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 一條路的變遷
2024-09-13 20:49:05
作者: 孫春傑
我走在鳳凰村的這條路上。
這條路像是有著強烈的磁性,吸引著我。從這裡,可以看到我的童年,我成長的點滴,我生活的痕跡。一些人走著走著,就忘了起點和初心,忘了同行的人、親歷的事,我從前也曾遺忘過——正是那時的遺忘導致了現在的懷想。我在懷想和回顧中找尋自己,找尋美好或者苦難的過往。
這條路,曾經泥濘坎坷,塵土飛揚。日本人修建了它,也用軍鞋踐踏了它,用輪胎和履帶碾碎了它。所以,無論他們留下一條怎樣的路,上面都染著血跡,寫滿悲傷。
日俄戰爭中,這條路成了日俄兩軍搶占的交通要道,常常硝煙四起,遍地狼藉。他們的軍事爭奪不但使周邊百姓遭殃,也曾幾度毀壞了這條道路。
它不論歸屬於誰,經過這裡的都是浩浩蕩蕩的占領軍部隊和軍車,都是引發戰爭和災難的戰備物資。對那一段歷史,這條路是最直接的見證者、受害者,也是最資深的控訴者。
解放後,政府十分重視這條路,幾經修繕,它不僅承擔著重要的交通運輸功能,躋身國道的行列,也以其久遠的歷史成為全國第一條城際間的柏油路。
除此以外,這條路還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對於沒有休閒娛樂的沿途百姓來說,這裡便是最重要的聚集和休憩場所。記憶最深的是道路兩旁的槐樹。
那些老槐樹,高大粗壯,大多需要兩人或三人合抱,樹蔭濃密,遮天蔽日。
馬路邊,時常有老人乘涼、小孩嬉戲。如若站在馬路中間,向空中仰望,便會看見兩邊的枝葉相對呼應,相交相融,如有情連理,耳鬢廝磨。疏密相間的樹葉縫隙之間透出太陽或月亮閃閃爍爍的光斑或星點,讓人眼光繚亂而迷離。時逢五月,花開如雪,潔白的花穗團團簇簇,擠擠挨挨。花與葉相擁,白與綠相襯,不知是花穗點綴了綠葉,還是綠葉裝飾了花團。開放著的槐花會散發出濃濃的浸潤著絲絲甜意的芳香,那芳香融化在空氣之中,連周邊都變得香甜了。夜晚的槐香更具黏著性,潤了衣衫,沁了心脾,走到哪裡,都自帶芬芳。待到落花時節,微風一起,花瓣紛紛揚揚落下,空中飄著如雪的花,腳下鋪著如花的毯,獨具另類之美。不管置身其中還是遙相觀望,無不叫人發出如此感嘆:這才是美景,這才是奇觀,這才令人沉醉、流連忘返!
無論影視中書畫裡,我從未看到過這樣的景象。這是蜿蜒幾十公里的樹的屏障,這是逶迤的花的長廊。目之所及,我的內心會生出感動和激盪。我想我若是畫家就好了,用潔白和新綠塗抹的畫,一定會美醉許多空洞而無神的眼睛;我想我若是詩人就好了,用芬芳和綠蔭寫下的詩,一定會喚醒許多枯竭而沉睡的心靈。可惜,我什麼都不是,我甚至沒有想到留幾句簡單的話,為未來的回想做紀念。我甚至沒有留下幾張照片,向晚輩炫耀張揚。
這些老槐樹對於經歷過三年自然災害的我們,絕不僅僅是養眼、養心,它甚至有救命之恩、父母之愛。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期,人們一股腦地熱衷於煉鋼煉鐵,導致糧食歉收,供應不足。飢餓的人們從城市湧向鄉村,漫山遍野的花、果,甚至樹葉、樹皮都成了充飢果腹的食物。
那幾年的老槐樹簡直傾其所有。槐樹葉比橡樹葉好吃,不青澀;槐樹皮比榆樹皮好吃,不滑膩;槐樹花……即便是現在,即便是吃膩了山珍海味,人們依然把槐花食品,尊為美味佳肴。那時,人們也等著盼著槐花打苞,不是為了看風景,而是為了填肚子。因為采槐花的人常常蜂擁而至,常常是不等槐花開放,花苞就被揪沒了。本是鬱鬱蔥蔥繁花似錦的季節,老槐樹卻禿著老乾,光著新枝,在初夏的暖風裡,一副淒淒楚楚的模樣,讓人看了想哭。
幾年以後,人們熬過來了,老槐樹也挺過來了。它不像山里那些單薄瘦弱的小樹,禁不起人的戕害,漸漸乾枯死亡。老槐樹依然靜默無語,依然吐綠綻翠,依然花香四溢,它頑強的生命力令人敬仰。
然而,我卻要為它惋惜,因為這份美麗終究消失在某一天。
新世紀即將到來的時候,這條路迎來了全新的拓寬改造工程。那是一個規模宏大的項目,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建設,是城市發展的當務之急,是社會進步的重要標誌。但是,那些老槐樹卻在轟鳴的電鋸聲中消失殆盡,那片風景也被工地的繁忙場景代替。這本是一項令人期待的建設,本應令人欣喜,可是為什麼,我的鄉土之情被撥動了,我的心感到莫名的疼痛。為什麼,為什麼不能給這些老槐樹一席生存之地呢?它們的存在必會在不久的將來再次展現出它頑強的生命力,以及蘊藏其中的人文魅力——它的歷史意義和自然之美,它必將繼續城市的浪漫,成就城市的品格,成為城市的標誌。
我不是環境保護專家,不是城市規劃師,但我想,如果這條槐花長廊還在,如果槐花依然在拓寬的路面中間綻放,那麼,我們的市花是否會得到更好的詮釋,城市的旅遊是否會亮出新的名片,打開新的市場。
當道路拓寬建設工程結束,沿途的綠化美化呈現出新的景象——人為景觀多了,自然景色少了;現代元素多了,傳統標識少了……這條嶄新的公路顯示著全新的功能,承載著更多的使命,成為鳳凰村人新生活的新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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