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品茗悟感

  黑黝黝的夜幕像退潮似的緩緩地由東往西退去，東面的天空漸漸褪為魚肚白，一抹玫紅色的朝霞躍上天際，像星火燎原似的，燦爛的朝霞很快就染紅了東方。

  西關花園沉浸在玫紅色的晨靄中，樹林裡的小鳥吱吱喳喳地鬧起林來了。

  歐伯昨晚雖然晚睡了，但依然是這個時候醒來。

  老人就是這樣：早睡早起，遲睡也一樣早起。

  這大概是人體內的生物鐘決定的吧。

  大概是睡眠不足的緣故，他感到有些疲乏，起床後有些「腳浮浮」，洗漱後，出門乘電梯到樓下，舉步往泮溪酒家走去。

  泮溪酒家坐落在荔灣湖公園的湖畔，地處泮塘。荔灣湖公園南面是荔灣涌，沿荔灣涌一帶地方便是以前著名的「一灣溪水綠，兩岸荔枝紅」的旅遊勝景荔枝灣。上世紀4、50年代時，這裡還是一片田野，廣州人李文倫、李聲慳父子在泮塘村口一荷塘上用竹木松樹皮搭蓋起大窩棚經營酒樓，因泮塘鄉里有一條小溪叫泮溪，他們便將酒樓取名為「泮溪」。父子兩悉心經營，以泮塘特產風味食品為招牌招徠食客，很快成為廣州文化界人士聚會的「老地方」，在廣州有一定的名氣。1959年，經著名園林專家莫伯治設計後重建，成為一家全國當時最大的園林酒家。

  歐伯走進泮溪酒家，只見大堂左邊的牆壁前站著好幾個食客，微翹著首興致勃勃地吟著掛在牆上用酸枝鏡架鑲著的飲茶詩，有的還拿著手機拍照。

  歐伯也湊了上前。他十分喜愛這首詩，每逢來泮溪酒家飲茶吃飯，都要站著鏡架前吟詩感慨一番。

  詩是由廣州著名書法家用起筆蠶頭收筆燕尾的棣書書寫的。

  飲茶

  茶香裊裊愫情深，

  叩指輕輕謝意忱。

  慢咀輕嚼嘗美點，

  歡聲感謝黨之恩。

  他感到詩人真有本事，用短短的30個字，就出神入化地把廣州人飲茶的場面和情感描繪出來。

  詩一開始就寫出了酒樓高朋滿座相互敬茶的熱鬧場面，廣州人喝茶是很講究的，要用沸騰的開水泡茶，斟出來的茶是熱氣騰騰的，茶香氤氳。有序斟茶是廣州人在飲茶過程中形成的不成文的規矩：首先是東家為客人斟茶，以表示對客人的歡迎，其後年輕人主動為長者斟茶，學生主動為老師斟茶，徒弟主動為師傅斟茶，男士主動為女士斟茶，充分體現了廣州人知書識禮，講究禮儀，充分體現了廣州是個禮儀之城。當然，長者也會為年輕人、老師也會為學生、師傅也會為徒弟、女士們也會為男士主動斟茶，相互之間形成一個互相尊敬和諧歡愉的氛圍。

  別人給你斟茶，廣州人大都會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輕輕地叩兩下台面表示謝忱，這就是廣州人行斟茶禮。行斟茶禮有個關於乾隆皇帝微服下江南時為隨從斟茶引出的典故，那是18世紀的事情了，至今已有三、四百年，廣州人飲茶的歷史可謂源遠流長。據說，夫妻健在的，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兩隻手指叩台面。如果是未婚或喪偶及離異的，就只用一隻手指叩台面。

  廣州人稱飲茶是品嘗「一盅兩件」，「一盅」是一壺香茗的意思，即品茶，「兩件」是指兩款點心，廣州的點心有幾百款，飲茶都是點自己心儀的，一般吃兩款點心就肚子飽，所以謂「兩件」。親朋戚友還會借這個機會「車」天「車」地（廣州話，侃天地），家事、國事和世界大事無所不談，彼此交流見聞，鞭撻醜陋，頌揚美德，抨擊美國的霸權主義。當然，老百姓最關心的是國家大事，關心中國夢的實現，因為國家的富強才有老百姓的安樂茶飯。中國的近代史，是一部被世界列強欺負、侵略、掠奪的歷史，那時的中國人一盤散沙，軟弱無力，任由列強掠奪，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唯有中國共產黨能喚起中國人的覺悟，將億萬民眾團結起來，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國，完成民族復興的歷史使命。

  透過廣州人飲茶的熱鬧場面，可以領略解放以後，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經過60年的辛勤勞動，艱苦奮鬥，過上了國泰民安，豐衣足食的幸福生活的情景，中國人民感激中國共產黨，世世代代銘記中國共產黨的恩情，跟共產黨走。

  歐伯轉身來到迎賓樓的金碧廳，往日他和一幫個體戶坐在一台，天南海北的「車天車地」，關心國家大事，談論世界新聞，交流市井信息，飲兩壺普洱茶沖「坑渠」（腸胃），吃兩碟點心祭「五藏廟」，然後到荔灣湖公園的老榕樹下，鬆柔慢均、開合有序地打一套楊式24式太極拳，9時前回到公司。

  今早他比往日早來了20多分鐘，在金碧廳飲了兩杯普洱茶，和茶友們聊了一陣子後，便告辭大家，轉身來到茶皇廳，在茶皇廳的旮旯找了張台，在椅子上坐下後，請茶小姐泡普洱茶。

  茶皇廳是飲功夫茶的，擺放的都是小台，整整齊齊地排成幾行，台面鋪著米黃色的台布，與金屬椅座面和椅背的棗紅色絨布相互映襯，兩邊的牆上掛著幾幅用鏡架鑲著的花卉國畫，牆腳的地方用酸枝高腳茶几放置著一盆墨蘭，環境很優雅。

  它的正面牆壁上掛著一個長方形的酸枝鏡架，裡面鑲著一幅由廣州著名書法家用柳體楷書書寫的品茶詩，字體稜角分明，骨力剛勁，英氣逼人。

  品茶

  昔時夥伴聚頻頻，

  眼下孤杯品敗因。

  利慾薰心如禍患，

  為人誠信勝千金。

  茶小姐泡茶後，歐伯戴上眼鏡，拿起茶杯看了看杯中的茶水，只見湯水紅潤明亮，隨著裊裊飄起的熱氣，一縷獨特清幽的茶香飄進他的鼻孔，沁入肺腑，心境愉悅起來。

  他微微地呷了少許茶水含在嘴裡品味著，只感到滋味醇厚，沉香濃郁，滿嘴生津。

  好茶，好茶，歐伯心裡稱讚著，雖然在茶皇廳飲茶的茶位錢比其它廳貴了幾元，但物有所值。

  「歐老細，你好，好久沒見。」一位珠璣巷老街坊也在茶皇廳飲茶，看見歐伯，喜出望外地和歐伯打招呼。

  「你好，你好。」歐伯也一臉驚喜地說著，他有幾個月沒見這位老街坊了。

  老街坊來到歐伯的台前，坐在椅子上，像其他西關人那樣讚許著歐伯雲吞麵，和歐伯聊了一陣子才離去。

  隨著公司這幾年來的發展，歐伯在西關人心目中的地位顯然提高了許多，認識他的人見了他，都會主動與他打招呼，聊上幾句，言語間流露出敬佩的神情。

  但與他們的看法相反，這段時間，歐伯越發感到自己徒有虛名，已經落伍。

  這些年來，他一直自詡為經驗豐富的老行尊、眼光獨到的投資者、事業成功的個體戶，紐約分公司一事，他才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只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庸才。他投資做生意一貫奉行「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和「力不到不為財」的信念，這在廣州市尚有可能做到，到外省就不行，遑論到美國了，因為一個人的能力畢竟是有限的，即使有3頭6臂12條腿，也不可能事必躬親。況且，他還是高血壓病患者，只有半條命，操勞過渡就會爆血管「玩完」（廣州話，逝世）。他感到自己雖然身為一家集團公司的董事長，卻不懂得發揮領導班子的作用，集思廣益，依靠集體的智慧和力量發展企業，其思維方式和管理方法依然像個體戶那樣，簡直像個花瓶尿壺似的——外表雖然好看了，輝煌了，但內涵還是一樣。如果再不「換腦」，根本就不可能開拓國外市場，把公司辦成國際集團公司。

  他從紐約分公司開辦成功後，他知道潘麗文的弟弟是有真功夫的，決定投資美國市場。然而，公司要開發美國市場，就需投入大量的資金，歐伯雖然可以拿得出1000多萬元，但那是遠遠不夠的，而且他不想用自己的錢去投資，便想到銀行貸款。歐伯以前是不喜歡銀行貸款的，因為那時雲吞麵店生意小，利潤微，交貸款利息後就沒有利潤了，令他心痛。現在公司的生意做大了，有能力付利息，但又怕投資失敗時被銀行追殺，連西關花園的房子也得拿去拍賣，夫妻倆就要露宿街頭。為此，他請公司的法律顧問甘律師到陶陶居酒樓吃晚飯，請教甘律師。甘律師告訴他，集團公司實質是一家股份有限公司，股東作為股份公司的所有者，對公司的全部債務承擔償還責任，但這一責任不會超過各股東所持股份帳面價值的總和，超過股東股份價值的部分，集團公司股東不承擔償還責任。集團公司雖然還沒有上市，股東償還責任同樣不會超過各股東所持股份資產價值的總和。他這才放心走銀行貸款這步棋。

  歐伯起初為找到了解決投資資金的渠道而高興，但很快又感到慚愧了，因為一個堂堂的集團公司董事長，竟連股份公司的一些基本常識也不懂，你說是不是笑話？傳了出去準會笑掉西關人的大牙，他平時自以為見識廣，經驗豐富，其實只是個不學無術但又自以為是的「草包」，這樣的人是當不好集團公司的董事長，更不能辦好公司。

  他如夢初醒，要把公司辦成國際集團公司，最大的障礙不是其它，而是他自己。

  歐伯從銀行貸款想到了開發美國市場，而他對美國市場一無所知，怎樣去開發？雖說可以委託潘麗文打理，但經營決策是要他親自「拍板」（廣州話，決策）的，拍錯板就會導致投資失敗。因此，他感到自己當務之急是要向潘麗文了解和學習美國雲吞麵市場的情況，向甘律師請教美國的有關法律和企業稅務方面的知識，自己還要經常去美國走走，及時掌握美國雲吞麵市場的脈搏，順便拜會潘麗文的弟弟，請他傳授在美國市場經營的一些心得體會。

  他要好好地感謝潘麗文，她去美國辦紐約分公司，不僅令公司在國際市場邁出了第一步，還令他這隻「井底蛙」開闊了視野，更新了觀念，增長了知識。

  茶小姐走過來泡茶，看見歐伯的茶杯沒有茶了，拿起陶瓷茶勺往茶杯里倒了半杯茶。

  歐伯道謝後，又拿起茶杯細細地品著茶。

  公司這些年的快速發展，令歐伯常常慶幸自己找到了潘麗文這個既有本事又忠實可靠的「搭檔」，兩人的年齡雖然相差懸殊，性格也不一樣，但合作得非常成功，他睡覺時會思考，為什麼兩人會合作得這樣成功？他想，應該是兩人都恪守誠信，不懷私心，不謀私利，真誠相處，一心為公司謀利益。

  想到誠信，歐伯的目光落在品茶詩上，感到這首詩寫得很貼切，很實在。詩人從過來人的角度，通過品茶憶往事，公司開辦時，合作夥伴常來這裡飲茶商量公司的生意，後因錢迷心竅，只顧自己的利益，失去了合作夥伴的信任，導致生意失敗，公司倒閉而損失慘重，通過教訓悟出了做人創業必須具備的品質，那就是誠信。為什麼？因為一個人出來社會工作，需要與其他人共事合作，你只有誠實可靠，別人才會信任你，你才能在社會上立足。如果你要做一番事業，更需要和其他人合作，大家只有恪守誠信，齊心協力才能取得成功。這就是西關人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做人建業始誠信。反之，如果你心懷鬼胎謀私利，別人就不會跟你合作，那你就必定失敗而一事無成的了。有些人以為金錢是人生最重要的東西，其實，誠信的品質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我們要從小培養誠信的品質。

  區區的30個字，道出了做人建業始於誠信這人世間的真諦，但社會上是有些人不相信它的，他們在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裡被金錢迷了心竅，認為「忠忠直直終於乞食，奸奸狡狡又煎又炒」，當老實人是不會發達的，想發達就得奸狡，他們絞盡腦汁投機取巧，喪盡天良心騙取錢財，但最終只會以失敗告終。「大狗熊」就是這樣的人，歐伯相信，食客是始終會看穿他的奸詐經營手段，知道受騙上當，而不去光顧他，政府也不會對他的違法行為置之不理，大哥雄海鮮酒家關門是遲早的事。

  還有他的兒媳婦陳美霞，不是真心愛歐家傑的，她之所以嫁給歐家傑，是相中他的財產，便以美貌取悅歐家傑，以結婚來博弈他的財產，她這個人毫無誠信。可惜兒子歐家傑有眼無珠，被她的美貌迷惑了，這樣的婚姻是不堪一擊的。

  他以往就感到這首品茶詩很有內涵，是首難得的好詩，今天再次品味，更感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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