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20:26:16 作者: 李建華
  「前檐的雨水不會流到後檐,但百年千年的瓦片總會有翻身的時候,我就不信我們這個家族從我這輩人起輩輩人都會走背字運,都會淪為被人踩在腳下任意揉搓的賤人!」說這番話的時候田繼承躺在老家宅院的大土炕上正觸摸著老婆微微隆起且溫暖的肚皮,不知是說給枕邊人聽的,還是說給老婆肚子裡未知是男是女的孩子聽的,也可能是自言自語有感而發的。

  田繼承,這個原國軍某師的軍需官曾有過風光的時候,就是投誠後當了共軍的下級軍官,也曾風光了幾年。當時的他無論是站是坐是睡還是在和老婆行周公之禮的時候,都是腰杆挺直行止和規,妥妥的一副標準的軍人形象,哪像現在的這樣一副倒霉相。歲月的風雨早就把他變成了似一根無人問津的荒原野草。

  田繼承是一九五二年由部隊轉業到隴上文縣這個小縣城從事地方工作的。當時從部隊一起來到隴上的共有九人,分到文縣的只有三人,其餘六人都分到了文縣的鄰縣。雖然相隔不遠,但因當時的交通不發達,故彼此聯繫,大多是書信往來,當然了偶爾也有見面的機會,那就是因工作需要,在武都地區開會的時候,不過這種機會猶如老太太的牙齒,少之又少。

  常言道:人不親行親,山不近水近。因為都曾經當過丘八,也都曾吃過軍糧扛過槍,在部隊幾乎不認識的這九人,一到地方生活後,便都毫無疑義的成了戰友,而且對外宣稱還是生死不渝的鐵戰友。男人一旦當了兵且一經戰火的淬鍊,血液里就無可避免地摻入了雄獅般的血性,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配叫鐵血軍人。

  分到文縣縣城的這三個戰友當中,田繼承最平庸了。還有兩個,一個叫李營長,還有一個叫張副連長。李營長就是一頭「犟驢」,他頗具電視劇《亮劍》里李雲龍般的傳奇色彩。李營長肯定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叫啥,只有少數人知道,再有就是他的個人檔案里能查到。

  叫他李營長的頻率遠比叫他真名的頻率多得多,因為自紅軍時期他就是營長,後奮鬥到轉業時,他一直就在營長職務的天平秤上微升微降,沒有大起大落過。當年他初當營長時,跟他的警衛員現在都當了省軍區的副司令員了,就是警衛員的警衛員,現在也是文縣人武部的部長了,而他仍是李營長。只不過此時他已不再是帶兵出征喋血沙場的營長,而是大多時間呆在軍人榮譽院的營級幹部了。

  如果說他的仕途以營長為分界線,他最大時曾當過三個月的團長,而最小時竟由營長直接降為炊事班的副班長。當團長時,他是說一不二的團長,對於與他搭檔的政委則是因事而異,政委說的話幹的事,若合他的口味,則政委就是好政委好搭檔,若政委說的話幹的事,稍有不合他的口味,他就會翻臉不認人,輕則吊著一副豬腰子臉,好像誰掰破了他的饃饃似的,重則夾槍帶棒的一頓臭損。別看他斗大的字不識一篾筐,但損起人來其巧駁話(類似指桑罵槐的意思)一句連著一句。政委雖是知識分子,說的話講的理雖很有水平很有高度和深度,但面對大多是泥腿子出身的連排幹部和戰士們,就顯得蒼白無力了。他說的話,他們大多聽不懂,只是覺得文縐縐的,而李營長的吊言子(歇後語)、巧駁話,他們聽了覺得很過癮也很親切。這時往往會出現這樣一種場面:當政委振振有詞地批駁團長時,眾人只是茫然地聽著,覺得政委有文化有水平,就是說的話是啥意思,雲山霧罩的聽不懂更搞不明白。而團長一句連一句的巧駁話,一個接一個的吊言子,卻逗得眾人哈哈大笑,甚至有人笑得捂著肚子彎著腰且淚花閃閃。政委每次爭吵敗下陣後,不由感嘆道: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和這種近似於文盲加流氓的人講道理純屬於瞎子點燈——白費蠟。

  多虧他倆搭班子的時間不長,只有短短的三個月時間,若是時間長了,保不准政委也會和團長一樣說粗話說巧駁話甚至還會弔言子,而團長則不會和政委一樣成為文人,否則他早就成軍師級以上將領了。紅軍時期和他同期當營級幹部的人,只要沒犧牲者,大都成了我軍的高級將領,幹得最好的人,已經是大軍區首長了。

  李營長几乎不進步,除了近似於文盲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但凡他認為對的事情,就會一條道走到黑,犟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他的這種性格,為他立了不少戰功,身上添了不少戰傷,同時也為他屢遭追責而一直升不上去埋下了禍根。

  他當團長時,正是對日寇最後一戰時期。當時上級給他們團的任務是圍住縣城打而不殲,目的就是調動相鄰縣城的日偽軍趕來增援,從而達到圍點打援的戰役目標,待援軍被殲後,再通知他們團攻占縣城,全殲守軍。

  開始李團長還能按照上級的意圖老老實實地指揮部隊攻城,當仗打到一定程度,發現戰士們有了不少傷亡後,他便不顧一切地耍開驢性子了。

  光著膀子赤著上身的李團長,一手握著一把手槍一手提著一把大刀,打雷般地吼了一聲:「跟老子上。」便帶著一群早就紅了眼的戰士潮水漫地般的沖了上去。

  站在他旁邊的政委見狀急了,急忙伸手抓他的胳膊。不料被他奮力往前一帶,險些來了個嘴啃地。

  「你這頭犟驢,你就由驢性子使勁造吧!」政委望著遠去的團長背影,一邊狠聲罵著一邊急忙返回身將這邊的緊急情況電報告知戰役指揮部。

  司令員聞報略一沉吟,急俯身在地圖前用手比劃了一番,便告知參謀長立即調整作戰計劃:「令預備部隊立即繞到援敵背後,不惜一切代價堅決阻住敵人退回,伏擊部隊立即分多路抄近道直取援敵原盤踞的縣城。」

  多虧司令員臨機決斷,兩座縣城攻克後,立即使援敵陷入絕地。早有叛意的皇協軍藉機陣前反戈,正當皇協軍與日軍打的不可開交時,騰出身的幾路八路軍立馬撲來,用鐵錘砸西瓜的氣勢,頃刻間將殘餘的日軍一掃而光。此役,我軍大獲全勝,與初時的戰役方案相較,更加完美和輝煌。此役雖然我軍傷亡不小,但因投誠後的皇協軍及時補充,一戰下來,人員反而增加了。

  戰鬥結束後,按照司令員的意思,李團長功過相抵,應不表彰也不處分。他有功,功在迅速攻占了縣城又迅速投入到了新的戰場。他有錯,錯在欲改變上級要求前應先請示報告,而他是先斬後奏了。

  對於司令員的明顯偏愛,政委及時提醒他應注重軍人的天職,作為一名帶兵的軍人,擅自改變上級的作戰命令,這不是小錯,若造成一場戰役的失敗,那可是以律當斬的死罪啊。參謀長和政治部主任雖然沒有明確的表態,但意思很明顯,他們也贊成政委的意見。

  結果是只當了三個月團長的李團長,立馬又回到了營長崗位重新當上了李營長。此時正是隊伍急劇擴編的時候,與他同期當團長的人,基本上都升為師長或副師長了,而他剛受了處分,只能委屈巴巴地看著別人不斷進步,他卻是「西瓜滾到菜地里來了個圓打圓」,繼續當他的營長。再後來,他雖又多次立功受獎,但因舊傷復發又添新傷,故大多時間只能待在軍榮院了。

  軍榮院豈是關犟驢的地方,在他多次請求申請下,上級終於決定,讓他轉業到了隴上文縣,並特意關照他以營級之身享受副師級醫療待遇。

  比起李營長光輝且曲折的經歷,張副連長的經歷就簡單多了。他原是傅作義部隊的炮兵連長,後隨傅將軍起義後,被我軍安置到炮校當了一名副連級教練。再後來就轉業到了文縣。

  相較李營長張副連長的經歷和地位,田繼承就顯得遜色多了。別說和根紅苗正的老紅軍李營長比,就是和張副連長比,人家是起義人員,而他只是個投誠人員,何況論軍階,人家是副連級,而他只是個排級。在官場,官大一級是要壓死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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