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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2024-09-13 20:28:19 作者: 李建華
  原小鎮供銷合作社主任程立生,是「牛棚」里九人的組長,他也算是「老走」,但是與閆書記這位較大的「老走」相比,應算是小「老走」。

  「牛棚」里的人,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對毛主席像「早請示」,而晚上入睡前,最後一件事就是面對毛主席像「晚匯報」。

  「早請示」就是他們九人低頭面對毛主席像,按順序,一個個報出他們自己的原職務,哪怕是國民黨的,日偽時期的,流氓幫派的,也要報出,只是要在職務前加個偽字。然後說出他們所犯的錯誤或罪行,並表示今天如何進一步加強學習和改造,以求儘快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晚匯報」:依然是他們九人低頭面對毛主席像,按順序,一個個報出他們自己的原職務及所犯的錯誤或罪行,並報告今天學習和改造的效果,以求得到革命群眾的諒解和寬恕。

  對於「牛棚」里的人,起初在「早請示、晚匯報」時,都有「群專辦」的人在旁監督執行,時間長了,他們也就懶得在一旁監督了,天天過來過去就那麼幾句話,聽得耳朵裡面都要起繭了。其實,群專辦的這些人,最感興趣、最樂意聽的是男人們肚臍眼以下的艷事,但恰恰相反,這座牛棚里關的這些人,根本就沒有這些他們想聽的事。

  沒有「群專辦」的人在旁監督,「牛棚」里的人就靈活自由多了,初期他們把要說的話,儘量由多到少,甚至把不想說的話,也慢慢地省去。後來,更是精簡到把過去按順序一個一個敘說,變成了站成一排各說各的,說完了,便一拍屁股走人,誰也不清楚旁邊的人都說了啥!

  這天,在「早請示」時,作為「牛棚」新兵的老袁,不知如何用詞,便虔誠地用他那一口川腔對著毛主席像說:「毛主席呀毛主席,你在北京太遠了!?共產黨啊共產黨,你在全國各地太分散了!我老袁確實冤枉,誰知道日媽的報紙上有著毛主席您老人家的頭像和語錄!我最多算是無意之舉無心之過,絕沒有對您老人家不敬。我家三代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都是在您的領導下,翻身做了主人的,希望你老人家原諒我這個農民的兒子。」

  起初大家一起說時,因聲音嘈雜都沒注意,後來就只聽他一個人說了,便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的話音剛落,惹得大家忍俊不禁。

  陳立生笑著說:「老袁啊,你是不是真想當反革命分子了?」

  「怎麼了?」老袁不解。

  陳立生:「怎麼對毛主席像說話時,都要帶上『日媽的』話把子。」

  老袁一聽,立馬臉都嚇白了,他本能地朝周圍看了看,見沒有「群專辦」的人,心下略安。

  「以後說話要有個把門的噢。」老走閆書記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善意的提醒。

  老袁忙不迭地點了幾下頭,表示知道了。

  按照「群專辦」的要求,「牛棚」里的人,每天,都必須帶上自製的紙高帽並掛上材質不一的牌子,敲著一面小鑼,自覺地到小鎮街上去遊街示眾。

  一尺高的紙帽上必須寫上自己的身份,如歷史反革命分子、國民黨狗特務或走資派什麼的,而掛在脖子上掉在胸膛前的牌子上,除了寫明自己的身份外,還需寫上打有紅叉的姓名,以便革命群眾一眼就能及時地識別和有效地監督。

  按規定,他們每人還要自備一面小鑼,算是遊街的道具之一,但因小鎮商店沒有賣小鑼的,故他們只能因陋就簡就地取材。有拿洗臉盆的,有拿瓷盤的,甚至有拿鍋蓋的。只要能敲出響聲,能引起路人的關注,一切就可行了。

  開始遊街了,他們排成一列魚貫而行。

  打頭的小組長陳立生敲了一下手拿的盆子底,說:「我是臨江供銷社走資派陳立生,因堅持走資本主義道路,理應罪該萬死,先特向廣大的革命群眾請罪,以求脫胎換骨重新做人!」說完又敲了一下盆底,表示自己的事已經做完了,現在該輪到下一個了。

  下一個什麼「分子」也如法炮製,一直到最後一個的老袁。

  老袁是另類,就是四蠻子也臨時加了個「壞分子」的成分,而老袁他的紙高帽上沒有一個字,掛在胸前的牌子上只有名字沒有打叉。

  這也難怪老袁,他被幾個泄私憤的賣繭人揪到牡丹寺的破廟後,暫時看管了起來,但是他的罪名一時還定不下來。說是惡攻領袖罪嗎?他並沒有具體的惡攻語言,說是侮辱領袖肖像嗎?確實有那麼一點,但是應歸於哪一類分子呢?似乎都套不上。

  按照時下的流行說法,反動分子已由建國初的地富反壞「四類分子」,逐漸演變到現在的「九類分子」: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歷史反革命分子、現行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右派、叛徒、特務、走資派、反動學術權威。

  雖然老袁不知自己是什麼分子,但輪到自己說了,他還得說,只是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就在這時,站在他前面的"反動軍需官"田繼承突然低聲說道:「你就說自己是對貧下中農缺乏起碼感情的人就行了。」

  「咋個表態呢?」

  田繼承:「這個還不好辦,就說,今後對他們主動增強無產階級的感情就行了。這街游的快一個月了,就是看耍猴的,也應該看膩了,誰會認真計較呢!」

  老袁依言而行,大家又都調笑了一番。

  遊了一會街,看時間還早,回去怕不好對「群專辦」的人交待,閆書記代組長安排道:「咱們現在都回家喝口水去,一小時後,聽到我在你們門前敲盤子的聲音便趕緊出來。時間太久了也不行啊。」

  待大多數人散去後,閆書記對陳立生主任擠了個眼,兩人便跟著康經理來到了他的家。

  一到康家,陳立生便立即鑽進廚房挽起袖子在案台上忙活了起來,顯然各類食材家人事先都有了準備。

  作為川人,又吃又會做的他,不一會便做了幾個他的拿手好菜。

  這一餐,若不是怕「群專辦」的人找麻煩,恐怕他們還會喝點酒的。

  苦中作樂,他們三個都不愧是見過世面並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

  與他仨相比,田繼承就辛苦多了,他不但沒有好吃的東西在家等著,而且還得利用這點時間,做了一會木工活。

  「壞人」也是分等級的,體制內的人雖然不給全工資了,但起碼還要給生活費,而農民則是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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