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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朋友

2024-09-13 20:38:50 作者: 李祺安
  林彩兒下崗以後,在家裡開了個棋牌室。村裡的閒人沒事就去她那裡玩。打牌四方缺一的時候林彩兒便湊湊門子。空閒了也幫人做媒。林彩兒算得村子裡的阿慶嫂,嘴一張,手一雙。人也長得上相,討人喜歡。年輕人叫她彩姐。林彩兒是個隨性的人,給人做媒,曾鬧過她自己和男方偷偷好上的事來。

  歡喜長大一些了,和哥哥一樣去煤礦下井掙錢,以便生活有個著落。不過,歡喜在這個煤礦干幾天,又到那個煤礦干幾天。哪裡工資高,他就去哪裡。歡喜自從去煤礦上班,田地、山上的活計再也不插手,真正當起了工人。無聊的時候,歡喜成了林彩兒家的常客。日子久了就和彩姐好得穿一條褲子。

  第一次讓歡喜心猿意馬的,是一天晚上。歡喜又第一個到了棋牌室,催彩姐趕緊叫人來。早點打牌,早些休息,免得耽誤第二天上班。彩姐滿面春風,拉住歡喜說:「好!今天晚上我們倆好好地干一場。我們倆還沒有幹過。」

  歡喜和彩姐眼神交匯的一剎那,一種異樣潛入到心頭,以致腳下晃蕩,差點歪倒。他不好再看彩姐,卻感到彩姐的眼睛不時停泊在自己身上。

  歡喜還是像過去一樣打牌。可是彩姐的話、彩姐的眼神打亂了他的思路,干擾了幾次和牌。該和的時候沒和,牌風一轉,再想和牌就沒有機會了。歡喜輸了。在彩姐面前他不肯垂頭喪氣,還學著廣老闆的口氣說:「小意思,毛毛雨啦。」

  歡喜的話在棋牌室引來一陣讚許,紛紛說:「有錢是好。拿工資的人就是不同!」

  以後彩姐一見到歡喜就逗弄他,嘴裡還說:「輸了不扳,家裡開錢山?」

  歡喜一聽,對啊!除了上班,便是沒日沒夜地上桌打牌了。

  歡喜不再單純為扳本才去彩姐家了。在林彩兒家裡,不僅能打牌,還能看錄像。沒有外人的時候,林彩兒就放錄像給要好的人看。歡喜玩得熟了,就親自動手放著看。有時彩姐也來一起看。

  共才發覺老婆和歡喜好得不同尋常,便暗暗盯梢。盯了幾回,就把他們堵在房間裡。共才罵林彩兒:「看你媽的什麼錄像!男的不要臉,女的也不要臉?看著看著就看到床上去了,看到被窩裡去了。」

  歡喜在床上不敢現身露體,羞慚難當。共才罵道:「你還曉得丑?在我老婆跟前好意思脫,在老子跟前還不好意思穿啊!」

  先前,共才將歡喜當成搖錢樹,現在把他當作小偷了。共才心氣難平,甩了歡喜一個耳光。歡喜理虧,不敢還手。

  共才的懲罰管用了幾天。漸漸地,歡喜和林彩兒又到了一塊。共才看尋常手段不起效果,只有動粗了。再遇到歡喜來家中,共才不是罵就是攔,讓他離老婆遠些。

  可是歡喜和彩姐越來越如膠似漆。他不再忍氣吞聲,就和共才對打。一動手較量,歡喜知道了,共才是個空罐子,沒有什麼了不得。共才吃過一次虧,就不敢和歡喜動武了。歡喜和彩姐的關係就被默認下來。

  桂家人起初不相信這樁事。以為歡喜大了,想彩姐幫忙說親,有意討好巴結她。共才的百般訴說,又讓人不能不信。

  桂歪毛聽說歡喜這個黃花後生和林彩兒好上了,滿腹脹氣,罵兒子:「沒出息的東西!」

  歡喜可不在乎。起初沒有人知道,顧及臉面,只好遮遮掩掩。現在公開了,反而放心大膽玩得暢快。父親責罵讓歡喜很不自在,他沒話找話地問老歪毛:「以前沒有我們的時候,你在外面可有姘頭?」

  桂歪毛對兒子望也不望一眼。歡喜以為父親慚愧,就說:「我現在有一個。我不管,我什麼也不管。飯好了,他們吃,我也吃。晚上睡覺,他們睡,我也睡。一個月挨我總要攤幾天!他們要是看我不順眼,一家人打我。我就死活不還手。等他們落了單,一個對一個,我就整死共才這個烏龜頭。他家人不敢和我硬來了,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暗地裡,我活活笑壞了。有時候我睡得上,共才反而睡不上。彩姐對我還好些。」

  桂歪毛受到刺激,怕被兒子看低了,說道:「現世的東西!在老子面前還有你說話的份。我十八歲就給人家打短工,挑稻穀到河碾子去碾米。河碾子太太是一般的人物?她在跑反過兵的時候,腰裡掛過『羊子角』手槍。那麼多人到水碾子去,她都看不上,只喜歡我一個人。」桂歪毛說著,狠狠抹了一把嘴巴,好像又要吃頓大餐,「我碾米,碾子太太不僅一分錢不要,還把手洗得乾乾淨淨,煮雞蛋給我吃。就憑這一條,和我還是一般的關係啊!」

  歡喜一聽父親十八歲就經歷了激情往事,而自己已經二十出頭了,明顯不如父親的歷史輝煌。可桂歪毛講話的神氣太狂妄了。歡喜不甘示弱,說:「原來你頭遭也是喝的二瓢水啊。」

  桂歪毛眯起眼睛,又像回到了當年的時光,說:「哼,二瓢水!就算黃花大閨女,還能比上碾子太太一條大腿?」

  歡喜顧不上碾子太太,回味著彩姐的好處,興奮地說:「操媽的乖乖,這彩姐癮大。這操媽的東西,大腿雪白,身上粉嫩。」

  桂歪毛回味著半世人生,不甘光彩被兒子蓋過,連連罵歡喜:「現世東西,沒出息的貨色。」

  歡喜和彩姐好,用度明顯變大了。他暗想,不能只花上班的辛苦錢,得想法子掙些外快。歡喜聽講林彩兒家要翻蓋豬圈,為木料發愁。就討好共才說:「你家山上長的茅草,人家山上長的樹啊。村幹部山上現成的木料要多少!都講分山的時候他們占了便宜,現在我們要撈些好處才公平。」

  共才一聽有理,問:「你看哪家的好?」

  歡喜說:「哪家離得近,哪家的就好。」

  共才說:「那,那就是柱子家。」

  歡喜吊眼瞧著鼻尖,說:「我看也是他家。」

  共才是個窮斯文,不敢上杜家的林山。歡喜就親自上陣幫共才偷樹,好贏得共才的寬恕,彩姐的溫存。歡喜把財路指給共才,又親身實踐幾回,就不想去了。共才不依。歡喜笑著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共才罵道:「桂歡喜,你個畜生東西。幾根樹就想換我家人一年四季和你好啊?你以為你是哪個?一天進廟門,就能一輩子鑲金供香火!」

  面對爭執,林彩兒站在了共才一方,對歡喜冷淡了。這可把歡喜氣壞了。他恨共才上屋抽梯,恨彩姐抹臉無情。可是歡喜離不了林彩兒,只好向他們夫妻讓步。


  歡喜幫忙偷樹,共才夫妻就高興。歡喜偷懶,共才就給臉色看。彩姐也忽冷忽熱。歡喜心裡不是個滋味,認為共才在背後弄奸搗鬼。為了報復,歡喜耍起心眼來。

  杜家山上丟了樹。柱子暗地裡偵察,卻沒有結果。聽到歡喜供出偷樹賊,柱子當時就甩給他一包香菸,罵道:「老子山上樹再多,也輪不到你共才偷啊!」

  共才偷過幾回樹,路徑熟了,便不再害怕。他想,有那個工夫哄歡喜幫忙,自己一棵樹也砍下山來了。共才開始單獨行動。這邊共才剛剛上山,那邊柱子悄悄跟來,在路口守著。柱子想著自家山上的一個個新樹樁,恨不得把共才攔腰打斷。

  共才輕手輕腳把樹鋸倒,剔去枝椏,透過柴林瞅著山下沒有人,扛起樹就往回走。

  快到岔路了,共才覺得越扛越重,越走越難。他脖子上的青筋鼓得有手指粗細。共才氣喘吁吁,心想:出鬼了!他從肩上把樹放下來,回頭卻看見柱子跟在後面,拉扯樹梢作弄他。共才大驚失色,張開嘴巴合不上了。柱子說:「哎呀!你們河灣人真能吃苦,偷樹偷到我們秧溪來了。」

  共才說:「不就隔了一道山。什麼河灣的,秧溪的。以前這裡還是我們村的。」

  柱子說:「共才,我就是要請人砍樹。你來幫忙也要打個招呼,我好招待。你累了吧?我家住在這一頭。你方向走反了。」

  共才見柱子講反話戧他,厚著臉皮說:「就這一回,還給你就是了。省得你砍。」

  柱子沉下臉,說:「還我,就這麼簡單?你老老實實把樹扛到我家去。」

  共才還在喘氣,說:「你不要拉倒,丟這裡爛掉。反正不是我家山上的貨,我也不心疼。」

  柱子說:「共才,你只要調頭走,我不找你,有人找你。你相信不相信?我往林業站一個電話,你的小日子不好過。不是進號子就是交罰款。你兩樣選一樣。」

  共才一時不知怎麼應對。柱子又說:「走啊,帶我去看看偷了多少。我們好算帳。」

  共才說:「到哪看?看什麼?在你山上不就只砍這一棵。」

  柱子說:「我們先在山上看,再到你家裡看。你到我山上來幾回,偷了幾棵樹,給我老老實實交代。」

  共才說:「我家的樹多得很,都給你。我家房子你想要麼?也搬去。」


  柱子胸有成竹地說:「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要,該我的也少不了。你家山牆下面的樹全部是我的。五根颳了皮,六根還沒刮。」

  柱子這話不啻一個炸雷打在共才腦門上,共才頓時暈頭轉向。為了防止柱子冒詐,共才硬著頭皮說:「假如沒得怎麼辦?這棵樹還歸我?」

  柱子說:「沒得。你做豬圈缺多少就到我山上砍多少!」

  共才又像睡夢裡讓冷水澆醒了,半天不得還原。說:「你們幹部不要講大話壓人。我們老百姓也不是嚇大的!」

  柱子說:「我才不壓人呢。我當然有可靠消息。」

  共才明白了,顧不上柱子當面,罵出聲來:「狗日的歡喜!老子操你家祖宗八代!」罵歸罵,共才還是屈從了柱子:「好,好,是你的還給你。」

  共才承認了。柱子也不去他家看,警告說:「偷我的那些樹,太陽落山以前你送到我家院子裡。不然,後果自負。」

  共才吃了啞巴虧。沒辦法,誰叫偷樹撞在人家槍口上。柱子還是村裡的幹部,沒有另外上綱上線,就算柱子當了幾年幹部,修了德行。

  共才把樹還給柱子,還在杜家賠禮道歉。柱子冷冷地說:「你們一家人,好的不學,學偷。男的偷,女的也偷。這個世道光靠偷哪行。」

  共才聽了,吃屎般難受。看著秋玲不是拄著拐杖就是坐在輪椅上,共才暗暗罵道:「活該!得了不該得的,占了不該占的。柱子,你總有一天也和老婆一樣!」

  共才、林彩兒夫妻兩個,相貌都不差,看上去也般配。可共才愛裝清高,好吃懶做。標標致致一個男人,做起事來,恨不得最遲一個出門,最早一個收工。閒了就在家中梳理打扮,比女人還愛俏。整天收拾得乾乾淨淨,頭髮油光鋥亮,一塵不染。家裡開棋牌室,總是有人陪著玩,還能收些閒錢。正合共才的胃口。

  前些年,林彩兒因為共才懶,吵嘴打架也不行,氣得去城裡打工。回家的時候帶來一個男人,比共才大幾歲。林彩兒和村里人介紹那人是「朋友」。

  「朋友」姓黃,給些閒錢貼補零用,大大緩解了共才家的經濟危機。共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朋友」就在共才家裡住下了。共才和孩子不在的時候,「朋友」便和林彩兒在一起。林彩兒讓小孩叫「朋友」黃伯伯,共才比著叫「朋友」黃哥。

  「朋友」駝背,頸子很短,腦袋像直接長在肩膀上。「朋友」聲音低啞,說話經常做手勢,不然聽不清楚。「朋友」相貌不佳,卻著裝筆挺,讓人另眼相看。

  村里人見識了林彩兒帶回來的這個「朋友」,都誇他是人才,也是財人。暗地裡比劃他——


  站著像猴王作揖,

  坐著像秋天的黃瓜。

  仰著像龍船浮水,

  趴著像老鱉拱沙。

  連桂歪毛也譏誚林彩兒:「你什麼人不好找,找他!找我嘛不就是歲數大一點。我的身板——你看看,比『朋友』直多啦!虧你還是個媒人,怎麼給自己找這麼個蹩腳貨!」

  林彩兒又惱又羞,拿竹棍來打桂歪毛。桂歪毛趕緊跑遠了。林彩兒氣得再不願和桂歪毛說話。

  「朋友」也有優勢。在村里人看來,他有錢,有錢就能一俊遮百丑。只要天天有酒有肉,共才也不計較,黃哥愛幹啥就幹啥。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日子一長,遇到黃哥手頭緊,共才就有意見了。於是,有錢的時候就叫「黃哥」,沒錢的時候就叫「黃駝子」。下地幹活,共才也叫上黃哥。一道出門,一同回家。黃哥做的活計不能比他輕巧,更不能比他少。小孩也要黃哥一起扶養。這樣一來,共才和黃哥難免磕磕碰碰。黃哥賭氣在家,共才也在家賭氣。黃哥上賭桌,共才趁他不注意搶來幾張票子,也坐上桌子打牌。

  黃哥看不起共才,共才也看不順黃哥。終於有一天,黃哥明明白白說不想再為共才家這個無底洞花錢。共才生氣了,就和黃哥打架。打架,黃哥那副身子架哪行?老是吃虧。村里人經常看到黃哥臉上不是青紫就是傷痕,眼睛紅紅的,還有血絲,好像哭過。大家就問共才是不是和黃哥打架了?共才哈哈笑著點頭說:「我趁著黃駝子不注意,一拳打在他眼睛上。他當時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只顧捂住眼睛蹲在地上哼。」

  村里人同情起「朋友」來,問他:「你哪沒有家?非要呆在這裡受罪。」

  「朋友」拼命把背挺得直一些,說:「有,哪個沒有家呢。」

  村里人又問:「那你怎麼不回去?何苦在這裡受氣!」

  「朋友」用力把頸子伸長些,說:「老婆不要我了。」

  村里人:「老婆不要,兒女要呀。」

  「朋友」為難地說:「哪個不想走?我就怕彩兒哭。她一哭,我的心就軟去一大半。」

  村里人聽到這般說,都說林彩兒和共才沒有德性。女人哄人家,男人打人家。林彩兒聽了閒話,趕忙掏出手帕擦眼睛,說:「『朋友』來我家,外人都講我不好。共才是一家之主。他不管,叫我一個婦女怎麼管。他攆朋友走,哪裡曉得是真是假。一會兒說叫人家走,一會兒又講和黃哥有感情。反反覆覆多少回。不清楚的以為我們夫妻兩個合夥栽害『朋友』。我是有苦沒處說。還有人講我作踐共才,實際上是他不爭氣。」


  經歷幾番坎坷,黃哥還是住在共才家。兩個男人和好如初。和林彩兒相比,共才對黃哥更感興趣。

  歡喜和林彩兒好上以後,就強烈感受到「朋友」影響了他的日常生活。歡喜要趕「朋友」出門了。

  「朋友」並不擔心歡喜這個小鄉巴佬能有所作為。他大度地說:「這麼一點大,就想和我作對。蒼蠅從我旁邊飛,我都曉得公的母的。不是吹牛,我搞鐵路的時候,縣長見了我也畢恭畢敬。」

  共才氣憤不過,就把歡喜咒罵「朋友」的話挑最刻薄的說給他聽。「朋友」聽完,雖然變了臉色,卻裝作文皺皺樣子,說:「第一回原諒。」又說:「第二回看情況。」最後氣憤地說:「再有第三回,絕對不原諒!」

  正說著,歡喜來了。「朋友」用大人嚇唬小孩的架勢教訓歡喜給共才看,以便一箭雙鵰。不料歡喜初生牛犢不怕虎,和「朋友」對罵,又對打起來。打著鬧著,雖然都在地上滾,最後還是歡喜把「朋友」壓在了底下。

  麻將室許多人不打牌了,都圍攏了看。多嘴的人在旁邊一會兒教這個該這麼揪,一會兒指那個該那麼打。直到兩個人再也打不動了,鬆手放開為止。

  歇下來剛剛喘定幾口氣,兩個打架的人嘴巴又硬起來,都講是看在誰誰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不然的話會讓對方如何如何領教厲害。歡喜越講越興奮,原來「朋友」不過如此。當時如果這麼踢再那麼摔,就能打贏他。歡喜鼓起勇氣,還想再打一架。「朋友」越想越心虛:這個半坯子畜牲,老子鎮不住了!若不是在牆壁上支撐一下,可能就摔成腦震盪了。「朋友」不敢戀戰,選擇退避三舍。

  「朋友」對城裡的家不忍心丟,對鄉下的林彩兒捨不得放。這樣想著,「朋友」顧慮更多,再不敢輕言教訓歡喜了。

  歡喜像打架沒有過癮,天天找「朋友」掰腕子,比力氣,試探「朋友」的虛實。「朋友」身體條件擺在那裡,就嚴格遵循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古訓。「朋友」越是迴避,歡喜越是言語上不乾不淨,行動上毛手毛腳。

  林彩兒不在意「朋友」的去留了。一是歡喜年輕,二是「朋友」也掏不出許多錢了。自從「朋友」來,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著實對她亂飛不少。「朋友」走了,林彩兒落個耳根清淨。

  「朋友」不甘心就這樣走。面對歡喜的步步進逼,他說:「我和你小傢伙拼命,不值得。你真想打,我們先在村里評個證人,再到深山野窪去挖個坑。哪個打死了就埋在裡面,一了百了。」

  可是村里沒有人兜攬這個差事,反而說:「從早到晚開口罵,不如動手打一架。」

  還有人裹在裡面挑撥:「吵嘴不打架倒霉,打架不打死倒霉。」

  歡喜鄙笑「朋友」是麻稈,怕死,不敢比試。「朋友」瞟著林彩兒說:「不評個證人我是不會玩的。你如果暗害我,一命抵一命。亂來打傷我,我下半輩子就是你養。」

  歡喜也看著彩姐說:「你媽又不是我的小老婆,我來養你這個私生子。」


  「朋友」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說:「我大人不見小人怪。你罵得再狠,我也不和你動手。只有評了人,我才和你一干到底。」

  歡喜罵了「朋友」,又推搡他。「朋友」只是退讓,並不還手。歡喜想激怒對方,他站在「朋友」面前,輕蔑地看著他,就要和「朋友」額頭抵額頭了。「朋友」不滿地說:「幹嗎這樣瞅著我?不認識我啊?」

  歡喜也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可嘴裡說:「你不瞅我怎麼曉得我瞅你!」

  「朋友」色厲內荏說:「我不說了麼,你找個人出來,我們到山裡頭去。隨便你比拳頭,還是放小刀子,再動手打我是絕不會讓的。」

  歡喜看透了「朋友」是紙老虎,威脅說:「以後只要我在這兒,你就乖乖地離遠些。少和我輕狂。不然的話——」歡喜把兩個拳頭在「朋友」面前晃了又晃。

  以後,在共才家裡,果然是歡喜前進,「朋友」後退,連共才也讓歡喜三分。和林彩兒的關係中,歡喜排一號,「朋友」排二號,共才排三號。

  歡喜要上班,不能像「朋友」、共才那樣整天和彩姐一塊相處。他擔心「朋友」的金錢攻勢和糖衣炮彈,怕彩姐腹背受敵,顧不過來又要冷落自己。一次,歡喜和彩姐歡愛過後,心神不定地說:「以後不管哪個來撩騷,你都要挺住。黃駝子再拿幾個倒頭錢來誘惑你,打死他償命,老子非要在路上挖坑,摔掉他的門牙。」

  林彩聽了,吃吃笑個不停,道:「說得稀罕。你不要我和他來往就算了,人家好心給錢我也不要?」

  歡喜霸道地說:「錢就那麼好?彩姐,你要是經不住考驗,不要怪我這樣——」歡喜翻起來騎在彩姐身上,做出掐死人的樣子。

  林彩兒與歡喜在一起,更能體會到男人的妙處,就依從了歡喜。林彩兒從歡喜身上領悟了桂歪毛為什麼上了歲數還那樣死皮賴臉,為什麼桂歡跑那麼粗魯,而地秀卻總是那麼溫和。林彩兒暗想,有些花頭事,桂家傳代。

  桂歪毛有時亂猜,林彩兒連黃駝子那個丑鬼都看得上,想必也能看中他。念叨多了,就和「朋友」一樣也憎恨歡喜攔了大路,搶了果實。更讓桂歪毛生氣的是,林彩兒或是外人叫歡喜做事,他上刀山下火海,再不叫一聲苦。而進了桂家大門就是懶蟲一條。吃一點苦,如同割肉剜心一般難過。

  桂歪毛想著林彩兒,瞧著兒子,暗想:「現在他心裡還有我這個老子!恨不得我一跤摔死才好呢。小畜牲,他以後出門就讓車子軋個兩節頭。」

  桂歪毛一氣恨,後半句心裡話就情不自禁罵出聲來。歡喜嚇了一跳,問父親:「什麼『出門兩節頭』?」歡喜沒有聽到回答,又說:「我曉得了。你肯定年輕的時候吃了什麼虧,老了還在記恨咒人家。」

  桂歪毛說:「我恨哪一個?我咒『人不知狗來問』。」

  歡喜笑著說:「怪不得外面人說我家是『撮瓢爺爺,歪嘴奶奶,尖嘴姑子』。一家老小天生的都會罵人。」


  鄰里私下挖苦桂家人短處的話已經遺忘許多年了,現在卻被兒子捅出來。桂歪毛非常生氣,大聲追問:「哪個講的?小畜牲,你交個人出來。是楊家媳婦還是林彩兒?我扇歪他的嘴巴!」

  老頭子氣得臉孔變了形狀,歡喜更加佩服彩姐的伶牙俐齒,開心的說:「你儘管扇去。前頭林彩兒講的。你敢動她?只怕沒有那個膽子。」

  林彩兒作風花哨,一些人家的婚娶大事不放心托她牽線搭橋。也有人看著兒子越來越大,媳婦沒有著落,便羨慕林彩兒那張巧嘴,熬不住去找她。況且,林彩兒性情隨和,樂於助人。

  瞧著林彩兒串門走動起來,少數和她年齡相仿的男人開玩笑說:「又去做媒?是給人家做媒,還是給自己做媒?你不要自己吃剩下的才吐給人家嘗啊!」

  林彩兒半怒半惱說:「你家當然不要保媒的。不是老老小小光棍打到底,就是關起門來家裡開親。」

  「朋友」在武力威脅和情感冷遇的雙重打擊下,離開了河灣村。「朋友」離開以後,只要共才家煙囪不冒煙,一準是林彩兒出門做媒去了。老婆不在家,灶前沒動靜,共才也懶得召集人來家裡打牌。當然,歡喜也不來。

  共才獨自在家裡,想起老婆帶著小女兒在人家當貴客,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心裡貓抓猴撓。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了,還不見林彩兒回來,共才不高興了。

  「你不來,我來。」共才神神叨叨說著,一路去找。

  共才找到老婆了,就站在外面叫喚。東家人一看,連忙問共才怎麼犯毛了。共才扯謊說:「出門再不講一聲。我在外面做事回來,家裡大門上鎖,小門插閂。還要我東村跑到西村,來找她們討鑰匙,開門做飯。」

  聽的人馬上說:「哎呀,討什麼鑰匙,做什麼飯,就在我家吃算了。專門請你,還不曉得你在田裡、山上。」

  共才一口回絕說:「我不,我那麼要吃呢。我前世沒吃過呢。」

  人家又說:「你真分得清楚。吃餐飯還要什麼前世後世!怕我改天到你家去?」

  共才剛要放開笑臉,看見女兒盼盼,他又罵上了:「講的好好的,叫你在家裡看門做飯,等我回來。你看看,她也來了。老子晚上要好好整家規。」

  不管怎麼樣,吃飯大似天。在東家人的邀請下,共才裝作推脫不掉,只好坐上桌子,一同吃起來。慢慢的,共才的火氣煙消雲散了。

  吃過午飯,走的走,散的散,剩下一幫閒人邀伴打麻將。問到共才的時候,共才笑了。自然,共才就算上一個。共才身上沒錢,林彩兒還在賭氣。共才就叫盼盼回家裡討。盼盼看到媽媽使眼色,不想回家,就說:「爸爸,你下午怎麼能打牌。你講上午下田做事,吃過飯不接著做了?」

  共才一臉的懊惱,罵道:「你媽的哪是舊社會的地主婆呀?上午剛過就安排老子下午做事!不是養了你們這些討債鬼,老子哪要做事的?快活得一年玩到頭。」

  等著打牌的人都說共才說話有理。他們讓東家暫時借給共才兩百元,便迫不及待圍上桌子。

  中午喝了酒,下午共才的手氣說有多背就有多背。幾個小時下來,共才的錢就輸完了,開始在桌子上記帳。打牌的人一看,繼續玩都是欠的,沒有現的了,再沒有勁頭。紛紛打起哈欠,說家裡有事想散場。共才輸了,堅持要打。

  天斷黑,林彩兒找來,一望就明白了。她罵共才:「一灌就醉,一賭就輸。三魂醉了兩魂半,還要打牌,還不回去吃飯!」

  共才正輸得無處排解,聽了老婆的話,怪她不該說,罵道:「操你媽!這麼早吃飯死去?鬼婦女一點不賢惠。」

  無論罵牌風,還是罵老婆,共才都沒有扳回本錢。他無可奈何地站起來,拍拍癟了的口袋對幾個打牌的人說:「有的都給了,沒有的就欠著了。」

  桌子上贏錢的人一句話不說,只把一張張苦臉對著共才。

  共才臨走,把桌子上的水果揣幾個,瓜子一手抓一把,收在衣兜里,說:「輸錢不輸食。」一路吃著回去。

  到了家,共才就找老婆吵鬧。怪她做媒不做飯,才有他去找人,才有後來的陪人打牌輸錢。林彩兒憋了一天的火氣,就著當口一齊發泄出來。夫妻兩個叫著罵著,大鬧一場。

  共生住在共才隔壁,實在聽不下去,過來勸架。共才正罵得起勁:「老子真是倒霉,心裡想娶個老婆,搞不動的事情讓她搞,幹不了的事情讓她干。哪曉得她也不搞,她也不干。比老子還會享福。早曉得這樣,當孤老還好些。」

  共生不好說弟媳,就勸共才:「在村子裡這麼大聲叫喚,就像家裡死了人,好光彩吧!三十多歲了,還小孩一樣跟老婆的腳。人家的東西只顧吃。不能喝酒就少喝些,喝多了回來罵老婆。」

  共才正罵得解氣。共生這麼一講,他那消減的火頭又躥升到原來一般高了,回敬道:「我非要罵!你不曉得,我喝了酒,回來罵罵人,真叫做小快活。別看那些有權有勢的人,還有我會享福啊。」

  共生勸不動弟弟,也惱火了,說話一句比一句重。共才哪裡聽得進,揚起臉說:「你管我!又沒吃你的喝你的。可是眼紅不服氣?你不喝酒,不罵老婆。那麼聽老婆的話,天天給她倒洗腳水,嫂子在礦里上班的時候不也偷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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