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20:26:29 作者: 李建華
  這是一九六三年早春二月里極平常的一天。野外,柳樹已綻出了新芽,不甘寂寞的杏樹也已含苞待放,而山坡上金燦燦的迎春花也開得正艷,這一切都顯示著春天已經來了。

  天剛放亮,田繼承便起身草草地擦了一把臉,然後俯身吻了吻正在甜睡中做著美夢的小兒子,便匆匆肩上搭上搭鏈(搭鏈,是當地一種中間開口兩頭裝東西的麻布袋)走出了家門。

  小兒子名叫田國,生於上年國慶節的前一天。現在他和柳葉已育有五個孩子了,除了最小的兩個孩子在他們身邊外,其餘大的三個孩子都在縣城。

  他今天匆匆趕往縣城,主要是給住在外婆家的田中、田華送點錢,另外還要給李營長和外婆家送點當地的土特產。雖然住在李營長家的田梅無需他提供任何生活和學習費用,但偶爾送點當地的土特產和小吃給這位熱血腸的老哥,自己的心裡才稍微好受一點,不然總感到心中有虧欠似的。

  大女兒田梅很懂事,小小年紀便知道察言觀色了。李營長也很喜歡田梅,雖說是干閨女,但他待她猶如己出。不知道的人,很難把這樣一位和藹的小老頭與戰場上的那個瘋子聯繫在一起。人,其實是一個複雜的多面體!

  每天從武都到文縣或從文縣到武都,總要各放一趟長途班車的。從武都來的班車,上午九點左右到臨江,而從文縣來的班車十點左右到臨江,無論哪趟班車,到臨江後都要用半小時時間吃飯和出恭方便。從時間和出行便捷方面講,田繼承理應坐車到縣城,但那一來一去三元多的坐車費,他連想都不敢想。他已不再是縣供銷社的會計股長了,他現在是啥?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是土裡刨食吃的鄉野村夫,過去打的是算盤子,現在打的是牛屁股。過去的算盤子下月月能打出人民幣,而現在牛屁股下打出的只是吃不飽但又餓不死的口中嚼食。

  田繼承大約每過一月或兩月都要步行去文縣縣城一趟,有時運氣好了,回來時還能坐上順車。坐順車是沾了李營長的光,凡李營長出面在路上攔下的車,沒有一個不給他面子的,凡認識他的司機不用說,似乎他老人家能攔他開的車,是他的榮幸。紅軍營長嘛!不認識他的司機,在他聲聲要斃人的威脅下,也屈服了他的淫威,舊軍帽檐下那雙嗜血的眼睛,鬼見了都害怕,何況人乎!

  從臨江小鎮到文縣縣城,走小路需先走十一公里的公路到尖山村,按一個成年人步行的正常速度,大約需兩小時多一點時間。

  這是說的正常時間,不正常的因素主要指的是羊兒壩渡口。

  距離臨江小鎮南約三華里的羊兒壩渡口,過去在江上架有一座小木橋,有了小木橋,河兩岸的人畜來去都很方便。近日,因省交通廳要在渡口原址修建一座鋼筋混凝土大橋,為了施工和行人的安全,小橋被拆除了,代之過江的,是那不定時的汽車擺渡船。

  拆除了小木橋,羊兒壩村的村民欲到對岸的蔣家灣村,蔣家灣村的村民欲到羊兒壩村,只能借渡船在擺渡汽車時完成此行。故每聞汽車轟鳴聲,欲過河的人就會急急奔到渡口,因為他們都明白,離了這個村就不會有這個店了。

  田繼承運氣不錯,他剛趕到渡口就趕上了今天的第一趟擺渡。

  渡口擺渡班的陳班長認識田繼承,見他來了,便熱情地問道:「又到縣城看娃娃們去?你這挺準時的。」

  田繼承笑了笑答道:「是呀,日子吊了(日期長久了的意思),想看看他們,同時也為他們送點盤纏。」

  陳班長是四川人,在當地待得久了,便把家安在了羊兒壩村,他和田繼承過去不認識,後來田繼承回臨江安家後才慢慢地熟悉起來。說起來陳班長的老婆和田繼承還是掛閣子(沾親帶故的意思)親,好像他們是一個太爺。

  陳班長一邊板著舵一邊和田繼承聊了起來。

  不一會船就靠了岸,就在汽車發動欲起步時,陳班長突然想起了什麼,便對著司機喊道:「師傅,你這車要到哪裡去?」

  師傅:「不遠,只到洋湯寨林場拉木料去。」

  陳班長:「正好,你把我的這位兄弟捎到前面尖山村,反正你也是順路,不耽擱你進溝拉木料。」

  說完話,陳班長也不待司機是否同意,便扭頭對田繼承打招呼道:「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司機聞聽陳班長這似乎有點帶強求的話,心裡很不舒服,但一想到關口渡口、氣死霸王的這句古語,便連忙點頭答應下來。

  陳班長之所以用了這種不容商量的口氣說話,是因為他心裡是有底氣的。該車從洋湯寨林場拉回木料後,還要從這裡經過,到時若不想讓他過,他完全會找出多種理由,讓他連人帶車在江邊守一夜。江邊的夜晚不是好待的,憑那刺骨的寒風,就讓人思之膽寒。他料定司機會想明白這一點的。

  坐車就是比步行快多了,原本從渡口到尖山村兩小時的行程,不到二十來分鐘就到了。

  跳下卡車車廂,謝過滿臉不耐煩神色的司機後,田繼承準備抓緊時間趕路,近兩月時間沒見娃們了,心裡怪想的。看來人們常說的,婆娘是別人的好,娃是自己的心疼,話糙理不糙啊!

  想像著孩子們歡樂的表情,他心中甚是愉悅,腳下不由生起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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