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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捉姦

2024-09-13 20:37:04 作者: 李祺安
  馮白臉往料場去得多了,不時也去燈房找二巧。一來二去他們兩個就引起關注了。有人操起閒心,問:「馮經理,這一陣子怎麼總往那邊跑?」

  馮白臉把手罩在嘴上咳嗽幾聲,嗯嗯啊啊地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煤礦少了坑木,就是部隊打仗斷了槍炮子彈。傅老大催我多跑跑,供應脫節就要打屁股了。」

  有些人聽了點頭稱是。也有人不相信,背過臉就說:「只為幾堆木料,傅老大打屁股?公安局打槍,他也沒有這麼勤快。」另一個會意地笑起來,說:「『色』字頭上一把刀,又費力,又傷腰。醉翁之意不在酒。」

  從燈房到食堂,從車間到班組,馮白臉和二巧的傳聞,被人從一星半點拼接成片段。好多張嘴巴再補充、鋪墊,把它們連綴成篇,傳播開來。毛娣看著聽著,對二巧又嫉又恨,不時地冷笑說:「難怪羅半牙不上班,還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原來他家『東方不亮西方亮』。」

  毛娣姊妹和吳球在食堂無聊的時候,便閒扯這些風流韻事,就像每天都要把鹽和味精放進菜里一樣。在他們看來,二巧再有姿色,一旦紅杏出牆便跌了身價,自然就低自己一等。每每看到二巧,他們就像工兵探測地雷,不管有多大的風險,都要查看個究竟。那古怪的眼色讓二巧惴惴不安。好在燈房是兩人輪班,工作一天休息一天。二巧上完一天班,就回家清靜一天。毛娣他們可不放閒,便把二巧的故事存放起來,催化發酵。隔天二巧上班了,她們又端詳細品,那味道又不相同。

  吳球拉呱二巧的故事多了,覺得她並不像毛娣詛咒的那樣下賤,應當千刀萬剮。反而認為二巧處處比毛娣強。毛娣不在的時候吳球暗暗打量二巧。越打量,越覺得馮白臉有眼力,難怪他饞貓偷腥。再往後,吳球除了偷窺馮白臉和二巧,還注意馮白臉不在的時候,二巧有沒有其他的男人。看誰也往料場、燈房那邊轉悠。依礦里的行話來講,干嫖騷這種事情,一要工夫閒,二要嘴巴甜,三要肯花錢。吳球想來想去,高郎中算是大院的閒人,平時就愛閒逛海扯。見到娘們不知道哪來的許多鬼話,扯也扯不完,說也說不盡。而且他當醫生,和娘們在一塊好找藉口。可這幾天高郎中老婆來礦里了。吳球暗忖,竹妹不會是懷疑高郎中有問題才來的吧?正想著,高郎中逗著迎娣嘻嘻哈哈到食堂來了。吳球滿腦子疑惑,就問:「你老婆才回去幾天怎麼又來了?可是把什麼日子記錯了?」

  高郎中不假思索地說:「來給我洗被單。」

  「純粹假話。」吳球反駁說。他知道高郎中撒謊,又找不出破綻。還是迎娣說得好:「這天天下雨,竹妹來洗被單。她是沒病發燒啊?」

  迎娣的話擊中了要害,高郎中無言以對。一旁的人不懷好意笑個不止。高郎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你講她來幹什麼,就是幹什麼。」

  毛娣說:「扯謊也要看看天氣。話要想著講,不要搶著講。」

  高郎中反而一身輕鬆了,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如實交代了,行了吧!」

  吳球抬起下巴輕蔑地瞅著,讓高郎中比挨鋸刑還難受。吳球又說:「等會兒見到竹妹,我要叫她經常來慰問慰問。不然總有人看到你半夜三更,眼睛眨巴眨巴地從人家屋裡出來。」

  高郎中說:「還不是給人家看病!這是我的職業,救死扶傷,沒辦法。」

  毛娣說:「鬼才相信!半夜三更上門看病肯定是大病、急病。怎麼一點動靜沒得?第二天看人家活蹦亂跳的。」

  高郎中說:「那是我醫術高明,藥到病除。一晚上過來人家好了唄!生病了肯定找醫生,找旁人屁用。」

  洗被單的謊言還在激發吳球。吳球說:「你是婦科醫生,專門給婦女看病吧?」

  高郎中說服不了,還越描越黑,乾脆說:「那是我的自由。人情我願,你能管得了?不服你也搞嘛,只要毛娣迎娣不作聲。」

  這時竹妹路過食堂,朝里張望了一下,想進不進的樣子。吳球暗想「跟蹤的來了」,便大聲喊她。高郎中循聲一看,連忙捂住吳球嘴巴,叫他「好哥哥」。竹妹進了食堂問:「有什麼好事叫我來?」

  迎娣說:「竹妹你真勤快,一來就給小高洗被單。你怕他床上長虱子?乾淨很了,他睡得快活,都不想家去了。」

  竹妹說:「我神經病啊?天都沒放晴洗什麼被單,洗他的骨頭。」

  說得幾個人又大笑一場。吳球掙脫高郎中,清清嗓子就要說話。高郎中詛咒:「哪個瞎講,操死八代。」

  竹妹問:「講什麼悄悄話?操哪個八代?」

  高郎中威脅吳球:「你敢講!」

  竹妹聽那話音,更加催促吳球:「你就講。」

  高郎中瞪著吳球:「你敢!」

  吳球瞧竹妹迫不及待的樣子,改口說:「小高在我這裡燒了幾個菜,中午和你這個貴客小聚,怕你罵他亂花錢。你要不同意我就不燒。」

  竹妹樂得合不攏嘴,說:「哪個還敢講他亂花錢,反正我不敢。」

  高郎中這才放下心來,笑著說:「不就個把老婆,好不容易來一趟。這錢不為她花為哪個花?迎娣,我還為你花?」

  迎娣趕忙說:「你不要婊子嘴,拉我下水。我不要你為我花。」

  竹妹心裡樂呵呵的,可嘴上一個勁地說沒有福氣消受。竹妹到礦里來,總有閒人不明不暗給她講故事。竹妹從那些話里估猜丈夫在外面不安分。可是也不能天天守著他把家丟掉吧!只能是眼不見心不煩。這樣一來,竹妹又認為丈夫是心裡有鬼才故意討好她,不由得幾分憋悶。吳球乘機說:「竹妹,你要經常來關心小高。」

  竹妹說:「來多了,他還要拿掃帚攆我。」


  吳球裝作為竹妹抱不平說:「哪個敢打你?你是明媒正娶的大老婆,受法律保護。」

  竹妹說:「現在就作興養小的,作興不家不野的貨色。」

  吳球說:「瞎扯。小鬼狠不過神仙,家規大不過王法。」

  竹妹瞅一眼高郎中說:「丈夫丈夫,我只能管他一丈遠。看住這一頭,望不了那一頭。我也不想操心,只要到時候有錢給我就行了。」

  毛娣插嘴說:「光交點伙食費,太便宜小高了。他什麼東西都要交給你。」

  吳球怕竹妹當了真,說:「講歸講,笑歸笑,小高是個好同志。有賊心,沒賊膽。」

  不承想竹妹還是上心了,忿忿地說:「他有什麼不敢的,哪只羊子不騷氣!依我火氣就要盯著他。攔不住母羊撩騷,也要看住公羊亂頂角。」

  高郎中滿臉委屈說:「老婆啊,我再有幾個角還不是捏在你手裡麼!你講好,我就添把肥料給它長;你講壞,我就自己把它扳下來給你撓痒痒。」

  竹妹在高郎中腰上掐了一把,說:「給你自己作死去吧。」說完,轉身走了。

  高郎中跟老婆走了幾步,又回頭假裝生氣說:「你們食堂幾個人就會挑撥人家夫妻不和。我聲明在先,毛娣迎娣你倆聽好了,只要竹妹回去吵架不睬我,我晚上沒搭薩就找你們倆睡覺。」

  毛娣說:「你不是口口聲聲講老子狠麼,這下還敢找老子睡覺?」

  高郎中說:「我只要想干,管他哪一個,能管飽抵餓就行了。」

  吳球說著別人,漸漸地他自己也心猿意馬了。避開毛娣,他偷偷找挨得近的娘們不咸不淡地瞎扯。

  起初,二巧不明白吳球的心思。以為自己和毛娣處得冷淡,吳球藉機拿她和馮白臉的曖昧關係敲打她,便怪吳球多事。但二巧心虛,遇上事了便遷就退讓。吳球覺得二巧軟弱,想找准機會逼她就範。

  有一回,二巧去食堂打飯。恰好裡面有人議論做男人好還是做女人好。吳球乘機問二巧做什麼人好?二巧說不曉得。吳球說:「你哪會曉得?各有各的好。做男人『頂』好,做女人『挺』好。」


  說得食堂里的人都朝二巧笑起來。二巧紅著臉走開了。吳球不由得憐香惜玉起來:男善討飯,女善養漢。

  幾天後,二巧又來打飯。當時食堂里吃飯的人少,吳球悄悄把飯菜票丟還給二巧,把她從窗口叫到裡面,朝她嘻嘻笑著。吳球故意把打飯的動作做大一些,讓胳膊肘在二巧胸脯上結結實實地蹭了一把。二巧吃了一驚,連飯帶菜倒回飯桶里,匆匆走了。

  吳球揣測,二巧是真的不想和他好,還是怕馮白臉才不敢和他好?「下回再來看我怎麼收拾你。」他想。可從那以後,二巧再不靠近吳球。食堂開飯的時候,二巧要麼叫別人給她帶一份,要麼在礦燈房裡自己做飯。吳球勞心費力卻沒有吃到果實,野貓撓心般地難受,越發心有不甘。

  又一次,二巧來食堂充開水。吳球問:「二巧,稀客。怎麼好些天沒有看到你?」

  二巧頓了頓,說:「聽講食堂的狗紅了眼睛咬人,口水流得起絲。我上班就躲在燈房裡,哪敢出來。」

  吳球哼了哼,說:「你就那麼膽小!你不出來多可惜呀。你不想人家,人家想你啊。」

  二巧想了想,說:「除了我家兒子想我,哪裡還有人想我!」

  吳球乾笑著說:「二巧在礦里還會看菜吃飯。一般人看不出來。」

  二巧見吳球話裡有話,不願和他閒扯。吳球又說:「二巧跟殺豬佬學的吧?抬頭看人,低頭賣肉。」

  二巧說:「山霞沒在食堂幹了,你家毛娣隔天就要上街……也是把人看好了,才買才賣吧!」

  吳球正色說:「別說毛娣是我家裡人,礦里任何人我都一清二楚!」看二巧沒有接腔,吳球問道:「十個娘們九個肯,就怕情郎嘴不穩。你講我說得對不對?」

  毛娣挺著肚皮進了食堂飯廳。二巧見機說:「對不對,問問你家毛娣。現成的師傅在這兒。她什麼東西沒見過。」

  毛娣以為什麼榮耀的事情要請教她,追著吳球問。吳球一時回答不了。毛娣又問二巧。二巧順口說:「吳球問的稀奇話,我聽不懂,就叫他問你。」

  毛娣笑眯眯問:「他大字不識幾個的人,能有什麼稀奇話?」

  二巧把吳球剛才的話複述一遍,又說:「他上次還問我『男人愛爬什麼山,女人愛吃什麼蟲?』」


  毛娣一下變了臉色。看二巧抽身走遠了,吳球還在偷眼瞟。毛娣大聲斥罵:「球子啊,老子不舒服才幾天你就想犯騷啊?就你那樣子,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人家吃豆腐牙齒快吧!」

  吳球萎靡下來,臉色豬肝般的難看。毛娣還在罵:「狗日的東西也學不要臉?可是身上騷不過?漲不過?你講呀!不行老子叫個婊子來,老子在旁邊看著你。到時候不要公雞屙屎——一頭硬啊。」

  吳球猛然一昂頭,表決心似的說:「老子就是流氓,老子什麼人都看得中,就是看不中二巧。她叉開胯子挺在大路上叫我去搞,老子撿塊磚頭把她那塊肉蓋起來。」

  毛娣搶白道:「你是什麼貨色老子還不清楚?你以為流氓好當的吧!就你那個熊樣,三輩子都修不來。」

  吳球被毛娣罵爛了,一聲不吭縮到食堂的角落裡。本來對二巧是貪婪,現在又多了怨恨。

  萬崗煤礦形勢向好了,下崗在家的工人不時來礦里打探:拖欠的工資什麼時候兌現,退職補償到底有沒有。羅半牙到萬崗煤礦來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現在腰包鼓些了,順便顯擺顯擺。

  吳球望見羅半牙,便悄悄迎上去,把他左看右看。羅半牙昂首挺胸掃了吳球幾眼。吳球不明不暗地說:「兄弟,你膽子真大。」

  羅半牙正想高高興興接受誇獎,可吳球的怪相讓他不舒服。羅半牙就說:「你這話講錯了。我膽子不大,就怕走夜路。」

  吳球故意笑出聲來,說:「高郎中一個男子漢在礦里,他老婆三天兩頭來查崗。你倒好——自從放假回家,二巧一個婦女在礦里上班,很少見到你來關心關心。」

  羅半牙說:「二巧那麼大的人,上班白天來白天去,還怕丟了不成?當真的『大路有水,小路有鬼』?」

  吳球拼命搖頭,一直搖到羅半牙心裡發毛,才說:「我是講你家二巧,晚上一個人在礦里,你就放心啦?這裡里外外,野狗野貓多少啊。不怕家貓挪窩,也怕野貓打洞!」

  羅半牙不高興了,說:「那有什麼?我家二巧規矩得很。」

  吳球又搖了搖頭,說:「你這麼講,我就沒話說了。兄弟,對不起,只當我沒講。」

  羅半牙說:「哎呀,你有什麼話就明白講。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的。」

  吳球嘆息一聲說:「算了,還是不講為妙。你不在礦里不曉得。我好心好意和你講,到時候你不相信還怪我多嘴。你只要經常到礦里轉轉,就清楚哥哥我這話,句句貼心,為著兄弟你好。」


  羅半牙問:「還有人欺負我家二巧不成?」

  吳球說:「那我不曉得,這話不能亂講。現在的人哪個也沒有貼封條。你想曉得你就到礦上來。我不再多嘴。」

  羅半牙說:「你這樣講了,肯定曉得。」

  吳球故作神秘地說:「兄弟,我對你不錯。有空多到礦里來偵察偵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羅半牙盯著吳球,又看看燈房,把好多事情聯繫起來一想,不覺幾分生疑了。

  接下來好些天,只要二巧上班,羅半牙不分白天黑夜有空就往礦里鑽。弄得別人以為他又回礦里上班了。

  羅半牙在礦里,不僅看著二巧,只要有人到燈房來,他都要問個來龍去脈。二巧猜丈夫聽了閒話,心裡裝著事情。她不願家裡人沒事老到礦里來,灰堆越拍灰塵越大。

  二巧繞著彎子叫丈夫回家。羅半牙哼哼唧唧就是不答應。二巧一怒之下,就請假在家歇著。時間一長羅半牙哪裡熬得住,找二巧盤問。二巧懶得搭理。羅半牙沮喪之極說:「家人還不如野鬼。跟我話都不能講了,天天板起一張寡婦臉。」

  二巧跳起來罵:「你一頭在牆上撞死了,我就是寡婦。」

  看二巧氣呼呼的樣子,羅半牙撲哧笑了說:「二巧啊,我真搞不懂你哪來的這麼多門道!你這要歇到哪一天?」

  二巧說:「你不是喜歡去礦里麼,那班就歸你上,還要我去幹什麼?山沖里到山沖外,哪個男人像你?你哪不怕難為情!」

  羅半牙往礦里跑過幾回,勞心不說,也沒有發現反常情況,就順坡下驢說:「我堂堂一個男子漢,還到燈房上你們婦女那個破班?從今天起,來轎子抬我也不去了。」

  說歸說,吳球的話還是讓羅半牙添堵。二巧不上班,羅半牙五心不定;二巧上班了,羅半牙又六神不安。他思來想去,似乎又覺得礦里沒人敢在他太歲頭上動土。

  「到底是哪一個敗類,欺負到我老子頭上來了!」羅半牙暗想。「這裡面肯定有問題,讓我曉得了非要揪下他的狗頭!不過,還是要找吳球那個鬼東西問問清楚才好。」

  四月里,天氣暖和了。空氣溽熱,油菜花開。羅半牙照吳球的辦法——輪到二巧上班,天黑以後他帶上漁具,先騎自行車到萬崗煤礦附近和吳球會合。兩人一起去田畈河溝里捉黃鱔、泥鰍,還有野魚。等到夜深人靜去燈房突擊一回。


  吳球和羅半牙商量,捉的少就留著吃,捉的多就便宜些賣給食堂。羅半牙腦袋一揚說:「賣什麼,給你就是。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還在乎這幾個小錢。小魚小蝦我都吃厭了。」

  羅半牙和吳球打起電筒,一個拎魚簍子,一個提扎魚竿。他們的心思不在魚上,都在想著二巧。一個恨人來「偷」,一個恨「偷」不上。一樣的心急如焚,又不能馬上到礦燈房去。兩個人跑了上百條田埂,扎到些泥鰍、黃鱔、鯽魚,還捉了只烏龜。看到烏龜的時候,羅半牙不想要,怕不吉利。可吳球說烏龜大補,堅持捉住。

  天上升起雲彩,遮去了一部分月光。礦里的路燈靜靜地亮著。絞車一啟動,燈光就昏暗下來。生產區那邊不時傳來礦車叮咚咣當的響聲。吳球和羅半牙一直捱到夜裡十二點,上班的人下井了,下班的人走盡了,才收拾傢伙悄悄回礦。

  大院門已經關了。吳球叫了幾聲,趙寒腿才爬起來,從窗子上探著頭問:「哪一個?這麼深更半夜的,不講清楚我不開門。」

  吳球拖長調門說:「又在做夢撿錢背媳婦吧?連我都不認得啦!」

  老寒腿趕緊起來,看著兩個人說:「真能吃苦,在外面玩到現在——」趙寒腿說著話,眼睛轉到羅半牙手上的魚簍子。

  羅半牙也像先前回答別人那樣回答老寒腿:「想吃點水貨。我們沖里冷水田多,晚上野魚泥鰍不出來。你們這邊田畈里大不相同。」

  老寒腿開了大門,要看簍子裡的貨色。吳球不想耽誤時間,可羅半牙為了證明自己,就放下來讓老寒腿看。老寒腿一看就笑了,說:「這麼晚了,我老傢伙起來開門,明天開葷不能忘了我。」

  羅半牙說:「那哪會!有空你就來。」

  老寒腿看得仔細,忽然跳著腳說:「呀,這是什麼東西?」

  吳球嫌趙寒腿大驚小怪。老寒腿指著魚簍說裡面翹起個蛇頭來。吳球、羅半牙將信將疑,拿電筒照著仔細看。裡面的黃鱔泥鰍纏繞在一起,扎傷的魚差不多都翻起肚子死了。忽然,黃鱔堆里拱出一條帶花紋的火練蛇。吳球失聲叫著「蛇!蛇!」羅半牙慌忙拿東西來打。老寒腿問:「哪個扎的?也不看清楚。糊塗膽大啊。」

  羅半牙說:「我啊。肯定在水田裡電筒晃花眼睛了,沒看清。」

  老寒腿又問:「哪個勒下來的?」

  吳球嚇得說不出話,直朝自己一雙手上哈氣消災。

  羅半牙轉起眼珠問:「這是在哪裡扎到的?」


  「肯定是茅草大埂下面渾水田裡扎的那條,」吳球說,「怪不得往簍子裡扒的時候,看著不大一樣。哪裡往蛇上想,只覺得好大一條黃鱔。」

  三個人驚恐地看著,嘆著。吳球背心透著涼氣,慶幸沒有讓蛇咬著。羅半牙拿扎魚竿將簍子裡受傷的火練蛇鉤出來弄死,扔到路邊的草叢裡。趙寒腿跟著說:「明天喝酒不要忘了我啊。」

  吳球說:「到時候來就是的,囉嗦。」走遠了又說:「老東西見了便宜就想占。那麼饞不曉得自己下田逮。」

  羅半牙知道毛娣厲害,進食堂前悄悄問:「你老婆呢?」

  吳球說:「生病,在住院掛水。這幾天把我忙得兩頭並一頭去了。」

  「迎娣呢?」

  「她早出晚歸。」

  「那最好。」

  兩個人放下東西。羅半牙碰碰吳球,朝礦燈房指指。吳球朝黑暗中惡狠狠地點了點頭。兩個人各懷心思,悄悄地溜到燈房後面的窗戶下聽。好半天,羅半牙說:「沒動靜。」

  吳球恨恨說:「搞累了睡著了。」

  兩人躡手躡腳轉到屋前。吳球急不可耐伸手推門,紋絲不動。吳球想,大院裡一道門一道崗的,二巧睡覺還關門上鎖?頓時興奮起來,對羅半牙狡黠一瞥說:「肯定有情況!」

  羅半牙好多天的憋屈終於爆發了。他一下撞開燈房外門,扯亮電燈,幾步跨到裡間床鋪前。二巧聽到異響,驚慌失措坐起來看著羅半牙和吳球。羅半牙床上床下、門後牆角,只顧查,只顧搜。吳球對著屋裡問羅半牙,更像問二巧:「人呢?那個人呢?跑哪去了?」

  二巧全明白了,厲聲問:「什麼人!不要臉的東西,你們來找什麼人?」

  羅半牙和吳球衝進燈房沒有捉到人,一下泄了氣。吳球編著由頭說:「清清楚楚看到一個人進了燈房。這麼快就跑了?老手,肯定老手!」

  二巧赤腳跳下床,拿起拖鞋就扇吳球的嘴巴。吳球雙手護頭,邊躲邊說:「別打別打,是羅半牙叫我來的。羅半牙,你講話啊!」


  二巧打了吳球又打丈夫。羅半牙一把抱住二巧說:「他叫打,你就打?也不看看我是哪一個!吳球三番五次講你在礦里有姘頭,叫我逮我才來的。二巧,沒有就算了。現在我相信你了,不信他了。」

  吳球逃到門外說:「二巧,沒有這事就算了。都是好心,怕你吃虧上當受欺負。」

  二巧大哭大叫起來。附近有些人家亮燈開門出來看,以為遭了賊還是失了火。二巧越想越氣,追吳球到食堂。吳球看情況不妙,來不及關窗鎖門就跑到河灣村老家去了。

  羅半牙從食堂把半簍子黃鱔泥鰍拎回燈房,對老婆說:「二巧,你受委屈了。這些東西帶回家給你補身體,還有隻烏龜。」

  二巧一腳踢翻魚簍,黃鱔、泥鰍,游的游,溜的溜,爬了一地。羅半牙一把抓住烏龜,又蹲在地上一條一條地捉,一隻一隻地撿。二巧哭個不停,罵個不休,逼羅半牙找吳球算帳,要他放炮竹賠禮道歉,還她清白。羅半牙沒有了主張,望著二巧可憐巴巴說:「這怎麼搞才好,二巧?我講話不在行,這事叫我怎麼開口啊!」

  夜裡,吳球躲過了二巧,可躲不了白天食堂還要開火。「幸好毛娣不在家裡,不然要攪得怎樣天翻地覆。」吳球想。他怕事情鬧大了,天不亮又回到礦里找到羅半牙。兩個人互相埋怨。吳球嚇唬說:「兄弟,我百分之一千是為你著想。最後呢,羊肉沒吃到,惹來一身膻。假如我有什麼三長兩短,毛娣的脾氣你也曉得。」

  羅半牙這邊吃不住二巧,那邊壓不住吳球,只好說:「老哥啊,這事我們錯啦。你再不依二巧,她不讓我進家門啦。萬一她老頭子曉得了更要攆我回老家。你就買炮竹放一下吧。一不塌層皮,二不掉塊肉。黃鱔、野魚我撿起來了,送給你不要錢,就算和買炮竹的錢兩抵了。」

  吳球預感大事不好,反覆掂量著,要趕在毛娣回來之前把這麻煩了結掉。「大院裡放炮竹,醜事通天怎麼得了!」他盤算著,「還是去二巧家裡,偷偷摸摸做掉這門子事。即使挨打挨罵,只要沒人看見,總比在熟人堆里丟人現眼好。」

  天越亮,吳球越心焦。吳球釘住羅半牙:「你要和二巧說好,炮竹只能到你家裡去放。在礦里搞,刀架頭上我也不干。」吳球想想又說:「按道理,我們兩個的事情我們兩個承擔。炮竹,我買,你放。」

  羅半牙去了,一會兒又回來。吳球還沒開口,就被羅半牙哽咽著打斷了:「老哥啊,怎麼得了啊!就是你呀,二巧剛才給我就是兩巴掌,還要和我離婚呢。我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啦。」

  吳球望著羅半牙那副窩囊相,恨不得也上去扇他幾巴掌。

  其實,二巧只想出氣,不想聲張。她怕這個齷齪事情逼急了,拔出蘿蔔帶出泥,讓吳球毛娣反咬一口也不光彩。曹妖來燈房接班以後,二巧罵了幾聲吳球,就和羅半牙收拾東西回家了。

  二巧回家了,吳球心裡一塊石頭才算落地。吳球想:「反正二巧隔天才上班。最好捱過今天,看看風頭。毛娣回來問,就全部賴到羅半牙頭上。」

  迎娣面前,吳球絕口不提昨晚的事,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即使發生過,也和他無關,正要向別人打聽呢。安排好食堂事務,吳球轉身溜到小店買鞭炮。真是怕鬼有鬼,吳球剛剛拿了鞭炮付錢,恰好讓桂歡跑買香菸碰上了。老桂看到鞭炮就問吳球:「這麼早,哪家的喜事?替我也搭個禮。」

  老桂的聲音不大,可吳球聽著如同五雷轟頂。他敷衍一句「跟你沒關係」就慌不擇路往外溜。吳球怕人看見,把炮竹塞在懷裡,撐得胸前鼓鼓的,像臨產的婦女。


  老桂看吳球怪模怪樣,追著說:「吳球,你現在了不起了。做孤老,吃獨食。你以為不講我就打聽不到了?等會我問毛娣。」

  吳球心裡比吞了黃連還苦,說:「毛娣不在家。」

  老桂說:「那我問迎娣!你再說迎娣不在家,我就大院裡,見一個問一個,一直問出來為止。看你到底送的哪一家。」

  吳球近乎哀求地說:「迎娣也不曉得。這事和你一點關係沒有。講一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老桂實在不滿吳球,扭頭走了,咕嚕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算了算了,你走遠一點,我不問你就是。死了張屠戶,當真就吃了帶毛的豬?」

  吳球雖然掩著蓋著,他和羅半牙到燈房捉姦的事情還是傳開了。毛娣在醫院裡,雖然走路腳下發軟,聽說後還是開心得不得了,說:「不要人家講的,我早就看出來了。紙能包住火?老子兩隻眼睛多毒,一望就曉得,動態不對嘛。」

  有人對毛娣說:「大膘,你家吳球昨天買了許多鞭炮到毛栗山去。那邊你家什麼親戚?辦什麼喜事?聽講炮竹打得霧了半邊天。」

  毛娣以為別人逗她。可想起吳球閒扯二巧的時候那副怪相,還有最近羅半牙沒事也往礦里跑,就覺得事情蹊蹺,心裡直打悶鼓。

  毛娣按捺不住,硬撐著回家查底細。迎娣不好說,避讓到河裡洗菜不回來。毛娣就問吳球。吳球訕著臉扯謊:「關我什麼事?羅半牙晚上不放心那個婊子,拉我做伴去查。我才不想去呢!真是熟人,推也推不掉。哪想到出了那麼個骯髒事。」

  毛娣橫起臉來,罵:「不礙你的事,要你去放鞭炮!」

  吳球邊走遠邊說:「放飛彈,又沒花我一分錢。」

  毛娣哪裡相信!罵道:「人家叫你放你就放,叫你吃屎你可吃!你怎麼不問問我?你那麼聽二巧的話,二巧扯了幾根騷毛給你剔牙齒!」

  吳球定下心想,如果毛娣在家,也許二巧不敢來勉強他。於是一拍大腿說:「操媽的你不早講,我老子放過了。」

  毛娣不承想,生病才幾天,吳球就變了這麼多!她兩眼瞪住吳球,破口大罵:「操你媽!操你媽!老子操你吳家八代媽!!」

  羅半牙捉姦,二巧卻讓吳球放炮竹賠禮。毛娣如何咽得下這口氣。等二巧又來上班了,毛娣拖起吳球去找二巧。吳球死活不肯,勸毛娣省些事算了,還在生病,身體要緊。這些話怎麼騙得了毛娣,吳球又怎麼拗得過老婆!只好跟著毛娣到燈房前辱罵。


  二巧開門迎接,雙手叉腰站在燈房前,說:「毛娣,你先不要罵我,叫你男人自己講,捉我偷人也輪不到你家吳球。他心裡有鬼,背後挑撥我家人。」二巧轉向吳球:「吳球,你不是講我奶大,想摸麼?你來,老子奶脹得很呢。當你老婆面,你是摸呢還是吃?你要是摸,你就承認你明里暗裡、從早到黑瞞著毛娣想老子。吃呢,你就當面先叫我一聲媽!你來啊,怎麼一下變得這么正經、這麼斯文了?你媽叫你來你都不敢來!你媽最心疼你了。」

  二巧說著,就解開衣服,掀起乳罩,向吳球招手。吳球哪敢上前!無地自容,說:「男不跟女斗。我找羅半牙去!」

  毛娣臉上,一會醬紅,一會鐵青。她往前一站,遮住二巧罵道:「騷貨!這麼不要臉!大白天就想拉男人過癮?想在我家人頭上拉屎,你痴心妄想。怪不得人家講『草屋靠大路,一家出騷貨』,原來就是講你?」

  二巧回嘴道:「我才不往吳球頭上拉屎呢。是他非要往褲襠鑽,也怪不得我。」

  毛娣:「你以為你是什麼人?你就是個婊子!院子裡院子外,野老公一大堆。是人都曉得。」

  二巧把臉揚得老高,說:「老子是婊子,還有人自動找上門來。像你,一籮筐長,兩籮筐粗。倒貼送給人家搞還沒人要,只能賣給家裡人。難怪吳球天天跟在人家後頭聞騷都不看你。你眼紅吧?」

  毛娣上前幾步,想動手教訓二巧,封住她的嘴巴。可是病了這些天,才吵一番,身上就冒起虛汗,眼前發暈。二巧一不做,二不休,把燈房的一個硫酸瓶子抓在手裡,晃蕩晃蕩的要和毛娣拼死一搏。毛娣明白,二巧今天這麼潑辣,背後有人撐腰。她回頭一看,吳球早就不見了蹤影。面對二巧,在最後關頭,毛娣沒敢輕舉妄動。

  毛娣和二巧吵架,大家覺得好玩,聚在遠處看熱鬧。那些光棍、閒人暗地裡恨死了二巧:乳罩就掀那麼一會兒工夫,沒看清楚,沒看過癮。等到二巧拿硫酸瓶子要動手了,人群騷動起來,紛紛慫恿黑子、高躍清上前勸和。黑子不想摻和,就回頭叫月華和曹妖,去勸二巧。

  月華說:「我是礦里的拉架隊?有事就叫我!礦里一個月給我多少工資?」

  高躍清說:「婆娘們吵架男子漢不好插手,不然我早就上去了。黑子干機電,燈房機電是一家。你就代表黑子,也是代表我們機電。我家老婆要在,我早就叫了。」

  月華說:「我代表不了。你找你們隊長鄭小目去。」

  高躍清說:「我大致講個意思,你怎麼這麼會摳字眼?」

  曹妖膽虛虛的樣子,說:「我勸勸二巧還差不多。那個人我不和她沾邊。」

  高躍清叫來迎娣。高郎中聞聲來了。大夥勸的勸,拉的拉。毛娣二巧經過這一番吵鬧,也都累了,又怕別人笑話。有人勸解,也就順坡下驢。一場紛爭平息下來。

  毛娣邊回食堂邊罵:「爛心的,爛胯的,從頭頂爛到腳板底。生一個,死一個,稻草包包餵狗。小的騷發瘟死了,現在輪到你了吧!」

  二巧對罵:「你以為你是什麼好貨色!陽家不要陰家不收的東西。老子不清楚你!奶奶非要你家人放鞭炮。不關他的事,不也乖乖放了麼!不打自招。」

  毛娣又罵:「想欺負老子,沒門!等我調查清楚了,是你冤枉我家人,老子和你搞到底!留你在這裡上班拿錢快活。白天養精神,晚上賣屁股。」

  二巧:「不服你也賣就是的,也不掀開馬桶蓋自個照照,就憑你能賣得掉!你又手癢了吧?想把我當曹滴滴,影子氣都沒有。要我班上不成,我要你食堂開不成。」

  毛娣朝燈房點著手指:「講話算話,我們看誰搞不成!」

  二巧也指著食堂:「好啊,我們看誰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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