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人頭豬腦

  歐家傑一個人回到家，感到很煩悶，便來到陽台吹吹風。

  他看見當空一輪明月，月亮里有塊大樹模樣的黑影，樹下隱約有兩個人狀的影子，那是嫦娥和吳剛在約會？

  歐家傑往樓下望去，看見樓下的那一大片黑褐色瓦頂的破舊平房，頓時想起了西關市井上流傳的「有錢樓上樓，無錢地下踎」順口溜（廣州話，有錢的人住樓房，沒錢的人在地上蹲著），一股人上人的優越感泛上心頭裡。

  他感到這順口溜委實是社會的真實寫照：有錢的人住洋樓豪宅享受，他們是生活在社會上層的人上人。收入低的人住在破舊的平房棲身，他們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下人。就拿樓下的那片破舊平房來說吧，住在那裡的大都是社會最底層的人，居住環境差，經濟拮据，天天忙忙碌碌為兩餐，這樣做人有什麼意思？他慶幸自己投胎大老闆家庭，過著高人一等的生活，將來接了父親的財產，他就變為千萬富翁，更是人上人了。

  當然，他繼承財產後是不會將其轉讓的，他既要享受人生，又要繼續經營公司，要讓親戚朋友和西關人知道，他歐家傑同樣有本事經營雲吞麵，本事還要比父親高。而且，做人不僅要有錢，頭上還要有一兩個頭銜，諸如總經理呀、董事長呀之類的才夠體面呵。有可能的話，花錢買個什麼委員噹噹，做個紅頂老闆，那樣才有地位有身份，人也像長高了幾寸。在公共場所上，親戚朋友同事熟人見了都會主動跟你打招呼，稱呼「歐委員」，風風光光的，更感到自己是高高在上，不同於芸芸眾生。

  現在關鍵的是要儘快把父親的財產接到手。

  家裡靜悄悄的，妻子去了那裡？

  他想起剛才過水泥小拱橋時，妻子找父親母親去了。

  妻子找父親母親幹什麼？莫非是因為他剛才罵了父親，妻子為他去說好話？

  有可能，有可能。

  吹了一陣子風，歐家傑的腦袋有些清醒了，感到這樣罵父親雖然可以出口氣，但只會令父親憎恨他，如果導致父親真的不把財產交給他，那就慘了。

  這回真的是與財神爺斷交——自絕財路了。

  他懊悔了。

  幸虧他有個醒目的妻子，替他「擦屁股」去了。

  戶門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歐家傑知道是妻子回來了，連忙往客廳走去，欲為妻子開門。

  門打開了，陳美霞走了進屋。

  歐家傑迎上去，討好地說：「老婆，你回來了？」

  陳美霞卻不買他的帳，兩隻丹鳳眼冷冷地睃了他一眼，陰沉著臉反詰道：「怎麼，你想我不回來呀？」

  「不是，不是，我只是問候你，絕對沒有那個意思。」歐家傑急忙解釋著。

  「不是就不要作聲，我又沒說你是啞巴！」陳美霞硬邦邦地扔了兩句給歐家傑。

  歐家傑知道妻子心情不靚，只好閉嘴不語了。

  待妻子關好門後，他才笑嘻嘻地阿諛著：「這麼晚了，你還去找我老竇和媽子，辛苦你了。」

  陳美霞右手扶著鞋櫃面，彎著腰，左手脫著右腳的皮鞋，沒有理會丈夫。

  歐家傑見妻子沒理睬，怕再問會被妻子罵，不敢再問了，但心裡又牽掛著父親的情況，頓了頓後，忍不住又問：「老婆，我想問問你，我老竇媽子沒什麼事吧？」

  他希望妻子真的是在父親母親面前為他說回一些好話，消掉父親的氣。

  歐家傑不問尤可，一問陳美霞心裡的火就竄了起來，她直起腰杆，左手握著皮鞋指著丈夫罵著：「想不到你這個人居然連老竇都敢罵，簡直是禽獸畜生，還自以為很威風，很了不起，其實蠢得像豬一樣，你呀，簡直是人頭豬腦！」

  「我怎樣人頭豬腦？」歐家傑一臉惘然。

  「世界上哪有像你這樣蠢的人，跟錢鬥氣！」

  歐家傑的腦海像一團雲霧似的一片茫然，不知妻子所云。

  陳美霞繼續用皮鞋指著歐家傑罵著：「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老竇有幾千萬的財產，我們是一輩子也享用不完的，你不是想辦法逗老竇歡心，讓老竇早日把財產交給你，而是跟老竇對著幹，前一段時間像發神經病似的要和『羊頭』辦歐仔公司，剛才又像癲狗似的亂說潘麗文是你老竇的小老婆，你老竇不恨你才怪，他即使不把公司出讓變現去做善事，一分錢也不留給你，你也要等他去世後才能繼承財產，而你老竇現在的身體越來越好，起碼還有10年8年的命，也就是說，我們還要窮10年8年。你現在不是跟老竇鬥氣，而是跟錢鬥氣，你說你是不是世界上最蠢的人！」

  歐家傑幡然醒悟過來，後悔地說：「只怪我當時『火遮眼』，說了過頭的話。」

  他剛才發火時什麼都不顧，現在才後悔當時「火遮眼」（廣州話，被憤怒遮蔽了雙眼），造成了這樣嚴重的後果。

  陳美霞越說越氣，一手將皮鞋「啪」聲摔到地上，憤然地說：「你和老竇鬧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你現在只有等他百年歸老才能繼承財產了，我算是有眼無珠，找了你這個蠢人！」

  她跟著用右手脫下左腳的皮鞋，「啪」聲甩在地上，氣沖沖地踏著重步走回房間去，順手「砰」的一聲關了房門。

  妻子從未發過這樣大的火，歐家傑知道自己做的事很傷妻子的心，心裡有些內疚，像懺悔似的站立了片刻後，走到房間門口，打開房門，來到妻子的身後，道歉說：「老婆，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多謝你的提醒，你不要生氣，我等會兒就去向老竇道歉，我是會想辦法和老竇和好的。」

  陳美霞正坐在梳妝檯前，對著梳妝檯上的長方形大鏡子脫著耳垂上的鑽石耳墜，她心裡依然躥著火苗，絲毫沒理會丈夫的道歉，沒好氣地對他吼了聲「滾！」。

  歐家傑嚇得哆嗦了一下。

  他見老婆正在火頭上，怕招來更厲害的罵，不敢逗留，知趣地踅回客廳去。

  忽地，歐家傑感到左腳踩到了什麼，低頭一看，是妻子的一隻皮鞋，鞋底朝天地躺在地板上。

  另一隻皮鞋呢？哈，竟然進了洗手間。

  他瞧了瞧腳下的皮鞋，蹲下大腹便便的身軀，右腳跪在地上，用右手拾起腳下的皮鞋。跟著，起身來到洗手間門口，蹲下身右腳跪在地上，把剛才拾起的皮鞋放在洗手間的皮鞋旁，右手拿起兩隻皮鞋，起身來到鞋櫃前，左手打開鞋櫃的門，右手把兩隻皮鞋放進鞋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