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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鶼鰈情深

2024-09-13 20:22:57 作者: 孔令駒
  逢源路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人們在酒樓飯店或家裡吃完團圓飯後,有的一家大小,有的夥同親朋戚友,或自己開車,或坐公共運輸工具前往越秀山白雲山賞月,也有人在自己的天台或陽台和親朋戚友一起賞月。

  「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台上……」一陣悅耳的女聲粵曲傳來。

  歐伯舉目循聲望去,只見馬路對面的一棟三層小樓的天台上燈火明亮,幾個粵劇發燒友在拉二胡彈揚琴,為一位女士伴奏,樂也樂融融。

  歐伯很喜歡粵曲,尤其是這首《帝女花》,要是在平時,他準會情不自禁地和聲哼上幾句,但他此時哪有興致唱粵曲,望了一眼後,又繼續和歐嬸默默地走著。

  他倆雖然沒有牽手,但形影不離,一看就知道是一對相濡以沫鶼鰈情深的老伴。

  要橫過寶源路了。

  兩人在斑馬線上站著,歐伯習慣地轉首望著左邊馬路。

  馬路如虎口,歐伯每次過馬路從不敢掉以輕心。

  遠處,一輛小車亮著車頭燈飛馳而來。

  他本能地伸出右手攔著老伴,擔心她冒失過馬路。

  小車的司機顯然是看到斑馬線上有人,但沒有減速,只是眨了眨車頭燈,好像在惡狠狠地說:找死嗎?還不趕快站著!

  「呼」的一聲,小車在他倆面前飛馳而過,一陣狂風夾雜著灰塵垃圾直撲歐伯和歐嬸的臉。

  歐伯急忙用左手掌掩著自己的臉,又用右手掌護著老伴的臉。

  狂風猛地掀起了歐嬸的裙子,她急忙用雙手捂住裙子。

  小車過後,歐伯朝小車的方向啐了聲,發泄對毫無道德的小車司機的憤慨。

  在廣州,沒有紅綠燈的斑馬線形如虛設,司機是不會讓行人的。

  他用手拂了拂臉上的灰塵,認真地看了看左面的馬路,又仔細地瞧了瞧右面的馬路。

  雖然沒有汽車,但歐伯依然不敢貿然過馬路,因為廣州的自行車電動車三輪車更是不遵守交通規則,有紅綠燈的斑馬線,亮紅燈時照樣大模斯樣的沖紅燈,沒有紅綠燈的斑馬線更是橫衝直撞,有的甚至逆向行走。

  確認沒有任何車後,歐伯才牽著老伴的手過了馬路,在行人道上走著。

  陣陣晚風吹來,歐伯感到清新涼快,心情舒服了些許。

  他看見月亮,好圓好亮,像一面亮晃晃的銅鏡,懸掛在一片瓦房舊樓的上空。

  剛才兒子罵父親時,歐嬸就「眼火爆」了(廣州話,十分生氣),父母為了解決兒子的生計,同時也給兒子一個接班的機會,用心良苦安排他到北京路分店當經理,但兒子沒領父母的情,依然劣性不改,還在廣庭大眾上罵父親,她當時真的想拍案罵兒子,但想到這樣的結果只會是父母和兒子對罵,失去理性的兒子說不定還會動手打父母。如果出現這樣的局面,他們就會在廣庭大眾面前出醜,他們就會成為西關人的笑料,歐家的聲譽就會一落千丈,兒子也會被西關人嗤詆「忤逆仔」(廣州話,不孝的兒子),他今後還有何顏在西關生活和「搵食」?為了歐家的面子,為了兒子的今後,她才強忍住怒火。

  歐嬸感到兒子是無可救藥的了,對他完全死了心,今後唯有讓他自生自滅罷了,她就當自己沒生這個兒子。

  一想到這裡,歐嬸傷心得幾乎流下眼淚,但她馬上強抑著自己的情感。因為她知道,老伴剛才被兒子這樣一罵,血壓肯定升高,得趕快安撫老伴。不然的話,兒子已成了「廢柴」,老伴又高血壓病發作,叫她如何承受?

  她朝夕與歐伯相處,深知歐伯作風正派,他哪裡會有什麼情婦和小老婆,歐家傑剛才這樣罵父親,是對父親人格的莫大侮辱。她怕歐伯聽了漚在心裡,弄得高血壓病發作,便開解著:「我倆結婚40多年了,你的人品我一清二楚,絕對沒有阿傑那個衰仔說的事情,你當他狗吠就是了。」

  歐伯像沒一回事似地說:「我行得正,站得正,才不怕那個衰仔亂吠。」

  他雖然說不怕兒子亂吠,但那些話畢竟傷害了他的心靈,心裡很難受。

  轉眼回到西關花園。

  在小區寬闊的通道上,五六個衣著靚麗的小孩提著白兔形、五星形、楊桃形之類的燈籠在月下嬉戲,歡聲陣陣。

  歐伯被天真爛漫的童真感染了,腳步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圓臉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饒有興致地走到小朋友那裡,和小朋友說笑嬉鬧一陣子後,心情舒緩了,才挪動腳步繼續走著。

  走上錦鯉澗上的那座水泥小拱橋,歐伯瞧了瞧幽靜的錦鯉澗,諧趣地對歐嬸說:「今晚花好月圓,清風送爽,我們到花園賞賞月才回家吧。」


  歐伯忙碌了一天,很累的了,按理應早點回家休息,怎麼突然來了雅興要賞月?歐嬸感到老伴有些反常了。

  但她很快就醒悟了,剛才老伴被兒子辱罵,心裡一定很難受,他是想在花園裡坐坐,平靜自己的心情。

  兩人坐在錦鯉澗旁的石凳上。

  六棟高樓擠占了夜空,也擋住了月亮,歐伯頭頂的夜空變得只有頭上方的一小塊。

  他感到壓迫感。

  夜空很清澈,有幾顆星星,在眨著眼睛,像是關心地瞧著歐伯歐嬸似的。

  歐嬸想著剛才的事情,不禁傷懷地對老伴感嘆說:「唉,沒想到我們一輩子做了很多善事,積了不少的功德,老天爺卻給我們這樣一個兒子。」

  歐伯沉吟了一下,感慨地對老伴說:「兒子變成這樣,我們當父母的也有責任呀。」

  歐嬸不明老伴所說的責任是什麼,不解地問:「我們有什麼責任?」。

  「養不教,父之過。」歐伯內疚地說:「是因為我們只是種了樹,而且不惜成本養大他,但沒有及時給他修剪枝葉,引導他成長,將他培養成才呀。」

  他說畢,馬上想到了「養不教,父之過」前面的兩句:「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心裡頓時唏噓不已。

  歐伯自小喜愛「三字經」,不僅能一字不錯地背誦出來,而且懂得每一句的含義。

  竇燕山,原名竇禹鈞,五代後周時期大臣、藏書家,家住燕山一帶(今天津市薊州區龍虎峪鎮),為人清廉正直,重視教育,為鄉親建學校,請老師,深得鄉親的愛戴。同時,他也教子有方,五個兒子都品學兼優,先後登科及第,五子登科的典故由此而來。竇燕山亦成為世人敬仰的父親楷模,後人把教子有方的父親喻為「老竇」,廣州人卻不管父親稱不稱職,統稱為「老竇」。

  歐伯感到失職,感到內疚,他這個父親不配稱之為寓意教子有方的「老竇」。

  歐嬸品味了一陣子,感到老伴說得有道理。


  以前的歐伯雲吞麵店是典型的夫妻店,歐伯當經理,歐嬸當副經理,再招幾個工人。她生歐家傑時,整個店的擔子壓在老伴身上,為了減輕老伴的壓力,歐家傑出生一個多月時,她就將歐家傑交給奶奶(歐伯的媽媽)照料,回店工作。奶奶像千千萬萬的中國老人家溺愛孫子那樣,對歐家傑百般遷就,寵愛有加,把歐家傑寵成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刁蠻任性的「太子傑」。那時,歐伯夫婦就為兒子憂心。幸好,歐家傑讀市機電中專時要在學校住宿,學校又管得很嚴,歐家傑在同學們的影響下,勤奮學習,成績優秀,要求上進,經常受到學校的表揚。可惜回雲吞麵店工作沒幾年,受「大狗熊」這些狐朋狗友的影響,他不僅死灰復燃,而且變本加厲,真可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

  這幾年,公司發展了,她和歐伯掙了一些錢,外人感到她倆很有成就,很風光,很羨慕她倆,但她倆心裡常常感到痛苦,因為錢財畢竟是身外物,兒子才是自己的,兒子到了這樣的地步,是她倆的終身遺憾。

  她想到潘麗文,潘麗文時刻關注著兒子的成長,即使去了美國,也通過電話遙控,掌握兒子學習和成長的情況,這個女人比她精明得多了。

  歐伯停了停又說:「今晚這件事倒是提醒了我們,我們要儘快找人接班了,不然的話,如果我突然去搞地下工作,我們的雲吞麵事業就會付諸東流。」

  這一兩年,接班人這個問題一直在啃齧著他的心。

  歐嬸嘆息道:「按道理,阿傑是我們的接班人,但這個衰仔太不爭氣了。」

  「這個衰仔,他不是接我們的事業,而是要接我們的財產,讓他接班,只會葬送我們的事業,我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我是不會讓他接班的。」

  「但我們就只有阿傑這個兒子,如果不讓他接班,又該找誰接班呢?」

  找斌仔接班?斌仔才12歲多,還沒成年,是不可能接班的。

  夫妻倆在祖輩創立的雲吞麵的基礎上,辛辛苦苦忙了40多年,好不容易才創建了歐伯雲吞麵食品集團公司,現在老了,又要為接班人傷腦筋。

  唉,民營企業怎樣才能持續發展,長盛不衰?

  錦鯉澗黑黝黝的,水面倒映著路燈的昏暗燈光,隱約可見一群紅色的錦鯉像幽靈似的在水中閒遊。

  歐嬸遺憾地說:「按理,潘麗文這個人人品好,又精明能幹,國內外市場都熟悉,是個理想的接班人,可惜她現在已不是我們歐家的人了。」

  潘麗文是歐家的兒媳婦時,歐嬸就經常在歐伯面前讚許潘麗文有文化有才幹,『入得廚房,出得廳堂』,里里外外一把手,是個難得的人才,是歐家的穆桂英。歐家傑和潘麗文離婚後,歐嬸就不時因潘麗文不再是歐家的兒媳婦而感到惋惜。

  「對呀,這件事真讓我頭痛,歐家傑是我們的兒子,理應接我們的班,但卻是個敗家子,潘麗文是個理想的接班人,卻又不是我們歐家的人。」

  歐嬸知道老伴為這個問題傷透腦筋,但又一時想不出良策,只好安慰說:「阿歐,你不要那麼傷腦筋了,實在沒辦法時,我就出山再干10年8年,干到斌仔能接班。」

  「你已經是64歲的人了,又同樣患有高血壓病,只不過沒我那麼嚴重,根本就沒可能幹到斌仔接班的時候。」

  歐嬸已經勞碌了大半輩子,應該退休了,歐伯是絕對不會讓她出山的。

  歐伯說得很實際,歐嬸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沒有可能再干10年8年的。

  那,那他們的班交給誰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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