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2024-09-13 20:10:43
作者: 彭友懷
出冬月進臘月,離過年就不太遠了,沒落幾場雪,今年冬天不太冷。
酒廠這邊非常熱鬧,像辦大喜事。新蓋起的車間南頭那趟高房子跟前,臨時搭起個大棚,裡邊砌起爐子,三個大爐眼,干木半子燃燒著,呼呼炸響,架起的鍋里咕嘟嘟冒著氣泡,四下飄散著肉香。
新建的廠房大廳里,十張圓桌餐具整齊擺放。屋子裡暖烘烘,就等著客人到。
一大早,槐花寨這兒就非常熱鬧,公司三台汽車來來往往,到火車站去接人。
鎮裡林書記張羅了一春到八夏,同學聚會就在今天。中小學同學,一個班上下年的,估計也有個七八十人。
祥子殺了一口豬,自己家裡養的,四百來斤,找來寨子裡遠近有名的廚師。
一般家庭辦事情,只找一個廚師就夠用,今天寨子裡三個有名望的廚師都來了。
這三人一盤架,十里八鄉叫得響,名聲很大,只有辦特大喜事,才會這樣。三個廚師,各個都是有名有號。頭一個廚師叫郝大個,此人個並不大,反而特小,才一米多高的小老頭,但此人看著小可不要小瞧,做出的菜,十里八村名聲很大,沒人比得上。尤其做湯,他做出的湯,特別好喝,絕了,誰也猜不透,同樣的材料經他手一過,就好喝特別鮮香。
第二個廚師,綽號馬大勺,此人做菜手握一把特大炒勺,空勺一般人都掂不動,他掂起來本人就好像站在火里,菜翻動到頭頂上去,如龍鳳飛舞。大火大勺大翻個,眼見得掉地下,卻落到他的炒勺里。看熱鬧的人都害怕,把孫悟空打把勢的招都用上,翻雲吐霧不得了,而且雕龍刻鳳樣樣通,南北大菜他都行,做出的菜又好吃又好看。
第三位廚師叫國二搏刀,他爺爺是前清時宮廷里灶上貼桌的,晚輩就學會一手好活,拿塊豆腐,能切髮絲粗細,同樣的菜經他刀功,就是不一樣,連吃時的味道都不同。
有這三人一起做菜,工錢高,一個人四個人工錢,所以小事情不上陣。
這三個人到場,就抬高了客人的身份,就會被認為這個事情不是一般的事情,來的客人也不是一般的客人,當然置辦酒席的主人也非一般。
今天,三個廚師也高興,槐花寨開發公司老闆同學聚會,想必都是人物,藉此露一手。
上午沒到九點,一輛黑藍色上海桑塔那轎車駛進院內。酒廠院大,方圓好幾里地,有得是停車地方。
車停在車庫前邊院中央,司機先下來,快速輕輕開門,一隻手遮著,防撞了領導腦袋。
下來的人,大個,大背頭,迎著日光,頭髮油光發亮耀眼奪目,看上去就有派頭。
他穿一套黑色西裝,板正得如玻璃般光平,西裝裡邊深藍色的襯衫,系一條紫紅色領帶。太氣派,給人一種莊重,不敢輕易接近的威嚴。
祥子單個、王碩夫妻倆人、程野兩口子來到車前迎接,冷眼看他們不知道來人是誰。
祥子今天還換了一套新夾克衫,堆兒也不比誰小,但是比起來就是不那麼闖眼。
「你是?」祥子記性夠好,得說過目不忘,但此時,說什麼也沒認出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
對方摘下來太陽鏡,向跟前走兩步,高昂起自己的頭:「怎麼,不認識我了?」
「你?你是賈中貴,是你!哇,我還以為駐外大使來了呢,哪裡還能認識。」祥子恍然,隱約在自己的記憶中影印出了一個舊時的面影。
「祥子,就是在這,還能辨認出你的模樣,換個地方,我也認不出來。哈,個比我都高了,那張娃娃臉兒不見了。學校時,就你這張臉兒,當我們的團書記,我哪能服氣!讓我看看,啊,細端詳還有一點過去的模樣。餵我說,你現在是一個開發公司老闆,怎不穿戴上,這身打扮夠可以的,我還當是這兒的工人呢,哈哈哈。」賈中貴比以前開朗大方多了。
「喂,我聽說了,你走出去不是叫了九年毛建國麼,還在那裡入了黨。」
「我說賈中貴,你還是當年的老屬性,掌握全方位情況。」祥子還要說話,司機一邊接過去。
「賈縣長,您穿得少,屋裡說話吧。」
「啊,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秘書小柳,也是我的司機。這幾位?」賈中貴看著王碩、程野和兩位女人。
「你看,竟我們倆說話了。我來介紹,這位,王碩,市科研所土石科科長,也是我們礦業總經理。這位汪華,科研所研究員,礦上書記。這位程野,市萬花酒廠特級品酒師,如今是我們這酒廠廠長,這位姜黎麗酒業公司總經理。」
賈中貴巡視一番,臉上露出很滑稽的笑樣,很幽默地說:「哈,哈哈,祥子,有你的,還是那麼又精又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哈哈哈。」
祥子解釋:「真讓你猜對了,這四個人不是別的人,正是兩對夫妻。」
「哇!祥子,你真能挖人才,還一對一對的,有創意,有創意!哈哈哈。」
「喂,賈中貴,幹得不賴有能力,才幾年沒見,就當上縣長了。」
「什麼大不了的官,馬馬虎虎,哈哈。」剛一見面就都覺見到了,賈中貴說話尾聲總帶個習慣,哈哈的笑。
大家寒暄幾句,王碩幾個人,好像不怎麼願意和眼前這位縣太爺攀談,尤其不喜歡他那說話結尾,總要帶上哈哈的假笑,大家迎合著讓進屋裡去。
不大會兒,一個騎自行車來的人,祥子迎出去,對方擦去掛在鬍子上的霜。祥子認出來了,高喊:「小喇叭!」
「哇,祥子,你可叫我不敢認了,個頭好像又長了許多,像個大老爺們的樣。這幾位?不是我們同學吧。」
祥子一一做了介紹,幾個人嘮挺輕鬆,不像跟縣長大人說話那麼彆扭。
「現在做什麼呢?」祥子問。
「頭幾年農機廠跑外,現在自己幹了,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沒什麼大發展。」
把人送到屋裡邊,外面汽車喇叭聲,一台紫紅色奔馳轎車,停到賈縣長車旁邊。老式奔馳,但瞅上去也比桑塔那車好看,這年頭,能開個車來,而且是好車,那一定不是一般人物。
車裡邊下來一位,人沒露面,肚子就先出來了,准知道,是個大塊頭。
「老霍,不減當年,這肚子,好像比先前還大出來一個。」祥子伸出手向霍達肚子上拍了拍。
霍達,小平頭,脖頸堆肉,上身一件黑裘皮,保暖襯衣大背帶褲子,眼睛上卡著寬邊大墨鏡,氣派十足,看上去就像個大老闆的樣。
「老霍,瞧這套行頭,一定是發大了,幹什麼呢?」祥子半開玩笑問。
「嘿嘿,發什麼,開個廢品公司專收破爛,說確切了就是破爛換錢。」霍大肚子還是先前那笑嘻嘻的模樣。
祥子和霍達倆人握手說話,車後門裡下來三個女人,一位當頭就是一句:「哪個是祥子?嗷,你,就是你,要不這嘴下的痦子,我還真不敢認。怎麼,只顧和大老闆說話,別個人就不理睬了?」
定眼看時,此人祥子確實不認識。「你是?」真是時代變了,祥子不管怎麼辨認,仍然看不出來此人是誰?一點印象沒有。
「真箇貴人好忘事,你猜?」
祥子怎麼也想不起來,憑他的記性,只要還有點先前的模樣,一定能想起來。
「你就別賣乖子吧,她,出口轉內銷的,誰還能看出什麼貨色。」霍大肚子耍笑說。
「罵人呢是不?看我揍你!」
霍大肚子一手遮著打說:「祥子,她不是王芳嗎,在學校時你倆前后座,小刀橡皮,可沒少串換。」
「嗷?不是!王芳我還不認識,圓臉兒,嘴丫這有個麻點。這?面色粉白,麻子也沒了,哪裡是王芳。」祥子搖頭。
「少見多怪不?這年頭,只要有錢,小媳婦能變成大姑娘,人家老公是港商,把老婆弄韓國去這麼一包裝,就變成處女了。見了嗎,這模樣,多說十八歲。」霍大肚子連比劃再說。
「又放臭屁是不。」說著,王芳提起手裡的金色小皮包,就往霍大肚子身上砸,一邊說:「別聽他瞎噗嗤,咱家那個死鬼,有倆錢燒的,整天在外風騷,野娘們挎好幾個,倒折騰出車禍來,在植物園過活,成植物人了。」
還有倆人沒說話,祥子忙打招呼。「巧八鴿,你還沒太大變化,還記得學校時歌舞大賽,你得個大獎狀。」
「你記性真好,我早忘了。」巧八鴿回話。
和巧八鴿說完話,祥子握住聞傑的手:「聞傑,後來我又去找你一回,可是?」祥子瞟一眼周圍的人,低下頭去,沒有再往下說話。
聞傑接過祥子話茬:「唉,一切都過去了,沒什麼好可惜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聞傑離了婚,看表情好像還沒有太傷感,不過祥子心裡明白,聞傑一向很要強,不肯流露而已。
接站車陸續回來,人縷縷夯夯向院裡進,祥子認識的多,也有認不出來的,還有認不出他的,不知道他是誰,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只管讓進屋去再說。
鎮上的人十點多鐘才到,林大賀坐鎮裡那台老解放車,後車斗上站不少人。沒等車停穩,胡浩就從駕駛室蹦下來。
祥子迎上前問:「胡浩,這一段時間,你鑽哪裡去了,找你也找不到。孫艷的病怎麼樣?」
胡浩低下頭去:「治晚了,沒下來手術台。唉,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後來我下海了,嗆了好幾口湯,什麼都干,倒賣農藥化肥,洗澡巾游泳褲衩,反正什麼快幹什麼,如今擠進路政單位工作,誰知道怎麼樣。」
「喂,可別犯錯誤。」
「不能啊,我傻呀,帶一瓶消毒水,十卷子衛生紙,屁股擦乾淨著呢。」
在祥子印象中,胡浩像條泥鰍,抓一把捏不著鬼道眼多,不過,這小子能力不小。
倆人嘮個沒完,林大賀那邊喊:「你倆人還有完沒完,人都在這兒凍著。」
「快大家請進屋,裡邊說話。」祥子一邊吩咐,一邊對胡浩說。「你來了就別閒著,幫我招呼招呼。」
去車站接人的車都回來了,有個人從車斗跳下來,穿著軍大衣,衣領圍著臉,胡浩一眼認出。
「田部長,坐火車來的,你不是有專車麼,怎不開車來,又不坐駕駛室里?」
「我今天走群眾路線,駕駛室里沒撈著,大衣還是司機師傅借給我的。」
田廣博在鎮上時,跟劉麗麗吃些瓜落,差點沒給打上五種人,險些栽跟頭。
但田廣博小伙子會幹,幾年來又被提到市委宣傳部,剛剛被提升部長,所以他做事一向小心,謙虛謹慎,來也沒開車,坐火車來的,下車後站汽車後斗里凍到這兒。
南北火車都過去,該來的都來了。大廳里演奏著嗡嗡的一片噪音,說說笑笑聲連成一片。幸虧酒廠包裝車間蓋得大,房子小了還真坐不下。
胡浩平時跑上跑下慣了,領導他也去找,各村寨他也下去,一般的人他都接觸,眼下聚來的同學,差不多他都熟,今天他張羅事正好。
還有閒不住的,那就是霍達,霍大肚子舊日裡在學校時,是個埋汰人,那時再窮點,穿得不好,儘管他愛出頭露面,也沒人看中他,臉總像沒洗淨似的,汗毛孔里落灰,他還一個外號叫霍大埋汰,不過,這個人一小就有自己獨特的見解。
到今天就非同昔比,人是衣馬是鞍,一穿戴上,臉還是那張洗不乾淨的臉,他就順氣。那大背帶褲子裘皮衣一穿,派頭十足。發了,有錢,財大氣粗。
可他自己還不滿意,開的是廢品收購,一個破爛公司,雖然錢不少掙,可名不正言不順,好說不好聽。誰知道他一噸廢銅掙多錢?一噸廢鋁掙多錢?但總歸屬於收破爛。他也想過:換個營生乾乾,去它的,不幹這沒人看上眼的行當,有錢了,好幾百萬,再有一個像樣公司,做一個像樣的生意,讓他們大家看看,我霍大肚子,我霍大埋汰,不比從前了,老子有錢!
可是,幹什麼呢?思來想去,琢磨比較反覆衡量,幹什麼也沒有收破爛掙錢。就是去搶,也得人家兜里有,這破爛公司不能甩,像拿耙子摟錢似的,一把一把往兜里揣,別瞧不起這行當,越不被人看上眼的行當越掙錢,越是偏門越好掙錢,管它好不好聽,掙錢是真格的。哼,當今是狗眼看人低,沒見麼,銀行蘇行長也來求我嗎?讓我月底給他銀行里存些錢,哪怕是隔一天下月再取出來,下屬們就能多得些獎金。那就是錢起的作用,錢該是多麼重要,否則蘇行長能求我?
就是,還得有錢,市紅衛電影院大不,老子也買得起,干就干大的,破爛就破爛,干他個大的破爛公司。今天,同學們聚會,正好讓他們知道,我霍大肚子,霍大埋汰,老子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
霍大肚子,為了顯示自己,主動當值賓,活動在面上,有意讓大家知道他是誰。「這,這怎麼行,人多太吵,說話聽不見!」霍大肚子扯嗓子跟祥子喊。
他拿起手機:「喂,廢品公司嗎,老臭啊,我是你大哥霍達,讓小二開小貨車來,把電影院那套音響給我送到槐花寨這裡,對,全套的,連電影機,影片,管什麼都拿來,對對對,還有發電機,都拿來,要快。」
要說霍大肚子,也不比別人聰明,說白了,好琢磨,就是個傻大膽,敢幹。
一窮二白的時候,社會上剛給點自由,興做生意了,他傻乎乎買台破變壓器,拆點廢銅爛鐵賣。
不得了,他看出來,這裡邊有賺頭,就不打算在他那個窮掉渣的小老鴰村呆下去,到市紅衛電影院跟前,有一個小露天廁所帶個小院,讓他給買了。他大舅是電影院的頭頭,從此霍大肚子做起了收破爛的生意。
電影院一天天冷落下去,他的生意卻一天天火起來。究竟世界上到底誰吃誰?從有一個小廁所開始,把一個電影院給吞併了,哪裡是吞併,是把一個大電影院給買下來了。不可思議,霍大肚子發得直冒泡,錢有的是,就像個發麵的大麵包,那傢伙,按哪哪都起暄,拍哪哪冒泡。就說嘛,人走時氣馬走膘,誰都有三十年旺運,看抓沒抓到機會,霍大肚子就抓住機會,發大財了。
說清楚了,他也不是瞎碰運氣,這小子,粗中有細,始終有自己的獨特見解。照說同學聚會,不就是大傢伙聚一起,喝點酒,樂呵樂呵,敘敘舊,溝通溝通感情。可他不這麼看,他以為這是個機會,發財的機會。
巡視一圈,霍大肚子心中有了數:看見了嗎,屋裡坐著的人,都有套路,都是按著規律走的,一點也不亂套,張三挨著李四,蝦米是蝦米,小魚是小魚。
瞧清楚沒有?市裡頭人一夥,鎮裡面的一堆,買賣精湊一塊兒,刨大地的一群兒,國家人往一起聚。溜邊靠沿的,那是叫能耐沒有,這就是階級!誰說霍大肚子簡單,不白給,哪裡都能看出綱要來。
對於祥子,他更有一番見解。他太了解祥子,此人大志大勇,上知天文下識地理,書看得太多,記性又好,所以現在還沒得志,那是時運未轉,時機未到。沒看見這鋪底?雖然還沒成方圓,但也瞅出氣勢來。
念書時候,他就特敬佩祥子,心裡話,自己要有祥子那腦子,天河市都得是我的。
也許是一小時候的印象太深重,他就覺得,在祥子身上能沾著好處。剩下那些人,別看都人模狗樣,穿得筆直鋼硬,狗屁不是,看風駛舵剜機取巧而已。
霍大肚子腦子裡有東西,粗粗打了個譜,沒浪費那麼多腦細胞,就劃出三條線,比火車道還多一條。
妹妹你大膽地向前走哇,別回呀頭……他心裡唱上了,開心時刻說到就到。
長蟲不長腳,爬起來也不慢,各有自己的方式,這就是霍大肚子粗中有細的原則。
一小時後,電影院那套設備拉到酒廠。他大舅兒子小二給安裝。大屋裡邊三步台階,按車間使用設計的,此時先派上用場,像一個大舞台。
屋子裡人多,爐火正旺,霍大肚子指揮都忙冒汗了,脫下裘皮衣,只穿白襯衫大背帶褲子,像個大老闆樣。
一陣忙活,抬來桌子放上話筒,霍大肚子對著話筒拍了兩下,頓時發出啪啪的聲音。
「同學們,同學們請安靜,安靜。」這東西好,聲音蓋過了所有的雜音。
「同學們。」霍大肚子由於太胖,肚子又太大,不消停的忙活,他出氣有點不勻。「今天,蒙承槐花寨,徐大老闆招待,大家有幸歡聚在此,鄙人倍感榮幸。為了大家玩得開心,也表示我一點心意,今天,我把發電機、這音響設備、電影機,等等全套影像設備,送給槐花寨,送給徐大老闆。」
下面一片驚訝,寨子裡書記黃大奎借光露面,走上前跟霍大肚子握手表示感謝。
下面一片嗡嗡聲,大家議論紛紛。
「什麼?我聽不見。啊,猜出來了,問這套東西值多錢?告訴大家,兩萬,都是新玩意。大家要懷疑我這麼大方,不。這些東西,是我買下了紅衛電影院一著帶過來的,放我那裡沒用,收破爛用不著這個,送給槐花寨,同學們玩個痛快。」
一席話講完,霍大肚子就把自己的身價給抬起來了,一下子被刮目相看。
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裝,過去的霍大埋汰,今天發成這樣,一出手就捨得兩萬塊。人家,瞅人家那身肉就是福相,就像個大富翁!
有人提議,開席前排排座次,露露臉講講話。同學聚會麼,人這麼多,幹什麼都得有個章程。
但多數同學不同意。都是同學,肩膀頭齊為弟兄,分什麼上下高低。爭論不休,那邊台上唱機響起來了:「天喜哥你的對象選沒選好,能不能找出來咱也瞧一瞧……」聽著歌詞,勾起不少人回憶。
這時有人喊祥子,外邊又有人來。
祥子來到外面,見院外有一個人,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向裡邊挪,他緊走幾步迎過去。「關五,你的腿怎麼了?」
「唉,別提了,一言難盡,讓幾個混小子打的。倒霉透了,開半輩子車,也沒出車禍,卻讓人把腿給踹折了,這不,眼下成了殘廢。」
「怎回事,沒有王法了不成?為什麼打人!」祥子聽後,非常氣憤。
「也不為什麼,我不是在村里搞個電焊點嗎,做莊稼院鐵大門,做出兩個三個就開我那台農用車出去賣一回。說話三個月前吧,開車和我弟弟還一個侄小子去賣。那天晚上天麻黑的時候,走到河東縣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出來一伙人,說是交通局的也沒著裝。問我們要手續,其實我們車手續也有,總出門做生意,沒手續怎麼行。可我們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就跟他們要交通證件,沒證件我就不給他們車手續看。也是我當時嘴硬,要手續給他們不就結了,幹麼跟人家要證件,像自己有多大理似的,跟人家對著幹。這下子麻煩了,過來倆小年輕的,摁倒我就打,弟弟和侄小子讓他們一群人攆著跑。這邊倆人揍我一個,踢得我兩眼冒金星,當時我只顧抱著自己的頭護腦袋,一個年輕的虎小子,在我腿上一蹦高落下來,我就疼昏了過去。醒來時腿不能動,弟弟和侄小子看那群人散了,忙著過來把我送進醫院裡,趴了三個來月,花兩萬多元。打人那邊,只給拿兩千元就不管了。唉,掙點錢,都搭這條腿上了,本來說妥個媳婦就要結婚,讓這一腳踹的雞飛蛋打,錢也空空,要娶的媳婦也黃了。」
「怎麼不到法院告他們去?」
「去了,白費!你當是誰?踹折我腿那小子是局長的親弟弟洪三。洪大老爺了不起的人物,河東縣誰不懼他!人家有錢,有得是錢!手底下一幫混混,到處找茬罰錢。誰不躲著走,可我們哪裡知道,碰茬口上了,還能有我好果子吃麼。」
「沒王法了,共產黨國家,告他,到上面告!」祥子氣得嘴唇直哆嗦。
「唉,白費。告了,告了一溜十三招,我房子都賣了,頂什麼用,退回本地處理,本地是誰的天下?那洪大老爺東邊一踩西邊亂晃,我又是外市縣人。
外面正談嘮,屋裡邊喊祥子。「喂,進來呀,別在外面嘮了,大家等你呢。」
「走吧,進屋裡再說。」祥子扶著關五。「怎不招呼一聲,讓車繞個道就一塊來了。」
「唉,我不想麻煩,現在都混成啥樣了,自己得有個臉,二道河子離這十多里地,就溜達來吧,這幫同學,一晃有二十多年沒見,怪想的,到一起敘敘舊解解心悶。」
祥子扶關五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來:「哎,今天你還來著了,在學校時有個叫賈中貴的你還記得不?咱們上個班的,有一次在食堂門口大家跟他吵過架。」
關五沒大在意答道:「知道,賈中貴我還能不知道,這個人口碑不怎麼太好,說話辦事不實在,河東縣那裡有一個外號叫賈大空的那個。」
「別瞎說,現在你可知道,他當縣長了,就在你挨打那個河東縣。說不上你這官司好打,一會兒找個空和他嘮嘮。他還管不了手下人嗎,至少得讓他們負擔醫療費……」
有胡浩和霍大肚子張羅,一切按照程序進行,大廳裡邊馬上就要開席。
市宣傳部長田廣博、縣長賈中貴、鎮裡書記林大賀、村書記黃大奎、王碩、程野、祥子、霍大肚子本人,還有原學校的馬校長,九個人被安排在把頭第一桌。
王芳手牽著巧八鴿的手走過來,湊熱鬧故意攪和,非要也在這一桌。
「男女搭配喝酒不醉,幹麼你們當官的湊在一起,太輕視我們女人。」巧八鴿是個炮筒子,給個槍她就放,當然,這裡邊的意思是王芳的想法。
王碩和程野心裡正好不願在這個桌。他倆有點看賈中貴賈縣長彆扭,擺什麼臭架子,不就當個縣長麼,有什麼了不起,這倆人就主動到第二桌去了。
其他桌各找個位子,看得出來花鯉子找鯽魚,彎腰的會蝦米,各往一個桌上湊。
這工夫祥子攙扶進來關五,一介紹大家都知道。關五讀書時也很有名氣,數學學得好。為便於和賈中貴說話,祥子有意把關五安排在這個桌上,並且挨著賈中貴坐。
「多人多雙筷,不用上別的桌了,擠就可這一桌來。」祥子打圓場。
「行行行,就在這兒,同學們看見了嗎?此桌秀女成雙,小巧玲瓏,倆不頂一個。」霍大肚子開著玩笑。
巧八哥的嘴哪裡讓人,尤其是對待霍大肚子,她才不肯留含糊:「我們倆不頂一個,你呢,你那肚子像氣球,一個頂仨。」逗得滿屋裡哄堂大笑。
霍大肚子和巧八鴿,學校時有一段戀愛史,但因為那時候窮,霍大肚子沒巴結上。眼下倆人都心有餘悸,有悔有怨,沒辦法,那是過去的事。
開席前得講兩句,賈中貴站起來,表示謙讓,對著身邊的田廣博說:「田部長,論頭銜你是市里宣傳部長,市管縣,今天同學們聚會,也得有個領袖,你起來給大家講幾句。」
「哎,同學們面前分什麼頭銜,論級別你也不比我小,你講,你來講。」
「那好,我就先說了。」
賈中貴拿起話筒:「今天才熟識朋友們,同學們,今天大家歡聚一堂,正逢改革開放大潮來臨之際,在座各位風華正茂,正是改革開放的弄潮兒,機會難得,是不是。同學們,本人受黨教育多年,深刻……」
「喂喂喂,別來這些臭氧層子,來點乾的,同學們喜歡聽的,愛聽的。」霍大肚子不管那個,擺著手不耐煩,他不管什麼領導啊官,當場直羅鍋。
「我這不剛開始嗎,你打什麼岔。同學們,承黨的信任,群眾的重託,當了縣長,雖然不管理這個地方,但共產黨是一家,同學們,有什麼事情用得著我賈中貴的,只要不違反原則,只要不違法,我賈中貴一定盡力而為。」
賈中貴話剛說完,霍大肚子就接過活。「喂喂喂,賈縣長,這話可是你說啊。」他又面向下邊。「大家聽到了嗎?有事找他,他是縣長,放個屁頂咱們跑十里地。好,你這麼一說,我立馬就想起來了,大家都看見了嗎,槐花寨這泥石礦,酒廠,還什麼來著?前途無量。但是,但可是,到處是剛搭起架子的亂攤子,差什麼呢?差錢!沒錢再好的事業也發展不起來。今天我就替祥子說話:賈老兄,給貸點款!」
賈中貴心裡這個彆扭,今天怎遇上這麼個喪門星,槐花寨這裡管你霍大肚子屁事?
「我說霍大肚子,哪地方你看不順眼了,怎麼總跟我過不去,我不是說了嗎,這裡有個管轄權方面的問題,槐花寨,不歸我們縣管。」
「哎,你不說共產黨是一家嗎,貸點款又不是不還,你個當縣長的還沒有辦法?」
霍大肚子這麼一將軍兒,賈縣長大話出口不好收回,只好滿口答應:「好,大肚子,就憑你這態度,這事我辦,大家聽信,我賈中貴說話算數。」
胡浩此時打圓場。「大家都餓了,我看,邊吃邊喝,都是同學,沒什麼不能說的,吃著嘮著走動著說。」
開席了,酒杯撞擊聲,敬酒聲,說話聲,吧嗒嘴聲,屋子裡一片嗡嗡。
賈中貴走到第三桌,望河鎮農機助理賀林站起來,此人看上去就穩重,一付胸中有數的樣子,他把賈中貴拉到一邊,非常詭秘地說:「老同學,我早就想去找你。」
「什麼事?」賈中貴有點後悔,大話還真說不得,都找到頭上來那還了得。
「我琢磨換個位兒,挪動挪動。」
「怎麼,想當鎮長了?」
「想啊,就是副的也行。」
「那你找我沒用,兩個地界,各是個的行政機構,我們縣根本管不著這裡。」
「就是管不著才找你,真要管得著我還不找你了,」說完就見賀林把酒杯和筷子在手裡滾了一個圈。
賈中貴豁然明白了:「噢,你是說調換?」
「對,調換。市裡邊不用你管,我自己活動,只要調到你那裡去,磨一圈我再回來,鎮長的位子我就坐上了,調到你那裡只掛個名就可以。」
哇,這一招高,不顯山不露水。
「好,這個忙我幫。」賈中貴心想,這小子夠精明,自己原來走的也是這條路。
河東縣賈中貴去時有想法,不願去,就給他提升半格,後來又轉回來升級,再轉回去又升,幾經折騰,人情兩借就當上了縣長,正是什麼人什麼命。說不上活動活動再磨回去,就弄個副市長乾乾,賀林這傢伙真能琢磨。
「好,這事我們共同努力,老同學嗎,互相幫助,拉一把大家共同前進。」聽過賈中貴的話,賀林心裡有了譜,暗自慶幸,回到自己坐位。
縣長挨桌敬酒,賈中貴能喝,大嘴岔,一口一個,況且還有秘書後邊跟著,遇難有替身。別個人沒這待遇也得逞能,像嘴不是自己的就是往裡倒。
田部長不那樣,謹小慎微,酒得敬,走過場,處處表現謙虛。一圈下來,大家口碑不錯:田部長這人還像個官樣,不那麼輕狂。
只要大家求到跟上的事,只管說盡力,而且拿小本子記下來,管得是真是假,卻能給人一片真誠。
一大半人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來了只管吃喝說笑,願意搭訕就泡上幾句,反正都是同學沒大沒小,管他是官還是笊籬,痛快痛快嘴,舒散舒散心。
林大賀是個准誠人,一步倆腳窩,他當鎮書記,沒依靠他父親,自己幹上來的,從民政辦事員到民政助理,腳踏實地,一步倆腳窩。他爸文化大革命後平反,鎮裡又當了幾年書記,多少也借點光。幹部學校培訓一段,市里培養的苗子,下來到鎮裡當書記,鍍金而已,真是龍生龍鳳生鳳。
他讓了一圈酒,實話實說,拿老百姓的話說,不打官腔,大家聽了舒服。
王芳沒少喝,硬拉賈縣長唱歌,歷史留下的因緣,總會在眼前出現場景,舊情難忘!
霍大肚子不知道好賴,他就是這麼個人,好摻和,尤其是和女同志。
「我來我來,我陪你唱。」霍大肚子嬉皮笑臉,就是要和王芳唱歌。
「我就不跟你唱,肚子太大靠不上。」王芳開著玩笑,她本來也沒想和霍大肚子唱。
「來吧你,又不是睡覺,靠什麼靠。」硬拉過王芳,上台階沒注意差點摔倒。
「我們來個?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
不知道酒作怪,還是霍大肚子唱歌特有天賦,那歌唱得動情入肺:「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辮子粗又長……」
這歌唱得感人生動,把王芳給唱哭了,眼淚刷刷往下淌。
下邊議論:市里人,就是不一樣,哪像刨大地鄉巴佬,相互看一眼都不好意思,看人家都唱動情了,真流出了眼淚,看熱鬧吧,賣呆的還有啥不好意思。
一首歌唱完,霍大肚子沒盡興還要唱,王芳早已下去把賈縣長抻過來。「中貴,來段天仙配,夫妻雙雙把家還。」
經不住王芳軟拉硬扯,才發現賈中貴的歌唱得更好,像經過專業訓練,小倆口搭配得高低音掌握適度,真像夫妻雙雙把家還似的,好,把戲給唱真了。
興趣逗上來了,整個大廳里都活躍起來,開始逐漸迎合歡快的場面。
「跳舞,跳一段。」小喇叭蹦高喊。「蔣介石那會兒就時興跳舞,現在都啥年代了,跳,快跳。」
「跳就跳,改革開放麼,前所未有,死氣沉沉怎麼行?跳,大家都跳。」
先是賈中貴和王芳倆人跳,不一會人就多起來,外邊轉動過兩天的人都上去跳了,又過一會兒,臉兒多少大一點能磨得開人的也上去跳,屋子裡熱鬧起來。
不會跳瞎跳,反正喝點酒誰也都忘了寒磣,有的人借著酒興就跳起舞來。霍大肚子,還把一條腿單跪在地下,雙手揚起,仰頭,臉向上望,像唱東北二人轉。
真好,跳舞這東西,沒細琢磨,親身感受一下就知道了,刺激得很。
巧八鴿沒動地方,臉上沒笑容,心裡說:跳吧,摟脖子抱腰的,小心別跟縣長跑了。
賈中貴熱了,回來歇歇,看見巧八鴿的臉色有點不對勁。「怎了巧八鴿?吃醋了吧,怎不見你說話?上去跳啊,你看大家玩得多高興。」
「去去去,像賣狗皮膏藥似的!你是縣長還是混混,小心忘了自己的身份!」
「今個不是高興嗎,同學們面前獻醜,沒什麼了不得。來來來,拿啤酒來,看我給你喝一個。」
拿來啤酒,兩個杯子,每個杯子裡打一個雞蛋在裡面,一隻手夾起兩個杯子。
「今天我給你們來個二龍吸珠。」說著,賈中貴端起杯來,一個杯里的酒往另一個杯里淌,就看見酒和蛋黃,一溜被吸進喉嚨里去。真有兩下子,這技巧,沒二年工夫練不成。
巧八鴿也來了脾氣,一口氣喝了一杯白酒,一雙眼睛喝通紅,總像要跟誰發脾氣的樣子。
「玩跟玩樂跟樂正事得辦。」賈中貴把臉轉過關五這邊來。「說吧,怎回事?」
關五剛才只提個頭,就撂下了。領導太忙,要搶著說話好幾回也沒開上口,可下子機會來了,就把他被挨打的事情經過,從頭到尾說一遍。
「啊,知道了,我還以為是誰,洪三原來打的是你呀,不過,這事嗎,你遇到茬口上了,那東西在我們那個地方根深蒂固,可不太好辦。」
賈中貴不停地搖頭,臉上流露出幾分無奈,滿身上都是無可奈何的樣子。
「知道那個洪大嗎,手眼通天!黑白兩道都好使,我這個縣長都得讓他幾分。」關五臉色頓時白了白,眨了眨眼睛,不由得默默地低下頭去。
徐三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的,關五的事他聽得一清二楚,不禁憋一肚子火。
「奶奶的,什麼大老爺二老爺,不管他那個,明個我去會會他,太氣人了。」
賈中貴聽後擔心,忙說:「得得得,你可別再添亂。這麼的老關,事吶,我來辦,不就是要倆兒錢嗎,我去找他,怎麼也得給我點面子。」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關五低著頭說。
「惹氣不如賺錢,跟他斗下去,沒什麼好處,我回去疏通,你只管家裡聽信兒。」
跳舞唱歌,玩了很長時間,霍大肚子在門口找到祥子,把他拉到背靜處,鄭重地說:「剛才吃飯前我將他一軍,臉皮薄不行,你過幾天就去找他,別磨不開,張嘴三分利不成也夠本,張嘴三分利,管他誰是誰,說不上歪打正著,管得怎麼的,他賈中貴也是一縣之長。」
祥子還要解釋,霍大肚子擺了擺手繼續說:「知道你不好意思,沒關係,一半天我去找他,不就是銀行里貸倆錢兒嗎,又不是跟他要。你不知道,這幫當官的我了解,幹什麼正經工作,你來我往相互溝通,私下裡全磨磨自己那點事,怎麼升官,怎麼往手裡劃拉錢,全他媽仰殼撒尿往上交。」
「別把事情看那麼壞。」祥子懇切地說。
「得,咱不研究他們那一套事。我呢,是個直性子,有話就想說,心裡話,從一小我們念書時我就很看重你,瞧氣勢,眼下你攤子也鋪不小,只是剛開始還沒頭緒而已。我呢,這幾年多少也掙倆錢兒,在你這支一攤子怎麼樣?」霍大肚子毫不隱瞞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祥子一聽高興:「行啊,你說吧,想幹什麼?我這裡要幹的事情多得是。」
「建築,成立個建築公司。」霍大肚子態度認真。
「真的,那太好了,正好愁沒人張羅呢。」祥子心裡高興,正所謂心想事成。
「那就先這麼定,不過祥子,我醜話說在前頭,干是干,錢我出,行政上歸你,該給你的給你,我這邊要獨立核算,別一鍋攪馬勺,我自主經營。」
「行啊,這樣最好。」
「那好,話說到這兒,我們倆,吐吐沫是釘,回去我就運籌,這裡你把手續辦了,剩下的你就不用操心,我自己來運作,保准大家都滿意。」
「好,一言為定。」
兩個人還像小時候似的拉了拉小手指頭,證明這事就這麼定準了,不許悔改。
裡邊吃飽喝得,仨一堆倆一夥,借著酒勁嘮得正歡,院裡院外嗡嗡嗡全是雜音。
桌上就剩老校長和關五,一個歲數大了和年輕人總有隔,一個關五腿腳不方便,倆人閒聊著,也沒有什么正事,關五見祥子過來便打招呼:「祥子,我看你這裡鋪攤也不小,能給我找個活幹嗎?我光棍一個人,沒什麼牽掛,也出息不哪去了,吃飽了虱子都飽,餓不著,有個窩睡覺就行。」
「看你說得什麼話,活不起了似的。今後你就在我這裡干,准有那麼一天,給你找一個我的小嫂子。」祥子取樂,說著半認真的笑話。
「得,別逗了,我現在都什麼樣子了,成了殘廢,哪裡還想那些好事。」
「不要悲觀,好好干一定會好。」祥子安慰關五,轉過頭又對老校長說:「我正要和您說話,退休後忙什麼呢?」
「唉,退休後沒事,和老伴種前後園子,閒得鬧心,好算每月還開點工資,活得下去。」
「老校長,到我這來得了,和伯母一起來,給我管管帳把把堆兒,我這正缺人手。」
「你不嫌棄,老嘍!人過六十天過午,我這老糟頭子還會有什麼用。」
「幹嘛說老,我父親五十多,每天還做三板豆腐,您剛六十,在中央還算年輕幹部,再干幾年沒問題。」
「此話當真?」
「老師面前學生還能說假話,真的,攤子鋪上了,可到處亂糟糟,我這裡用人手。」
「好。」老校長站起來。「我回去收拾收拾就過來。」
「下星期吧,我開車去接您。」
「不用不用,我腿腳還利索,走點路還不算問題……」
霍大肚子話筒里喊,人又陸續進到屋裡來。
「同學們請注意,下面有新的節目。經領導研究,冒號:決定。大夥擠對我,讓我出點血兒,不算什麼,不就是花倆錢兒嗎,我今天就拉潑粗屎給大家嘗嘗。」這個霍大肚子,霍大埋汰,連說話都埋汰,就聽他又說:「學生會研究決定,由我霍大肚子出錢,一會兒大家都到市里去,舞廳里我們瀟灑個痛快,晚上華陽賓館裡吃住。明天早上磨回來,徐大老闆這吃飯,他可殺了一口豬,怎麼也得給他吃光了再走。」
人都到市里去玩,院子裡一下子空落下來。老校長和關五沒去,安排在車隊宿舍休息。聞傑剛離婚沒心思湊熱鬧,跟汪華走了,胡浩硬被祥子留下,倆人敘敘舊。
晚上,上屋裡就他倆人。趴炕上,看見的還是當年逃跑的後窗,有一會兒誰也沒說話,勾起許多回憶。
「祥子,我欠你的錢……?」胡浩有點為難說。
祥子沒有答話,好像沒聽見,過了好半天才說:「你想好了沒有啊?」
「說什麼呢?沒頭沒尾的。」胡浩不解。
「留在這兒,這裡需要你。」祥子認真的態度。
「得了吧你,能養得起我嗎?唉,我這個人,能掙錢,就是攢不下,東手來西手去,隨手就花掉了,有人說我就是這個命了,發不了財的人。」
祥子好像根本沒聽見胡浩說的話是什麼,只按自己的思路說:「要不這裡算有你一半,我們一起干。」
胡浩明白了祥子的意思,敞開說:「得,別抬舉,我擎不起這個轅。我說祥子,告訴你,別指望貸款,沒幹出點名堂前,貸款的希望不大。」
屋裡好一陣沉默。
「哎,我說祥子,礦里那泥,真像你說得那麼好嗎?」胡浩突然問。
「那還有假,我什麼時候說過謊。」
「明天看看去。」
「怎的,你有什麼主意?」
「你這大攤子,要想活動起來,幹得像模像樣,首先得搞到錢,偷不得搶又不行,那就得掙。聞傑給貸的款,開春就得還了吧,沒錢,將來就給你拖垮!」
胡浩打了個哈欠,抻個懶腰懶懶地說:「得,今天太累,我困了明天再說。」
哪裡能睡得著覺,祥子躺那裡翻來覆去折騰。
「喂,胡浩,我開車,帶你到礦上去,只要你看到事實,保你有興趣。」說著祥子坐起來就穿衣服。
「哎呀,你這個人呢,一點沒改。」胡浩知道拗不過他,挑逗地說。「餵我說祥子,是不是聞傑在那兒,你有什麼想法?我看這事還真行。」
「說什麼呢,胡勾八扯!」祥子給了胡浩一巴掌。
半夜三更,倆人一起到礦上去了。
第二天上午,去市裡的同學們大隊人馬都回來了,席間祥子講了話。
「同學們:告訴大家,胡浩同學從今天起,兼任我公司副總經理,主管我們這裡內外業務。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哪個同學,願意留在這裡工作,我們隨時都歡迎,至於具體工作,能幹什麼由自己來決定。」
這個消息比吃飯喝酒重要,哪裡找掙錢地方?在座的大都是中學畢業生,還算是有文化的人,家裡刨大地太不甘心,也掙不多錢,當場就不少人要過槐花寨來工作。
下午,由黃大奎領著,去趟泥石礦,西大草甸子照了同學們的全體合影,古廟裡轉一圈,文化室參觀了槐花寨遠景規劃圖。磨回來又有不少同學要留下來,到槐花寨來工作,還有一些人聽候家屬安排結果。
林大賀沒白張羅,同學聚會槐花寨以後,這裡聚集了不少當時來講算是有文化的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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