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無法解脫的迷途

  在回來的山路上，柳如松一直悶悶不樂，很少和人說話。

  為了解除他的苦惱，金鳳又湊到他的身邊，說：「柳先生，今天多虧你啦，大家都在誇你呢。」

  柳如松困苦地說：「這有什麼用？解除不了我的心病。」

  金鳳安慰他說：「不要這樣說嘛！暫時的痛苦會換來終生的幸福！」

  「這怎麼可能呢？」他反駁說：「和自己不愛的人在一起，能幸福嗎？」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

  「不會的！自從見到你，我不會再對任何人產生愛情。」

  「時間長了，你會把我慢慢忘掉的。」

  「除非我失去記憶，你的一切都己經深深地印在我的腦子裡。而且，你永遠是最好的，沒人能取代你。」

  「你和莉莉結合，可以給你帶來光明遠大的前程啊！」

  「這我就不懂了，難道只有出國才有光明遠大的前程嗎？」

  「我可沒那樣說呀！」金鳳微笑著說：「出國可以開闊眼界，學習人家的先進經驗，這有什麼不好啊！」

  「我在大學是學中文的，現在從事的是新聞專業，如果到了國外就可能改行做其它工作，這樣的話，我以前所付出的代價都得付之東流。如果幹別的工作，一切都得重新開始，這不知要消耗我的多大精力。退一步講，即使從事新聞專業，中國和外國有很大的文化差異，我對外國的情況甚至包括語言都是一無所知或是一知半解，工作起來必定是困難重重，寸步難行。而我從小是受中國文化的教育和薰淘長大的，對中國的情況最了解，最熟悉，這是干新聞工作的基礎，有了這個基礎，工作起來可以說是輕車熟路，得心應手。不是所有的人都適合去國外工作，不是有許多海外學子學成後又回到祖國來尋找出路嗎！」柳如松說起來滔滔不絕，「宋光明夫婦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我很贊成他的說法，『事在人為』。去國外不一定都能成功，在國內不一定沒前途，只要自己刻苦努力，在哪裡都能出成績，事業都能得到發展。出國嘛，短期學習還可以。要說前程，對於我個人以及我的專業來說，我覺得在國內比在國外更有潛力，更能發揮我的專長，我還是更希望在國內發展。而且，從感情上，我更喜歡生我養我的這片土地……」

  「外國的生活條件也好啊！工資又高！」

  「這點我承認！」柳如松毫不掩示地說：「但是，如果能和你在一起，吃糠咽菜我也願意。」

  「那我怎麼忍心啊！」

  他又想起宋光明，於是問：「宋光明寧願放棄國外優越的生活條件，為什麼還要回國呢？」

  金鳳回想了一下，回答說：「按他的說法，就是回來尋找他的真愛。」

  「就是嘛！沒有愛，生活再好也不會覺得幸福！他的話他的做法真正反映了生活的本質。」

  金鳳低頭不語。

  「何況我們國內發展也很快，我們現在早已不是吃糖咽菜的年月了，什麼東西沒有啊！我們的生活水平並不比國外低多少，無非是錢掙得少一點兒。錢算什麼呀！多了反倒成負擔。」

  金鳳覺得，柳如松的話說得都對，但是她不能退卻，因為她不願意破壞他與莉莉的關係，也不願意違背他母親的意願。

  柳如松忽然想起金鳳的那筆欠債，又說：「我們結合以後，如果真的需要我們艱苦渡日，我會忍受一切苦難，對你的感情也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減弱或動搖，請你相信我吧，好嗎？」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是不相信我自己！」

  「我們不要再繞彎子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柳如松可憐巴巴地說：「我這樣苦苦地哀求你，已經一點兒自尊心都沒有了！」

  聽他這樣坦誠的哀求，金鳳感到深深的自責。她覺得柳如松之所以陷入愛情的的旋窩而不能自拔都是由於她的自控能力太差，她不該放縱自己的感情，更不該向他坦露心扉。面對他那痛苦的表情，她的心都快碎了，她心裡的防線眼看就要崩潰了。

  她控制著自己的淚水，用企求的聲調說：「請你不要動搖我的決心好不好！」

  說完，為了避免事情急轉直下向相反的方向發展，她毅然離開了柳如松。

  柳如松眼含熱淚自言自語：「我從來沒在誰面前這樣低三下四過，我這是怎麼啦！」

  他獨自一人腳步沉重地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踉踉蹌蹌地走著，一會兒工夫便遠遠地落在了別人的後面。

  金鳳看在眼裡，痛在心上。她覺得柳如松即使不是情人也是遊客呀，也不能看他掉隊不管啊！於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待柳如松慢慢趕上來，她苦著臉央求說：「你不要這樣好嘛！」

  柳如松見她依然固執己見，轉而生氣地自我埋怨：「我真是荒唐透頂了！」

  「幹嗎這樣說，誰也沒責怪你嘛！」

  「人家既然不願意，我幹嗎這樣沒皮沒臉地苦苦哀求？你快走吧！」

  他對自己無法理解，甚至羞於面對金鳳。

  金鳳不知如何是好。她眼含熱淚充滿愧疚地說：「柳先生，我對不起你。我不知怎樣做才能解除你的痛苦，如果你罵我能好受些，你就罵吧！就按你那天信上寫的甚至比那更難聽的我都可以忍受，你罵我吧你罵吧！」

  「不，要罵，只能罵我自己！」柳如松痛悔不已：「我不該到桂林來旅遊！更不該碰上你！」

  金鳳反駁：「你應該來！桂林山水甲天下，再說，這是單位對你的獎勵，為什麼不來！你碰到我，是我的幸運，讓我第一次體驗到了人世間最美好的感情，我會永遠珍藏在心裡。」

  「當你意識到那美好經歷是一場夢的時候，才是最痛苦的！」柳如松內心有種難以言狀的眷戀。

  「這是一次痛苦的經歷，像做夢一樣。」金鳳更是滿肚子的苦水，她無奈地說：「不過，既然是夢，總有夢醒的時候啊！」

  「我希望這個夢永遠地做下去，永遠不要醒來。」

  「不要說傻話了，還是現實一點吧！」

  吃午飯的時候，金鳳把遊客們安排好以後，自己端著工作餐，躲到一個最背人的地方。她一邊吃一邊暗自傷心落淚。沒想到，她的愛情剛剛開始，她對柳如松已經獻出了一個女孩最真最純的愛以後，不想他母親卻來棒打鴛鴦，從中作梗。更沒想到還帶來一個條件比她好得多的痴情女孩，在這種情況下，她只能選擇放棄。在幸福將要降臨的時候，她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它與自己擦肩而過，她感到婉惜和痛苦。她又想到那還不清的欠款以及那一想起來心裡就犯堵的未婚夫，她埋怨自己的命運為什麼這麼不好，她越想越傷心，越想起委屈，淚水禁不住順著臉頰刷刷地往下流。那又咸又苦的淚水滴落到碗裡飯里，她又把粘滿淚水的飯菜吃到嘴裡嚥下肚裡，她不知道吃下的飯菜倒底是什麼滋味。此時此刻，只有嚎啕大哭能稍微減輕她內心的痛苦，但環境又不允許她放聲痛哭，她只有強忍著，低聲地抽泣，千萬別哭出聲來，別讓別人發現，特別是別讓柳如松發現，她在和自己做著頑強的抗爭！

  ……

  擦乾淚水，強忍著心靈的創傷，金鳳又帶著旅遊團的全體遊客出發了。

  他們又來到另一處景點，銀水侗寨。

  銀水侗寨依山傍水，是個山青水秀獨具風格的好地方，寨子裡造型獨特的風雨橋和巍峨聳立的鼓樓豁然在目，吊腳樓鱗次櫛比。由於山間有一道瀑布飛流直下，恰似一條銀鏈從天而降，故稱「銀水侗寨」。

  為了招覽遊客，這裡正在舉辦豐富多彩獨具當地民族特色的活動。

  當地導遊帶領遊客來到一處人員聚集的地方，這裡正在搞據稱是「過獨木橋」的活動。兩個人，通常是一男一女，挑著擔，面對面通過一條大約一尺多寬的長板凳。兩人只有配合默契才能通過，否則就得跌到橋下，摔得「人仰馬翻」，有趣而又刺激。由於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一個侗族姑娘和一個遊客互相派對，所以，遊客中的小伙子們都興致勃勃，躍躍欲試。

  金鳳這個團隊的遊客們觀看了一會兒，也都想試試，於是，幾個小伙子開始輪番上陣。

  第一個楊小威順利地通過獨木橋之後，第二個張普，他與侗族姑娘走到橋中間的時候，為了給她讓路，身體搖晃了半天，多虧姑娘拉了他一把，才沒摔下橋去。輪到田加利過橋時，為了避免失腳，他毫不客氣地摟住了姑娘的腰肢，來了個「親密接觸」，羞得姑娘滿臉痛紅，逗得四周圍觀的人響起一片笑聲……

  年輕人差不多都在歡聲笑語中過了一遍，只有柳如松卻像木頭一樣地站在人群背後，悶悶不樂，鬱鬱寡歡。金鳳為了讓他開心高興，把他拉到獨木橋下，主動要和他演「對手戲」。

  開始，柳如松有些不情願，在大家的歡呼和掌聲中，他免強而又靦腆地挑著擔子走上獨木橋。

  二人來到橋中間正要錯身的時候，柳如松為了給金鳳讓路，避免貼近她的身體，身子主動向外傾斜。

  這時，宋光明開玩笑地高喊：「摟住腰！以後想摟可沒機會啦！」

  他的喊聲立刻引起大家的一陣笑聲。

  聽他這樣喊，金鳳滿以為柳如松會摟住她，但他卻絲毫沒有碰她的意思。由於傾斜角度偏大，他的身體在橋上晃了兩下便連人帶筐一起翻下橋去。按理，身體倒下的時候他只要一隻腳踏地，完全可以撐住身體，是絕對安全的。但他卻有意讓自己的身體摔下去，想以此苦肉計來發泄對金鳳的不滿情緒。

  金鳳見此情景，急忙走到橋下去攙扶他，大家也立即圍攏過來問這問那。

  由於獨木橋很低，他摔得不算太重，只是胳膊肘有些擦傷。金鳳心痛地攙扶著他離開人群，來到他們乘坐的汽車裡給他上藥。

  見他們上來，司機小趙下車去買煙，汽車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疼不疼啊？」金鳳小心翼翼地給他用棉球塗抹紅藥水，「你當時為什麼不拉住我嘛？」

  柳如松陰沉著臉。「我敢嗎我？」

  「你呀，真是的！」金鳳痛惜地埋怨著。

  「這算什麼！……還不是怕你有什麼閃失。摔了我一錢不值，摔了你千金難買，我可擔當不起。」

  「柳先生，請你不要老是這樣好不好？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也不好受啊！」她又快哭了。

  「那你何必自找苦吃？」

  「我們兩個人好了，莉莉怎麼辦？她一直在等你呀！」

  「莉莉我不愛她！」柳如松情真意切地重申：「和你相處，我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我才真正嘗到愛情的滋味！我和莉莉之間從來沒有這種感受。」

  金鳳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你們條件合適，愛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你不要放棄嘛！」

  面對金鳳真心實意的勸告，柳如松無動於衷：「不行！我和莉莉相處十幾年了，雙方家長又從中搓合，要說培養愛情，按理現在不僅有了愛情，怕連孩子都有了。」他挖空心思一本正經地企圖說服她：「愛情這東西帶有很大的盲目性，兩個人沒有感情上的共鳴，單純依靠人為地去創造去培養往往事與願違。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是違背人性的，也不會幸福的！反過來說，你我之間已經有了這種感情，強行拆散它，這也有點太不近人情了吧！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呢？」

  金鳳收起藥包。「可你們當初畢竟好過，不然她不會千里萬里地來找你訂婚，而且，你又同意過你們的婚事。」

  「退一萬步講，就算我們曾經相愛過，可什麼事情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愛情更是這樣。再美好的愛情，如果不去呵護她，培育她，隨著時間的推移，環境和條件的變遷，愛情之花也會枯萎的凋謝的。愛情已經死亡了，還有什麼必要一定要把他們搓合在一起，那樣還有什麼幸福可言！你不是在給田加利做工作嗎？怎麼輪到你自己就糊塗了？如果把我和莉莉強行搓合到一起，後果怕是比田加利強不了多少。誰不渴望有個長久的婚姻！但是，沒有感情基礎或基礎不牢的結合，婚姻不會長久的，你不會希望讓田加利的悲劇在我們身上重演吧！」

  「我怕咱們好了，莉莉會受到傷害。」

  「如果我不愛她而和她結合就不是傷害嗎？那是更大的傷害，而且是對我們三個人的傷害。現在的痛苦是暫時的，結合以後那是終生的。這不是『愛的奉獻』，而是對愛的誤解，是恨的禍根，你的『舍已為人』造成的後果是人間悲劇。」

  金鳳低下頭去，表情憂鬱地沒再說什麼。

  金鳳的態度，讓柳如松一再地感到非常失望。他哭喪著臉，默默地忍受著失戀的痛苦，心中積蓄著失落、痛楚和火氣。

  在他們談話之間，車外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柳如松不顧一切地衝到雨中，他想用這種極端的方式發泄憋在心中的鬱悶和痛苦，懲罰和洗刷自己的心靈。

  金鳳急忙追了出去，想把他拉回車裡。但是，他站在那裡像鐵塔一樣，她費了好大力氣，也拉不動他。暴雨不分點地向下傾泄，傾刻之間，他們渾身上下便被淋得全都濕透了。

  金鳳急忙回車裡取來雨傘，在他頭頂上撐起來，並且焦急地央求著喊：「你這是幹什麼呀！快回車上去吧！」

  「不用你管！」柳如松躲開雨傘，氣急敗壞地大叫，「我願意！我這樣痛快！」

  「會生病的！你怎麼能這樣糟踏自己呢？」

  「我這種人就該這樣懲罰！」

  金鳳痛惜地大聲說：「你這是在懲罰我！」

  「懲罰你幹什麼？你那樣高貴！是我自做多情！是我胡思亂想！」

  「不是這樣的……」金鳳眼裡滿含淚水。

  「你不要再騙我了！這樣只能使我更難受！」柳如松苦著臉言不由衷地說：「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不是的！」她委屈地哭起來。「就是因為我喜歡你，才不想連累你。」

  「你這是在折磨我呀！你知道嗎？」

  「我也不願意呀！」她哭得更傷心了。

  這時，柳如松不顧一切地強行把金鳳摟在懷裡，用嘴熱烈地吻住了她的雙唇。她並沒有拒絕，她的手一軟，舉著的傘滑落在地上。兩個人在狂泄的暴雨中盡情地享受著愛給他們帶來的短暫的甜蜜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