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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天 正值老人節

2024-09-13 20:49:18 作者: 孫春傑
  今天天氣晴好。

  古人說,盤古開天地初始,世界是寂寞的,是女媧用黃土捏出了各種動物——雞狗豬羊牛馬人以及其它,才有了現在這個豐富多彩的世界。從正月初一排起,初七與人相對,便是人日。民間習俗看天氣,天氣的陰晴代表人生的禍福,人們會在這一天,以各種形式祈福健康、平安和長壽。這一習俗經過漫長歲月的演變,初七小兒節、十七成人節、二十七老人節,便約定俗成了。

  幾乎所有的習俗都是由古代或祖先傳承下來的,我卻知之甚少,面對先人,真是汗顏。直到兒女長大以後,時常張羅著給我過這個節那個節,我才開始知道,有那麼多日子需要儀式,值得紀念。

  正月二十七老人節,一般是淡化的。也許是剛剛過完春節,大家都還沉浸在親人團聚的餘溫之中,沉浸在稍好一些的飲食的餘味之中。

  蘭姐去世以後,母親也去世了。茫茫世界,只剩梅姐最記掛我、疼我,我也把梅姐當成最親最愛的人,我常常是帶著尋求母愛的心情去梅姐家的。我在梅姐家做客,少則幾日,多則半月二十天。梅姐沒有把我當成客人,我也沒把自己當成外人,我們只是覺得兩姐妹相互陪伴的日子,又溫馨又踏實,我甚至把這樣的日子當成休閒和度假。

  後來,他被政治管制,親戚疏遠了,朋友不敢靠近。祥哥和嫂子都是國家幹部,不方便與我們來往,完全能夠理解。即便後來祥哥被下放,嫂子也是以非常鮮明的態度表明自己的立場。梅姐與姐夫不同,雖然姐夫也是黨員幹部,但為人低調,不善張揚,也沒有極端的愛恨。因為姐夫的默許,那些年,梅姐是我唯一的姐姐,他們家也是我們家唯一的親戚。

  那時候,有個城裡親戚是令人羨慕的。每次看到梅姐從那棵大核桃樹下拐過,向我們家走來,我都會積極地迎上前去。碰到熟人路過,我都會很自豪地指著梅姐對人家說「俺姐姐」。就連我去梅姐家的路上,有人問起,我也會同樣自豪地說「去俺姐姐家」。這樣的自豪讓我身心愉悅、充滿渴望,就連腳步都比平時輕而快多了。後來兒女說,他們還記得我每次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抑制不住的喜悅和光彩。

  梅姐常到我們家來。梅姐的到來,是我們家的節日。

  梅姐家並不富裕,但她每次來,都會給我們帶來一些日用品。像我們不常見到或買到的毛巾、香皂之類,毛線、布料之類,有時也帶來點心、豆腐之類的食品。

  但梅姐在這裡卻不能像我在她家一樣自由自在,抑或久留,她有著和母親一樣的擔心和顧慮。

  後來,兒女長大成家,他因病去世,姐夫也去世了,我們——我和梅姐就成了兩個各自孤單的人,兩個需要互相陪伴又樂於互相陪伴的人。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有一年梅姐陪我過完春節,我們又一同迎來了正月二十七。兩個老人本沒什麼講究,也沒什麼打算。但那天傍晚,春匆匆趕回來,說要給我們包一頓蝦仁兒餃子。

  那時候,春一邊帶著尚未懂事的孩子,一邊工作,很不容易。她的回來讓我們感到驚訝——事先沒有通知,晚間又沒有回程的車輛,寄托在別人家裡的孩子怎麼安置呢?

  春說:「我事先也沒計劃,工作當中突然想起。下班時打電話託付了孩子,就從單位趕過來了。」

  她接著說,她一定要趕回來陪媽媽和梅姨過節。

  她還說,為了買蝦和韭菜,可是費盡周折了。

  那時候電話不像現在這麼普及,交通也沒有現在方便。從春的單位回來,沿途倒是有幾家商店,但那時候商店裡的商品並不像現在這麼豐富,雞鴨魚肉、各類海鮮應有盡有。好在,她聯繫上一個朋友,朋友的家人在路邊開了一個飯店。在確認飯店裡有對蝦禮盒後,春便乘公車過去,拿了蝦,再乘公車回家。經過幾番周折,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黃昏了。

  很多人都喜歡用蝦仁兒包餃子,但用對蝦包餃子的人不多。原因是成本太高,對蝦的肉質也不如小海蝦可口。但能拿到這盒對蝦,春就很高興了,哪還能去計較好不好貴不貴呢。

  蝦仁兒包餃子,最佳搭檔是韭菜、雞蛋。還是上述原因,還是同樣路徑,但韭菜卻沒買到。那時候,寒冬臘月想找根韭菜,真比買對蝦還難。現在多好,溫室大棚到處都是,反季蔬菜甚至比應季蔬菜都豐富多樣。

  沒辦法,只好勉為其難,用大蔥代替了韭菜。

  一陣欣喜,一陣忙碌,然後滿懷期待。

  當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飯桌,吃到嘴裡,卻完全沒有預期的效果。也許是對蝦凍的時間太久,也許是蔥的味道太沖,總之,這頓餃子讓春有些失望和不快。

  餃子的味道的確不理想,但對於我和梅姐這樣的年齡,對美食已經沒有太多的感受和期待,沒有太多的挑剔了。我們反覆品味的是春的心意。這份愛的心意抵得上任何美味,讓我們味蕾大開,滿心歡喜。雖然這件事過去二十年多年了,但每每想起,仍記憶猶新。

  對於春所做的一切,梅姐總是讚不絕口。她喜歡春小時候勤快,長大後孝順,我們三個之間有很多值得回憶的故事。

  春成家以後,梅姐喜歡住那裡,但她只會搭便車陪我同住。在春的家裡,我們冬天禦寒,夏天避暑,短則幾日,長則半年。這裡的日子,對我們來說無比安寧和幸福——不用考慮吃穿,不必擔心用度,只管安心度日。

  我們偶爾也會為春做點兒小事。比如,摘去毛衣上的絨球,補好牛仔褲上的破洞……我們無論做什麼,春都大加讚賞:「真是幫了我的大忙……」

  有一次,她拿著「被」補好的牛仔褲,一邊瞥著兒子,一邊配合著我們說:「我就不明白,他為什麼花錢買條破褲子回來?」

  轉而又對兒子說:「這回補好了,多好……快謝謝兩個姥姥吧……」她的兒子也就配合著媽媽,向我們說著言不由衷的感謝的話。

  梅姐給了春很多生活上的指點。比如,如何和面不粘盆不粘手,如何用小盆洗床單不留死角,如何存放蔬菜既保鮮又衛生,如何訂購併使用有戶口的燃氣罐……梅姐的幫助,減輕了春很多麻煩和辛苦。

  我和梅姐最後一次住在春的家裡,是梅姐過完八十八歲生日之後。那時候,她已經有些糊塗了,她對站在眼前的春的兒子反覆說:「這個小孩不是那個小孩……」於是,這個小孩和那個小孩的故事,在梅姐客居的三個多月里,講了成百上千次。

  隨後,我發現梅姐變了,變得不那麼寬容和愛護我了,她開始計較我的態度或者其他。她常常會像個委屈的孩子一樣,向春告狀,說我大聲說話,呵斥她……說她的兒子富仁來了,我不叫大哥……梅姐從來不承認自己糊塗。有天傍晚她驚訝地對春說:「剛才吃完飯了,怎麼又做飯?」春不爭辯,只是吃飯時一會兒夾個魚丸請梅姐嘗嘗咸不咸,一會兒盛勺清湯請梅姐品品淡不淡,一來二去,梅姐就捧了湯碗,坐到桌前了。

  梅姐來的時候是初秋,走的時候是深冬,春為她換了袷衣又換棉服。新春佳節將到,富仁接梅姐回家過年。臨行前,梅姐非要把她的玉鐲——一個溫潤可人的玉鐲,一個還沒被她捂熱的玉鐲——送給春,並說:「我看……就你沒有這東西……」春告訴梅姨:「這是富仁哥送您的生日禮物,對您有著特別的意義……玉最蓄氣、最養人,把它帶在身上,它會護佑您的。」

  這是春發自內心的祈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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