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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天倫之樂

2024-09-13 20:22:49 作者: 孔令駒
  夕陽西下,火紅的餘暉染紅了西天的雲彩,像秋天漫山遍野的紅葉似的,絢麗多彩,璀璨奪目,十分壯觀,為中秋佳節增添了喜慶吉祥的氣氛。

  西關花園門口亮起了「歡度中秋」的霓虹燈,花園裡掛起了一串串小燈籠,一派喜氣洋洋的節日氣氛。

  中秋節是中國人僅次於春節的第二大傳統節日,老西關常說,「冬唔飽,年唔飽,八月十五最飽」,意思是說,冬至吃不飽,過年吃不飽,唯有中秋節(即農曆八月十五)吃得最飽。為什麼?是因為秋天是豐收的季節,中秋節時候的食品豐富,在食品匱乏的年代,人們吃不飽,只有期盼豐收時能吃飽。現在的物質豐富了,人們不再挨餓,但西關人在賞月拜月時,仍放上芋頭花生之類的農產品,以祈求年年豐收,生活美好。

  歐伯身穿淺藍色小方格短袖襯衣和咖啡色短西褲,腳穿玫紅色襪子和油亮的黑皮鞋,大方得體,精神奕奕。歐嬸身著白底灰色豎條紋帶大紅花的絲質短袖衣和黑色長裙,腳穿蝦肉色船襪和杏黃色的半高跟皮鞋,體態豐腴,儀容端莊,很有氣質,看上去像只有50多歲似的。

  歐伯和歐嬸一世人囿於雲吞麵店,從不講究穿著,自潘麗文嫁入歐家後,不時買衣服打扮他倆,令他倆「舊貌換新顏」,人也年輕了幾歲。雖然潘麗文現在不是歐家兒媳婦了,但在商店見到歐伯歐嬸合穿的衣服,也照樣買給歐伯歐嬸。

  歲月不饒人,歐嬸的頭髮已冒出縷縷銀絲,但她從不染髮,她感到,染髮後那十天八天,雖然看上去是年輕了,但沒多久,頭頂的地方漸漸地又長出白髮,越長越長,十分扎眼,像被小鳥屙了一頭屎似的,令人感到造作和虛偽。銀絲雖然不那麼好看,但那是大自然的規律,給人一種自然、誠實的感覺。

  誠實,是人之基本品質。

  夫妻倆來到小區門口,向值班的保安員節日問候後,走出西關花園。

  作為爺爺和奶奶,是很想帶斌仔一起去吃飯的,但潘麗文臨出國時囑咐他們,如果是見到陳美霞的場面,就不要帶斌仔去,怕傷了斌仔的心。他倆感到潘麗文說的是有道理的,因為他倆一想到兒子的婚變,心裡就有些不舒服,何況是年幼的斌仔,他見了自己的爸爸和別的女人親熱地在一起,一定是會很難受的。

  唉,兒子這些負心男人,為了自己的風流快樂,卻給妻子和兒女的心靈留下了終身的創傷。

  歐伯不想年幼的孫子冷清清地和保姆在家過節,便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今天是中秋節,他下午去河南分店檢查工作後就回家,斌仔放暑假在家,夫妻倆陪斌仔在家吃晚飯,今天是做節,晚飯十分豐富,清平雞、燒鵝,白灼基圍蝦,蒜蓉炒菜心,還有霸皇花煲豬踭,四菜一湯,和孫子以及保姆高高興興地吃了晚飯,夫妻倆才趕下一台,去西關私房菜館和兒子吃飯。

  他倆沿著逢源路,來到多寶路的西關私房菜館。

  清同治年間,在西關一條西接旅遊勝境荔枝灣、南臨繁華十三行的大街上,矗立起一座七開間的大宅——宮保第,主人是後來歷任三省巡撫的廣東籍官員鄧華熙,應街坊鄰里的推舉,他將宮保第所在的大街命名為「多寶」,寓意「物華天寶,地傑人靈」。這條多寶大街後來發展為現在的多寶路。

  私房菜館的首層座無虛席,充滿著節日的氣氛,興高采烈的食客有的在舉杯相慶,有的在大快朵頤,有的在談笑風生,熱鬧非凡,嘈雜的言語聲「嗡嗡嗡」地充滿著窄小的空間。

  歐伯夫婦走進私房菜館。

  「歐老細」,「盛哥」。兩三個熟人歡聲喚著,他們正飲著酒,由於酒精的作用,他們滿臉紅光,聲門特別大。

  歐伯一臉驚喜地半舉著右手和他們打招呼。

  大凡在人多的場合,歐伯總會遇見熟人和朋友,他感到體面和榮耀。

  上前和他們諧趣地說笑幾句,歐伯才和歐嬸登上窄小的樓梯來到二樓。

  「老竇」,「老竇」。歐家傑朝他倆大聲喚著。

  聲音奮力地穿過嘈雜的二樓空間傳到歐伯的耳朵里,他循聲望去,看見滿臉油光的歐家傑坐在牆旮旯那張台,正舉起右手向他倆示意。

  他半舉著右手朝兒子擺了擺手,表示看見了,隨後牽著老伴的手走了過去。

  空氣里充斥著誘人的烹調香味,還有歐伯久違了的醇香的酒味。

  「老爺,」「奶奶。」陳美霞起身親熱地喚著歐伯歐嬸。

  「家嫂,你好。」 「你好,家嫂。」歐伯歐嬸滿臉笑容地和兒媳婦打著招呼。

  歐家傑挺著大肚腩殷勤地上前為父母放好椅子,請父母坐下後,有些愕然地問父親:「斌仔呢,他怎麼沒來?」

  潘麗文出國了,他牽掛著兒子,想到父母來西關私房菜館吃飯,就會把斌仔獨自留在家裡,於心不忍,打電話給父親時,叫父親帶斌仔來一起吃飯。

  「對呀,斌仔怎麼沒來?」陳美霞也問著。雖然斌仔不是她出的,來不來她都沒所謂,但當著老爺和奶奶的面,她得裝出一副關心的樣子,以表明她這個後媽是很疼斌仔的。

  「哦,斌仔放完暑假就讀六年級了,明年就要升初中,暑假的作業很多,他忙著做作業,不來了。」歐伯搪塞著。

  「那我們吃飯時就夾起一些餸菜放飯盒裡,你們回家時帶給斌仔吃。」

  歐家傑估計斌仔是因為不想見後媽而不來,便採取補救措施,表示對兒子的關愛。


  他拿起茶壺給父母的茶杯斟了半杯茶後,徵詢著:「你們喜歡吃什麼菜?」

  歐伯也來西關私房菜館吃過幾次飯,對這飯館的私房菜獨有情鍾,信口就說了出來:「羊額燒鵝、爽皮農家雞、酥炸饢茄子、蘿蔔甫粒辣椒粒炒蠶蛹。」

  這些都是地道的順德菜。

  「羊額燒鵝」是順德倫教鎮的特產,選用5、6斤重的黑棕鵝,劏淨晾乾後,將花椒、八角、小茴香、南乳、鹽、糖等拌勻,搽入腔內,再用靚蜜糖塗皮,然後用鵝環鉤鉤著放入紅炭明火烤爐里煨燒而成,皮脆肉香,腴美誘人。它食用時是用瓦缽連汁一起盛上的,味道鮮美,以至不少食客點它時總愛吩咐說:「多給一點燒鵝汁,我們要用燒鵝汁拌飯。」皮脆而不失肉汁,這是吃燒鵝的最高境界。

  還有那西關人鍾情的蘿蔔甫粒辣椒粒炒蠶蛹,蠶蛹是取自順德人養的蠶繭,胖胖的,下鑊前還興奮地蠕動著身子,以為很快就可以蛻變為蛾繁衍後代。

  點菜後,歐家傑歉意地說:「老竇,你的兒子沒本事,沒能請你去白天鵝賓館享受,只能請你在西關私房菜館吃飯。」

  歐伯一點兒也不介意,頗有心得地回應著:「西關人常說『吃野吃味道』,吃東西是講究味道的,西關私房菜館我來過幾次,它出品的菜式,味道不會比白天鵝賓館的差,在這裡吃飯和去白天鵝賓館吃飯都一樣,我們還不用去那麼遠,省了『打的』錢。」

  他拿起茶杯喝了兩口茶,見杯里已沒茶了,便起身拿起茶壺為老伴、兒子和兒媳婦的茶杯斟了些許茶。

  歐伯雖然是一家之長,又是公司的董事長,但絲毫沒有架子,飲茶吃飯時,不時會為晚輩和員工斟茶。

  陳美霞連忙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在檯面上叩了叩。

  她起初不知此舉是什麼意思,估計是西關人飲茶的禮節,別人叩她也學著叩,後來才知道,這裡頭是有一個典故的。相傳乾隆皇微服下江南時,一天走累了,在一個茶館歇腳。茶房端上幾隻碗放在台面,拿起大銅壺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往碗裡斟茶,乾隆皇只見一條白練從細長的壺嘴出現,不偏不倚地落在一隻碗裡,登時龍顏大悅,興致勃勃地要過大銅壺,像茶房那樣站在幾步遠,逐一往其它碗裡斟茶。隨從見乾隆皇為他們斟茶,大驚失色,因為按規矩是要下跪叩頭謝主隆恩的,但這樣會暴露了乾隆皇的身份,一個隨從急中生智,上前用右手的手指在檯面上叩著,代替下跪叩頭。此舉當作行斟茶禮傳了下來。後來她又進一步知道,夫妻健在的是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叩,單身的只用食指一隻手指叩。

  才5、6分鐘,服務員就雙手端來了一大鵝卵碟炸的金黃色的酥炸饢茄子。

  這酥炸饢茄子是選用當天摘的嫩茄子,用刀斜切成塊,再在茄子塊中開口,饢進用鯪魚肉、豬油渣、蝦米、蔥花等製成的魚膠,沾上脆漿後放進油鍋里炸至金黃色。

  歐家傑站起來,用筷子先夾了塊酥炸饢茄子放到父親的碗上,跟著又夾給母親,招呼說:「老竇,媽子,你們趕緊熱吃吧,這酥炸饢茄子要趁熱吃才好吃。」

  歐伯用筷箸夾起酥炸饢茄子咬了一口,只感到脆漿酥脆甘香,茄子幼嫩香滑,魚肉餡鮮美可口。

  他感到,來西關私房菜館吃飯,是一種享受。

  這家菜館不僅出品的菜式質量好,上菜又快,歐家傑點的6菜一湯,半個小時左右就上齊。

  每當上一個菜時,歐家傑就會起身用筷子夾菜給父母,請父母慢慢享用,像個孝子賢孫似的。

  同時,他也夾起一些放在帶給斌仔的飯盒裡。

  吃飽飯,歐家傑要服務員倒掉茶壺的茶葉,重新泡了壺普洱茶,他將父母茶杯里的剩茶倒在飯碗後,為父母斟了杯熱茶。

  待父親喝了杯熱茶後,他一副迷途知返的神情向父親檢討說:「老竇,我這半年來很不爭氣,做了一些錯事,也沒幫你打理公司的生意,令你老人家很傷心,我今晚特地向你老人家認錯,並向你保證,我今後絕對不再打麻將賭錢,一定會生生性性地做人,繼承和光大我們歐家的雲吞麵。」

  歐伯感到有些詫異了,這個兒子今晚怎麼轉了性?不但請吃飯,還自我檢討。

  他葫蘆里賣什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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