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四 西關靈粹

  告辭潘麗文後，歐家傑下樓梯來到下九路，往東面的人民南路走去，準備乘公交車回北京路分店去。

  上下九路步行商業街熙熙攘攘，遊人如鯽，來自外地、港澳台和國外的遊客匯成人龍，逛商店、上茶樓、嘗小吃，游西關、訪泮塘古村，樂也樂融融。

  他挺著大肚腩，邁著「八」字腳，像只唐老鴨似的夾雜在人流中走著。

  迎面走來七八個金頭髮高鼻樑的歐洲遊客，他們很好奇地邊走邊左顧右盼，捕捉到什麼題材時，諸如那栩栩如生的西關傳統生活雕塑，就會興致勃勃地拿著「長槍」「短炮」上前拍照著，有的還會和雕塑留影。

  歐家傑羨慕地瞧了瞧他們，心想，將來有錢了，也要去歐洲玩玩，週遊世界，享受人生。

  想到享受人生，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潘麗文，潘麗文現在已是身家千萬元的富婆了，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她的錢已經是一輩子用不完的了，可她依然天天奮鬥不止，既不去周遊列國，也不買豪華小車和別墅享受人生，還把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資助粵北山區的貧困學生。

  人生在世，她為的是什麼呀？

  歐家傑想起潘麗文剛才跟他說的一番話，做人關鍵的是要發奮，要有拼搏的精神，這樣才能使自己的事業取得成功並不斷地發展，才能為人民為國家做一些有益的事情，才不會虛度人生。

  為人民為國家做一些有益的事情，不虛度人生，這大概就是潘麗文的人生觀吧。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她資助的是親戚朋友的兒女，歐家傑尚可理解，因為親戚有血緣關係，朋友之間已建立了感情，為貧窮的親戚朋友慷慨解囊，是血緣關係和感情所致，親戚朋友和他們的兒女受到資助自然會感激她，以後必然是會報答她的，這是人之常情。而她資助的卻是素未謀面的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和社會關係的粵北山區貧困學生。

  他想，可能是潘麗文從廣州日報上看到這些貧困學生因家庭經濟困難而要輟學，將會影響他們人生的前途，因而動了惻隱之心，一時衝動解囊相助。

  這樣做值得嗎？

  歐家傑感到潘麗文這樣做還是值得的，因為感恩是人的本性，這些貧困學生雖然和潘麗文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和社會關係，但他們受潘麗文資助完成學業，心裡肯定是十分感激她的，他們會一生一世記住潘麗文這個恩人，以後同樣會進行報答。

  他想，這應該也是一種投資吧，是一種人品和社會形象方面的投資。

  看來，潘麗文比他精明多了，不僅掙得盆滿缽滿，而且通過做善事來渲染自己，表明自己不光是一個事業上的成功人士，而且是一個有社會責任，有民族意識，有國家觀念的民族精英，真可謂名利雙收呀。

  他不由得想到自己，因為他也曾輝煌一時，也曾是個百萬富翁，而且，他在讀市機電中專時，也曾有過為人民為國家做一些有益事情的抱負，為什麼有錢後沒想到做善事？沒想到幫助別人？卻是溫飽思淫慾，拋棄潘麗文，找了陳美霞做妻子。

  他為什麼會找陳美霞？理由很簡單，是因為陳美霞長得漂亮，能滿足他那放縱的性慾。

  不錯，這半年來，陳美霞是滿足了他放縱的性慾，但他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歐家傑知道自己成為了西關人茶餘飯後的笑柄，感到羞恥，但又無可奈何，因為他不可能不讓西關人說，唯有希望西關人從他這個反面教材中吸取教訓。

  因為他知道，有的人還是像他以前那樣，背著妻子去養小三或情人，這些人有沒有想過，那些美麗女人，明知你有妻室，還要投入你的懷抱里，讓你驚喜，讓你滿足了性慾，讓你感到幸福。這些人要知道，世界上是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她們不是愛你，她們只不過是愛你的財產而許身於你，但最終弄得你家庭破裂，心衰力竭，經濟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名聲掃地。

  有的人沒有經濟能力去養小三或情人，而熱衷於尋花問柳，雖然滿足了性慾，但得了性病就危及你的健康，染上愛滋病就遲早要了你的小命。

  性慾是不能放縱的，縱慾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把精力和財富放在縱慾上，倒不如為人民為國家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歐家傑來到人民南路的公交車站，公交車很快來了，歐家傑上車看見後車廂有空座位，走過去坐下後，腦袋裡又想著潘麗文資助粵北山區貧困學生的事。

  看來，他以後有錢了，也不能只顧自己享受，還要為人民為社會為國家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他感到，如果資助一兩個粵北山區貧困學生，那只是「小兒科」的事情，因為資助的錢畢竟不多，如果他將來能繼承父親的財產，乾脆資助粵北山區建一家小學，這樣的作用比資助幾個貧困學生大得多了。而且，說不定可以他的姓名冠以該小學為歐家傑紀念小學，他這個資助者還可以流芳百世。

  想到這裡，他意識到自己想入非非了，因為他現在手頭上的錢不多，難以資助一個貧困學生。

  但他認為不要緊，只要有了這個理想，他有能力時就會去實施。

  歐家傑又感到潘麗文資助粵北山區貧困學生不像是人品和社會形象方面的投資，因為如果是這方面的投資，必然會大肆渲染，讓儘量多的人知道，擴大影響力，但報紙沒有報導，電視台沒有宣傳，全公司員工都不知道，包括他歐家傑，他也只是在剛才和潘麗文談斌仔讀貴族學校時，潘麗文對他說，花這麼多錢讀貴族學校，倒不如資助粵北山區的貧困學生讀書更有意義，他不知是怎麼回事，問後才知道。

  他不明白潘麗文為什麼要資助粵北山區貧困學生，既不要感恩，又不是投資，那她資助的錢豈不是像白白扔進珠江河那樣？

  歐家傑難以理解。

  他感到潘麗文和父親這個西關善長仁翁一樣，資助有困難的街坊也是從來不講報答，不需要感恩的。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父親資助「魚鱗」3萬元建房子不久，他在休息日去街市買菜，途徑「魚鱗」的魚檔，被「魚鱗」叫住，「歐老細，今天的鯇魚很靚，你拿些回家吃吧。」說完，切下一大塊鯇魚，用塑膠袋裝著遞給歐家傑。歐家傑習慣地問：「多少錢？」「魚鱗」揮揮手說：「歐老細，你們歐家是我的大恩人，還說什麼錢，你拿回去就是了。」歐家傑有些不好意思，拿出錢包要掏錢。「魚鱗」說：「歐老細，你不要給錢我了，不然的話，我是無地自容的。」歐家傑只好罷了，多謝「魚鱗」後把魚取走了。晚上父親回家，歐家傑跟他說了這件事。父親一聽臉色邃變，兩隻老眼瞪著歐家傑說：「你不給錢就拿了『魚鱗』的鯇魚，搶劫呀。」歐家傑解釋說：「那鯇魚不是我拿的，是『魚鱗』主動給我的，他是感恩我們給了他3萬元修建房子。」父親教訓他：「『魚鱗』的房子給火燒了，他沒能力建房子，我們捐了3萬元給他建房子，解決他一家的棲身之地，這是做善事，是責無旁貸的，你怎能因為這樣就白拿『魚鱗』的鯇魚？你知不知什麼叫上善若水，水滋養萬物，無私奉獻，但從不爭名利，從不要回報，我們要像水的品性那樣，樂善好施不圖報，淡泊明志謙如水。」歐家傑知道父親的秉性，不敢再作聲了，以後也再不敢白拿「魚鱗」的魚了。

  他想，樂善好施不圖報，淡泊明志謙如水，這大概是西關善長仁翁的思想境界吧。

  潘麗文應該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