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精仔」不「精」
2024-09-13 20:22:03
作者: 孔令駒
席終人散,各位賓客告別歐伯離去後,歐伯和歐嬸離開廣州酒家回家去。
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吃高血壓藥,跟著是洗澡,然後上床睡覺去了。
他躺在床上,思忖著兒子剛才在壽宴開始前說的那些話,心裡很不是滋味,輾轉難以入睡。
歐嬸正欲去洗澡,見老伴回家洗澡後就回房間上床睡覺,擔心他身體有什麼不舒服,走進房間。
她摁亮房燈,來到床前,關心地問著老伴:「阿歐,你身體沒什麼事吧?」
歐伯兩隻老眼望著老伴,不明她的話意,不解地問:「我身體有什麼事?」
話剛說出口,他立即醒悟過來了。他剛才在壽宴上為應酬賓客,喝了兩小杯酒,沒想到讓老伴掛心了。
歐伯以前很喜歡喝酒,午飯晚飯都喝,醫生診斷他患高血壓病後,歐嬸就不讓他喝酒了,無奈今晚是他的壽宴,親戚朋友都舉杯為他賀壽,歐嬸不想掃他的興,讓他喝了兩小杯,回家後心裡老是惦念著這件事。
他馬上朝老伴擺擺右手說:「沒事,沒事,那兩小杯『馬尿』,我早已把它屙了出來。」
歐嬸不放心地定睛看了看老伴的臉色,見他的臉色正常,才放下心來。
她欲離去,見老伴肩膀沒蓋被子,幫他蓋好冷氣被後,才熄掉房燈,洗澡去了。
歐伯又想著紐約分公司的事。
他不是妒忌潘麗文和她弟弟投資的紐約分公司取得成功而不悅,而是為自己在歐伯雲吞麵的實際份額減少而感到不爽。
說心裡話,當老闆的,誰不想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僅要國內稱雄,而且要辦國際集團公司,進軍世界各地。歐伯也很想把歐伯雲吞麵辦成國際集團公司,但他既沒有這個能力,又怕投資失敗血本無歸,唯有讓潘麗文去試探,沒想到一開步就出現這樣的局面。
他知道這事是不能怪潘麗文的,因為是他答應潘麗文姐弟倆投資紐約分公司的。要怪只能怪自己,怪自己已經是一家集團公司的董事長,但思想依然是雲吞麵店小店主的思想,鼠目寸光,保守求穩,像個纏腳婆娘似的縮手縮腳,不敢做大生意。明明潘麗文寫的可行性報告已說明這個項目非常可行,又有潘麗文的弟弟做「盲公竹」,這個項目可以說是五隻手指拾田螺——十拿九穩的,但他還是「船頭驚鬼,船尾怕賊」,不敢投資,結果白白地放棄了一個這樣好效益的投資項目。
他要牢記這個教訓。
西關人自詡為「精仔」(廣州話,精明人),大凡有風險的事情都不干,還振振有詞地說「執輸行頭慘過敗家」,意思是說,帶頭做失敗的事情比敗家還糟。它實際反映了西關人安於現狀,知足常樂,不求上進的人生觀。
因此,西關的個體戶是很難辦成大型民營企業,也很難產生大富豪的。
「當、當、當……」
客廳里的魚尾鍾深沉地響了10聲。
歐伯感到紐約分公司這件事,為他敲響了警鐘,如果他再不轉換腦筋,更新觀念,就會被社會淘汰,歐家奮鬥了幾代人的歐伯雲吞麵就會被他葬送。
現在,他要抓住成功開辦紐約分公司的契機,和潘麗文的弟弟合資開發美國其它城市的市場。
想到開發美國其它城市的市場,他又憂心起來,今後的項目即使是由公司和潘麗文弟弟合資,實際上也是歐伯、潘麗文和她弟弟三人合資,因為公司一方是歐伯和潘麗文兩人的。因此,今後與潘麗文弟弟合資的項目,如果潘麗文和她弟弟的股份加起來大於50%,他在合資分公司中就只是占小頭了,這樣就會繼續減少他在歐伯雲吞麵的份額。
怎樣才能確保自己今後在公司和潘麗文弟弟合資項目的股份中占大頭?歐伯心中的算盤滴滴答答地計算著。
像他與潘麗文在公司所持的股份比例7:3那樣?公司持合資項目股份的70%,潘麗文的弟弟持30%?這看上去是他占了大頭,但實際只是小頭,因為公司持有的合資項目的70%股份中,潘麗文是持30%的,這樣潘麗文在合資項目里是持了21%的股份,加上她弟弟的30%,潘家一共是51%,歐伯只有49%,潘麗文姐弟倆的股份就大於他的股份了。
得把潘麗文弟弟在合資項目的股份控制在28%以下,這樣她姐弟倆的股份加起來就小於50%,歐伯就不怕潘家姐弟在歐伯雲吞麵中的份額「僕人大過主人」了。
當然,如果公司在美國其它城市分公司的合作夥伴不是潘麗文的弟弟,而是其他人,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
想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公司只是在美國和潘麗文的弟弟合資,而在其它國家,公司是和其他人合資的,就不會存在他與潘麗文姐弟股份比例問題,因此,隨著公司開發其它國家的市場,他歐伯在公司的資產是會越來越大的,那何必斤斤計較,要把潘麗文弟弟在合資項目的股份控制在28%以下?這樣做,像是要限制潘麗文的弟弟的投資似的,潘麗文的弟弟肯定會有看法,如果相互猜疑,以後就會難以繼續合作下去的了。
真誠,是人與人之間合作的基礎。
看來,以後和潘麗文的弟弟在美國合資辦分公司,還是應該雙方提出意向,相互協商確定,大家真誠相處,才能避免相互間疑神疑鬼,鉤心斗角,甚至是令人痛心疾首的內耗。
他後悔聽信了兒子的話,但很快又感到這事是不能怪兒子的,因為他如果不是有同樣的想法,就不會認同兒子的話了,要怪只能怪自己還是個體戶的思維,鼠目寸光,斤斤計較。
想不到公司剛開拓美國市場,自己又犯了如此低級的錯誤。看來,他得用毛筆寫一個「醒」字的大字,放在辦公檯面的玻璃下面,作為座右銘,天天提醒他,保持清醒的頭腦,公司已是國際集團公司,徹底摒棄個體戶的陋習。
此時此刻,歐伯因兒子那番話引起的不快已煙消雲散,他想起,潘麗文約了明天早上8時到泮溪酒家飲茶,說要匯報紐約分公司的事情。潘麗文已匯報紐約分公司的事情,不知她又有什麼事情要匯報呢?他決定明天飲茶時,聽完潘麗文的匯報後,具體和她研究華盛頓市場的開發。
歐嬸洗澡後上床睡覺時,見歐伯還沒睡著,又關心地問:「剛才吃飯時喝茶多了睡不著?」
歐伯解釋說:「我是在考慮華盛頓市場的開發。」
歐嬸聽了,心裡十分感慨,嘆息道:「唉,我們的命真的是牛馬命,辛辛苦苦幹了40多年,創下了雲吞麵公司,沒想到老來還要為公司今後的發展操心費神,你今天已是68周歲了,還不能功成身退,回家養老。」
老伴的話,像在歐伯的腦海里扔進一塊石頭似的,頓時泛起了圈圈漣漪。說心裡話,公司發展到今天的規模,他已感到力不從心,難以駕馭了,真想回家養老,但歐伯雲吞麵怎辦?總得有讓他信任的人接班呀,這樣他才能放心回家養老。因此,他只能面對現實,一方面儘快解決接班人的問題,一方面盡職盡責站好最後「一班崗」。
為了減輕老伴的煩惱,歐伯接過她的話,諧趣地說:「我雖然是老了,但我現在還不想回家養老呀。」
歐嬸感到老伴今晚有些反常了。往日,老伴經常在她面前嘆息兒子是根「廢柴」,接不了班,導致他倆60多歲了還不能回家養老,今晚說的話怎麼180度轉向了?
她瞟了老伴一眼,耍笑地說:「怎麼啦,你還想干到100歲嗎?」
歐伯感慨地說:「歐伯雲吞麵是我們歐家幾代人奮鬥的成果,深受人們的歡迎,是我們歐家的驕傲,只要身體允許,多干幾年也是人生的一種樂趣。」
「一天干10多個小時,簡直是做牛做馬,你怎麼還說是人生的樂趣?」歐嬸感到費解。
「哈,是因為我們的公司不是以前的公司了。」
歐嬸聽了莫名其妙,不知老伴所云。
「這事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值得自豪的事。」歐伯情不自禁地說著:「過去我一向認為歐伯雲吞麵是我們歐家的,心裡只是想著如何將歐伯雲吞麵傳給下一代,讓我們的子孫將其發揚光大,但現在的情況不同以前了。」
「不同以前?我們的雲吞麵公司與以前有什麼不同?」歐嬸越發感到老伴今晚說的話匪夷所思。
歐伯豪邁地說:「聽阿文說,公司在紐約辦分公司後,美國人見了我們的分店,就會用手指著分店的招牌興奮地說『CHINA'、『CHINA',說是中國的。也就是說,公司現在不僅是我們歐家的了,而且是中國的,我萬萬沒想到美國人是這樣看我們公司的,這是我們歐家的驕傲,也是我們公司每位員工的驕傲。紐約分公司的成功,給了我很大的鼓舞和信心,我們要乘紐約分公司旗開得勝的勢頭,繼續開發美國的其它城市,把公司辦成國際集團公司。」
潘麗文向他匯報紐約分公司工作時,說了這情況,歐伯聽了激動不已,他一向認為歐伯雲吞麵公司只不過是西關市井的普通麵店,他本人也只不過是位低言微的個體戶,沒料到美國人竟把他的麵店看作是中國的麵店。他感到自己再也不是西關市井的個體戶,而是國家級公司的董事長,身份地位今非昔比了。
事情原來是這樣,歐嬸的心境也被老伴的話感染了,興奮地說:「阿歐,我真的是做夢也沒想過,我們這家西關的雲吞麵公司竟然辦到美國紐約去。」
歐伯沉默片刻後,又心事重重地說:「這件事讓我開心,但又令我憂心。」
「憂心什麼?」
「我們的雲吞麵事業正面臨著一個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可惜的是,我們畢竟老了,『年紀大,機器壞』,這是人生規律,我擔心自己力不從心,難以把握這個千載難逢的發展機遇,迅速發展我們的雲吞麵事業。」
歐伯傷懷地唏噓著。
歐嬸是深知老伴的心事的,禁不住喟然嘆息:「唉,都怪我們的兒子不爭氣。」
一說到兒子,歐伯心裡更不是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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