊，錢大燒的！打水漂還能聽見個響，這回可倒好，錢白扔裡邊。別去理睬他，讓他鬧哄吧，錢咋呼沒就老實了。

  有祥子買生產隊那十萬塊錢在裡邊，論損失比哪一家都多，所以沒誰起鬨不干。

  祥子還像沒事人似的，開著他那台破轎子，這一趟那一趟也不知道在他忙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