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三 有錢人家

  談完公司的事，歐家傑想起斌仔讀貴族學校的事，便跟潘麗文扯開了：「對了，你去波士頓辦分公司時，有一晚我檢查斌仔的作業，順便和他談起明年讀中學的事。」

  斌仔讀中學的事？潘麗文這時記起了從美國波士頓回廣州的那天晚上，她到歐伯家接斌仔回家時，斌仔對她說爸爸要送他上貴族學校讀書。潘麗文不知是怎麼回事，打算找歐家傑問問，孰料工作忙而忘了。現在歐家傑自己提了出來，她得認真聽聽歐家傑是怎樣考慮的，於是接過話題說：「對了，我從波士頓回廣州的那天晚上，斌仔就跟我說起這件事，問我，老竇為什麼要送他讀貴族學校，我一頭霧水，不知是怎麼回事，一直想找你問問。」

  「哦，事情是這樣的，因為斌仔明年就小升初了，為了將他培養成才，必須讓他讀上好的中學，以後才能考上大學，但重點中學又競爭激烈，斌仔不一定能夠讀得上，因此我們應該送他到貴族學校讀中學，他讀完高中就可以出國讀大學。」

  歐家傑解釋著，他沒經濟能力供斌仔讀貴族學校，因此只是說應該送。

  他剛才來時看了一眼潘麗文，感到她依然像年輕時那樣美麗。現在又情不自禁地偷偷瞄了潘麗文一眼，感到她在耳垂上那晶瑩的珍珠耳釘點綴下，不僅美麗，而且很有富相。

  面對著眼前這個千萬身家的大富婆和大美人，歐家傑心裡嗟悔無及。

  看來，和潘麗文離婚，恐怕是他人生最愚蠢的事情了。

  跟潘麗文復婚？歐家傑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他做了那麼多傷害潘麗文的事，簡直連豬狗也不如，潘麗文不恨他一輩子才怪。而且，他現在已深感對不住潘麗文，他是無顏向潘麗文提這些事情的。

  「斌仔不是貴族，讀什麼貴族學校？」潘麗感到斌仔和貴族風馬牛不相及，不解地問著。

  「斌仔的爺爺嫲嫲是有錢人家，斌仔的父母也是有錢人家，斌仔將來繼承爺爺嫲嫲和父母的財產，肯定比爺爺嫲嫲更有錢，怎麼不是貴族呢？」歐家傑振振有詞地說著。

  潘麗文抿嘴笑了笑，心裡說，哎呀呀，你歐家傑是不是患了神經病呀？有點錢就說自己是有錢人家，高人一等，是貴族，簡直是半夜三更說夢話——胡言亂語。

  她笑著說：「歐經理，有點錢就說是人上人，是貴族，你這是從哪裡聽回來的謬論呀？我一向認為，有錢人也好，窮人也好，其實都是森林古猿進化而來的高等動物，死後火化了也都是一堆白花花的骨灰，兩者都是一樣的，沒什麼區別的，哪裡會有人上人和人下人之分，更沒有貴族和平民之分！」

  謬論？歐家傑不服氣了，心裡說，我認為你潘麗文說的才是謬論呢，有錢人和窮人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誰說沒區別的，別的不說，就拿住房來說，平民百姓買幾十平方米的普通房子棲身已傾盡一輩子的積蓄，有的甚至是一輩子也買不起房子，一家人蝸居在十幾平方米的舊房子裡，而富豪們卻可以輕鬆地在珠江河畔買豪宅、在二沙島和南湖畔等地置別墅享受，有的甚至可以到國外置業，這就是「有錢人家」和窮人的分別，「有錢人家」就是人上人。

  正因為如此，他視「有錢人家」為自己的身份和社會地位，天天穿金戴銀，一身名牌服裝，向親戚朋友表白他是有錢人家，向員工顯耀他是老闆，是人上人。他雖然平時也會和員工有說有笑，但心底里是瞧不起他們的，認為他們只不過是打工仔，是他請回來幹活的工人，是下人，他們的工作一有差池，就會對他們破口大罵。

  而大出歐家傑意料的是，潘麗文已是個身家千萬的大富婆，怎麼這樣不在意自己的身份？

  他爭辯說：「雖然有錢人和窮人都是人，但有錢與沒錢是完全不同的，這是很客觀的社會現實。」

  「你所說的不同，無非是有錢就可以享受，沒有錢就只能看人家享受，但那只是眼前的事情。我認為，有錢和沒錢只是相對來說的，你今天有錢，不等於你以後也有錢，更不等於你的下一代同樣有錢。你今天沒錢，也不等於你今後也沒錢，更不等於你的下一代同樣沒錢。所以，目前有點錢，只是一個暫時的現象，絕非是什麼人上人，絕非是什麼貴族！」

  潘麗文坦然說著。她雖然有千萬的身家，但她從沒認為自己是有錢人家，因為那些錢是要用作生產和經營的，保證公司的正常運轉和發展。要應付天災人禍突發事件，儘量使公司員工的生計不受影響。而且，市場競爭激烈，以後的生意萬一失敗，她的資產就會大幅度「縮水」，甚至化為烏有，變為窮光蛋。

  當然，即使她今後成為億萬富婆，她也不會認為自己是有錢人家，因為錢財再多也是無法享用的，百年歸老時也不可能帶走，自己需要使用的是很少很少的。西關人常說，「萬頃良田升二米，千間房舍半張床」，意思是說，即使你擁有萬頃良田，每天只需升二米就夠了，即使你擁有千間房舍，也只是需要半張床棲身，寓意一個人的生存只是需要一定的物質，再多的錢財也是身外物。有的人有錢以後肆意揮霍，買豪華小車，一身名牌，穿金戴銀，千方百計往自己的身上抹金粉，以炫耀自己是有錢人家，孰料事與願違，反而讓人一看就知道其是一身銅臭的庸俗之輩。潘麗文絕不會隨意揮霍自己辛勤勞動得來的財富，而要把它用在人生最有意義的事情上，例如，資助粵北山區貧困學生上學就很有意義，既可幫助經濟困難的學生，又可為提高中華民族的素質盡一份綿薄之力，因為提高中華民族的素質才能實現中華民族復興事業，國家才能富強。她打算每年都挑選兩個學習成績好的貧困學生，資助他們讀到大學畢業。由於她資助的第一個貧困學生是粵北山區的初一學生彩虹，因此她把實施這項資助規劃取名為「彩虹」工程。

  人生在世，只是自己生活得好是沒意思的，應該為人民，為祖國，為人類做一些有益的事情，讓大家都生活得好。

  她感到，人生最大的幸福，莫過於大家都幸福。

  歐家傑啞口無言。潘麗文這番話，說到他心裡的痛處去了。他曾持有公司的15%股份，是公司的老闆之一，與潘麗文離婚後，股份不是分割給潘麗文就是出讓給父親，變得兩手空空。他原是父親千萬財產的繼承者，但父親只許諾給他公司的10%股份。真的是世事無常呀，他這輩子是不會成為有錢人家的了。

  他雖然還有希望父親修改遺囑，讓他繼承父親的財產，但也不能視自己為有錢人家，因為正如潘麗文說的那樣，萬一生意失敗，就會變成窮光蛋的。

  此時此刻，歐家傑才因此感悟到，自己實際上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芸芸眾生的一份子。

  他感到他一身「有錢人家」的打扮，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偽裝，難以掩飾他的真面目。因為他已察覺到，公司的員工現在都不稱他為「歐老細」，而改口叫他為「歐經理」，經理是什麼？也是打工仔呀，只不過是高級打工仔罷了。他相信親戚朋友也是不會再認為他是老闆，不會再認為他是「有錢人家」，因為親戚朋友都知道父親只是給他公司的10%股份的繼承權，如果公司以後經營不善而關閉，他就會變成一個窮光蛋。

  唉，以後再別做那些自欺欺人的蠢事了，今後要想過好日子，唯有奮鬥了。

  潘麗文真誠地說：「自詡為『有錢人家』，以為這樣才高人一等，這是毫無意義的，做人關鍵的是要發奮，要有拼搏的精神，這樣才能使自己的事業取得成功並不斷地發展，為人民為國家做一些有益的事情，才不會虛度人生。」

  歐家傑品味著潘麗文的話，有所啟迪。他和潘麗文分手半年，但兩人的差別竟是那樣的懸殊。不容置否，潘麗文已是事業的成功者，已成為千萬身家的大富婆。而他，現在只是一個打工仔，無可否認是失敗的，他人生失敗的原因就在於不思進取，貪圖享受，缺乏潘麗文那種拼搏精神。

  潘麗文感慨地說：「因此，我是絕對不會讓斌仔讀什麼貴族學校的，讀貴族學校只會讓他產生高人一等的感覺，如果變成花花公子就會害了他一輩子。我要讓他像普通人一樣，通過自己的努力和拼搏，完成自己的學業，讓他在讀書時就明白，人生不拼搏，就不會有成就，讓他懂得人類發展的一條基本規律：人生就是拼搏。」

  歐家傑此時也意識到是不能送斌仔讀貴族學校的，因為如果斌仔讀貴族學校，學校的貴族氛圍加上家庭經濟的優渥，令斌仔很容易認為自己是貴族，是有錢人家，說不定又會像他那樣，貪圖享受，不思進取，又成為「二世祖」了，前車之鑑，他不能讓兒子重蹈覆轍。

  和潘麗文談著談著，歐家傑感到心裡明亮了許多，心境也暢快起來。

  和歐家傑談完後，潘麗文送他到辦公室門口，再次多謝他對公司的關心和支持。

  歐家傑離去後，潘麗文習慣地抬起左手看了看手錶，跟著又忙去了。

  「羊頭」約了她今晚在沙面的丘比特西餐廳吃西餐，她是個守時的人，工作再忙，事情再多，也要安排好依時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