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西凰，九百年的苦戀

  西凰跟著父王來到家中的一個小院子裡，黃帝十分威嚴地說道：「在家閉門思過。」說罷，起身關上了房門，走了出去。

  屋裡只剩下西凰一個人。小小的房間裡，小床、凳子、花草，應有盡有，只是不能走出去。西凰坐下來，眼前又出現了橋牛被雷電擊中的場景，還有橋牛對著自己笑的模樣，她的眼淚又掛在了臉頰上。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斬神台石柱上的鐵鏈子沒有了，只剩下那塊頑石。當天黑下來的時候，頑石在夜幕下偶爾閃一下光，微弱的光，或紅或綠，只是微微地一閃。

  西凰在小院裡閉門思過，原來她住的西凰宮裡，童女會定時過來給她送來飯菜和應用之物。這一天早上，童女又來送飯了，西凰等童女把飯菜擺放好了，對她說道：「靈雀，我的鸞鳥怎麼樣？」

  靈雀：「你的鸞鳥很好，它常常流著淚鳴叫，飛在空中盤旋，日夜不停歇。」

  西凰聽了，不覺眼中含淚：「我的鸞鳥，我太想它了。」

  是啊，西凰想她的鸞鳥，鸞鳥也在想她。西凰的這隻鸞鳥是當初橋牛送給她的。據橋牛說，有一天他和師父堯帝到玲山和萊山去馴服一種人面馬身的神獸，在回來的路上，路過女床山，見到一隻五彩斑斕的大鳥，名字叫鸞鳥，據說這種鳥出現在哪裡，那裡就會天下安寧。橋牛把這隻受傷的鸞鳥帶到天上，好生飼養，沒過多久鸞鳥就傷愈了，橋牛就把這隻鸞鳥送給了西凰。西凰見到那隻鸞鳥的時候，眼前一亮：這不就是一隻鳳凰嗎？那隻神鳥見到西凰，也是振翅鳴叫，很是高興，就像見到了知己一樣。橋牛的師父堯帝告訴西凰，鸞鳥就是鳳凰的一種，它有三個名字，一個叫作皇鳥，一個叫作鸞鳥，一個叫作鳳鳥，它是神靈的精華所化。從此，西凰就精心飼養這隻鸞鳥，她和這隻鳥已經心靈相通，互相能夠聽懂對方的語言，每天都是形影不離。這麼長時間沒有見到，互相怎麼能不想呢。

  靈雀聽懂了主人的意思，她點了點頭。由於這套小院已經被黃帝施了法術，鸞鳥是無法找到的，只有靈雀把它帶進來才行。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靈雀手裡托著鸞鳥走了進來，西凰一見，高興地喊道：「羽皇，是你嗎？」

  那隻鸞鳥見到西凰，高興地振翅鳴叫，聲音興奮而又婉轉悽惻，如泣如訴，令人淚下。西凰聽懂了它的語言，她流著淚撫摸著鸞鳥美麗的羽毛，輕聲說道：「羽皇，我知道你在找我，我被關在這間院子裡，不能出去，我還常常夢到你，你知道嗎？橋牛死了，他變成了一塊黑色的石頭，我們今後不能在一起玩耍了。」

  羽皇點點頭。

  西凰繼續說道：「羽皇，我很想念橋牛，你能去看看他嗎？你看看他還在那裡嗎？」

  羽皇聽懂了，它飛出了院子。西凰看著羽皇遠去的身影，痴痴地站在那裡，她要等它回來，帶回橋牛的消息。

  「主人，快吃飯吧，早上的飯您還沒吃呢。」靈雀看著傷心的西凰說道。

  西凰眼睛看著遠方說道：「我不餓，我要等羽皇回來，我要知道橋牛的消息。」

  關注著橋牛的還有他的師父堯帝和堯帝的長子丹朱，二人都是天上的神仙，但堯帝是上神，地位與舜帝一樣，丹朱是上仙，地位略低於父王。自從弟子橋牛違犯天條後，堯帝由於管教不嚴之責，被舜帝在天帝面前參了一本，只好在家思過，但他們一直在關注弟子橋牛，他們想著等示眾時間過去，就要給橋牛收屍，辦理後事。

  這些天堯帝不能出面，丹朱就派親信日夜監視著斬神台。

  西凰站在院子裡，不到半個時辰，羽皇就回來了，它告知西凰，橋牛變成的石頭還在那裡，四周也沒有發現什麼人。

  西凰這才回到屋裡，她拿起一條魚遞到羽皇的嘴裡，她自己也開始吃飯，一邊吃一邊對羽皇說道：「今天晚上我要去看橋牛，你也去嗎？」

  羽皇點點頭。

  到了夜晚，西凰換上了女童靈雀的衣服，與鸞鳥羽皇朝斬神台走去，夜幕下，西凰走在樹林間，天上有羽皇觀察著四周的動靜，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斬神台前，羽皇告訴西凰，四周沒有人，於是，西凰跳上斬神台，來到那塊石頭跟前，彎腰抱起石頭說道：「橋牛，咱們回家吧。」

  說著，跳下斬神台，快速朝小院跑去。

  不遠處一棵樹上，一個渾身長著紅色長毛的猿猴，瞪著雙眼看到了這一切，他展開雙臂，在樹枝間跳蕩，幾個鞦韆一樣的悠蕩間，已經不見蹤影。不一會兒，大猿已經來到丹朱面前，他告訴丹朱，橋牛化成的石頭被西凰抱回家了。丹朱趕緊走到父王堯帝的住處，去商量今後如何辦理橋牛的後事。

  西凰把石頭抱回了小院，就像抱著心愛的橋牛，她把他放在床上，端詳著，親吻著，撫摸著，她把石頭貼在臉上，喃喃地跟他說著話：「橋牛，你餓了嗎？你最想吃什麼？我給你去做，對了，你最愛吃玉果，那是天宮院玉樹上結出的果子。唉！是西凰害了你，如果那一天我不到崑崙山去多好，如果那一天我不到桃林去多好，如果那一天我不看桃子多好，都是我害了你。」

  這時候，鸞鳥羽皇叫了幾聲，西凰說道：「羽皇，你說得有些道理，這是橋牛的劫數，可是，我還是不能原諒自己。羽皇，你知道嗎？

  自從我第一次遇到橋牛，我就很喜歡他，因為，我已經活了四千年，這四千年來，我也遇到過愛，銘心刻骨的愛，可是，是那麼的短暫。」

  鸞鳥羽皇瞪著圓圓的眼睛聽著，西凰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

  那是三千年前，那時候，西凰正是豆蔻年華的芳齡，出落得美艷動人，亭亭玉立，在整個天界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慕名求愛者不在少數，有天上的上神，也有成了名的上仙，但西凰都沒有答應，她一直在找尋自己的另一半，一個讓她動心的人，然而，一直都是擦肩而過。最讓她難以忘懷的就是連射九日的大羿。

  大羿本是天上的一個神仙，因天帝欣賞堯帝為天下黎民操勞的品質，就派大羿來到人間，協助堯帝治理天下，為民除害。大羿出生在一對獵戶夫妻家裡，正當他五歲的時候，父母帶著他到深山打獵，母親為了追逐群蟬，最後遺棄了大羿，大羿就在深山裡自己狩獵，他得到了深山山洞裡的一張神弓和箭，神弓紅色，為龍骨所化，弓弦為龍筋所做，白色的羽箭為象牙所制，銳利無比。只有他的神力能拉開那張神弓，幾萬斤的拉力，使箭杆能射出幾萬里，而且是箭無虛發。等到他二十歲的時候，已經是高大英俊，神力無比的大英雄。

  他善於射箭，天下無敵。這時，天上有十個太陽同時出現，把土地都烤焦了，莊稼也乾枯了，人們熱得喘不過氣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因為天氣酷熱的緣故，一些怪禽猛獸，也都從乾涸的江湖和火焰似的森林裡跑出來，在各地殘害人民。帝堯請來了大羿，被堯帝聘為射師，羿立即開始了射日的戰鬥。他從肩上除下那紅色的弓，取出白色的箭，一支一支地向驕橫的太陽射去，頃刻間十個太陽被射去了九個。從此地上氣候適宜，萬物得以生長。那時候，猰貐、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都是害民的凶獸，到處吃人，還興風作浪，危害天下。於是，堯就讓羿誅鑿齒於疇華之野，殺九嬰於凶水之上，繳大風於青丘之澤，斷修蛇於洞庭，擒封豨於桑林。百姓非常高興，很感激羿和堯，所以置堯以為天子。特別是他把天上的九個太陽射下來，成為上天的英雄，天帝賞賜了大羿。那個時候，大羿在天界已經大名鼎鼎，成為許多女孩子心中的偶像。西凰也是一樣，當她第一眼見到大羿的時候，他的偉岸，他的豪爽，他的純真，他的強健的體魄，無不吸引著她的目光。西凰的美艷，也令大羿神往，兩人一見鍾情，隨後就陷入愛河。他們徜徉在銀河岸邊，手拉手情意纏綿，他們依偎在玉樹下，聽大羿講著他射殺凶獸的激烈場面。西凰問道：「大英雄，你射殺哪一個凶獸的時候最兇險？」

  大羿不假思索地說道：「當然是猰貐了。」

  「猰貐？這是什麼凶獸？」西凰問道。

  大羿笑了笑：「提起這個猰貐還和你的父王有關。」

  「和我父王黃帝有關？」西凰不解地問道。

  大羿：「對。」

  原來這個猰貐是個人面蛇身的天神。黃帝時代，被也是人面蛇身的天神貳負和他的臣子危謀害。黃帝知道後處罰了貳負和危這兩個神，將他們右腳戴上枷，把他們兩手和頭髮反綁起來，拴在西方疏屬山頂的一棵大樹上。

  同時，黃帝又命人把被害死的猰貐抬到崑崙山上，招來好幾個巫師——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共同施法，用不死藥救活了他。猰貐復活後卻迷失了本性，狂蹦亂跳，掉進崑崙山下的弱水裡，變成了一隻形狀像牛，人臉、馬蹄、渾身披著紅色長毛、嗥叫起來像嬰兒啼哭的十分可怕的怪物。十日同出時，弱水被曬得滾燙，猰貐熬不住，逃上岸來，見人畜就吃，連皮帶骨頭一齊吞下，被它吞食的人畜不計其數，羿來到中原。找到猰貐時，猰貐正趴在山頭上吃幾具屍體，山崗上到處是人頭、碎骨。

  大羿繼續說道：「當我按照堯帝的命令來到這裡的時候，猰貐狂性大發，猛撲過來，張開血盆大口朝我咬來，我躲過去，竄到一棵大樹後，當我探出頭正要射箭時，猰貐已經來到了我的身後，他一把抱住了我，我也抓住了他的脖子，我們倆廝打在一起，從山上滾到山下，突然，我一腳踢中了他的腿骨，借著他倒地的時候，我飛身跑出去幾十丈遠，開弓放箭，第一箭射中了他的眼睛，猰貐更加暴躁，他爬起來就要猛撲過來，我隨後連發三箭，都射中了他的心窩，猰貐終於倒下了。」

  西凰聽得都入了迷，她依偎在他的懷裡，抬起頭看著大羿，說道：「沒想到你是這麼的勇敢。」

  大羿也看著西凰：「沒想到你是這麼的美麗。」

  他們就這麼痴痴地看著，說著。時間過得真快，大羿已經在天上待了一百年，二人的愛戀也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

  然而，晴天一聲霹靂，上神堯帝已經得到了天帝的允許，說大羿和自己的妹妹嫦娥從小就定了娃娃親，有婚約為證，那大羿只知道自己的父母是獵戶，自己從五歲開始就被遺棄在深山大澤里，哪裡有什麼嫦娥，哪裡有什麼娃娃親？其實，他不知道自己也是神仙，嫦娥的父親帝嚳也是上神。為此，大羿對堯帝極其不滿，但不滿歸不滿，天帝已經發下御旨，要大羿遵守婚約，與嫦娥結婚，大羿就是有一萬個不滿意也沒有辦法，必須遵守。而西凰更是難過，這真是棒打鴛鴦，她心上最愛的人，她少女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真是生離死別。

  大羿和嫦娥結婚後，由於跟堯帝反目，他的手下都投奔了舜帝，從此捲入了紛爭，最後被天帝貶官到下界，由於嫦娥過慣了天上神仙的生活，對在凡間的一切都那麼厭煩，因而得了不治之症。大羿雖然和嫦娥結了婚，但二人並不美滿，其實他的心裡一直思念著西凰，嫦娥一直埋怨由於大羿的連累，才讓她來到凡間，這讓大羿十分內疚。眼看著嫦娥病入膏肓，作為丈夫，他必須拯救妻子的生命，為此他遍訪名醫，走遍千山萬水採集藥草，但都無濟於事。為此他請來了崑崙山上的巫醫，巫醫告訴他，只有西凰的手裡有不死神藥，要治好嫦娥的病，只有去找西凰。

  想起西凰，大羿總覺得自己對不起她，難以面對她的雙眼，是自己辜負了她的一片痴情。可是，為了嫦娥，他只好去找西凰。當他來到西凰宮的時候，西凰正在研製藥物。當初大羿與嫦娥結婚以後，西凰傷心欲絕，是父王黃帝給了她振作的力量，黃帝拿來了神農的藥方，要西凰想辦法製成神藥，救濟蒼生。突然，靈雀進來通報，說大羿來了，這讓西凰十分興奮而又躊躇，可是，她還是高興地迎接了大羿。

  當大羿見到西凰的時候，看到西凰消瘦了許多，但依然是那麼美麗。兩百年沒有見面，已經是物換星移，當初的戀人，幾乎成了陌路，大羿慚愧地低下了頭。

  西凰看到大羿，已經不似當初朝氣勃發的小伙子了，歲月已經磨掉了他的銳氣，但他的神武仍在，從他的眼神里，西凰看出了他的眷戀，這讓她十分感激，她熱情地把大羿領進宮殿。當大羿吞吞吐吐地說明來意之後，西凰十分大度地答應了他的要求。西凰拿出珍藏的不死神藥，親手遞到大羿手裡，她指著那兩隻玉石的藥瓶說道：「大羿，我沒有忘記咱們的當初，是你給了我無比的幸福，我希望你長命無疆。這是兩份不死神藥，其中紅色的是給嫦娥治病的，白色的是給你長生不死的，你要好好珍藏。」

  大羿十分感激地點點頭，他望著西凰：「西凰……我……」

  西凰知道他要說什麼，但還用說什麼嗎？她祝願他好運。

  大羿回到家，拿出西凰給的藥，只是在紅色玉瓶里取出一點點藥粉，嫦娥服下，立刻就康復了。她看著兩瓶神藥問道：「怎麼是兩瓶？」

  大羿老實地告訴她：「這兩瓶藥不能一起吃，如果分別吃就會長生不老，如果都吃了就會立刻成仙。」說完，大羿服侍嫦娥躺下休息，自己拿起弓箭走出門外，他要到大澤去射殺一隻黑蛟。

  等大羿走了，天也暗下來，明月初升，萬里無雲。嫦娥立刻下了床，興奮地拿起兩瓶神藥說道：「我早就厭倦了凡間的生活，這一下真是天賜良機，現在不走，難道還要在這裡受罪嗎？」

  於是，她一口吞食了所有的神藥，瞬間，身輕如羽，緊接著自動飛升，一直朝天上飛去。明月當空，浩渺無窮，月宮中傳出美妙的音樂。月宮那銀色的宮殿，嫦娥不知在夜色里看過多少次，幻想著能進入那神奇的世界，今天，她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她一路飛升，直奔月宮。

  當大羿回到家中的時候，人去樓空，不死神藥的瓶子散落在地上，他喊著嫦娥的名字追出去：「嫦娥，嫦娥！」從此，大羿鬱鬱寡歡，死在狩獵的山上。

  「唉——」西凰長嘆了一聲。

  鸞鳥羽皇叫了幾聲。西凰說道：「羽皇，你說得對，咱們倆真是同病相憐，你無時無刻不在尋找你的另一半，可是，當你遇到和自己相似的鳥時，由於見到的太多，你就不自信了，因此，一次次地錯過。對嗎？」

  羽皇點點頭，它又叫了幾聲，說道：「我一次愛也沒有過。」

  眼睛裡已經充滿哀怨和悲苦。

  西凰說道：「你不知道愛的痛苦，你雖然沒有遇到一次轟轟烈烈的愛，但也沒有失戀那樣的打擊，更沒有遇到可恨的騷擾。」

  「騷擾？」羽皇不懂。

  「是啊。」西凰臉色陰鬱地說道：「又過了一千年，一個人出現在我的生活里，他的騷擾讓我厭惡，他就像噩夢一樣，一直在糾纏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