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2024-09-13 20:10:58 作者: 彭友懷
  大年初五,節日的氣氛正旺,一年當中最清閒的時節,所有的人似乎都以為,要乾的活都被頭年幹完了,餘下時間只是吃好的,喝好的,揀消遣事去做,吃,喝,玩,樂。平時省吃儉用,這一時也捨得把錢掏出來大方,玩天九牌打撲克搓麻將,動些小錢兒論輸贏,尋一通樂和,玩耍得痛快。也許所有人也還都明白,耍正月鬧十五,消閒不過九,窮棒子得伸手,尤其是農村,不逢過年沒有輕鬆時候。

  就在這個時候,車站裡來電話,車皮到了。只給兩天時間,空車皮等著掛走。

  徐三子到村委會,喇叭里喊了幾遍,也還是擔心這時候不會有人來幫忙,大過年的誰喜歡幹活?

  但還是錢重要,大過年的,給誰幹活也不能白干,況且又是徐家,誰不知道,徐家哥幾個都回來了,財氣旺盛,以後用著人家時候多。

  寨子裡幾乎家家都有人來,成百上千號人,扛的扛抬的抬,裝車的裝車,四五里地遠,排成一條長龍,全是搬運木頭的。大家都願意來幫忙,心裡有譜,看人家徐老蔫,不聲不響,揀個兒子有能耐,自己生的也不糠,把個興安嶺都搬家來了,這木頭,太好太漂亮了,誰見了都喜歡。

  兩天工夫,木頭倒到場地,可是工錢沒有,這大過年的,欠帳怎麼行?大夥都說不急,什麼錢不錢的,提錢就遠了,真是時運亨生。人在運頭上,像賭博來了點子,押哪門哪門贏。沒錢也能辦事。

  歸攏完木頭,場地里舖開,各樣材料都有,哥幾個坐下來商量,祥子提議:「開個木材經銷公司,我們這地方眼下說偏僻點,不如市里繁華,但木材是缺貨,放哪都有人買。北邊有關係,那邊買這邊賣,豈不是一筆好生意。」

  沒幾天霍大肚子就來電話,能做交手杆子的木料他都要,價錢一根給六十。比市面上賤十元八元,徐老大歡欣,開張就有生意,賤就賤點,自家公司沒說的。

  徐老大估摸,交手杆子就有四千多根,四六二十四,這一筆就能賣二十四五萬。

  「祥子,我說這麼行不,家裡人口多,好幾伙擠在一起,不方便,是不是該蓋房子。」

  祥子理解哥哥心思,走這麼些年總覺虧欠這個家,總想為這個家做點貢獻,便說:「錢是你的,怎麼花由你,我這邊攤子太大,你那點錢也不夠幹啥,放那裡說不上哪天給花了,一時半會兒補不上,這事你自己看著辦。」

  過了大年初六,程野兩口兒回來,把原先廠里那九大名手都領來了,算他整好十個。隔一天,王碩也回來,又申請下來五名技術員,科研所夠支持槐花寨的。

  祥子有點四面夾擊的感覺,別的先不說,技術人員和外來職工吃住,就是個大問題,各方面都需要資金,可是錢?沒有錢什麼也幹不了。

  春草發芽大地放綠,古槐樹吐蕊。設計院把職工住宅樓圖紙送過來。酒廠總體工程、泥石礦需要引進設備,哪裡都需要錢。錢,錢錢錢!……

  送走徐老大去北邊發木材,家裡邊沒什麼進展,眼下沒錢,什麼也動不了。

  祥子一籌莫展,坐在酒廠山泉跟平板石上發呆。剛才聞傑又來電話,貸款到期,一周內必須還清,這可如何是好?

  ……

  啊,是啊,我大概應該結婚了吧?這幾天,好幾個人向祥子提起此事,尤其是母親,晚上躺炕上就開始嘮叨,說來嘮去都是談及自己的婚事。

  「祥子,別把媽的話當作耳旁風,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有個自己的家……」

  閒下來是最無聊的,大腦會非常活躍,祥子胡思亂想,越是沒事做,思緒越混亂。

  胡浩從廠外走過來,他似乎壓力沒那麼大。「發什麼傻,讓錢給逼沒轍了吧?」

  「胡浩,你小子也是公司副經理,銀行那邊催還貸款,這裡到處等錢用,你跑哪閒逛去了?我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祥子生氣的樣子。

  胡浩悠閒自在,像氣誰似的不緊不慢說:「坐家裡犯愁錢就能來嗎?我忙得連過年都忘了。」胡浩說著扔過來一份合同,仍然不緊不慢又說:「石磚銷售有眉目,五毛錢一塊,過些日來驗貨,你不是敢保證嗎,如果真像我們說那樣好,有多少要多少,和我們簽訂常年銷售合同。」

  「呵!我沒看錯,你小子不著急不上火還真有兩下子。」祥子長出一口氣。

  「所以萬事不能超之過急,看你活得多累。」說完話胡浩看著祥子忽然想起來問:「喂,頭年我跟你說的那事,考慮怎樣了?」胡浩態度認真起來。

  「得,難怪都叫你大八扯,還是為你自己的事好好想想吧,和我也沒什麼兩樣!」

  「你呀你,見識短了不?從不到外面轉轉,現在是什麼情況,能委屈了我麼。可是你不同,你的脾性應當有個家。」胡浩當朋友不說假話。

  「不行,我已經失敗一次,婚姻問題我必須慎重。」祥子身有感觸說。

  「還有什麼考慮的?陳青是你的老師,再說十有八九已經不在人世。你愛那個肖婭也早就嫁給別人了,現在她在哪裡你都不知道。那個愛你的鄭何玉芬,你就甭惦記了,你又把她當妹子,再說了人家也……」

  「得,別談這些,還是嘮點正事。」祥子皺起眉頭,不耐煩的樣子。

  「我看這就是正事,頭年和你說過,你們又不是不認識,要不我給她過個話?」


  「得得得,你可別胡來,本來大家都很隨便,別弄出許多尷尬,以後見了面都不好說話。」

  「好了,不提這事,我們到聞傑那看看行吧?貸款還不上,總得拿出個辦法,要不然到時候大家都有麻煩。」胡浩硬把祥子推上那台「老上海」車,向酒廠外駛去。

  小信用所一共才六個人,聞傑是小頭頭。胡浩和祥子下車先後向屋裡走去。

  看表情,離婚好像對聞傑沒太大壓力,他正在電腦前工作,見祥子他們來忙打招呼:「我就知道,到時候你們准來。」她遞過兩杯水。

  聞傑西服披在椅背上,穿一件深紅色雞心領絨衣,裡邊白襯衫,很平常的打扮,看上去卻很有魅力。真是家家都有難念的經,這麼一個非常優秀的女人,為什麼她的丈夫會有外心呢?據說他們的關係原本很好,這個事只有她聞傑自己知道。

  「還款來了吧?」聞傑半開玩笑,明知道他們的處境,根本不是來還款。

  「怎麼樣聞傑,壓力太大吧,不過看你還滿輕鬆。」胡浩把話岔開。

  「輕鬆得了嗎,這筆貸款是我一手經辦的,當時我做了保證,出問題開除我工職。」

  祥子聽後聞傑的話,臉上頓時布滿陰雲,眉頭皺起個大疙瘩,很不自然的表情。

  「不過我們那位已經答應,到上邊去給活動,可能的話,再延期一年半載。」

  聞傑順口說出,臉上沒有喜悅,也看不出有什麼壓力,表現出很平常的樣子。

  「你們那位?你說是蘇行長嗎,他現在還……」胡浩不理解,滿腹疑慮。本來胡浩想,管他祥子怎個打算,把話給她倆挑明,同學關係有什麼不好意思,他倆都是事業型人,都是奮鬥型的,一定和得來。

  「呵,是這麼回事,他要求和我復婚,原來,跟他那個女人比他大五歲,已有兩個孩子。這女人很有手腕,天知道她當那個信貸主任,是怎麼爬上來的?又貼靠上我們家老蘇。公婆一家人都不同意我們離婚,也許社會輿論壓力太大,他昨天回家來了,請求我原諒……」

  從信用所出來,雖然還貸款的事能暫時可以往後拖一拖,但倆人心裡都不落底。

  祥子長出了一口氣說:「看見沒,這多好,人家兩口子復婚,重新和好才是美滿家庭。虧你沒冒冒失失把話撲哧出來,不然該多尷尬。」


  胡浩不這麼認為,非常自信的對祥子說。「聞傑你還不了解,有苦衷從不表現出來,沒見她對復婚沒大興趣麼,倒是擔心貸款的事出現問題。唉!掰開的饅頭潑出去的水,我看,事情沒那麼簡單。」

  還款問題暫緩一步,不久泥石磚銷路也得到落實,見了錢,資金周轉頓時流暢起來,酒廠、泥石礦、總公司辦公大樓,陸續開工建設。

  霍大肚子,這一步棋又下正確了,公司不斷擴大,由原來的一個工程隊擴充到四個。

  槐花寨也沸騰起來,到處是忙碌的景象。僱傭的臨時工人的工資由日工三元,漲到十塊。

  開春農田裡活忙,廠礦工地哪都需要人,百八十里以外的人,也來槐花寨打工,臨時工棚到處都是,祥子同學搬來五十多戶,還有很多來打工的人也看出了風向,把家口都遷進來,槐花寨人越聚越多。

  「喂,老霍啊,」祥子拿起電話喊。「你是不肚子大墜著了,泥石礦展銷大廳才十來個人幹活,什麼時候才能交工?等著來開交易會呢!」

  電話里傳來霍大肚子笑嘻嘻的聲音。「好好好,我馬上多派些人過去。」

  花香遍野花片飄飛,槐花酒業產出第一桶酒。花香變為酒香,結束槐花落地,點火成灰的歷史。

  槐花酒一問世,引起不小的轟動。胡浩跑業務腿勤嘴勤見縫插針,走出去請進來,他山南海北不著家,把外國人都領來了,槐花酒很快進入名酒行列。特製的一種酒藥店專賣,補腎壯陽,銷路特別好。但是儘管如此,基礎建設階段收入遠沒有支出大,錢總是手夠不著腳,用錢的地方太多,祥子幾乎每天都在為錢的事緊張羅。

  聞傑復婚了,雖沒履行手續,但已經回到一起住,孩子在鎮上婆婆家,她和對象還住在距離槐花寨不遠的村子南山川,火車從大青山北邊山洞鑽出來第一個自然村。

  破鏡重圓是好事,但倆人之間總好像有個隔,總有話不投機的時候。蘇行長提議把家搬到天河市里去,聞傑打心眼裡不願意。她知道跟他鬼混的那個女人調到市行去工作了,他還沒徹底放下她。尤其她和他做愛的時候,她發現他多增了不少動作,一品受到那些奇怪的花招,她就噁心,心情特別不好受,每每腹腔里就往上返酸水,反胃噁心,本來很快活,頓時煙消雲散,一點興趣沒有。

  「我不去,搬那裡幹什麼?上班又遠。要搬家就搬槐花寨去,我同學霍達,在那開發寨外小區,別墅式建築,相當不錯,我上班又近。」

  別提同學,一提同學蘇行長腦袋就漲大,裡邊塞滿大大小小的問號。

  他本人在作風上不檢點,總懷疑別人也是如此。舊時,他也是從那個學校考走的,也是團書記,後來才知道,下一任接替他的就是祥子。

  他從沒跟祥子正面接觸過,根本不認識,但他甚至始終懷疑聞傑和那個祥子不清楚。他每當強迫她跟他做愛時,她那不情願的樣,他眼前就出現一個自己刻畫出的祥子,雖然不知道他長得是什麼樣子。

  事情也怨那聞傑,不只一百次的向他提起過祥子,說者無意聽者有音。

  聞傑無意中總誇讚祥子怎麼怎麼有能力,怎麼怎麼好,怎麼怎麼事業型,魄力、聰明、誠實等等等等,他煩透了!他甚至懷疑她們在學校里就有事,不清楚。

  她從不主動要求他跟她歡樂,她生理上又沒病,為什麼呢?她幫那個祥子貸款,跑尿褲子了!為什麼如此熱心?他哪裡知道此時聞傑患有腎方面的病況。

  他早已經摟著行里的女主任睡覺了,粗心的聞傑,哪裡會知道,那個只知道幹事業的祥子,從沒想到過他會被懷疑和聞傑有事,也從不了解行長腦袋裡想的東西。

  但是,蘇行長還是很在意聞傑的,留戀著她,她有許多別個女人身上沒有的優點。

  她能幹、剛強、坦率,肚裡裝不住東西,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沒有壞心眼兒,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從哪方面蘇行長都捨不得和聞傑分手。

  也許為了勾起聞傑的情趣吧?或許為了想盡辦法讓她適應,還許是那個女人在這一方面太誘惑,合婚後不久,倆人摟在一起逗興趣時,他就向聞傑講起她,告訴她,他和她在辦公室里,靠著椅子就做過那種事,太刺激,語調里透出他的快感,聞傑聽後,險些吐了出來。

  她突然明白了,怪不得,幾次催他辦復婚手續,他都支支吾吾,遲遲不動,她今天才讀懂了蘇行長的全部用意,原來,他是哪一邊女人都不想放下,有意企求著她的允許。聞傑發怒了,一腳把他踹到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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