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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天 子女的問題

2024-09-13 20:49:40 作者: 孫春傑
  兒女是無辜的,他們沒做任何有損於社會和他人的事情,卻因為父親的問題受到牽連,受到很多委屈。

  謝天謝地,兒女們頭腦聰明,行端表正,上學期間沒有因為調皮搗蛋被老師批評,參加勞動沒有因為偷懶耍滑給人留下話柄。但是,他們依然無力擺脫家庭的陰影,無力改變社會的歧視和人群的排斥。

  和冬一起讀中學的同學,有的成了知識分子。和夏一起讀中學的同學,有的做了高級軍官。秋沒有讀中學,但是小學老師始終認為她是個數學天才。

  但最終他們都得回鄉務農,家庭問題已經成為他們成長中不可逾越的鴻溝。

  冬已經長大,英俊帥氣,充滿活力,不論走到哪裡都是人群中最出色的一個。他被學校文藝宣傳隊選中,在一台紅色節目中擔任主角。他在台上舞動紅旗縱身跳躍,紅旗獵獵作響,他灑脫大氣,整台表演引人入勝,無可挑剔。但最終卻被換下,原因很簡單,問題很嚴重。

  那是一個全民皆兵的年代,但冬不能參軍,也不能成為民兵。眼看著民兵訓練,實彈射擊,他卻沒有資格加入這個隊伍,更不要說摸一下槍桿和子彈了。生性本分的冬便埋頭勞動,只有繁重的體力勞動才能讓他大汗淋漓,才能得以沖刷內心的委屈和羞辱。在群情激奮的狂熱年代,對一個積極向上的青年來說,這是多麼殘忍的考驗啊。

  在小學裡,秋或許是班裡最優秀的學生。當時的校長兼任秋所在班級的數學老師,他對她的數學天賦給予很高的評價,對她未來的專業學習和發展充滿希望,但秋註定沒有希望。她嚮往加入紅小兵組織,只是想證明自己是個優秀的學生,和其他同學沒有什麼兩樣。那一枚紅色的菱形的小臂章啊,在少女時代的秋的心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多麼美麗,多麼榮光,但直到離開學校,秋都沒能如願地佩戴過它。秋的聰明和優秀經常遭到個別老師和同學的嫉妒與排擠。有人對她察言觀色,有人跟蹤她的行跡,他們不相信秋沒有言錯語錯的時候,他們要找個機會,煞煞她的「威風」。於是,秋不知從那兒學來的一句「大手抓草,小手抓寶」,成了把柄,被老師和同學大批了一通。理由是因為受到壞分子父親的影響,她的思想中存在極不健康的資產階級意識。接連不斷的打擊使秋最終告別了校園,也因此斷送了可能美好的未來。

  和冬的境遇沒有什麼兩樣,秋也不是民兵,無權參加打靶、訓練。即便在一次工地傷亡事故中,全體在場人員被一輛大卡車載到醫院檢測血型、無償獻血,她也被排除在外。這像是一個笑話,被召集上車的人,不乏膽小怕事哭哭啼啼的,站在隊伍之外的她,卻懷揣無望的希望。被迫留下的她無心僥倖,無意暗喜。她知道,那不是對她的愛護,而是對她的嫌棄和提防。

  夏長得像個書生,他讀過九年書,那時候叫高中畢業。畢業一年後,國家恢復了高考,一群不知高考為何物的寒酸學子,勇敢地走進了考場。雖然考試成績沒有達到錄取分數線,但在農村,他們無疑是高材生了。他或許有著自己的理想,但現實還是無情地提醒他,仍然需要在最艱苦的地方消磨家庭給他打下的烙印。

  他被派去開山炸石,扶釺打眼,裝藥點火。那樣的活兒,不說有多累,單是想想,就覺得既危險又悲壯。在沒有安全裝備、安全預警的情況下,技巧、速度和運氣多麼重要啊。夏是僥倖的,他安然無恙地從石場回來了。後來隊長又派他去趕馬車,這在農村是體面活兒,看起來也比擺弄炸藥更安全。然而有一次,危險卻在不經意間發生了。當時,夏的馬車裡裝滿了木材,正從山坡上下來,一塊石頭墊到車輪,車輪跳起又落下,瞬間加快了馬車的行進速度。馬無力控制車的速度,索性放開四蹄撒起野來。夏跟在車前車後跑著,他既拽不住馬,也拉不動車,只能在車和馬之間,在滾落的木材之間,跑來絆去,幾次險些葬身馬蹄和車輪之下。待馬車跑遠了,在平緩處停下,夏才從滾滾的塵煙里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跟上來。還好,他只是受了點兒皮外之傷。還好,他的馬和馬車沒有什麼損失。至於撒落一路的木材,他只能一個人扛回來,再裝上車。這是一場虛驚,著實把夏嚇壞了,也把我們嚇壞了。我們共同擔心的不是夏的生命不保,或是身體受傷,而是一旦造成集體財產損失,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撇清責任的。

  我的兒女即便老實做人,踏實做事,依然會招致一些人的打壓和欺侮。

  哪裡艱苦派他們去哪裡,哪裡危險派他們去哪裡。這些掌控著別人命運的人,不是在造就英雄,而是在摧毀我們生活的熱情與人生的信念。相對於冬秋夏,春是幸運的。她雖然伴著一場又一場運動風暴長大,但當她記事時,最嚴酷的鬥爭已經平息,她的成長相比兄姐順利多了。

  在歧視中長大的兒女,在磨難中長大的兒女,自會練就一身堅強,也會在心靈深處留下創傷,這些都會對他們的性格和品德形成影響,都會決定他們人生的順逆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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