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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那間草屋

2024-09-13 20:38:54 作者: 李祺安
  滴滴家和燈房原本是同一排房子,當中隔著車間和雜料庫,相距不遠。礦里的搗蛋鬼有事沒事總拿滴滴尋開心。明明輪到二巧在燈房上班,他們卻故意拍打滴滴家門窗,叫她發燈來騷擾她。滴滴一生氣,他們就說搞錯了,反過來怪滴滴活不隔人,死不隔鬼。還有人下井換衣服的時候,在滴滴家對面的更衣室大喊大叫,拍著光溜溜的屁股、肚皮讓滴滴看。完了,還要問她可看見什麼寶貝東西。滴滴自然要橫眉怒目罵上幾句。那些人吃吃笑著,並不在乎。雞殼子可忍受不了,要搬出礦去住。這時,好多人又來勸阻,還是住在礦里好。

  為了避開是非之地,雞殼子在大院的庫房後面,請人把兩間有牆無頂的老屋搭了房梁,接通電火,蓋成草屋居住。滴滴一百個不情願,還是順了雞殼子搬過去。這樣一來,他們和喬山成了近鄰。雖然共著板壁隔牆,但喬山門朝前院,滴滴家屬於後院。草屋蓋好了,清理碎磚廢土,又花了滴滴好幾天工夫。住了些日子,看著黑不溜秋的隔間板壁,滴滴就去礦部辦公室討來報紙,打算糊成一色,讓家裡亮堂一些。

  喬山上早班。剛從燈房領了礦燈往腰上系,滴滴就問他這天是「早班」還是「晚班」。喬山說:「你哪沒有睡醒?看到我上早班還問些痴話。」

  滴滴笑起來說:「我是問你下班早還是晚?」

  喬山搖頭說不清楚,又問:「有什麼好事等著我?又要叫我殺雞?這下你就是轎子抬我也不幹了。哪有這種怪事情,我是光殺不吃,你是光吃不殺。」

  「人家才講一句,你就扯這麼一大套!我家就剩幾隻雞種了,我才不殺呢。」滴滴說著,拉住喬山的礦燈帶,像拖尾巴一樣不讓走,又說:「你上次講的給我幫忙,結果沒來。事情過了就算了。這回裱糊房間的事,我就指望你。現在離得近了,我天天盯著,看到你就叫,想躲也躲不掉。」

  喬山想起雞殼子翻蓋舊屋,自己因為有事錯過了幫忙。現在滴滴提起裱糊房間便一口答應了,說:「我就怕欠人情。你把東西備齊,我哪天早一點下班來幫你。」

  滴滴問:「到底哪天?你不要今天推到明天,明天又推到後天。我要等到什麼時候?」

  喬山想了想,壓低聲音說:「過個三四天。這陣子生產任務重,大喇叭盯得不曉得多緊,臉黑得閻王樣的。哪天有希望我哪天提前告訴你。你不要亂講讓幹部聽到了,到時候幹部坐在旁邊看住我,下不了班。那不是我不幫你啊。」

  滴滴說:「我哪是廣播電台、宣傳隊?這邊才有事,那邊馬上就要播出來!」

  喬山說:「我給你打個預防針。幹部曉得了不給提前下班,我還省了麻煩。」

  滴滴眼睛一橫說:「你就是怕麻煩,找藉口。保證換了個人叫你,熬夜都要搞。」

  喬山趕急上班,搖搖頭走開幾步,瞥一眼燈房說:「好心好意幫忙出點子,她還人心無足!」

  過了一周,喬山瞅空悄悄下班到後院草屋的時候,滴滴正在掃地扒垃圾。桌上的報紙落了一地。看到喬山,滴滴說:「快點來,里里外外把我忙暈了。」

  喬山問:「雞殼子呢?自家事情他都不動手呀!」

  滴滴從灶間端來麵糊,說:「他有班不上?還靠我養他?他不在家還好些,省得指手畫腳的煩死人。」

  喬山看滴滴左邊腮幫有些青腫,問:「你偷偷在家吃補品吧?沒招呼著長胖嘞。」

  滴滴鼻翼翕動,眼裡涌了淚水,半天才說:「享福嘛,哪能不胖!」

  喬山猜滴滴又和雞殼子打架了,便翻開報紙堆,說:「你也拿些新的來。這些報紙發黃了,糊上去也像舊的。雞殼子回來還說我不盡心。」

  滴滴顧不了許多,說:「我講不搬家,他死活要搬。沒虱子爬,非要逮把虱子放在頭上。你先挑新報紙用,只要糊完就行。新報紙見了水遲早不也要發黃。我還在這裡住一輩子?」

  喬山拿了刷把,蘸了麵糊,試著往板壁上塗,說:「不住一輩子,也要住到萬崗煤礦不辦了為止。」

  滴滴順勢問:「可是講煤礦開不長久了?我聽舒娥講,煤礦要賣給私人了。要是那樣,這個破屋搞得再好又能住幾天!」

  喬山說:「舒娥曉得什麼?她除了上班就是打麻將。棋牌室里儘是好吃懶做的東西,能有什麼好話!」

  滴滴說:「她哪是聽賭博佬講的,肯定是聽她老公湯秋滿講的。」

  喬山沉悶了一會兒,說:「你怎麼盡講倒敗的話!再瞎講不給你糊了。」

  滴滴一驚,勉強笑笑說:「你那麼緊張做什麼?礦倒了關我們屁事!」

  喬山說:「你家裡有個供應戶口,旱澇保收,當然穩坐釣魚台。我呢,光靠幾畝田地怎麼搞?吃屁屙風啊?討飯到你家去還給鋤頭砸死了。」

  滴滴說:「我就是不清楚才問你呢。不一定的事吧?你像要打人一樣。」

  喬山不好意思了,連忙說:「我也不曉得。一聽這話心裡著急。」

  滴滴說:「萬崗煤礦開不了也不能馬上停了。不然這個草屋害我白忙一場,從頭到尾全靠我一個人收拾。我家那個人死蛇樣的懶,一叫做事就發火。好在頂了職,不然怎麼得了!我都不敢想。」

  喬山說:「不想搬也搬了,不想累也累了。哪叫你長得漂亮,害得人家都想往你邊上香。雞殼子擔心保護不了。」


  滴滴嘆息一聲,說:「連你也笑話我!漂亮,你早幹什麼去了?現在講俏皮話。竹嶺小姑娘經常出來,有指望了吧!」

  喬山一下迷糊了,答不上話來。好半天才說:「滴滴,我這段時間又做起個怪夢。多少年沒做過了,不是做夢想起來我都忘記了。真是怪事。」

  滴滴拿報紙在板壁上比齊,讓喬山刷上面糊貼上,問道:「春夢,還是秋夢?跟竹嶺小姑娘講唄。」

  喬山認真貼好後,說:「要麼在荒郊野外,要麼在某個老屋裡,都是從沒去過的地方。總有東西攆我,不是跑不動,就是手腳給草啊藤子纏住了。人家講夢裡的事是相反的,不曉得是真是假。要是相反的我還將就,要不是的我不要遇災星?」

  滴滴不笑了,問:「什麼樣的東西攆你?」

  喬山說:「哎呀!說不清,道不明。不光做夢怕,醒了心裡還發毛。」

  滴滴說:「你不要再講。我膽子小,晚上一個人不敢睡覺。」

  喬山說:「那麼膽小,雞殼子哪不回來了?」

  滴滴說:「他回來只能守一個家。我在燈房上班也拉他去?」

  喬山沉默一會兒,又說:「要麼就是一個陌生人箍著我,看不清楚他臉。怎麼都掙脫不開。不會是平常做事犯了命理八字吧。」

  滴滴顧慮重重說:「這些事我也不懂。不放心你就找個陰陽先生看看。」她怕喬山還要講,便走開了。

  喬山又動手糊下一排,卻嗅到一縷肉香。他瞟一眼滴滴家灶屋,灶台上果然有個燉肉罐子。喬山輕手輕腳過去掀開,裡面還真燉了東西,熱氣騰騰。再要看仔細,聽見滴滴叫喚,喬山急忙蓋上。滴滴問:「不作聲不作氣的,我以為你溜走了呢。是不是有人等你,沒心思幫我啊?」

  喬山說:「你今天盡講沒名堂的話杵塞我。我對你好差啦?我不是在這裡麼!」

  滴滴說:「那你怎麼躲躲閃閃的。可是給我做事怕給什麼人看見了?」

  喬山心裡不是滋味,說:「真是香燒了,菩薩得罪了。」


  單獨和女人在一起,喬山還是有些不自在。滴滴探詢般的看過來,問:「你看糊好要多長時間?」

  喬山慌忙轉過臉說:「快得很。雞殼子真不在家?輪到做事,他總是不在。」

  滴滴精靈古怪地說:「他去溪口電站了,還能飛回來?你不要指望他。回來了他也不動手。他是『公家』人,不做『私家』事。你先頭講我臉上『胖了』就是叫他做事的好處。」

  喬山又貼上一張報紙,說:「他們上班還不快活?講值班,就是看看設備刮刮淡。還干一天,歇兩天。這事按道理應當讓雞殼子回來自己糊。」

  滴滴說:「他是掃帚倒了不扶的人,回來也等於零。除了去電站上班,在家裡是『百事不管,一天三碗。』不然我會叫你?」

  喬山說:「他不干就拉我當伕子!」

  滴滴「哎喲」一聲,說:「你到底願意不願意!這麼計較,是什麼人教的吧?」滴滴說完,在喬山背上捶了幾拳,便拿起掃帚站在板凳上撣板壁上的灰。喬山看滴滴踮起腳尖的時候,那條板凳搖晃起來,就說:「板凳有條腿沒放穩,你小心摔下來!」

  不料滴滴反問道:「你就想我摔下來吧?」

  喬山說:「你不要冤枉我,好講不好聽。」

  滴滴問:「我摔下來你可心疼?」

  喬山不作聲,只是憨笑。滴滴偏偏看著他問:「我摔下來你可心疼?你再不講我還要爬高些!」

  喬山不敢看滴滴,怕她那灼熱的目光引燃自己沸騰的熱血,連忙說:「心疼,心疼。」

  滴滴說:「那麼勉強,不是真話。」說著從板凳上跳下來,拍著身上的灰。

  喬山糊完一方板壁轉身拿報紙,見滴滴狐媚地看著自己,一隻胳膊撐在桌子上,肘彎那兒朝里微微彎曲。滴滴皮膚白皙水潤,頭髮烏黑細柔。喬山猛然記起上小學的時候,住在教室盡頭的那戶人家的女人——學校里都叫她田嫂子。雖然又矮又黑,卻生得胖嘟嘟的討人喜歡。她和一個男老師在一起的時候,經常就是以這個姿勢看著對方。喬山從滴滴的眼裡讀懂了十幾年前那個女人的心思,又從那個女人的神態明白了眼前的滴滴。他想到雞殼子,又想到邵八斤、害蟲、月華、愛華,緊張得報紙從手裡掉下來。喬山無話找話地說:「我幫你做事,雞殼子回來可不能和你打架。要麼……等小左不上班的日子我再來。」

  「打架就打架,給他打死了還好些。」滴滴說,不放喬山走,「你是怕我吃人還是嫌我丑?你今天不做完不給走。」


  喬山問:「你這麼狠啊!那不成了舊社會抓壯丁!」

  滴滴嬌嗔說:「我就這麼狠,我還有話要問你呢。」

  喬山心煩意亂,沒有接腔。他只管盯著板壁把報紙往上面抹,好讓心裡平靜下來。

  報紙掀動,草屋裡透過一陣微風。秋天的午後仍然炎熱難耐。大多數人眯起眼睛看看太陽、看看土路上冒著的熱氣,就噓起口哨回到家中,躺下避暑。

  喬山忽然感覺滴滴貼身站在背後,聽她在說:「看你那樣子,不是怕我,就是嫌我。」那個酥軟的身體已經靠在喬山身上了。他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滴滴問:「你可是嫌我比你大?」

  沒有得到回答,滴滴又說:「我不就比你大幾個月。」

  喬山被兩條柔軟的胳膊從後面箍住了。滴滴說:「我曉得,你嫌我結婚了,你還是清水郎?你就那麼不開竅!你講給我聽聽,那些黃毛丫頭哪個真心對待你!」

  喬山手上粘著粉糊,含混不清地說:「沒有……不是……我不曉得。」

  滴滴把腫起的那半邊臉貼在喬山背上,說:「人家都曉得,就你裝糊塗。你這個悶頭驢。」

  喬山說:「那時候,我才來礦里。後來……你和小左訂婚了……他是供應戶口。」

  滴滴說:「哪叫你膽小鬼。你當時要敢站出來,我就不訂婚。」

  喬山說:「我哪曉得你的心思,我不敢。」

  滴滴說:「我敢。」

  喬山無奈說:「我無依無靠的,窮光蛋一個,怕害了你。」

  「現在你更加害了我!」滴滴說,慢慢鬆開胳膊,默默對著喬山,分辨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喬山不作聲,看到滴滴眼淚汪汪,就尷尬地笑起來。滴滴更傷心了,說:「不許笑。我今天這個樣子了,你還笑得出來!」


  喬山避開滴滴的眼睛說:「你現在不好得很?一工一農,雙職工。旁人做夢想不到。」

  滴滴悵恨的情慾隨著眼淚巴答巴答掉在報紙上,說:「屁話!你狗日的明明就是在講假話糊弄我。」

  喬山身上粘了粉糊,滴滴沒有靠近他。喬山也知道自己剛才說的是假話,對滴滴的責罵並不生氣。

  房間裡經過裱糊變得有生氣了,連角落裡也有了亮色。滴滴先前晦暗的臉孔此刻放光了。她讓喬山洗手,把粘在衣服上結痂發硬的粉糊刷下來,對喬山說:「你怎麼猜到我燉了雞湯?不要以為是為你燉的,只是你來幫忙就帶你沾個光。」

  滴滴說完,看住喬山笑起來。喬山問:「你把雞種殺了?」

  滴滴說:「沒有啊,是小左家那頭人給小左的。」

  「我不吃,留給小左補吧。」喬山沒有說「雞殼子」,怕滴滴難過。不料滴滴說:「他能補好,我就能變成十八歲的大姑娘。」

  喬山瞅了眼滴滴,說:「你是『家鬼咒家人』。你那麼嫌他,當初為什麼要嫁他?」

  滴滴故意說:「就為他是供應戶口,就為他比農村人有保障。你不服?」

  喬山也懊惱了,說:「你當初怎麼不到青山寺當幾年尼姑?」

  「好好的人,往廟裡跑多了,家門不興旺。」滴滴說著,突然氣憤了,責備道:「你叫我學蔣尼姑?我才不學呢,她那是假姑子,恨不得在菩薩跟前和人家睡覺。你還在想蔣家山霞?你以為山霞那幾年出去是為你?睡在夢裡想屁吃!你這輩子除了我,和哪個都不得成。」

  喬山想起愛華,沒有開口。滴滴又說:「我這輩子就恨三個人。」

  喬山問:「哪三個?除了小左光打你,還有哪個?」

  「我爸爸。」滴滴說,臉上一陣酸楚,最後伸手一指喬山,「還有你。」

  喬山又一次看到滴滴幽怨的眼睛。滴滴拉住喬山說:「我們倆都在礦里,換了一般的人只會越走越近。你呢?反過來和我越走越遠。」


  喬山眼睛濕潤了,激情澎湃,軀體緊繃。滴滴上前靠住了,把頭依偎在他的胸口上,一串眼淚從喬山開著的領口滴在他胸膛上。喬山不能自持,一把抱住滴滴。喬山覺得滴滴柔軟光滑得似乎要從他懷裡、臂彎里、指縫裡溜走。他們雙雙倒在地鋪上……地鋪隨著搖晃輕輕飄起——滴滴感到自己渾圓的身子像麵團一樣鋪展開來,變成一張麵餅。麵餅周圍生出片片羽毛,羽毛又化成有靈有肉的翅膀,在天國的呼喚中款款扇動,揚起塵埃,吹開雲朵,上下翻騰。又載著喬山,在萬里長空中扶搖旋轉。

  滴滴感覺進入到另一個世界。一個熱點從她身體的中央慢慢傳開,浸潤到全身,又化成水霧,向天外擴散。

  喬山滴滴熱情相擁,將彼此化作精靈翩翩起舞。滴滴咬住喬山的肩膀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以免驚擾了一隅的寧靜。她在喬山耳畔夢囈般地吟唱:「明天……明天……兒子。」

  喬山被愛華拒絕的,在滴滴這裡接納了。看到滴滴迷離的眼神,楚楚可憐的樣子,喬山對雞殼子動不動打她不可思議。喬山記起雞殼子滿腹酸楚的時候罵滴滴的話——和你這婊子睡一頭,你嫌我臉丑。換一頭睡,你又嫌我腳丑。便問:「我是頭丑,還是腳丑?」

  滴滴羞澀地笑了,說:「一樣都不醜。」

  喬山看向滴滴,顯出一副慚愧模樣。滴滴軟綿綿地問:「你後悔了?」

  喬山沒有想到內心深處的一絲閃念竟然被滴滴察覺了,便惶恐不安避開臉。滴滴固執地扳過喬山的頭,輕輕問:「你在想什麼?」

  喬山不敢抬眼,說:「什麼也沒想。」

  滴滴問:「你猜我在想什麼?」

  喬山茫然搖頭。滴滴閉上眼,露出滿足的笑意說:「我在想,如果雞殼子死了,我就給你生兒子,肯定能生兒子。」

  好一會兒,喬山問:「你怎麼知道?」

  滴滴不回答,擰住喬山的臉頰撒嬌說:「你是流氓,你強姦了我——」

  喬山把臉藏在滴滴頭髮里,在她耳根悄悄說:「你是淫婦,你勾引了我。」

  兩個人不再說話,互相擰著撓著,偷偷笑個不停。

  喬山和滴滴一經突破禁忌,先前的種種顧慮便隨之打消,各自的相思、牽掛都承載著深情和寄託。滴滴成了喬山生命的一部分,喬山成了滴滴心靈中的燈火。兩人都得到莫大的安慰。他們默默祈盼著——生命之水就這樣潺潺行進,不要斷流。因為焦渴太久,雖然承接雨露,面對清泉還是情不自禁要開懷暢飲。那段時光中,歡娛就是一切,一切就是歡娛。雞殼子去電站了,這對人就交合在一起,享受神仙般的快樂。雞殼子回到家裡,他們就陷入孤獨無助的境地。


  愛情讓蒼黃老屋呈現生機,讓尋常的生活片段孕育驚喜。喬山發現,和滴滴家隔開的那道板壁有幾處釘子是鬆動的。他試著將釘子一個個起出來……那塊木板竟然移開了,一個人可以跨步而過。啊,和滴滴有了新的通道!喬山分辨不清當時是板壁發出的開裂聲,還是自己大叫了一聲。就在通道乍現的時刻,他看見窗戶外面的水田裡一個人直起身子,把手搭在額頭上四處張望,又呸地一聲啐了口唾沫。「他聽到聲音了!他看見我了?」喬山想,趕緊將板壁比齊了還原,把釘子插好,「這個秘密是我發現的,只有我能發現……只能告訴一個人……她會怎樣的高興,怎樣的感激我啊!」

  這條通道多麼寶貴!它把喬山和滴滴兩個人的空間悄悄連成一體,把阻隔變成通途,把多少寂寞的時光變成了美妙的記憶。

  之前上班,喬山不管多累都可以撐起力氣再幹上一番。現在,不到下班時間,就覺得筋疲力盡了,汗比誰流得都多。管小發和張小魚發現了疑點,模樣古怪地對喬山說:「你肯定把愛華『槍斃』了,不然身體一下變得這麼虛啊。」

  喬山申辯了幾次,便坦然了。他想:「槍斃愛華就槍斃愛華吧。只要不涉及滴滴,保住秘密就行。怪不得管小發拼命要結婚呢……怪不得社會上有那麼多流氓。」

  喬山和滴滴雖然行事隱秘,樂樂還是覺得奇怪:難道別人也能像爸爸那樣和媽媽在一起?樂樂問過媽媽,可滴滴說那是他做夢。樂樂隔奶(斷奶)的時候,明明看見爸爸用菜刀割去了媽媽的兩隻奶,不讓他記掛。可媽媽兩隻奶仍然好好的。樂樂還看到過汽車一直開到自家的後窗底下,接爸爸去電站上班。而實際上後窗下面是條深溝,汽車根本開不到那裡。樂樂只得相信有些事是做夢,自認胡思亂想會遭雷劈。可是做夢怎麼這麼清楚呢!許多夢忘記得一乾二淨,這幾個夢不僅記得,還做過好多遍。

  又是一個夜晚。樂樂睡不著,想爸爸,想媽媽,想會不會真的雷公打頭!「到底是媽媽錯了還是我錯了?」他起床扯亮電燈,推媽媽的房門,卻沒有推開。「媽媽到哪裡去了?」樂樂害怕起來,嗚嗚哭了。樂樂哭了一會兒,聽見媽媽在房間裡叫他。又一會兒,是喬山開了門讓他進去。樂樂發覺媽媽和喬山都有些慌張,那樣子不願意他敲門,更不願他進去。喬山才離開,樂樂就問:「他怎麼在這兒?他來幹什麼?」

  「看電視唄。」滴滴說。她覺察兒子不相信這個回答,就像平時猜謎猜錯了,他臉上的表情。

  樂樂又問:「電視沒開怎麼看?」

  滴滴將檯燈光線調小,不讓兒子看到她的臉,說:「你叫,我就關了,怕吵了寶寶。」

  樂樂執拗地說:「我聽了老長的時間,一點聲音沒聽見。」

  滴滴窺視著兒子,昏暗中她的臉在燃燒。滴滴說:「原來不安心睡覺,一心想著看電視。平時和我講的『做乖孩子』都是假話。越來越大了反而要爸爸媽媽操心。」

  樂樂沒敢再問,又覺得奇怪。媽媽有事瞞著他,卻能讓喬山知道。「我是兒子啊。」他想,「喬山那麼晚了還不回去。雖然自己小,不敢攆人走,但這裡是我的家啊。」

  在樂樂眼裡,喬山不光明正派了。

  一段時間的沉寂,滴滴火熱的身體冷卻下來。她讓樂樂聽話,去小床上睡覺。樂樂不干,非要歪在她旁邊睡。滴滴看出,樂樂雖然還有疑惑,但他在懷疑他自己了。滴滴將自己睡熱的地方讓出一塊給兒子,和兒子擁抱著。樂樂在滴滴的懷裡非常幸福,朝她眨巴著眼睛。他漸漸相信她了。樂樂把手伸到媽媽的胸口上摩挲,把乳房按平,又鬆開讓它彈起來,像做遊戲一般。滴滴身上一陣燥熱,想挪開兒子的手。可樂樂倔強地堅持。他還把臉貼上去,含著乳頭吮吸了好一會。「裡面嗵嗵響,像拖拉機開來了。」樂樂說。

  「越大越沒相了。」滴滴說,感到樂樂的臉比她的胸口還熱。在滴滴的喃喃細語、輕輕愛撫下,樂樂嘴裡吧嗒了幾下,深深抽吸一聲,身子從滴滴胸口上滑下去,入睡了。

  滴滴看著兒子睡穩,睡熟,方才安下心來。她驚奇地發現,喬山的行為和兒子剛才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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