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按理說，憑著兒女們現在取得的成就，田繼承應該感到自慰和高興，但事實上他就是高興不起來，總覺得心裡不踏實，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隨時都會降臨到自己或家人的頭上，在此心理作用下，他精神恍惚，人顯得萎靡不振，幹啥都提不起勁來。

  大女兒田梅雖仍是小學校長，但女婿黃樹林已是地委宣傳部的副部長了，按時下的說法，田梅也是一個不大不小不尊不貴的官娘子了。

  大兒子田中，仍在南方掛職，雖說仍是正縣級別領導幹部，但憑他的文憑、能力和年齡優勢，若不出意外，升遷是遲早的事。

  二女兒田華，現在早已是副廳級別的領導幹部了。對於二女兒諸事的順利，田繼承只能用她的命好運程好來解釋。五個兒女，最數這個老閨女成就最高且操心最少。

  二兒子田民，雖說個人成就不如他的哥哥田中和二姐田華出彩，但現在也是工程師、是地區交通處道橋設計所的所長了。雖級別只是個正科級，但大小也是個頭了。

  最小的兒子田國，若按體制內的人講，他應是臨江供銷社的一名普通員工，但現在實際幹的事，已是一家在當地很有名氣的飯店總經理了，據說最近要獨資開一家超市了。不得不說，小兒子幹得也很是出色。

  就是自己，也早幾年由退休職工更正為離休幹部了。因為他投誠加入解放軍時，中華人民共和國還沒宣布成立。陰差陽錯，若是當初歇下來的時候，自己是幹部身份，就不可能由子女頂替接班了。現在好，子女也頂替接班了，自己也成了離休幹部了，其級別還是副處。好事都讓自己趕上了。

  田繼承每當半夜醒來，再也難以入睡時，就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

  自己究竟擔心什麼呢？

  一九六二年精簡下放回老家，自己擔心孩子們如何養大，這種擔心是必然的，因為如山的責任，像一扇沉重的磨盤，始終壓在身上。

  一九六四年中的社教運動，自己擔心被人整，更擔心堂兄被人整，這種擔心是必然的，因為人的避害超利的本性，逼得自己不得不處處提防。

  文革中被揪出遭游斗，擔心禍及子女，這種擔心是必然的，因為子女就是自己的希望，自己的未來。

  文革後撥亂反正，怕自己和妻子的問題不能及時、公正的解決，怕子女考不上大學、找不到工作，這種擔心是必然的，因為，這就是自己及一家人，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錯過這一村，就沒有下家店。

  但現在，在外人眼裡已是好的很的自己，究竟擔心的啥？心緒猶如一團亂麻，根本理不清，更是說不清。

  武都蓮湖公園的木結構長廊里，兩邊都是能坐人的木長椅，長廊的天花板上、廊檐廊柱上都有各種彩繪，或花草或鳥獸，人置其中，立感濃濃的文化氛圍。只要不是颳風下雨，酷暑嚴寒，每天都有一二百人在這裡尋開心找快樂，打發多餘的時光。

  這些人要麼四人一桌湊在一起玩麻將，要麼三人或四人湊在一起挖坑打拐三，當然了，也有一些七八十歲的老頭湊在一起諞閒傳。

  這些老頭每天湊在一起時，先相互清點人數，若發現某人沒來，便問誰誰為啥沒來，有知情者說：疲（死）了。大家便唏噓不已，紛紛感嘆又走了一個，不知何時坐在這裡的人中，又有誰走家。

  田繼承有時沒事，也常來這裡坐一坐，看看打牌的，聽聽諞閒傳的，倒也覺得有趣。

  這天他先坐在一旁看四位六十多歲的老頭在打麻將，他們打的是帶風的「三報」，即可吃亦可碰的那種「叫」。這時一上家打出一張牌，並口喊：「二餅。」

  「吃。」下家撿牌時，不見二餅，便問上家，「二餅呢？我要吃？」

  上家：「你吃球，哪有二餅叫你吃呢？我還要上二餅哩。」

  下家：「吃球？哪有你吃的，驢球牛球馬球早就叫專員書記們吃了，還能輪到你？你算哪根蔥？啥都不是！」

  眾人聞言笑了，田繼承也笑了。心想：專員書記們惹你們了，背後這樣損人家。

  就在這時，另一旁邊一幫七八十歲老人們諞閒傳的內容引起了田繼承的注意。

  一老人說：「你們聽說宕昌縣的書記被抓了的事嗎？」

  另一老人答：「知道一點，說是受賄了幾百萬，被省紀檢委的人直接帶走了，根本就沒有通過地區一級。」

  這時又一老人說：「聽說帶他時，還囂張得很。揚言，你們在哪裡帶走我，就會在哪裡放還我，不信走著瞧。可是一上車立時就蔫巴了。他就不想想，人家沒有鐵的證據，能隨便帶走一位縣委書記嗎？」

  開始說話的那個老人，這時不無感慨地道：「人在做、天在看。別說行賄受賄時，除了當事人，誰都不知。其實，這是人家下了個套，專門引他上鉤的。等各種證據鏈閉合後，人家直接繞過地區，到省紀檢委報案了。」

  「難怪一查一個準。」有人附合道。

  「他惹下眾怒了，聽說為了修所謂的城市森林公園，竟然要遷全城人的祖墳，並揚言，限期不遷者，一律按無祖墳平掉。」更有知情者透露道。

  「唉，損陰德了！」有不少人搖頭。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田繼承突然意識到，自己擔憂的癥結在哪裡了，原來還在兒女身上。看來人在得意時，最難把握住自己。若不該做的事偏要做，不該吃的偏要吃，不該拿的東西偏要拿，得意忘形，無所畏懼，那麼這就離倒霉不遠了。往往人跌跤不在險地，而是平坦之地，為何？只因大意！

  田繼承決定，趕緊選個時間要和兒女們好好談一談了，欲當官，必先要做人；欲當好官，必先做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