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20:26:18 作者: 李建華
  不少文獻記載,把1959年至1961年定義為三年困難時期。據說在三年困難時期,全國餓死了兩三千萬人。到底餓死了多少人?官方文獻有著不同的版本記載,故也有多種不同的說法。理智的講,究竟餓死了多少人,這恐怕永遠也說不清,更搞球不清。但有一點無可置疑,那就是當時確實餓死了不少人。不然,中央就不會開七千人大會,就不會與會者擴大到縣委書記這一級別,更不會從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始,各級領導都承擔了一定的責任並做了程度不同的檢討。要知道,中央最高領導人做檢討,若放在過去,猶如皇帝下罪己詔。皇帝都下罪己詔了,可見當時的人民生活是多麼的困難,國家經濟形勢是多麼的嚴重。

  為了儘快地走出三年困難災害的陰影,為了使人民更好的休養生息,為了給國際國內有一個合理的交待,中央當時出台了應急應變措施,叫作「調整、鞏固、充實、提高」八字方針。主要針對經濟戰線。

  工業領域有很多正建項目被迫暫時下馬,其中還包括非常重要的軍工企業和航天企業。

  農業領域則放開了一些梱綁農民手腳的政策,或明或暗的鼓勵農民生產自救、自謀生路。中國農民可能是世界上最勤奮最能吃苦,又最能在夾縫中求生存絕地處求後生的農民之一。文獻上鮮有記載,但從各種文學作品上可以看到,不少地區的農村,均不同程度地擴大了農民的自留地,在超出規定的自留地外,超出部分的土地被稱為由農戶代耕,事先定出的產量頂部分分給該農戶一年的口糧,超出部分的產量完全歸該農戶自有。這時候,凡是能種吃食的旮旮旯旯方寸之地都被農民種上了各種農作物,甚至有些市民也拿上鋤頭開始了生產自救,凡是能種上吃食的邊邊角角,哪怕只有屁股樣大的地方,他們也視為寶地而精心侍弄,不然,靠國家每天供應的半斤糧,要活命也難。為了生存,人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畢竟生存第一,保活命第一。與保命相比,其它都是閒球的!

  縱觀中國曆朝歷代的歷史,發現盛世時,最能享受社會福利和好處的並非農民,而一旦國家遇到翻不過去的坎,遇到大的災難,而首當其衝承擔災難的往往都是農民,各行各業精簡下來的人,也都歸入農民群體並摻入農村這一酸菜缸。農民猶如一顆軟柿餅,任誰都能捏一捏。

  為了減輕工業和城市的負擔,為了名義上的充實農業,從一九六一年起,國家決定下放部分公職人員到農村,同時還精簡部分吃商品糧的市民亦到農村。農村就像一塊碩大無比的海綿,無論髒水淨水都能吸收,至於是否因他們的到來,對農村對農民的現有生存環境有什麼影響,這就沒有人關心了,或者說顧不上關心了。

  精簡下放部分公職人員,這樣的事,像一坨天上掉下來的鳥屎,正好又砸到了田繼承頭上。有時他想,是否自己的名字起得有問題,繼承什麼不好,非要繼承田地,父母因繼承祖上的田地,土改時被劃為地主分子,害得自己作為革命軍人卻入不了黨,因入不了黨而被組織限制使用。自己名為繼承,田地沒繼承一壠,倒繼承了祖輩的農民身份,現在更是一跤跌倒在泥坑裡,爬都爬不出來。

  唉,自己還是一位曾經的師範生,又當過國軍和共軍的低級軍官,幾萬字的漢字,幾十萬條的漢語成語詞條,為何稀里糊塗的就選用了繼承這兩個字。姓田無法選擇,那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姓氏,但名字應選的範圍何止千條萬條,如叫田不歸或田不染也不錯啊,就是叫田大狗、田二牛、田三孬,也被叫田繼承好啊!

  田繼承是在公元一九六二年初,作為精簡下放公職人員,來到臨江小鎮當農民的。隨他一起來的有妻子柳葉和兩個孩子,此時,他倆已生育四個孩子了,另外,還有一個孩子已孕育在妻子的宮房裡,只是因月份太小,將來能否安全降臨人世並順利長大,心中無底,故暫不計入人生計劃罷了。

  妻子柳葉並不在公職下放人員名單內,作為小學老師兼教導主任的她,是學校的教學骨幹,也是校長倚仗的得力助手,有小道消息稱,在校長即將升任文教局副局長後,她極有可能接任校長一職。就在她前程似錦,人生一片光明時,卻傳來了丈夫被列入精簡公職人員名單的消息,在幾夜失眠幾日焦慮苦苦思考又反覆比較下,她毅然決定隨丈夫一起回農村去。雖然農村艱苦、農民生活很窮,但一家人在一起,總能一起彼此有個關照,像這種一個在城市當教師一個在農村當農民的家庭,無論家安在哪裡,都很難維持起碼的生存及生活標準。困難時期,除生活物品稀缺外,價格還高得離奇。如一背兜胡蘿蔔,過去買只需一兩元錢,現在買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過去一到郊外,滿地坎滿溝渠滿山坡都能採到的野菜,現在不但見不到身影,就是那從前很少有人光顧的榆樹葉槐樹葉,也被飢餓的人們捋得淨光。此時的人們猶如飢餓的蝗蟲,只要逮住能吃的東西,就會像蝗蟲一樣撲上去,早就什麼都不顧了,畢竟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田繼承和柳葉的四個孩子,老大是一個女孩,叫田梅,生於一九五〇年。老二是一個男孩,叫田中,生於一九五三年。老三是一個女孩,叫田華,生於一九五五年。老四是一個男孩,叫田民,生於一九五九年。

  在給孩子們起名字時,本來在他們的名字中間都有一個愛字,但在孩子們醒事後,從老大田愛梅開始,便依樣學樣的將中間一個愛字去掉了。

  想想孩子們都是父母們的心頭肉,叫愛不叫愛,心裡豈有不愛的。

  田繼承將新家安在臨江小鎮,是因為臨江小鎮是他的老家。他祖上是哪裡人,他不清楚,只聽父親在世時,常念叨他們的祖上是明時從山西大槐樹遷來的。

  田姓是臨江小鎮的第一大姓,但他們是客家不是主家,而最早的主家應是雷姓人。當地流行一句話:先有雷家人,後有臨江坪。臨江人最早是群居在臨江坪這個地方的,後來才陸陸續續搬到現在居住的地方。能搬到現在的地方居住並繁衍後代生生不息,應歸功於小鎮東北角的牡丹寺堡及屏護小鎮安全的山腳坡閘子(當地人稱河堤為閘子)。而率領眾人重新修築牡丹寺堡及加固攔截山洪閘子的人,就是民國末年最後一任的臨江小鎮雷鎮長。

  老家臨江小鎮基本沒有什麼人了,在田繼承他們四人未來之前,偌大的一座兩進院子,只有母親獨自一個人在守望,如今他們來了,家裡才有了人氣,有了人氣就有了人間的煙火氣,才算是真正有了一個家。

  田繼承的母親不是本地人,據她自己講:是位於陝甘川交界的青木川人。當年田繼承的父親在入川進陝販賣花椒茶葉時帶來的,據說沒花一枚銅錢就白撿了一位水靈靈的大姑娘,著實讓他自豪並炫耀了半輩子。

  母親叫什麼名字,恐怕沒有多少人知道,因為父母平時互稱對方時都叫繼承,而把真正的繼承,卻叫作繼承娃。但是田繼承是知道母親名字的,因為有次父親無意中叫出了母親的名字,記得當時母親還瞪了父親一眼,而父親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悄悄地吐了一下舌頭。聽見父親叫母親的名字時,小繼承假裝在擺弄玩具,似乎他沒聽見或沒在意,其實他已經牢牢記在心裡了。

  母親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幼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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