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神跡

  站在高台上，背靠著火刑柱，看著下方面色或焦急、或同情、或悲傷的人群，即使是覺得自己早已看透了生死的貞德，這一刻心中也陡然升起幾分恐懼，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名19歲的少女而已。

  「萬能的主啊，你真的存在嗎？」

  貞德閉上眼睛，不讓別人看到她眼中的迷茫，說來也是諷刺，一直被無數民眾視為救世主、神選的聖女的她，其實根本就沒有見過神明，所謂聆聽到的神啟，更是無稽之談，那只是當初她家鄉被摧毀後，逃難到沃庫勒爾城時，為了激發守軍的鬥志而編造的謊言而已，而在那次戰役中，她的激勵確實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極大提升了守軍的士氣，挫敗英軍的進攻，一舉扭轉了之前法蘭西在北部戰場的頹勢。

  誰知王室貴族看中了她起到的作用，並有意將她打造成對抗英軍的一面旗幟，激發法國民眾的鬥志，大肆宣揚她「神選的聖女」、「被主所選定拯救法蘭西之人」的身份，就這樣，貞德一步步莫名其妙又身不由己地被推上了神壇。

  然而，築就神壇的是王室貴族，推倒神壇的也是他們，在英格蘭提出從法蘭西北部撤軍的條件是殺死聖女貞德時，王室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個條件，並以「可能是異端魔女」的罪名，親手將這個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的「聖女」送上了火刑架。

  為了利益，王室貴族連親族都能出賣，更別說區區一個有名無實的聖女了，對這種事，他們早已是輕車熟路，根本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然而，對當事人而言，卻完全是不一樣的感受，雖然貞德對王室貴族內部的陰暗和骯髒早有聽聞，卻也沒想到會黑暗到這個地步，想到這裡，一直對上帝的信仰無比堅定的她內心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懷疑和動搖。

  「主啊……」

  神父合上教典，高聲道:「點火！」

  轟！

  高台下的柴堆頃刻間被點燃，熊熊燃燒的火焰如同吞噬一切的惡魔，貪婪地逼近少女柔弱的軀體，火苗舔舐著周圍的空氣，幾乎讓人窒息。

  台下，吉爾德雷斯痛苦地閉上雙眼，兩行熱淚從眼角淌下:「貞德啊……」

  轟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事情已成定局時，伴隨著一聲炸雷響起，如同上蒼髮怒一般，天空眨眼間被厚重的陰雲覆蓋，緊接著，大雨以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速度傾盆而下，將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湯雞的同時，也將本來快要燒到貞德的火焰澆滅。

  雲層中，洛曦身體翻湧穿梭，一臉壞笑:「想生火？那我偏不如你們所願！」

  在憑藉高等語言通曉能力聽懂下方神父和少女的對話後，洛曦已經大概得知發生了什麼，雖然還不知道這個世界和前世有沒有聯繫，但是僅憑少女與洛曦前世所熟知的那位聖女高度相似的經歷，就足以讓洛曦救下她。

  而城鎮中，人們的動作出奇的一致，他們個個目瞪口呆，瞠目結舌，震驚於這場突如其來的詭異大雨，即使自己被淋成了落湯雞也毫不在意，片刻後，有人狂熱地高呼道:「神跡，這一定是神跡！」

  現場頓時如同煮開的水一樣沸騰起來，人們紛紛高呼:「沒錯，這一定是神的啟示！神明庇佑著貞德！」

  「我早就說過了，貞德是被神所選定的聖女，被神明所注視著！神明怎麼可能看著她含冤死去！」

  「你什麼時候說過，我怎麼不知道？」

  「……」

  「這……」即便是見多識廣、德高望重的神父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詭異的情況，上一刻還是天清氣朗，萬里無雲，下一秒就暴雨傾盆，這完全不符合常理、甚至堪稱顛覆認知的一幕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惴惴不安，只能將求助的目光看向魯昂城的領主魯昂伯爵。

  「真是個廢物！」魯昂伯爵注意到神父的目光，暗罵一聲，儘管心中不滿，但他也不可能真的坐視不管，魯昂伯爵只能親自站出來，大聲下令道:「今日天氣有變，對魔女貞德的處刑延遲到明日進行，衛兵聽令，暫且將貞德押下去！」

  魯昂家族世代統治著魯昂城，他們對魯昂城的統治早已根深蒂固，深入到了魯昂城的方方面面，而作為領主的魯昂伯爵威望自然不是神父能比的，因此在魯昂伯爵下令後，雖然不少人心中生出了別樣的想法，但懾於魯昂家族的威嚴，還是老老實實地收起了小心思，將通往高台的路讓出來。

  令人震驚的是，就在魯昂伯爵宣布行刑終止後，原本還一副狂暴之勢的大雨突然一收，停了下來，緊接著雲開霧散，再次露出晴朗的天空，仿佛這場雨就只是為了熄滅點燃的火堆而下。

  這一幕落到有心人的眼中，更加證實了他們的猜測，他們看向貞德的眼神中透露著病態的狂熱，火堆剛被點燃，天上就驟降暴雨，伯爵甫一宣布行刑延期，大雨就停了下來，世界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如果這都不是神跡，那什麼才是神跡？

  就連魯昂伯爵都面色難看，心中泛起了嘀咕，莫非，真有神明在庇佑著貞德？隨即他連忙甩了甩頭，將這個荒唐的念頭拋出腦海，普通人不知道內情，難道他們這些貴族還不知道麼？

  所謂的教會，只是他們推出來維護階級統治的工具而已，全知全能的神明，更是無稽之談，要是真有神存在，別的不說，他們這些貴族，有一個算一個，全被雷劈死都沒有冤枉的。

  所以，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必然是巧合，也只能是巧合，魯昂伯爵強壓下內心的不安，再次大聲道:「所有人聽令，立刻回到家中，不得再對此事進行議論，不得有誤！」

  眼見衛兵入場開始驅趕他們，人群只得三三兩兩地離開，雖然魯昂伯爵下令不得議論今天發生的事，不過從人們那激動的神情來看，公開場合或許短時間內不敢，但私下裡討論卻是不可避免的事。

  等到此事醞釀開後，貞德的聲望必然大增，而王室貴族和教會則會招致大量的非議，這些都是魯昂伯爵可以預見到的事，但事已至此，魯昂伯爵也沒有別的辦法，他只能祈禱明天的處刑一切順利，越早殺死貞德，就越能將此事所帶來的影響壓到最小。

  畢竟，就算聲望再高，一個死了的「聖女」，也不可能對他們造成任何威脅。

  高台上，幾名士兵正忙著給貞德解開繩索，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貞德一直抬頭望著天空，仿佛那裡有什麼似的，可士兵們順著她抬頭的角度看過去，除了蔚藍的天空外，卻什麼也看不到。

  一名年輕的士兵忍不住好奇地問道:「貞德大人，你在看什麼呢？」

  在普通民眾心中，貞德的地位幾乎可與國王或教皇等同，雖然幾名士兵是執行火刑之人，但那也只是聽命行事而已，並不影響貞德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貞德回過神來，聽到士兵的問話後，她微微一笑，臉上浮現出無比的虔誠和堅定。

  「我啊，看到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