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榕樹精神

  「嗚……」

  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歐家傑怕被手機半夜來電的音樂聲吵醒妻子，將手機的來電鈴聲切換到震動。他正睡得迷迷糊糊，雖然感到手機有來電了，但不想睜開眼睛去接電話。

  他昨晚沒去打麻將，在家裡百無聊賴，又沒有睡意，唯有坐在沙發上，不時拿起電視遙控器對電視機按著鍵，尋找喜歡看的電視節目打發時間，直到陳美霞打完麻將回家。

  手機震動了一陣子，停了停後，又繼續震動著。

  那情景，像是非要歐家傑接電話不可似的。

  歐家傑知道，如果他還是不接電話，電話會震動個不停，吵醒了陳美霞，準會對他發脾氣。他只好睜開眼睛伸手拿起手機放在右耳上，像大夢初醒似的，懶洋洋地小聲問著：「你好，哪一位？」

  「歐家傑嗎？」

  「是呀。」

  「我是潘麗文。」

  歐家傑感到有些意外，兩人離婚後已基本上沒有往來，偶爾為斌仔的父親日通個電話，她在上個星期日才為這事打電話來，今天怎麼又打電話？

  「什麼事？」

  「明天是星期六，斌仔不用上課，你有沒有空？」

  歐家傑不明白了，明天才是星期六，又不是星期日，即使是星期日，也不是父親日，潘麗文怎麼打電話來問他明天有沒有空，莫非是要他明天帶斌仔去玩。

  他忽然想起，上個星期日，他因為要陪陳美霞去光孝寺上香，沒有帶斌仔去玩。那天中午，潘麗文就打電話提醒他，「你今天怎麼不帶斌仔去玩？我們雖然不是夫妻，但你依然是斌仔的老竇，你必須履行當老竇的責任，按約定的時間帶斌仔去玩。」歐家傑也感到自己這樣做不妥，會令斌仔不高興。說心裡話，他是很喜歡斌仔的，只不過和陳美霞結婚後，就像大姑娘行花街似的——顧得花鞋顧不了花髻，顧此失彼。他答應潘麗文，以後會依時帶斌仔去玩。

  歐家傑估計斌仔準是要他明天「補課」，他明天也沒什麼事，可以帶斌仔去玩，但他一下子想不到帶斌仔去哪裡玩，便問：「斌仔明天想去哪裡？」

  「他要你教他游泳，我明天上午9時半帶斌仔到西郊海角泳場門口等你，你教斌仔游泳。」

  教斌仔游泳？斌仔怎麼心血來潮要學游泳？歐家傑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但還是答應了。

  昨晚，潘麗文和斌仔回家時，斌仔在路上問：「媽媽，不知老竇這個星期六有沒有空呢？」

  她起初以為歐家傑上星期日沒帶斌仔去玩，斌仔要父親這個星期六「補課」，但她的眼睛一接觸斌仔那期盼的目光，隱約感到他有什麼事急著要找父親的，便問：「你有事要找他？」

  「我要他教我游泳。」

  斌仔所在班的男同學，大都會游泳，而他卻不會，感到落伍了，很無面子，急著要學游泳。

  這斌仔，孩提時的膽子比較小，帶他去兒童公園，開始時只敢玩騎木馬、滑梯之類的，連盪千秋也不敢玩，像個文靜的小女孩似的。為了培養斌仔的男仔性格，潘麗文和歐家傑經常在休息日帶斌仔去兒童公園盪千秋，騎小單車，玩碰碰車，漸漸地令他變得大膽好動。潘麗文也要歐家傑教斌仔游泳，但斌仔怕水，不喜歡游泳，歐家傑也沒多少時間，去了一兩次就沒去了。結果，斌仔現在12歲多了，還不會游泳，她感到失職。

  個體戶就是這樣，都把精力放在生意上，往往就無暇全面顧及兒子。

  她從報紙和電視上看過有的兒童因為不懂游泳而不幸溺水身亡的報導，也憂心斌仔不懂游泳而發生意外。水是無情的，斌仔必須學會游泳才能避免發生意外。

  潘麗文小的時候，父母常帶她和弟弟到西郊海角泳場學游泳，她初步學會了游泳，能游25米，但她已20多年沒游泳，現在見了水也有點怕，難以教斌仔游泳。而歐家傑會游泳，讀中專時，還參加校運會游泳比賽，蛙泳項目獲得第二名，斌仔唯有要父親教游泳了。

  她應諾著：「好，我明天上班就打電話給你老竇，要他星期六上午去西郊海角泳場教你游泳。」

  翌日上午9時半，潘麗文帶著斌仔準時來到地處珠江河畔的西郊海角泳場門口。

  她原來想穿裙子和半高跟黑皮鞋的，但擔心江邊蚊子多，不敢穿裙子，便改穿短袖白色運動服和牛仔褲，腳穿運動鞋，顯得清秀靚麗，充滿活力。

  斌仔穿著一套白色的「NIKE」運動服和運動鞋，既煥發著青少年的朝氣，又流露著一股高雅的氣質。

  今早出門時，斌仔依然像平時上學那樣穿上那套綠色和白色相間的校服，潘麗文感到太平常了，沒有假日的歡樂氣氛。況且，斌仔今天是要見父親的，她理所當然要斌仔穿得好些，好讓歐家傑這個「負心郎」前夫知道斌仔和媽媽生活是多麼幸福的，便要斌仔穿上她剛買的那套白色的「NIKE」運動服和運動鞋。

  歐家傑開車來了，到停車場泊好車後，來到泳場門口，親熱地喚著：「斌仔」。

  斌仔站在媽媽身旁叫了聲：「老竇」。

  進了游泳場，潘麗文對斌仔說：「你跟你老竇學游泳，我在游泳池旁邊找個地方看書等你。」

  斌仔跟著父親到更衣室換了衣服，穿上游泳褲後，父子兩往混凝土游泳池走去。

  歐家傑中年發福，肚子像個裝滿脂肪肥腸的大肉袋似的向下墜著，游泳褲頭的地方凸著一圈明顯的贅肉，像套了個救生圈似的，走路也像下蛋的母鴨似的「八」字腳走著。

  潘麗文看了，想起他年輕時的健碩身材，他那時的腹部是現著左右各3塊腹肌的，隨著公司這幾年的發展，他身上的肉也隨著發展起來，現在簡直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心裡不由得感嘆起來，貪圖享受有什麼好？才38歲，就大腹便便，肥得像豬八戒似的，多難看，而且會影響健康呢。

  游泳池附近有一棵胸徑一米左右的老榕樹，板狀的主根從樹腳隆起二、三十公分高，像一道道陡峭的山脈似的向四周地面伸延，次根在主根之間迂迴生長，縱橫交錯，由氣根長成的枝蔓見縫插針似的往地里長，形成了一個面積達10平方米左右的虬根盤結布滿溝壑的根盤，十分壯觀，像是在不遺餘力地吸取大地的養分似的，讓自己長得更高大更茂盛。

  細葉榕沒有挺拔的樹幹，在樹幹兩三米高的地方便分叉為兩根樹臂，樹臂經過多次分叉後變為樹枝，樹枝經過數次分叉後，到末端時已變為像牙籤般粗細的細枝，形成了一個遒健有力、結構合理的巨大支架，既支撐起龐大蓊鬱的樹冠，確保把養分輸送到每一片葉子，讓樹冠一年四季鬱鬱蔥蔥，生生不息，又能抵禦颱風帶來的狂風暴雨的摧殘。這是一個多麼龐大複雜的生態系統，像是運用了人類的力學和工程學似的，這是它千萬年不斷進化的結果。

  一綹綹纖幼成流蘇狀的氣根從樹幹、樹臂和樹枝垂下，樹幹上的氣根有的依附著樹幹伸進泥土裡，漸漸長成枝蔓，布滿了樹幹；有的像想自立似的而離開樹幹直接長進樹根之間的空隙或樹腳上的泥土上；有的剛長成一段枝蔓，末端還長著氣根，像枝巨形人參似的。樹臂上的氣根垂落到地面的泥土，便落地生根，長成與母樹連體的新樹幹，吸取大地的養分，讓母樹長得更茂盛更興旺，向四周伸延；但更多的依然長在樹臂和樹枝上，長長的氣根像馬尾巴似的，清風吹來翩翩起舞，十分優雅。

  細葉榕是南方特有的植物，它四季常青，生命力極強，深受人們的喜愛，在廣州市隨處可見。聞名遐邇的濱江中路榕蔭大道，馬路兩旁的老榕遮閉了馬路上方的空間，樹臂和樹枝垂著一綹綹纖幼成流蘇狀氣根，形成一個風景獨特的綠色隧道。中山大學廣州校區南校園北門也有兩條幽美的榕蔭大道，道路兩旁的細葉榕枝葉扶疏，樹臂和樹枝垂著一綹綹氣根，在和風中輕輕地飄拂著，宛如慈眉善目身體硬朗留著美須的老爺爺似的，擎著一把把綠色的巨傘，為莘莘學子擋風雨遮太陽。在農村，大凡在村口的地方，都種有一兩棵老榕，樹齡幾十年、上百年甚至幾百年，不僅改善生態環境，巨大的樹冠為村民提供了休憩的陰涼地。更重要的是，榕樹屬樹王，它根系發達，枝繁葉茂，種在村前，能夠擋住煞氣，化解不利的事情，保護著一村人的平安，是村落的風水樹。

  潘麗文很喜歡榕樹。它不講究土壤，即使生長在石頭上，也會把根伸進石縫裡頑強生長。它不畏颱風暴雨烈日北風，四季常青，生機勃勃。它不需要人們澆水施肥，卻無私地伸展巨大的樹冠為人們遮陽擋雨，不遺餘力地吸收二氧化碳，為人類提供氧氣。它頗有廣州人的自強不息，助人為樂，默默奉獻的品德。

  細葉榕可謂植物界的勞動模範。

  潘麗文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站在樹下細細地欣賞著枝葉繁茂的細葉老榕樹。

  榕樹，含「有容乃大」之意。「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出自民族英雄林則徐題於書室里的八字自勉聯的上聯，寓意要像大海可容納千百條江河那樣胸襟寬廣，以容納和融合來形成超常的磅礴氣勢。她和歐家傑離婚時，心裡曾發誓與歐家傑不共戴天，後來才意識到，這實質是目光短淺心胸狹窄的小女人之所為，作為一個國際集團公司的總經理，應具備像大海一樣的寬廣胸襟，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凝聚一切可以凝聚的力量，發揮每一個員工的積極性才能把公司辦好，企業才能進入世界市場。因此，她常常以「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來自勉。

  潘麗文坐在樹蔭下的水泥椅子上。

  一群嬌小玲瓏的相思鳥在樹上嬉鬧啁啾著。

  陣陣江風吹來，輕輕地吹拂著老榕樹的枝葉和氣根，也柔柔地摩挲著潘麗文的臉蛋，她感覺到回歸大自然的暢快。

  她看見混凝土游泳池裡不少人在游泳，有的家長在教著兒女學游泳。

  她想起，小時來西郊海角泳場游泳，那時的游泳池是用木柱在江邊的沙灘上建造的，三面都是木柱欄柵，游泳池的水隨江水的漲潮和退潮而升降，遊客其實就是在江邊游泳，只不過是多了木柱欄柵保護。現在江水污染了，在江邊也得建混凝土游泳池，在自來水中游泳，讓人見了不禁感慨萬分。

  潘麗文從手提袋裡拿出本時裝雜誌看著，不時抬頭望望學游泳的兒子。

  她很注重儀表，但平時幾乎連睡眠的時間也不夠，無暇上商場時裝店挑衣服，便不時在附近的新華書店買時裝雜誌，有空時就拿出來看看，琢磨自己穿什麼衣服好看，有了心儀的款式，休息日有空上商場時裝店買衣服時就可有的放矢了，不會花多眼亂而拿不定主意。而且，這樣可知道世界時裝的潮流，不會令自己落伍。當然，她同樣會留意斌仔的服裝。

  炎陽在空中散發著熾熱的光線，江風也是熱的，潘麗文坐在樹底下感到有些炎熱。

  她舉目關注著兒子。

  歐家傑教兒子還算認真，一招一式地教著斌仔學蛙泳，斌仔雙手劃雙腳蹬認真地學著。

  斌仔曾參加學校組織的游泳活動，對蛙泳多少有所認識，現在父親的指導下，很快就掌握了要領，一口氣能游好幾米了。

  看著歐家傑父子兩親密的情景，潘麗文想起了自己因憎恨歐家傑而與他斷絕往來，差點兒令兒子失去了寶貴的父愛，心裡不由得泛起了疚意。

  其實，即使與歐家傑有多深的怨恨，辦妥離婚手續後也就該了結，何須耿耿於懷，影響自己的心情。

  在這樣強烈的陽光下學游泳，她初時有些心疼兒子，但很快就泰然了。

  俗話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吃點苦對兒子的成長有好處呀。

  時間不知不覺已是11時。

  父子上岸到更衣室換衣服。

  斌仔走出更衣室，就看見媽媽在不遠的樹蔭下等著。

  他走上前。

  潘麗文遞給他一支礦泉水，稱讚說：「游得不錯呀，一口氣能游5、6米了。」

  斌仔說：「知道怎樣遊了，就是還不會換氣。」

  他擰開礦泉水瓶的蓋子，將瓶口放到嘴裡，仰首一口氣「咕嚕咕嚕」地連喝了好幾口。

  潘麗文問：「知道怎樣換氣嗎？」

  「老竇教了我幾次，我是知道怎樣換氣的，但游的時候還是不會，一吸氣就會嗆水，游不下去了。」

  歐家傑走了過來，鼓勵說：「換氣是很容易的，功多藝熟，只要你多游水多練習，很快就會學會。」

  為了討斌仔歡心，他對斌仔說：「肚子餓了嗎？我們去麥當勞吃漢堡包好不好？」

  「好呀。」斌仔歡聲應著，但他還是站著媽媽的身旁。

  唉，現在的小朋友一聽去麥當勞就高興。

  其實，廣州地處亞熱帶，廣州人吃煎炸的食品很容易上火，尤其是兒童，吃後往往就患急性咽喉炎或扁桃體炎。因此，廣州人是不適宜吃煎炸食品的。

  偏偏這些食品的廣告頻頻地出現在電視上，為吸引兒童，還不時贈送新穎逗小朋友喜愛的小玩具，令不少兒童老是纏著父母帶他們去麥當勞和肯德基。

  潘麗文原打算帶斌仔去品嘗西餐的，但她不想掃兒子的興，只好去麥當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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