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從老鴰樹庵房到田繼民新安的家，步行約半個小時便能到達。

  這天中午飯後，他決定利用這半天的時間，去看看這位堂弟，哪怕天正下著毛毛細雨。無論如何堅強的人，處在人生最低谷點時，都希望有人能關懷一下自己，幫助一下自己，哪怕是一句關懷的話，一個溫暖的眼神，都會給他帶來溫暖，帶來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因為頭一天已帶話給田繼民，這天田繼民兩口子沒有出工，而是專門在家等著他。

  偏僻的山村亦有它的好處，那就是對階級鬥爭這根弦繃得並不緊。人與人之間多了幾分親近，而少了幾分戒備，多了一點生活氣息，而少了幾分政治色彩。當田繼民去給生產隊長請假時，隊長不假思索地便答應了，同時，還給他臨時安排了一項掙工分的活計，那就是在等人的空閒時間裡，把半年多來各社員的工分合計一下。

  出於對隊長人性化關心的感謝，田繼民自然是滿口答應。

  見面時，田繼民只是表情略有淒楚地對他的堂兄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而田繼民的老婆已潸然淚下。

  田繼承心裡也不好受，但他還是有意轉移話題問道：「這裡經常下雨吧？」

  田繼民：「不怎麼下，不過最近似乎下得有點多了。」

  田繼承點了點頭，他接過堂弟遞來的一雙干鞋及擦腳布，然後擦了擦泡得有點白的腳並穿上了鞋。

  堂弟把他讓到火塘邊坐穩後，便提著他剛換下來的濕鞋在屋外用樹枝刮掉鞋底及鞋幫的泥污後，又提著鞋烤在火塘邊，他這樣做是為了堂兄走時，不致穿著濕鞋，落下風濕病根。

  聞到鼎鍋里飄出的陣陣肉香氣，田繼承不由責備道：「有啥吃啥就行了，我又不是外人，沒必要專門給我做好吃的，這樣做有點見外了。」

  田繼民笑了笑，說：「這窮鄉僻壤地，哪有啥好東西招待人？就這吊子臘肉，還是我從街上來時帶的。本想把那隻母雞殺了，可是它還帶著一窩子小雞崽，想了想，還是算了。」

  「你呀，就是禮多。不殺那隻母雞就對了，常言道，勸君別打三春鳥，子在巢中盼母歸。人還是要以善為本啊！」田繼承邊說邊從內衣的口袋裡掏出了一瓶酒遞給了堂弟。

  在堂弟燙酒並支小方桌子的當口，田繼承起身在屋子內外看了看。

  看完後，田繼承問：「你這房子原先不是居家的吧？」

  田繼民：「不是，我聽人說，原是兩通間的保管室，後來修了新保管室後，這裡便空著，我們來了後，便臨時借給我們用於安家了。」

  田繼承：「這就對了，我說窗戶為什麼開得那麼高，牆又打得那麼厚。剛才，我內外都轉了轉，發現這座房子的字象（位置、方向等）還不錯。不妨主也不妨客。」

  「你還懂風水？」

  田繼承：「略懂一點，風水並不複雜，你站在大門口，朝前後左右看一看，若感到舒服、不彆扭，一般都錯不到哪裡去。」

  田繼民點了點頭，說：「這就和人一樣，看到舒服的人，大多也不會錯，因為他倆的生物磁場已相互感應不排斥了。」

  「是這麼個理，天地萬物都是有感應的，只是說不清罷了。」

  說話間，飯菜與酒都端上了桌。

  待酒斟滿酒杯後，田繼民雙手端起酒杯對堂兄敬道：「感謝繼承哥專門提上酒來看兄弟，兄弟多餘的話不說了，一切都在這杯酒里。」

  田繼承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吃菜，吃菜。」田繼民把一大盆臘肉燴蕨菜往堂兄面前推了推。

  「好的，你們倆也吃，不要光照顧我。」

  酒過三五杯，田繼承忽記起一件事，說：「你最近閒了就多揀幾塊石板備下吧。」

  田繼民笑了，說：「是不是要給我打火炕了？」

  田繼承也笑了，說：「就你透心亮。不過為兄有幾句話必須對你講，望你記到心裡。第一句是：世事如棋局局新。第二句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第三句是：前檐的雨水流不到後檐，但扣下的瓦片，總有一天有翻身的機會。這三句話，我無需對你多加解釋，相信你悟得比我還透。」

  田繼民：「謝謝繼承哥的金玉良言，小弟一定銘記在心裡。只是天什麼時候才亮呢？」

  「該亮的時候就亮了！」田繼承說完，又加了幾句，「不要光等雞叫，天亮不是雞叫出來的！天再黑，總會有亮的時候。保不准。最黑的時候，離天亮就不遠了！」

  「有道理。」田繼民不由感嘆道。

  田繼承：「月虧則盈，花謝則盛，事情到了一定程度，就會走向它的反面。凡事想不通的時候就別想，想不通就是此路不通，換個思路或許就通了。你可以這樣想，如今自己的處境已經不好到極致了，也就是說已經觸底了，那麼今後只能一點點的好起來了，因為，這才符合事物的發展規律。不變是暫時的相對的，而變則是永久的絕對的。」

  田繼民點了點頭，表示有道理，過了片刻，他問道：「嫂子和娃娃們都好嗎？我聽說，田中和田華也插隊當知青去了。」

  「是的。」田繼承點了點頭，「現在的年輕人，高中畢業後，除少數人可以當兵當工人或推薦上大學外，絕大多數人只能當知青。農民子弟叫回鄉知青，非農子弟叫下鄉知青。這樣也好，娃娃們在農村磨練一下，才能接地氣、知煙火。要知道，要想人前顯貴，必在人後受罪啊！

  田繼民：「從小看大、三歲看老，我的這幾個侄子侄女，將來定會不錯的。」

  「但願如此。」

  不知何時，雨後初霽。強烈的陽光透過門洞、窗欞照進屋裡。屋裡一片明亮。

  「該吃的吃了，該喝的也喝了，我也該走了，再遲恐摸黑走夜路了！」田繼承起身換上了自己的鞋。

  「那我送送你。」田繼民跟著說道。

  堂兄弟倆一前一後默默走了很長一段山路，田繼承就不讓堂弟送了。田繼民站在原地目送著堂兄漸漸隱沒在大山的茫茫林海中，心裡立時湧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