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安全檢查
2024-09-13 20:37:17
作者: 李祺安
弋水縣公務員的業績考核,安全是一項重要指標,具有一票否決權。安全管理作為縣局幹部的工作重心,也是一塊燙手山芋。
萬崗煤礦的事故在弋水縣一再發酵。縣政府問責,除了當事企業,也牽涉到煤炭局、安監局這些監管單位。
煤炭局解釋,自己主要負責下屬煤礦的技術指導。弋水縣原來只有八家煤礦,這些年發展到二十幾個。工作量翻了幾番,而煤炭局的人員編制並沒有增加。既然安全監管劃歸安監局,他們就應當承擔責任。安監局認為,煤礦的歸口管理還在交接,部門職能尚未釐清。煤炭局的人事、資料還沒有全部移交給安監局,這增加了監管的難度。煤炭局也難逃其責。兩家單位互相推諉。本來就有隔閡,這下更是傷了和氣。
日安鎮政府為萬崗煤礦工人上訪大傷腦筋。鎮政府協助萬崗煤礦去縣局通融,讓他們早日復工,以便自食其力。可是幾個部門掣肘,遲遲不見動靜。
弋水縣政府授權安監局增設一個辦公室,專門負責煤礦安全監管。因為責任重大,辦公室主任沒有人願意干。物色來物色去,最後選中了縣政府的閒人李法來。
李法來中等人材,腰背間好像少了骨頭,走路、站立似歪似扭,沒有個正相。加上又挺著個大肚皮,人稱「三道彎」。李法來對「三道彎」這個稱呼深惡痛絕。可是敢於這樣叫的人不是老油條,就是老領導。況且無論他怎麼忌諱,那生成的模樣無法改觀。時間長了,李法來只好接受。不順心的時候,李法來橫起頸脖,扳本似地說:「別看我長得不咋樣,我一輩子吃好的喝好的。一般人還不如我。我玩的小姐,丑一點點我都不要。越笑我丑,我越要找漂亮的。」
三道彎新官上任,不管三七二十一,隔三岔五下去檢查。看哪家煤礦不放心,就黑起臉訓斥一通。再不行,便在井口貼上封條——停產整頓。反正領了上方寶劍,這些小礦小窯還能怎麼著。三道彎總結說:「你不依我,我更不依你。我求你難,等你求我難上加難!過去是哄姑娘拜堂,現在要姑娘攙我入洞房。歸根結蒂,煤礦停工不要緊,我只要安全第一。生產?你們想活命,另外想辦法。」
一番拉鋸戰下來,煤礦一年當中只能開工半年,安全形勢確實好轉了。礦山企業領教了三道彎的難纏,對他畏懼三分。過去上面檢查是個隨便的客人,如今變成惹不起的主兒。漸漸地,只要得知上面檢查,煤礦就得停產停業。從上到下里外忙活。
以前,煤礦企業希望上面來人檢查,既幫助查出問題,也指導業務技術。現在,檢查就是停產,挑刺,其他的越來越淡化。煤礦遇到檢查,提心弔膽。上策是找藉口把檢查能推則推,推不掉就儘量少檢。免得興師動眾,勞民傷財。中策是找內線提前掌握信息,見招拆招。下策是不理不睬,硬碰硬,那就意味著幹不成。
萬崗煤礦更是三道彎關注的重點。正經工作以外,三道彎不時弄些票據、招待費到萬崗煤礦報銷,彌補日常開支。時間長久些,三道彎讓人在萬崗煤礦賒了一百噸煤做生意。聽傅大英說一線工人出勤低,三道彎又把他的小舅子衛革介紹到萬崗煤礦來。
月底,馮白臉回籠資金,聯繫三道彎結算煤款。三道彎給個零頭,許諾剩餘的下月到帳。又到月底,三道彎的貨款還沒來。根據規定,馮白臉通知磅房停發三道彎的煤。傅大保問:「還真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啊?」
馮白臉顯出公事公辦的樣子,說:「我管他是哪個。哪怕是皇帝老子呢,我認錢不認人。」
三道彎打來電話,隨便問問。倒是他愛人衛娥,氣呼呼的,嘴臉刀刻斧削的一般,帶著幾條大漢闖進萬崗煤礦,擂起桌子指責:「你們什麼意思?我不就幾個錢沒到帳麼,怕我跑掉啦?萬崗煤礦的欠款多著呢,都要回來啦?要不要我來交個底?人家能欠我不能欠!存心和我過不去,要我生意停下來,小心你煤礦也停下來!」
傅大英、馮白臉都在外面打點,找門路。資金的事情,其他人哪好作主。只得推辭說:「領導不在家,等他們回來再講。」
衛娥叫道:「不在家,把電話號碼報給我!」
可是礦里人翻來倒去找不到,想來想去記不得。衛娥更氣了,罵:「老子這下曉得萬崗煤礦為什麼困難了。也難怪,問個電話號碼都這麼困難。那好啊,困難的事情還在後頭!」
傅大英得到消息,安監部門要下礦檢查。他立即通知礦里,著手安排。
第二天,全礦停產,井下保持通風排水,清理維護。在礦山顯眼的地方張貼標語,有「安全第一、預防為主、綜合治理」「管生產必須管安全」「安全為天、以人為本」「安全生產,人人有責」。還有按照三道彎授意寫的「蒙住眼睛捉不住麻雀,不學技術抓不好安全」,等等。可是,檢查組沒來。
第三天,萬崗煤礦繼續等待,一個個坐立不安。雖然不想檢查組來,可是準備就緒了,又希望儘快檢查,省得一天天拖下去。就像挨打的人,與其滿心恐怖地等著板子來,不如痛快打過,落得自在。
傅大英看看快中午了,在辦公室和馬文高一一交待,就有事去了。
不巧,傅大英剛走,三道彎一班人到了。這可把礦里的人急壞了!傅大英不在家,殷葫蘆在井下,其餘人又拿捏不准檢查事宜。
企業大當家的沒露面,三道彎不高興了。湯秋滿扛不住,在礦里到處找傅大英。馬文高覺得安全檢查與辦公室工作不是對口關係,便關著門,假裝不看見。湯秋滿沒奈何,只好去問他。馬文高這才告訴說傅大英去縣城了。不料礦里電話欠費打不通。湯秋滿汗都急出來了,叫馬文高聯繫傅大英。馬文高又不作聲了。湯秋滿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就要發火。馬文高慢條斯理說:「電話我不打,礦里沒給我報銷過話費。檢查是你們井下的事情,我又不懂。你們自己看著辦。」
湯秋滿說:「這十萬火急的!你只管打,多少話費我給你。」
馬文高說:「我這人公私分明。平白無故要你的錢幹什麼!」
這時殷葫蘆從井下上來了。他撥通傅大英的電話,說明情況後,去接待室里和三道彎見面。三道彎卻讓湯秋滿陪著在萬崗煤礦到處轉轉,問這問那,把個殷葫蘆氣得要死。
傅大英得知消息匆忙趕回來,向三道彎連連道歉。三道彎正在和沈幫我商量怎樣下井。傅大英要親自陪同。三道彎沒有同意,說:「你一個大礦長,里外一把抓。忙得很,好好休息。」
傅大英叫來管道寬。三道彎說:「我心疼老同志,不讓他累著。」
三道彎執意讓湯秋滿陪同下井。他拍拍湯秋滿肩膀,像是多年故舊,說:「還是你和我下井。搞煤礦我是個門外漢,我重視技術人才。」
事故以後,湯秋滿第一次受到領導關愛,激動得熱淚盈眶。三道彎又說:「我打心眼裡敬重煤礦工人,煤礦工人是特別能戰鬥的隊伍。」
湯秋滿心裡甜蜜蜜的,附和著點頭。三道彎說:「干煤礦是和平時期的革命工作,有革命就會有犧牲。煤礦又是高危行業,犧牲在所難免。不宜過分上綱上線。否則怎麼叫下面人放開手腳工作,又怎麼能有積極性!」
湯秋滿越聽越舒坦,暗想:「都說三道彎難侍候,在我們這裡怎麼這麼平易近人,體察下情?可能是對奸頭滑頭他才那樣吧!可想而知,世上好人難做。」
三道彎還在說:「干煤礦既要有章可循,又不能死搬硬套。全按規定來,國有煤礦也不能達標,何況鄉鎮小礦。那就叫做搞不成,就是教條主義,形式主義,口頭上的革命派。」
三道彎不僅通過湯秋滿了解萬崗煤礦的實際情況,下井了,他還想找些工人問問。可是和沈幫我、湯秋滿在井下走了不少地方,只隱隱聽見說話聲,沒有遇到工人。
直到準備升井,他們才發現一個安全洞裡有問題。三道彎把湯秋滿推到後面,示意他不許開口。一把掀開蒙在安全洞口的布簾,大聲說:「往哪躲!我看到洞口有燈光,怎麼一閃就滅了?」
沈幫我把礦燈照向安全洞裡,喊道:「裡面的人出來,想當偵察兵?」
兩個工人在領導的呼喝下鑽了出來,十分害怕。沈幫我問:「是礦燈壞了不亮,還是你們故意摁熄的?」
問了兩聲,其中一個才說:「怕你們看見,摁熄的。」
三道彎問:「見到我們檢查,為什麼跑?」
那個工人回答:「怕。」
三道彎問:「怕什麼?我又不是老虎!逮到你們吃人。」
那個工人說:「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怕。過去不怕,現在怕。」
三道彎說:「我只罵幹部不罵工人。傅大英都不怕我,你們怕什麼?」
工人說:「礦長也怕,只是當面不講。」
三道彎問:「他怕什麼?」
另一個工人說:「不曉得。」
三道彎又問一次。剛才答話的那個工人說:「礦長講他有兩怕。在家裡怕有人生病,在礦里怕有人檢查。」
三道彎驚愕地張開嘴巴,說:「哦,待會兒我上井去問問看。你們叫什麼名字?屬於哪個隊?」三道彎問了幾遍,其中一個才說:「我叫周矮子,錢老七隊的。」
沈幫我這時插嘴問另一個工人:「你呢?怎麼一問三不知?」
周矮子說:「他叫大腳憨,好哭佬,才調到我們隊來的。」過了一會兒,怕對方不相信,又說:「人家都這麼叫他。」
三道彎問大腳憨:「你是哪裡人?聽你口音不像我們這邊的。」
大腳憨說:「俺是江北的。」
三道彎問:「多大了?」
大腳憨生怕說了歲數,礦里不讓他上班了,死活不作聲。急得周矮子慌忙替他說:「五十好幾歲了。」
三道彎說:「這麼大歲數還下井,能幹得動?還不回家享福,找個輕巧事乾乾。」
大腳憨把頭垂得更低。三道彎又說:「你是啞巴?怎麼磨子壓不出個屁來?」
大腳憨還是一言不發。周矮子催促道:「快講,上級領導問你話。你不講我講了啊。」周矮子沒等大腳憨開口,對三道彎說:「他家現在就他一個人了。兒子二十幾歲的時候在鋼鐵廠做工掉進鐵水爐子裡化掉了。老婆後來瘋瘋癲癲的跑不見了,找也找不到。不曉得是死是活……多少年了。現在就他一個寡人。」
周矮子沒說完,大腳憨低聲抽泣起來。燈光里,三道彎怔住了,嘴唇有些顫抖。周矮子怕三道彎沒聽清楚,又說:「好好的個人,年紀輕輕的,不小心掉進爐子裡,一股煙上來就化掉了。」
沈幫我接過話頭對大腳憨說:「事情過去就算了,不要難過了。李局長是關心你們工人,順便問問。你們做你們的事吧,注意安全。」
周矮子答應了,又向三道彎求情說:「上級大領導,我剛才和你講的,你不能講給我們礦長聽。講了我搞不好在礦里就幹不成了。」
三道彎反問:「你剛才說了什麼話?」
周矮子苦笑,很不情願地重複了一遍:「在家怕人生病,在礦怕人檢查。」
三道彎還在想大腳憨兒子的事,說:「你就芝麻大的膽子?好,我不講。湯秋滿也不許講。想不到傅大英殺氣這麼重。」
下午兩點過後,三道彎一行人才從井下上來。傅大英、殷葫蘆、管道寬中午也沒休息,專門迎候著。
洗澡,吃飯。傅大英竭盡所能,熱情款待。三道彎冷言冷語,帶搭不理的。
傅大英向湯秋滿悄悄問詢檢查的情況。湯秋滿說:「還好啊,沒講什麼。李主任今天高興得很。」
傅大英似信非信,難得放下心來。
三道彎這回到萬崗煤礦來,傅大英沒有親自迎接,已經三分不快。不僅如此,還等了傅大英一個多小時,便七分窩火。會議室里傅大英和三道彎聊著,話題扯到三道彎的小舅子身上來。傅大英遲疑說:「只是萬崗煤礦正在渡難關,沒有適合的崗位。」
三道彎說:「沒有適合的崗位就讓他上一線,有個事干就行。正好吃苦鍛鍊。不然一有空了就找我。不是要就是借,不是叫苦就是叫窮。我現在什麼人都不怕,就怕這個舅老爺!」
傅大英笑了,說:「那真是體諒我們了。礦里在壓縮人員,後勤確實不好安排。許多眼睛盯著,許多人等著。現在沒有閒人,沒有輕巧事。」
三道彎說:「我又沒叫你養閒人,又沒講找輕巧事。」
傅大英又問了歲數。三道彎說:「我也記不准。二十八九、三十出頭的樣子。」
傅大英問:「討老婆、成家沒有?」
三道彎憤然答道:「『嫩婆』!敗家!」
傅大英說:「光棍一條,無法無天。有個老婆好管管他。」
三道彎說:「不曉得他可能討到老婆,也不曉得討了老婆可能管住他。反正到了萬崗煤礦,你們替我管著。只要管住他不找我,我就給你們磕頭燒香。」
傅大英說:「這個歲數正是幹事的時候。在井下乾沒幹過?」
三道彎說:「是個老煤礦了。干煤礦,不敢說你,我是肯定不如他。」
傅大英陪笑說:「李局長真會講話。煤礦是個苦活,就怕他堅持不了。」
三道彎:「他呀,身體沒問題。三榔頭也打不倒他。」
傅大英說:「那就好。」
三道彎說:「那當然好。」
三道彎、傅大英說著話,態度上都力挺對方。三道彎知道傅大英在套近乎,七彎八拐又說到大腳憨頭上。傅大英說:「大腳憨來江南二十年了。兒子出事以後,老婆又失蹤了。我們動員他回老家。他講過來這麼多年了,回去怎麼辦?家裡沒有什麼親人了,就在這邊礦里乾乾。老死算了。」
沈幫我說:「快六十歲了,還落個身體好。」
三道彎苦著臉,說:「像他這樣的人,身體不好又能怎麼樣?不好也要好。」
傅大英說:「他確實可憐。除了萬崗煤礦,沒有地方收留他。」
三道彎說:「這樣的人,我看他能做就做一點事,做不動你們就養吧。萬崗煤礦再困難,也不缺這幾個錢。」
檢查通報會上,傅大英首先感謝三道彎在百忙之中抽出寶貴時間到萬崗煤礦指導工作。三道彎並不領情,也不再理會湯秋滿了。他把萬崗煤礦幹部數落個遍,特別是湯秋滿。三道彎說:「出了事故有人還說『情有可原』,我真搞不懂,作為企業技術負責人在安全管理上都抱這種態度,平時的工作叫我怎麼能放心。」
傅大英連忙問湯秋滿還說了什麼。三道彎嘴巴朝湯秋滿一努,說:「叫他自己講。技術人員講得更專業。」
傅大英命令湯秋滿:「不要藏著掖著,當大家面說說。」
湯秋滿如夢初醒,低著頭默不作聲。三道彎說:「你不講我來講吧。堂堂的萬崗煤礦技術員親口告訴我:出事故死點人沒有什麼大驚小怪。說礦里開會說過,開礦就是準備死人。是不是啊,湯技術員?是不是啊,傅礦長?」
湯秋滿偷眼看三道彎、傅大英,還有十多張嚴厲的面孔,心慌意亂,後悔不已。這時三道彎又問了一聲:「是不是啊?我沒有冤枉你吧?」
湯秋滿只好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憐相,說:「是的。」
殷葫蘆見湯秋滿吃屎般難受的樣子,先頭的憋屈一掃而光,在一旁說:「在上級領導面前怎麼能說這樣的話,素質到哪去了?簡直豬狗不如!」
沈幫我看不過去,說:「李局長性子直。來檢查工作,看到問題心裡著急,不講出來熬不住。干管理就要像李局長這樣真抓實幹,才有效果。湯秋滿也是實在人,實話實說。我看企業存在一些問題不可怕,關鍵是怎樣對待。」
會議室里安靜下來,都等三道彎發話。三道彎陰沉了好久,才說:「那我們言歸正傳,先聽聽礦里的匯報吧。」
經過三道彎一番責難,萬崗煤礦的幹部人人自危。匯報近期工作,傅大英雜務纏身,一時說不具體。萬一說的跟三道彎他們下井看到的不符就更糟了。於是,便等手下人發言。可底下人生怕說不好又成為三道彎訓斥的對象。好多雙眼睛再一次落到了湯秋滿頭上。傅大英隨即發話:「小湯,你搞技術的,說說。不要拖拉,節省時間。」
湯秋滿一驚一嚇,失去了往日的從容,嘴裡像含了東西,半天發不出個聲響來。只好兩手打抖從文件袋裡抽出預備的書面材料。過去湯秋滿都是按照提綱講。這次臨場發揮不了,只能看著上面念:「……在上級領導的正確指導下,萬崗煤礦上下一心,發揮主人翁的精神,今年以來……」
湯秋滿還沒說到成績,就被三道彎打斷了:「你吹,你再吹,我看你怎麼吹!騙哪個?騙你家老子?」
湯秋滿停下來,用手捂著嘴,就差沒有哭出來。三道彎的眼睛逼視過來,湯秋滿趕緊垂下臉。三道彎移開目光了,湯秋滿又偷偷瞟一下,巴望三道彎開恩。
三道彎打破沉默說:「沈隊長,你把檢查的情況通報一下。」
沈幫我正要通報發現的問題,三道彎又告誡說:「不要避重就輕!」
沈幫我就把問題一條條宣讀了,要求萬崗煤礦期限改正。傅大英解釋說,這些問題馬上就整改,很快就能結束。請求不要停產。
三道彎說:「今天檢查,讓我感受頗深。你們礦對安全的認識竟然是這個水平。就憑這一點,你們幹得像朵花,我也要把它停下來。更何況,還有沈隊長剛才通報的問題。你們要嚴格按要求整改,完成後上報給我。必須經過複查驗收,由我簽字才能生產。我這個門外漢都發現了一大堆問題,你們會看不出來!還是司空見慣了不在乎?真的準備死人?已經死了四個還不夠!已經趕超黑樹溝煤礦,打破紀錄了,臉上光榮?」
傅大英盼望三道彎網開一面,說:「這是我們工作中不足和失誤,今後要改。」
三道彎厲聲說:「錯誤就是錯誤,不行就是不行!什麼不足,什麼失誤,什麼今後要改!就要從現在——立即就改。」
傅大英神色低迷,向手下人說:「大家都聽清楚了,從我開始,要虛心接受李局長批評教育。」
三道彎說:「你們搞好了,我能得到什麼好處?傅礦長你講,我得了你們什麼好處,還不是你們得實惠!說句心裡話,我憑什麼要為你們扛擔子,為你們承擔責任!」
傅大英如坐針氈。馬文高在三道彎停頓的間隙里說:「李局長說的是,語重心長。我們受益匪淺……」
三道彎轉過臉對馬文高說:「我看你沒有說真心話,這一點你不如湯秋滿!語重心長?我看你心裡在說我『馬瘦毛長』。我不要『語錄不離手,萬歲不離口』。當面說好話的人。」
馬文高張口結舌,呆呆望著三道彎。三道彎對傅大英說:「今天會議就到這裡,井下的工作面我們用皮尺量了。你們不要破壞了,否則一經發現,加倍處罰。下次複查,我的眼睛就是尺。一天不搞好,一天不驗收。一年不搞好,一年不驗收。你們認真掂量。你們停一年半年的,國家還少了我一分錢工資?即便弋水縣所有的煤礦都關閉了,也影響不到我,我還輕鬆些。說句不好聽的話,同樣是公務員,人家穿得像婊子樣的。我們呢,衣服一換純粹就是叫花子。憑什麼啊?老子不是人啦!我講的你們聽著,記著。領悟得透,礦就開。領悟不了,礦就停。」
傅大英一個勁點頭,又一個勁說:「好,好,一切按李局長指示辦事。寧停三分,不搶一秒。」
話雖然那樣說,過了兩天傅大英就派湯秋滿去安監局匯報,要求複查復產。三道彎逐條駁回,繼續整改。
這樣一拖就是十天半月,復工批文卻遙遙無期。傅大英問湯秋滿,湯秋滿如實匯報。傅大英問馮白臉,馮白臉一一解釋。
傅大英心知肚明了,礦里不再和三道彎提拖欠的煤款。三道彎更是忘記了還有賒煤欠帳這樁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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