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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傷痛

2024-09-13 20:37:15 作者: 李祺安
  事故對萬崗煤礦影響深重,剛剛樹起的信心轟然倒塌。工人比以前膽小了許多,要結伴下井,還爭相走在隊伍的中間。不少工人流向附近的小煤窯。或另謀出路,工資再高也不在煤礦幹了。生活要緊,生命更要緊。勞力流失動搖了萬崗煤礦的根基,形勢再度風雨飄搖。社會上流言四起,議論紛紛。

  「集體煤礦越辦越差,連工資都不能兌現。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萬崗煤礦遲早要倒。堂堂的公家礦,不如私人小煤窯。」

  「企業有一個錢,幹部要敗兩個錢。只顧自己逍遙,哪顧底下工人。」

  「看看鎮裡的花園小區,是什麼人住著?講核心小區,就是黑心小區。」等等。

  為了緩解生存危機,傅大英讓殷葫蘆去沙橋煤礦找沙老歹。約定兩家礦山不接收對方工人,來穩定一線隊伍。但是,這個依靠傅大英提攜、在萬崗煤礦井田範圍內割據起家的私人礦主,已經今非昔比。

  殷葫蘆仍然把沙橋煤礦當成「小煤窯」,自以為代表萬崗煤礦出馬已經在抬舉對方,卻聯繫不上沙老歹。實際上,沙老歹連傅大英也不放在眼裡呢。

  殷葫蘆跑了幾趟,沒有結果。傅大英只得親自上陣。他帶了兩盒茶葉,去沙老歹家裡。

  沙老歹老婆玉香正在和舒娥等幾個人打麻將。看見傅大英來了,她叫道:「是你啊。稀客。好長時間不見到,差點不認得了。」打出一張牌,報:「北風。」

  傅大英答應了,站在一旁看。舒娥看自家礦長來了,朝他笑了一下,便緊盯著各家打出的牌張。玉香不肯下場,說:「坐啊,傅礦長。那邊有凳子,你自己端。」

  傅大英說:「你忙,我不坐。站著能多看幾家牌。」

  玉香一邊出牌一邊說:「那你喝水,自己拿杯子自己倒。八萬。」

  傅大英說:「你玩你的,我又不是茶客。」

  玉香扭頭瞟了下傅大英,咯咯笑了說:「你這個客人好伺候。」

  說著話,玉香的上家和牌了,清一色。傅大英趁機問:「沙峰呢?我找他有事。」

  玉香仔細查看上家的牌張,嘟囔著:「不在家。你找他正好。看見了和我講一聲,省得我找。我和兒子的生活費,他到現在也不送來!我今天的牌風多背啊,兩圈了一牌沒和。」

  舒娥拍著大腿說:「哎呀,我怎麼不搶先和呢?讓你下家成了!」

  另一個說舒娥:「你再貪啊!好好的贏錢變輸錢,連我也害了。」

  舒娥說:「哪叫我手上一副好牌!成不了清一色也要混一色,捨不得小和。」

  沙老歹不在家。傅大英丟下東西,轉身要走。桌子上幾個人認識傅大英,知道他有事。又到中午,便藉機散了。玉香說:「你們贏了就走?哪有這個道理!以為我沒有錢?」她勒下戒指往桌上一拍,說:「就憑這個至少也值一千吧。」

  舒娥說:「你家來客了,有要緊的事。我們下回再來。」

  玉香看實在打不成了,就端凳子讓傅大英坐下,嘴裡還在念叨剛才什麼牌打錯了,無限惋惜。傅大英問:「老的不在家,小的呢?還沒有放學?」

  說起兒子,玉香精神來了:「你講我家笑笑呀?再不要提他這個飛天——」

  傅大英附和道:「小傢伙調皮些好。」

  玉香說:「現在的小傢伙,我家笑笑,真的,我都不曉得怎麼搞。」

  傅大英問:「怎麼的?闖禍了?」

  玉香說:「他才不闖禍呢。我家笑笑『老人屎』樣的,叫他老子——『老東西,我對你講啊,你在礦里做事好好的啊,不要累傷了啊,累傷了我和媽媽就沒錢用了啊』。那麼點點大的人講起這種話。你講可得了?你講可是怪事!我忍不過,罵他『你懂個屁!』你猜他怎麼講?『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你講吧,你和他講吧。大人也講不過他。他老子在礦上鐵嘴一張。遇上他,啞口無言,就曉得齜個嘴巴痴笑。」

  傅大英說:「那是好事啊,一代勝過一代。」

  玉香開心笑著,又說:「半大的小鬼一到我家來,笑笑就開導他們,要好好讀書,不然長大了沒有前途。我講,『你不要講人家,把你自己管好』。你猜他怎麼講?『老師講的』。他現在就聽老師的話,不聽家長的。不光這些,樣樣講究得很。出門頭髮搞得精光的,鞋子刷得乾乾淨淨。衣服舊一點都不穿。沒有人教他,哪來這麼靈泛。」

  傅大英說:「現在電影電視、廣告多,小傢伙懂事早。」

  玉香搖著頭說:「我都不能想,一想真要急瘋了——笑笑再有幾年大些了怎麼得了。和他爸爸講,二百五老子就會嘴巴齜得拉鏈樣的笑。也難怪,這麼好的兒子怎麼能不笑。前幾年,峰子沒搞煤礦,不是我開賓館賺點錢,怎麼供得起他上學。放在一般的人家,這麼好的兒子就算糟蹋了。」


  「村里人都羨慕我。我和峰子只要吵架,人家就勸,『玉香呀,你怎麼這麼會生,養這麼一個好兒子。換了我再苦再累,看看兒子就什麼火氣沒有了,還有工夫吵嘴呢』。」

  「晚上我帶笑笑睡覺。他不是把我這裡捏捏,就是把我那裡捶捶,孝心我。沒哪個教他,就這麼懂事,不曉得多停當。還跟我講『母愛是最偉大的,我家媽媽是最偉大的媽媽』。小嘴巴這麼會講。我聽了高興死了,又難為情死了。」

  玉香還在講,傅大英的手機響起來。趁接電話,他找個藉口走了。

  第二天,傅大英又聯繫了幾次,沙老歹終於答應和他見面。沙老歹知道傅大英的來意,不僅要他拒收流動工人,還要拆藉資金。

  在沙橋煤礦辦公室里,傅大英等來沙老歹。過去傅大英風光,沙老歹心中壓抑。如今他窮困潦倒,沙老歹得意洋洋。沙老歹和傅大英點了頭,又打了十幾分鐘電話才把視線轉移到傅大英身上來。聽完傅大英陳述,沙老歹抖著大腿說:「你們礦的工人,我真無所謂。我這邊一線工人早就飽和了。但是他們非要來,我也沒得辦法。從人道主義出發,安排他們一些事情乾乾。這樣也好,平時儲備些勞力,防止臨時拉不齊隊伍。」

  傅大英正要說話,沙老歹做手勢叫停了他,又打了個電話。完了,沙老歹接著說:「你們為了吸引工人加工資,我們人滿為患在降工資。以為沙橋煤礦遍地是黃金,都往我這裡跑。我也消化不掉啊!」

  傅大英回想日安鎮一帶的小煤礦,開辦之初無不是仰仗自己才有今天。當時為了爭取萬崗煤礦支援,那些礦主們一個個脅肩諂笑,卑躬屈膝。現在則完全顛倒過來。沙老歹對傅大英這個日安鎮煤礦企業曾經的龍頭老大,語氣中帶著譏誚,眼神里透著鄙薄。傅大英強忍不快,說:「我們和你不同。你們在淺部開採,成本低。遇到困難船小好掉頭。我們一天……」

  聽傅大英還在把沙橋煤礦比作「小船」,沙老歹立即打斷了,輕蔑地說:「都一樣,哪家開銷不大?萬崗煤礦我了如指掌,關鍵要改變觀念。你們家幹部怕死人,還是死了人。工人怕吃苦,還是光吃苦。你們的勞力都浪費掉了,個個都想只拿工資不幹活。哪有許多便宜事。」

  傅大英說:「前些年我們紅火的時候,政府逼著上許多項目。講是聯營合資,到頭來全是我們開支……風向一變,都不認帳了,還得我們打掃戰場。」

  沙老歹咂了下嘴,說:「關鍵是你們管理跟不上。當真天上掉餡餅!不能拿老眼光看新事物。現在天天講『與時俱進』,你們一點概念沒有。不然礦大有屁用!這些年我艱難創業,逆境中生存,零起點騰飛,一步一個腳印。真是應了毛主席的話『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現在,外面看我的眼光明顯不同了。」

  傅大英耐著性子聽沙老歹說話,又和他談到工人無序流動上來。沙老歹將香菸屁股一彈多遠,說:「講你不相信,你們那些工人開始來,我堅決不收。他們死乞白賴,又是幫我們的隊長做事,又是請他們喝酒。隊長就做起好人幫忙說起好話了。實際上沙橋煤礦有他們不多,沒他們不少。」

  傅大英來找沙老歹,已經覺得屈尊俯就。沙老歹一邊說著風涼話,一邊漫不經心看著窗外,傅大英格外反感。

  這時,日安鎮分管工礦企業的幹部和幾個閒職到了沙橋煤礦。見面了,相互客套一番。不知不覺中傅大英就被晾在一邊。來人把沙老歹和沙橋煤礦捧了又捧,誇了又夸。沙老歹隨即把談話對象轉移開來。看得出,他和鎮裡人談得更加投機。一旁的傅大英顯然是明日黃花,成了多餘的人。傅大英和沙老歹沒有談出眉目,就被打了岔,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告辭。見傅大英要走,沙老歹板起臉說:「等會就中午了嘛,我們一道吃飯就是。下午玩玩去。你們定個地方,我來做東。」

  沙老歹說話的時候,好幾張嘴巴在推辭,卻不肯動身。只有傅大英站起來,說:「我礦里許多事情。你們忙,不打攪了。」

  沙老歹不屑一顧說:「我看你神經病啊!你還有我事情多?我曉得你,萬崗煤礦效益不好,出門不威風了,所以就打退堂鼓。我敢保證下午不會有人找你!晏鎮長不是說了——會玩的人才會工作。你看政府領導,人玩了,事幹了。」


  傅大英不甘心當沙老歹的陪襯,決然離開沙橋煤礦。他出門的時候想:「老子走紅的時候,你們這些人還不知道在哪個垃圾堆上打滾,玩泥巴抓屎吃呢。」

  事故費用讓財務捉襟見肘,拖欠工資帶來的負面效應立竿見影。煤場的存煤早被客戶哄搶一空。礦里礦外都在盤算萬崗煤礦還有什麼東西能夠抵錢。

  傅大英回到自家礦部,心煩意亂,便去了調度室。管道寬、湯秋滿、董公火猶豫再三,還是如實告訴他,生產上不來,出勤比事故以前差多了。大喇叭擔心他的隊長干不長,上班有情緒。批評也好,鼓勵也罷,反正是懶牛犁地——抽一鞭子走三步,不見鞭子停下來。其他工隊也只勉強湊齊兩個班在上。原來準備把維修班充實到三隊,可是雨季以後井下失修的地方更多了。說著說著,湯秋滿忍不住提起事故前的反常現象。

  「那天中班,我提前下井。快到二道提升車場,離那兒還有百把兩百米,就聽見裡面礦車轟轟響,」湯秋滿說,「我當時想:交接班的時候,工人都走了,怎麼還有人推礦車?有人過點了?早班的絞車工、推車工、信號工,我親眼看到他們下班了。就沒在意,只顧往裡走。叫了好幾聲,一個人沒有。」湯秋滿陰森森地望了傅大英一眼說:「一看不對,我急忙跑出來,寒毛直豎。過了四天,出事故了。你們講可見鬼!」

  傅大英不願意這些靈異怪事影響大家情緒,便批評湯秋滿作為知識分子,不該迷信。湯秋滿沉吟了一會,分辯說:「許多事情發生前都有預兆,怎麼人死就沒有預兆?」

  傅大英說:「怪事只你碰到,全礦只聽你講!」

  湯秋滿低下頭不作聲了。這時董公火說:「現在這種事情不能隨便講,對工作不利。不過出事前半個月的時候,姚疤子和我講了個事。我對哪個都沒講,今天頭回講。」董公火停頓下來,見傅大英一臉嚴肅看著他,又壯起膽子說:「姚疤子講,他上夜班的時候,到迴風井去。離風門還有七八步,風門突然自動打開了。他正要去關門,風門又自己合上了。姚疤子以為有其他人,走過去一個人沒看到,也沒看到礦燈火。姚疤子喊了幾聲,沒有人答應。這事我一直擱在心裡,反正又不是我遇到的,講多了礦里領導還說我覺悟不高。」

  董公火說完,幾個人對了對眼神,都沒有說話。

  其實,傅大英也經歷過一樁怪事:有一天晚上,他從生產井口回礦部大院。過老墳坡山嘴的時候,月亮底下前面遠遠的一個人影。傅大英叫,影子不答應,也不回頭。傅大英走,影子也走。他停下來,影子也停下來。傅大英雖然膽大,也驚出一身冷汗。今天又聽說這幾件蹊蹺事,傅大英沒有再駁斥,只是說:「怪事年年有,沒有今年多。信鬼有鬼,信神有神。你們不要外傳。無論如何都要穩住陣腳。」又問殷葫蘆的情況。

  管道寬說:「殷礦長和先頭不大一樣。現在輪到他值班那天就下井。上井了我們不問,他也不作聲。即使問了也不多話,開口了也只幾個字。」

  湯秋滿問:「上面沒講還要追究事故責任,逮人坐牢吧?」

  傅大英說:「處理決定不是早就下來了?你不看到?又不追究其他的了。不是我上上下下的打點,會有這麼省事。內部做些調整,就風吹不得,屁撣不得。心氣太傲,性格太嬌。」

  幾個人都知道傅大英的「太傲太嬌」是說殷葫蘆。管道寬說:「事故過了我們才講,當時採煤工作面,我們分析是遇到兩層頂板,要停止採煤,補充特殊支護。後來殷礦長上去了,問工人『到底聽哪個的』。他管生產,當然是聽他的。」

  湯秋滿說:「我們的看法差不多。殷礦長也講是遇到煤層分岔。」

  老管揉揉眼睛說:「怪來怪去,不該我和老董在工作面做主定工,沒有先請示他。要是他安排的,就一點事情沒有了。」


  董公火說:「你們倆在礦里不是平級幹部呀?不存在一個跟另一個匯報呢。互相通氣就行了。」

  老管說:「殷礦長工作上也吃得苦,就是那個古怪脾氣,你哪不曉得。」

  湯秋滿說:「大喇叭也有責任。管理上太蠻了,罰款當家。後來工人講,當時採煤工作面有異常。怕影響產量,怕大喇叭罵人,沒敢馬上撤人。」

  傅大英來火了:「你們都有責任!怕得罪人,又不跟我匯報。現在好了吧?關鍵時候摔一跤,一年都恢復不了。今後這個毛病要徹底糾正過來。哪個當道就從哪個開刀,絕不留情。」

  老管想了想說:「我們是有責任,推不掉的責任。傅礦長講的『天氣突變的日子,井下要特別小心』,我們也疏忽了。現在後悔來不及。傅礦長剛才的話,我們大家聽好。接下來,哪個出紕漏就處理哪個。」

  傅大英欲言又止。末了,他還是說:「當前人難管,事難干。前些日子,鎮裡又是派人到礦里來,又是打電話叫我去,講了許多事。我吃那麼多苦,還有人寫舉報信。」

  幾雙眼睛對著傅大英,三張嘴巴一齊問:「哪個舉報?舉報哪個?」

  傅大英說:「舉報哪個?除了我,還有哪個!舉報信上一大堆人簽名,還有退休在家裡的人。」

  不是舉報安全事故,管道寬、湯秋滿心裡安定了一些。老管問:「舉報信上寫的什麼東西?我們的名字也在上頭?」

  傅大英:「寫了好多事。你們不在。」

  董公火問:「你心裡可有數?」

  傅大英說:「不就那幾個人。外面舉報,家裡絆腳,就恨我還沒有倒下來。」

  湯秋滿:「那是什麼人?」

  傅大英沒有作答,默默對著牆壁。幾個人都沒說話。

  湯秋滿記起前年礦里開群眾意見箱的情景。那是礦里為了促進生產,鼓勵工人提合理化建議,好集思廣益。意見箱裡的內容各色各樣,其中有一張是罵傅大英的。上面這樣寫道:傅大英,礦是大家的,不是你家的。你的礦長是不好當的,就要勞改。勞改十五年,你就要死。


  傅大英當時氣得七竅生煙,悶聲說:「哪個有能耐哪個來干就是的。咒我死就長了你的陽壽!」以後再沒人提意見箱的事。

  過了好一會,還是傅大英打破沉默:「工人組織不起來,煤礦松松垮垮。不得已只有走外包的路子。你們都要有心理準備。」

  這話讓三個人愣住了。好長時間後,老管說:「承包就承包,不見得承包了就不要我們吧。」

  湯秋滿說:「外面還有一種『一包幹淨』的。什麼都是承包人的,只是每年按合同向礦方交利潤。」

  管道寬說:「承包了還好些,我們落得自在。」又擔心地問:「可有人願意來?」

  傅大英說:「正在聯繫。關鍵是承包了怎麼安置礦內的二線人員。你們也想想辦法,出出點子。」

  一說到處理二線人員,三個人都沒有話了。董公火問:「就沒有其他的路子了?」

  傅大英沮喪地說:「井下生產總是這個樣子,我有什麼辦法!煤礦真垮掉了,我就要犯錯誤。承包也是『死馬當活馬醫』。找政府,晏鐵嘴講得比我們還困難。當前大環境明擺著,想搞貸款,門都沒有。」

  管道寬感覺到董公火、湯秋滿的眼睛朝他瞟過去。他明白那意思,就說:「礦真到了那一步,傅礦長不能丟下我們不管啊。」

  傅大英掃視了他們一眼,像在辨別親疏,好久才說:「你們不要亂想。當務之急要儘快讓生產走上正軌。各人把擔子主動挑起來。越是困難越考驗人。打鐵還要自身硬。我看那些人能紅幾天,以後可能還不如我。」

  管道寬問:「哪個人紅?」

  傅大英又不答話,垂下臉,很是痛心的樣子。管道寬說:「傅礦長,你是一礦之長。不管哪個紅哪個黑,你都要把握好。你也是從紅人過來的。小心有人『當面叫舅舅,背過臉把你甩到屋後頭』。」

  萬崗煤礦的前途命運不僅考驗傅大英,也考驗到日安鎮政府。鎮裡想效仿外面經驗,嘗試小廠小礦讓私人買斷,以便甩掉包袱。但是,沒有紅頭文件,誰都不願白費心思。

  傅大英也想嘗試外包了。那樣資金勞力的難題就可以順利解決。當然也有人勸傅大英自力更生,肥水不流外人田。照顧本地就業,造福家鄉人民。

  煤礦現狀和舉報信使內部挖潛在傅大英心裡失去了分量。傅大英想:「要錢沒錢,要人沒人。硬挺下去,企業垮了到頭來板子打在自己一人身上,讓人笑話。換了外面人干,哪個曉得礦里的根根絆絆?哪個來挖空心思舉報我?」

  沙橋煤礦去年還只是萬崗煤礦的潛在對手,如今卻構成嚴重威脅。傅大英私下協商沒有成功,便去求助鎮政府。晏鐵嘴擔心:扶持起來一個沙橋,又倒下去一個萬崗,日安鎮的支柱企業還是原地踏步。他希望能形成團隊優勢。因此,晏鐵嘴要沙老歹遵守行規,顧全大局。但在使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激勵的時候,深深刺痛了傅大英。

  沙老歹不願意為傅大英雪中送炭,甚至連鵝毛也不願給。沙老歹明白,沙橋煤礦無論技術、資源,都拼不過萬崗煤礦,對方只是時運不濟。萬崗煤礦要倒,像瀕死的人又陷入泥潭,那是再好不過。平時還咒它不死呢,何必出手相救!即使有實力扳倒萬崗煤礦,還要招來罵名。而萬崗煤礦自生自滅,才是最佳選項。因此,沙老歹不僅不慷慨解囊,反而與傅大英的願望相去甚遠。協商中,沙老歹隻字不提萬崗煤礦過去的幫助,而是反覆炫耀自己怎樣的多快好省,才使沙橋煤礦興旺發達。而涉及萬崗煤礦借款,沙老歹立馬變了臉相,擺出一大堆困難。最終晏鐵嘴定奪,由鎮政府擔保,沙老歹才鬆口,同意暫借兩萬元,並要確定歸還期限。這事擱在以前,傅大英早就放棄了。如今,形勢比人強。傅大英忍氣吞聲,恭敬接受,拜了神仙又謝鬼。

  事先,傅大英預想,鎮裡出面沙老歹總會鼎力相助。不料,沙老歹掌控的逃生之門只開了個縫隙就立馬關上了。傅大英像饑渴難耐的迷途之人,只等到了淚珠大小的幾個水滴。

  沙老歹臉上的神氣和他脖子上手指粗細的黃金項鍊相映生輝。他蹺起二郎腿,斜倚在沙發上。顯示與傅大英之間,雖然只隔著窄窄的茶几,卻遠過崇山峻岭。沙老歹咬著菸斗居高臨下的樣子,似乎還在暗示:萬崗煤礦跌得不夠狠,局面不夠慘烈,怎麼還不斷氣!好像摔成重傷不足以同情,還要傷者吐盡最後一口血才能讓他解氣!沙老歹那尖利帶毒、幸災樂禍的眼風,深深印刻在傅大英心頭;那冰冷凜冽的面孔,如同寒流侵入血管,一次又一次讓傅大英打著寒戰。

  傅大英痛罵自己祖上沒積陰德,才招來這樣的報應。他暗暗發誓一定要讓萬崗煤礦東山再起。「只要挺過今年,只要我還活著,就不信背運幾年了還抓不上一副好牌。」

  和傅大英經常接觸的人察覺他性情大變。面對林林總總的人事,說著說著就莫名其妙發起火來,惹得人懷疑他是不是也到了更年期!

  傅大英先前對外包顧慮重重,現在卻躍躍欲試。馮白臉在電話里向他報告承包事宜時,傅大英喜形於色,恨不得馮白臉馬上就把外包方帶到萬崗煤礦來。當馮白臉告訴他只聯繫上一個,不能優選時,傅大英沒有失望,反而說:「只要有實力,人可靠就行了。七挑八選,最後找個眨巴眼。」

  馮白臉沒法看到電話這邊傅大英的神態,只是說:「我受你委派,就要盡心盡力。哪敢有絲毫怠慢。」

  傅大英對馮白臉一貫用之防之。這一回變得非常溫和,說:「約個時間見面。防止夜長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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