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天 談婚論嫁
2024-09-13 20:50:02
作者: 孫春傑
一位作家說:活著是什麼?活著就是時時刻刻不知道如何是好。這個答案,有點兒模稜兩可,無可琢磨。
活著是什麼?我說,既然活著,就得往前走,不管前方有什麼。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如何也好,沒有人能夠留在原地,沒有人能夠回到過去。時間是推動一切進步的動力。
秋把我拉了回來,回到了一切依舊的生活當中,更多未盡的責任,更多糾纏不清的煩擾,又把我團團圍住。
有時我想,人若像山河草木多好,不論風霜雨雪,不論燒殺搶掠,不悲不喜,依然故我。即便野火燒盡,也會在春風再一次吹來的時候,煥發新的生命,展露蓬勃的生機。這樣的境界,很多人難以企及。人的思想太複雜了,人把那麼多的精力都用在患得患失上,反而自己禁錮了自己。
冬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因為為人老實,長相帥氣,提親者甚多。那時候的婚姻很講究門當戶對,但考慮的因素與現在大相逕庭,既不是家境相當,也不是職業相當,而是家庭成分要相當。那時候最時髦的婚嫁觀念,就是比誰娶得更紅,比誰嫁得更窮。常聽說哪家的女兒,提著一個包袱,就嫁到了一個窮困潦倒的貧農家裡,義務反顧,無怨無悔。冬的相貌和心氣都很高,但背後的家庭是有問題的,這成了他的「軟肋」。冬不甘心只是找個女人過日子,那些鍾情於他的女子,都被他以高矮胖瘦為由,謝絕了。
經過一番篩選,冬相中了一個姓葉的女子。葉女子有修養,很知性,很脫俗,她在戀愛中所表現出的專注與責任,贏得了冬以及我們全家人的認可。至於家庭成分與背景,她不嫌棄我們,冬也就羞於挑剔她了。我們都認為冬和葉是完美的一對,將來必會有優秀的表現和長足的發展,但冬最終離開了葉。那時冬去外地參加一個水利建設工程,在工地上,他被小他十歲的花兒迷住了。花兒的身上有些嬌弱依人的風情,她會跳舞,還會說一些直往冬心裡去的話。最重要的是花兒家境很窮、出身很紅……這些都深深激起了冬的崇拜和憐憫。花兒的吳儂軟語融化了冬一直以來故作堅強的內心,花兒的濃妝艷抹為非黑即白的時代底色,增添了耀眼的色彩。冬似乎正需要這麼一個人,既能給自己濃情蜜意,又能實現一個男人的保護欲。當然,這也是花兒求之不得的事,因為自己在年齡和家庭背景方面占據優勢,僅這兩個條件就可以讓冬絕對忠誠於她,俯首於她。就在這年的秋末冬初,冬摒棄了締結不牢的葉。在又一個奼紫嫣紅的春天,花兒成了他虬枝之上搖曳的風景。
花兒進家門的時候,靠著慢聲細語,靠著悲情演繹,我幾乎被感動。雖然我和冬的父親心裡還有對葉的幾分留戀、幾分懷念,但當冬做出選擇時,我則選擇了沉默。父親雖然反對,也只能帶著醉意責罵幾句。即便他好好說話,也不會有人認真對待,因為,他早已喪失了一家之長的威嚴。因此,他的不滿和牢騷,更多時候是說給我一個人聽的。我幾乎成了鑽進風箱裡的老鼠,受著兩面風夾板氣,我的為難和委屈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後來幾十年間,他們的生活也幾經波折,但冬始終對花兒愛護有加,言聽計從,日子也算過下來了。
當秋出落成大姑娘時,十里八村沒有不仰慕她的。秋對男友的挑剔不亞於冬,但真正走近她的,卻少有德才兼備相對完美之人。重要的是,秋的相親對象能否過關,還有兩道似乎不可逾越的障礙。一是父親,二是冬。雖說兩個人的初衷完全是為了秋的幸福,但他們的所作所為,卻幾乎剝奪了她的幸福。
只要秋和哪個小伙子走近,或將要走近,冬必要過問。他幾乎不問秋的想法和感受,而是像拿著卡尺或濾鏡一樣地檢驗著對方的家族歷史、父母為人、兄長處境、本人相貌、品行習慣等等。冬是那時家裡最有出息的一個,無論見識,無論能力,都是首屈一指。他本人也很享受這樣的家庭地位,義不容辭地擔當起重任——為弟弟妹妹的婚姻把關。秋崇拜冬,簡直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偶像,凡人以冬的標準去衡量,以冬的好惡來取捨。冬把關濾掉的秋的男朋友有幾個,他們中有穿著格子襯衫戴著墨鏡的時髦的城裡小伙子,有提著二胡常來家裡演唱的才貌雙全的農村小伙子,有人高馬大看起來憨厚又能幹的工友,也有看起來沒有絲毫可能的投機者……這些人中,有的對秋情有獨鍾,有的則是想鑽我們家境問題的空子;這些人中,有秋為之動心的,也有不屑一顧的。而在冬看來,他們每一個都有著不盡人意的地方,這是冬不能容忍和答應的。
父親似乎對秋的婚姻特別關心,他也在設置自己的關卡。他更在意的是對方舉止是否得體,言語是否得當,他試圖通過對這些細節的挑剔,把一個一個為秋前來的年輕男人拒之門外。父親雖為父親,但他的做法卻比冬更直接和粗暴,一個不懂飯桌規矩的憨小子被他罵走了,一個把黑雨傘當成文明棍的假紳士也被他罵走了……本來對自己充滿自信的秋,經過這樣一次又一次的甄別和剔除,選擇的範圍越來越小,選擇的機會越來越少,人也變得越來越不自信了……直到三十幾歲……秋嫁了,但她已錯過最好的年華和機緣,這當是秋心裡的最痛吧。
夏也是自主戀愛,他和暉兩個,兩情相悅,自願結婚。按理說,應該很幸福,但我知道,夏的心裡是自卑的,因為父親問題,因為家境條件……但他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他曾說過,自己遭受的苦難,絕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再遭受……他做到了,他和這個社會一起,為此付出了超常的努力,共同迎來了好日子。
他的好日子有暉的功勞。暉出身百姓人家,但家境比較富庶,已經成家的哥哥姐姐似乎都有自己值得炫耀的資本。這對於夏和暉來說,既是壓力,也是動力,他們為掙錢加足了馬力,鼓足了幹勁兒。多少年以後,除了一對優秀的兒女,他們還擁有了春花爛漫、夏果飄香、秋實纍纍的綠色農莊。我本期待一個自信的夏出現在我的面前,但事實上,夏的自卑就像生命力極強的種子,早已在他的心裡生根發芽,稍不留神,就會露出苗頭。
春的婚姻似乎並沒有她的為人那麼灑脫,一次又一次看似認真的選擇,一次又一次地把春推入困境……是命運的安排,還是人為的矯情?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春會做怎樣的改變?春卻說,她似乎看見了前路的高山和深澗,該走的路必須走,該繞的彎必須繞,該經歷的必須經歷……她的觀點有些宿命論的嫌疑,我不知道這是她對命運的無奈與屈從,還是對人生的選擇與把握……我不知道,也不敢苟同,我只是期待如果人生可以重來,她該有愛相伴,不必如此辛苦勞碌……
兒女小的時候,期待他們長大;兒女大的時候,渴盼他們成家;成家以後,又希望他們過得幸福……我的幸福總是與他們的幸福捆綁在一起,我的悲傷必為他們生發生長。在我逐漸老去的同時,他們愈加煥發出無限的生命的光彩。然而,我卻從他們微小的疏忽中,看到了不安。我的牽掛依舊,從他們的小,到我的老,從未間斷。在中國式家長的經歷與遭遇中,我雖是個例,卻有著所有共性的體驗。
但是,我終有為難之時,無奈之時,無力承受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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