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4-09-14 05:47:28 作者: 簡小扇
  01:

  那封書信平穩的躺在蘇妄手心。孤光漸明,他端坐在木椅上,面容一半隱在黑暗中,一半被燭火照的昏暗模糊,但總的來說,那張臉盛滿了晦澀,就如同他此時的心境。

  銀虎果然還是那個銀虎,不會因任何人有所改變,包括他也一樣。走的時候覺得沒有必要跟誰辭行,一張四字書信便將所有人打發了。他以為經過這些日子,他終歸是不同的,但其實現在看來,他沒什麼不同,也就是芸芸眾生中的路人甲一枚。和別人唯一的不同,是他以為自己是不同的,而別人則很有自知之明。想要在她心中占有舉重輕重的地位,現在才發現那是多麼異想天開的想法。

  燭台旁邊還有落下的灰燼,想來她便是在這個位置燒了那封神秘未知的信。蘇妄兩指挑起信紙,緩緩移到燭光上方,紙面扭扭曲曲的字跡越發明顯,手腕僵了一下,終歸沒把它扔下去,平平整整的疊好,放進了懷裡,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

  時間流走,燭火變得晦暗,終於輕輕一跳熄滅下來,只有房外的花燈亮著,映出屋內憧憧人影,他嘩的起身走到床邊躺下。

  「走了就走了吧。」

  漫不經心的聲音,帶著一如既往的淡然,不知是在說給誰聽,他閉上眼,翻了個身睡了過去。

  經過多日來的探查,失蹤的陸莊主的下落,也終於浮出水面。蘇妄和喬洛川坐在陸彥誰兩旁,聽下面某一世家的家主道:「此消息絕對屬實,陸莊主的確是被虎頭山的山賊所劫持。打鬥痕跡發生在虎頭山占領的峽谷中,其他山頭是不敢染指的。而山壁上明顯有山莊暗士使用的專用長戟的劃痕。並且我們截差了虎頭山最近交接的貨物,其中有陸莊主隨身攜帶的綠玉扳指,一切證據都指向虎頭山,定然無錯。」

  陸彥誰此時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擰著眉面露怒色。而蘇妄和喬洛川則是一副沉思的模樣,顯然是在思考著消息的真假到底有幾分。

  「虎頭山雖是山賊中最猖獗的一支,但料他們也沒有劫持流雲山莊莊主的膽子。」

  有人出聲質疑,世家家主卻冷笑,「就是因為太猖獗,所以誰也不放在眼裡。此時物證人證俱在,豈有辨別之理。」

  此時天平的一端已經傾向肯定派,認為此次失蹤事件必然是虎頭山所為,堅決要求攻山救人,端平山賊窩。蘇妄和喬洛川將這前前後後的消息連起來思考了一遍,也逐漸肯定這事和虎頭山有關係,但誰都沒有表態,只看向陸彥誰,等著他的決斷,畢竟這是他家的事,還全靠他做主。

  果見他收起輕叩椅柄的手指,端坐起身子,沉聲,「讓監視虎頭山的組織繼續埋伏,不能放走任何人。聚集在山莊內的世家門派,分別調遣成員,明日,便同我一起前往虎頭山,會會這群號稱山賊第一的強盜。」

  三大家在江湖上本來就處於領頭地位,多年來其他世家也是馬首是瞻,此時這番稍帶命令的話語說出來其他人也沒覺得什麼不對,紛紛應答,只有少數幾名隱藏在人群中的人,偶爾閃過不甘的光芒。

  其他人漸漸退出議事廳,整個屋子又只剩下三人。蘇妄用精神力探查了四周一番,確定無外人偷聽,神色凝重的朝兩人點了點頭。喬洛川撐著腦袋,嗡嗡道:「要是阿昀在就好了,我們談話多輕鬆啊,也不用防這防那的。」

  「她這會兒說不定正在哪家青樓里風流快活呢。」陸彥誰笑著接過話,瞟了一眼蘇妄,果然見他臉色一黑,不過轉而又恢復正常,快的幾乎察覺不了。

  「說正事。」他沉聲打斷兩人的對話,也不知道是真的想談正事還是實在不想聽關於喬昀的風流事跡,「此事我總覺得不會如此簡單,區區山賊,就是再猖獗,也絕不可能將主意打到三大家的頭上。」

  「這是自然,但若是他們不僅僅是山賊的話,就說不準了。」

  喬洛川話一出口,果然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如此簡單的道理,三個人精似的人早就想到了,只是如今說出來,還是感到沉重。

  「二十年之期又快到了,上一次他們在蒙山設下埋伏,被我們挫敗之後飛速逃離,這一次絕對會比上一次更加嚴密狠毒。畢竟,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下一個二十年。上一次,他們從外部下手卻失敗,所以這一次,我猜,他們是打算從內部著手,一點點分崩離析三大家,再以武力威脅,我爹的失蹤,就是他們的第一步。也或許,他們的第一步早就邁出,我們卻還不知道。」

  陸彥誰分析一番,眼中光芒閃爍,看向喬洛川,「這些年你們喬家堡一直負責查出他們的身份,可有什麼線索。」

  毫無意外的收到喬洛川的苦笑,「還是古家,殺樓,極寒谷這三個組織最有可能,現在又加上了一個夜魔,四個組織,誰都有嫌疑。」頓了一下,眼中苦澀更盛,「也或許,這四個組織原本就是一體,由某一方領導著……」

  這是最壞的打算,這四個組織無論單獨拿出誰來在江湖上都是難以敵對的力量,更別說聯合在一起,將是怎樣一股毀天滅地的力量,還不算暗地裡不為他們所知的組織。

  「前景堪憂啊……」陸彥誰嘆了聲氣,「比起二十年前,父輩面對這件事時,我們此時的壓力比他們大了太多,這二十年,他們的力量也不知壯大了多少。」

  這句話更加深了心中的擔憂,但三人都不是容易認輸的人,並沒有產生氣餒,反而鬥志越來越盛。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就不相信拔不掉這顆毒牙。」蘇妄語氣淡然,眼裡卻閃動著堅決,冷哼一聲,「以前我們都是堅守,此次,便要進攻!只有將他們全部拔出,才是真正的安全之策,否則,終有一天會出問題。」

  這樣的豪言壯志,瞬間激起了這些年輕一代天才的熱血鬥志,喬洛川和陸彥誰紛紛點頭,眼裡是一往無前的堅決。

  「此次虎頭山之行是必須的,如果可能的話,可以順著這條線摸下去,找出幕後的操控著,若是不能,便將整個虎頭山一舉剿滅吧,留著也是個禍害,這件事和他們脫不了關係。」蘇妄看了陸彥誰一眼,頓了一下,「但是,陸莊主可能已經……」

  陸彥誰面上露出一個苦笑,一閃即逝,擺了擺手,「在得知爹失蹤的消息時,我已經猜到了這個可能。知道這是他們明面上開始行動的信號,也沒抱著一定要將爹活著救出來的想法。只是,我不希望他老人家奔波這麼多年,卻死無葬身之地,所以,一定要將他的屍體帶回來,安葬在陸家祖墳,才對得起他對我的撫養,對這天下的付出。」

  一時間誰都沒有再說話,只是在暗中堅定了一定要拔出毒瘤的決心。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所有的成員都已經整裝待發,之後便按著各自家主的安排,陸陸續續離開山莊,分別從不同的方向離開,然而目的地卻殊途同歸,指向那虎頭山。


  蘇妄一襲白衣站在紫藤花樹下,發尖有被露水浸濕的痕跡,順著白衣染出逶迤的曲線,紫花飛落肩頭,被他輕指挑去,回頭看了一眼中間緊閉的房門,他轉身大步離開。

  三大家自然是一同上路,三名絕色傾城的男子,三匹矯健溫順的黑馬,身後是肅殺整嚴的侍衛,朝著虎頭山方向奔馳而去。一襲黑裙的九月跟在侍衛中間,是蘇妄給她安排的最佳位置,若是受到埋伏,她是最容易逃出生天的人。

  她看著前方端坐馬背的高挑身影,微抿起淡色的唇,下一刻,緩緩移到了另一個背影上。仿佛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主人竟回過身來,眼神不差分毫的落在她臉上,隨即揚起一抹璀璨的笑,比初夏的晨光還要耀眼,比流拂的白雲還要溫潤。

  她低下頭去,掩去眼裡的複雜神光,沒有人看見。

  「喬兄,不要和美人眉來眼去了,上路了。」

  陸彥誰戲謔的聲音傳來,下一刻,已經揮動手中的馬鞭,狠狠落在了喬洛川騎得黑馬的屁股上,一聲嘶鳴,馬兒撒蹄子跑開,喬洛川措不及手,差點被摔下馬去,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韁繩才穩住身形,回頭狠狠剜了陸彥誰一眼,但見後面還跟著幾個世家的公子小姐,也不好辱沒了自己溫雅之名,只能生生忍下了罵娘的衝動,看著他吃癟的模樣,陸彥誰一陣大笑,在這樣蠱惑人心的笑聲中,隊伍終於出發,朝著虎頭山前進。

  只是不知道,他們將要面對的,又是什麼樣的敵人。

  02:

  虎頭山所在之地是東部那片綿延起伏的山巒中資源最是豐富的一座山。以前山賊盛行的時候,大家都爭相搶占。聽說山上蘊含了不少金玉之石,百年老樹,千年靈芝,珍惜的飛禽走獸,還有純天然的從山澗流下匯成的涓涓細流。一處上好的生態保護區域。

  自從東部的山賊先被銀虎燒了幾家,後被夜魔全部滅了之後,很是安寧了一段日子。但沒過多久,一群山賊來到此處,占山為王,占的恰恰就是最佳的山頭,開始了一家獨大的日子。起先江湖人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看他們是如何被連根拔出的,可等啊等啊,等的花兒都謝了,也沒見誰來找麻煩,於是便也任由他去了。

  蘇妄一行快馬加鞭,行至山腳的時候只用了四五天的時間。放眼望去,是漫山遍野的野薔薇,紅的招搖,紅的明艷。隨著挺拔的山頭,薔薇叢漸漸消失,取而代之濃郁的深綠。這座山頭,最先便是叫做薔薇山的。可是這個名字太小氣太小清新了,一點都不適合山賊威猛的形象,於是更名為虎頭山。

  此時這座美麗幽靜的山頭,卻四處蘊含著危機。早先趕來的人已經找好了藏身的據點,幾乎成環形將這山圍了起來。山賊除了堅守,不能從任何一個方向逃走。聽之前的人說,山賊在山下的哨點已經全部撤回,肯定已經發現了他們。這群山賊倒也沉得住氣,被圍了這麼多天,一點動靜都沒有。

  山莊的侍衛提前扎了營地,正對著山頭,視線所經之處皆是明艷的薔薇在風中搖曳,這一片花海蔓延至他們腳下,他們站在其中,像是從花海里衍生而出。

  能主事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以三大家為首,商議圍攻之法。日升月落,清晨的薔薇叢沾惹著晶瑩的水珠,他們便踏著這簇簇花叢,開始了攻山。

  不出所料,山賊果然已經做好了防備,一路行來,山間路上陷阱比比皆是,雖然他們已有萬全之策,卻仍然損失了不少人馬。


  不過終究是一群草莽之徒,如何敵得過傳承已久的武林世家,更別說還有天下第一狐狸之稱的陸彥誰出謀劃策,落霞紛飛之時,隱在鬱郁高竹青木中的山寨之門便近在眼前。

  此次攻山本就沒有打算和談,陸彥誰未有絲毫停留,下令直攻寨門,一時間,兵戈碰撞,殺氣四溢。

  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戰爭,兇惡的山賊節節敗退,武林人很快攻破寨門,蘇妄幾人一馬當先,將虎頭山徹底拿下。

  此時所有山賊都已經俯首,按照之前的安排,一隊人馬搜查山寨,一隊人馬占領要點,其餘人跟著蘇妄等人,審查山賊。

  為首的是一個高壯兇猛的大漢,滿臉的絡腮鬍子,一雙小眼睛閃著兇殘的精光,憤憤不平的瞪著蘇妄,看那模樣恨不得撲上來將他一口口咬死。

  「蘇城主,陸公子,此人便是虎頭山的二當家。」

  有人在旁邊提醒,兩人頷首,喬洛川已經率先幾步走近,一把扯住二當家的鬍子,明明是笑著的溫雅模樣,卻讓人看著心寒。

  「陸莊主在哪裡?」

  二當家一陣吃痛,依舊惡狠狠瞪著他不吭聲,喬洛川加重力道,聲音溫和,「再瞪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再把你的鬍子一根根拔了。」說話的語氣,和人花前月下談論琴棋書畫無異。

  一派森冷,這群山賊倒有些節氣,無一不緊咬牙關,任由他們如何折磨逼問都不開口。陸彥誰神色淡淡,也懶得再與他們糾纏,揮手示意山莊暗士,「若不開口,十息殺一人。」

  話罷,已有人被拖了出來,明晃晃的刀劍架在他脖頸上,沉默中數著時間流過,十息之後,手起刀落,殷紅的血噴曬而出,眼睛猶未閉上,透著生前的兇狠。雖是身為山賊,依然是寧死不屈的堅韌漢子。

  山賊之間的感情很是深厚,看著自家兄弟成為刀下亡魂,所有人都紅了眼眶,二當家一張臉布滿憤怒怨恨,卻被喬洛川治得死死的,只仰著頭看著他們,咬牙切齒。

  「大當家不會放過你們的!!!」

  言語間,似乎對這一直未現身的神秘大當家信任不已。

  「弟兄們!今日咱們一同赴死,共度黃泉,來生還做兄弟!這些狗屁武林人士強加給我們的罪行,大當家一定會一個不落的給我們討回來!他們一定會為我們陪葬!」


  眼見十息之後,又一人被斬於刀下,二當家憤怒的嘶吼出聲,語音里已然帶了決裂。山賊們聽此言,眼裡燃燒著濃濃的恨意,看著眼前制伏他們的人毫不屈服,甚至滿含挑釁。不知是什麼樣的大當家,會給他們如此的信心。

  蘇妄眼裡寒意凜然,聲音淡淡的,「強加的罪行?」

  二當家硬著脖子道:「你們說我虎頭山劫殺了陸莊主,難道不是強加之罪?不就是想找個藉口剿滅我們,何必找些狗屁藉口!」

  看那模樣,憤怒不是假裝出來的。似乎人真的不是為他們所殺。蘇妄微微偏頭,這是他思索時的一貫動作。

  然不過片刻,派去搜查的人馬已經回來,為首一人的懷中,赫然抱著一具似無生機的身體。陸彥誰的眼皮狠狠跳了跳,眼裡閃過深深的陰霾,大步向前。

  「陸公子,陸莊主他……」

  為首那人面露悲慟,將陸彥誰僵硬的面色中將懷中人放在了地面。消瘦佝僂的身軀,瘦骨嶙峋的臉頰,緊閉的雙眼,青黑的面色,已然是已故的陸莊主。

  那一刻,所有人都低下頭來,一股哀傷之氣瞬間瀰漫山頭,連天空都朦朧著似要落下雨來。流雲山莊一代豪傑陸震天,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沒有人動,連蘇妄和喬洛川都是靜靜站著。片刻之後,陸彥誰轉過身來,緩緩走近二當家,面色平靜,眼裡卻翻滾著滔天怒意與殺氣。

  「強加之罪?」

  二當家面色晦暗,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看著從自己山寨內搜出的陸震天的屍體眼含憤然不甘,片刻出聲,「我只告訴你們,陸莊主絕不是我虎頭山所殺。但你們絕不會相信,如此,要殺要剮隨意!公理自在人心!」

  陸彥誰平靜的看著他半晌,又緩緩掃過這山寨,轉身,「除二當家,一個不留。」

  走近陸震天的屍體,他跪下重重磕了三頭,眼露悲痛,「爹,孩兒不孝,孩兒這就帶您回家。」

  他恭敬小心的抱起陸震天的屍體,身後暗士已經開始對山賊的絞殺。二當家大吼一聲,卻無能無力,雙眼血紅,對著天空大喊出聲,「大當家!!!你要為兄弟們報仇啊!」

  就在此事即將落下帷幕之時,卻突生驚變。


  絞殺山賊的暗士突然倒地,心口皆插著鋒利的小刀,二當家猛地抬起頭,眼裡閃過濃濃的喜悅。

  「大當家!」

  話落,一股勁風從山口呼嘯而來,夾雜著龍騰虎躍的霸道,黑色身影由遠及近,銀色面具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輝。她手持破雲,踏風而來,幾息之間已經穩穩站在眾山賊前面。那樣凜冽的氣勢,和對面所有人分庭抗爭。

  「我的人,你們也敢動。該死!」

  淡色的唇少了往日漫不經心的笑意,只剩下森然的冷怒。隱藏在面具下的那雙深黑的眼此時似乎被血色籠罩,那裡面,是嗜血的狂暴,被盯上的人無不背脊發涼,頭皮發麻。握著破雲的手青筋暴起,好像下一刻就會揮舞著割斷他們的頭顱。

  蘇妄終於明白為何山賊對他們的大當家有著如此的信心。只因為,他們的大當家,是她。江湖上人人忌諱的銀虎公子。

  這樣的變故,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離得近的喬洛川和蘇妄,甚至抱著陸震天的陸彥誰,無一不變了臉色。目光晦暗的看著暴怒中的喬昀,震驚又茫然。

  這三人沒有動靜,身後其他武林人士卻紛紛暴動。他們對銀虎一向不滿,只是礙於無人能將之制伏而處處忍讓,此時三大家三位公子都在此,不趁著這個機會將之除去,還要等到何時?

  「原來竟是你這個惡徒殺了陸莊主!」

  「山賊如此猖獗,竟是你在背後撐腰!」

  「今日我們定要為陸莊主報仇!殺了銀虎!」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到最後,所有的話語彙成了一句話,響徹雲霄。

  「殺銀虎!平眾怒!」

  直到陸彥誰揮手示意,他們才終於停了下來。三人還沒有說話,她卻已經提前開口,先前的狂暴收斂了一些,聲音依舊陰沉的可怕。


  「殺我?憑你們?」

  話落,猖狂的笑了幾聲,含著連老天都不放在眼裡的狂妄。

  陸彥誰喉嚨滾動了好幾次,良久良久,艱難的出聲,「阿銀,是你嗎?」他抬起頭來,看著她,雙眼血紅,滿含掙扎於期望。

  然而,喬昀尚未回答,卻有一人替她開口。

  「不是她。」

  風雅的男子上前一步,與她並肩而站,無視所有人驚詫的目光,面色依舊淡然,「不是她。陸莊主的事,和她沒有關係,和虎頭山亦沒有關係。」

  他扭頭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揚起笑意,一閃而過,「我以天下城城主的身份擔保。」

  03:

  他就這樣毫無顧忌的站在她身邊,說我相信她。與整個江湖,站在了對立面。甚至她連一個解釋都還有給出,他便選擇信任。不管別人如何看待,他只需要與她站在一起,用自己的行動表示,她不一個人。以前,她是一個人,以後,再也不會。只要他在,所有的苦痛便都要替她抗下。這個念頭,在看見她孤身傲然立於人前時,便如破繭而出的蝶旋繞腦間再也不散。

  他再也不要她是一個人。

  「蘇城主!你這是什麼意思!就算銀虎與你……」

  有人怒吼出聲,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在場的人誰都明白。蘇妄與銀虎斷袖的事情早就傳的沸沸揚揚,如今在這個情況下居然還站出來為她說話,明顯是坐實了他們之間的關係。頓時,看向蘇妄和銀虎的眼神立即古怪複雜了幾分。之前只是傳言猜測,現在,才是真正的證實。

  然蘇妄卻未回答,只是淡淡看著陸彥誰,語氣有著令人心緒寧靜的力量,「陸公子,你被悲痛仇恨沖昏了頭腦,不清醒了。」

  陸彥誰看著他,抿了抿唇。

  「阿銀是怎樣的人,你比我清楚。」


  饒是她逞兇鬥狠,無法無天,但亦是恩怨分明,光明磊落。陸彥誰於她有大恩,更是年幼至今的朋友。她將對她好的人看的比自己還重,怎會恩將仇報殺害陸彥誰的父親?這一點,蘇妄看的比誰都清楚。若是平日,陸彥誰定然不會有絲毫懷疑,根本不會問出那句是不是她的話來。只是現下看著死去的父親,滔天的悲痛迷失了神智。

  果然,陸彥誰仇恨的目光瞬間恢復清明,愣了一下,含著歉意看向喬昀,見她沒注意自己,視線直直落在蘇妄身上,心裡苦笑一聲,將陸震天的屍體小心翼翼交給了身邊的暗士,走到了喬昀身邊。

  「不是她。」

  喬洛川摸著鼻頭左右環顧一番,邁著從容的步子走到兩人一旁,雖未開口,意思不言而喻。三大家同時站在了銀虎的陣營。

  「三大家現在是要和整個江湖為敵嗎?」

  一片沉默中,不知是誰大吼一句,頓時驚起圈圈漣漪。眾人紛紛眼神複雜的看著對面的四人,更多的目光卻是落在那面具之上,想著這個人到底有何種魅力居然讓三大家都為之偏袒。

  越來越多的詰問傳出,這群之前還堅不可摧的隊伍,此刻似乎下一刻就會分崩離析,他們的矛頭全部指向了三大家,指責他們的不公,斥責銀虎的惡性,帶著今日不殺銀虎誓不罷休的氣勢。

  然而,在這片喧鬧聲中,一聲微不可聞的噗嗤聲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震驚的看著隊伍中黑衣女子一把彎刀使得出神入化,轉眼便收取了四人性命。四具屍體倒在她腳下,臉上還留著死前的震驚和不甘。

  她緩緩拭淨彎刀上的血跡,一雙深邃的眼眸波瀾不驚,「心懷叵測,妄圖挑撥江湖關係,動搖三大家的地位,該死。」其實,心裡滿是震驚。就在剛才,她出手將身邊鬧的最凶的四人斬殺之時,連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只是看著對面的男子微蹙眉頭,下意識的,想要幫他除去這鬧事之人,解他心頭之煩。

  這話一出,喧鬧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想起之前那些話,果然無一不是衝著三大家而去,分明是想借著他們對付三大家。紛紛驚出一身冷汗,下一刻又憤怒的思考到底是誰如此歹毒。

  而蘇妄幾人在這期間一直沉默,只有九月出手的時候,喬洛川的眉梢挑了挑,古怪轉瞬即逝。

  「既然幾位公子都為銀虎擔保,老夫也不便再說什麼,但是,還請銀虎公子能給大家一個解釋,證明自己的清白,給江湖人一個交代。」

  片刻之後,一身形微胖的世家家主沉聲開口,他在江湖上資格頗老,尚有地位,此時話出,眾人紛紛附和。這樣,既是給他們一個台階下,也是給三大家一個面子。

  蘇妄冷靜看著喬昀,詢問,「你前幾天留下書信離開,是怎麼回事?」

  按照喬昀之前的想法,今天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管他什麼天下城喬家堡,她也要鬧個天翻地覆,殺個片甲不留。然而蘇妄一句我相信她,卻頓時讓她心中翻滾的血氣沉寂下來。被血色覆蓋的雙眼逐漸恢復了清明,雖依舊陰冷,卻沒有那種讓人一看就心驚肉跳的恐懼。


  「我收到飛書樓送來的霜泣的信,說虎頭山有異變,速歸救急。」

  二當家立即喊道,「是我給大當家傳的信!我早早發現有人鬼鬼祟祟的在山下布置什麼,而且不是一撥人,料到還有幫手,才給大當家寫了信,以防萬一。」

  這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小眼睛兇惡大漢,居然叫霜泣這樣一個清雅的名字,真是讓人接受不了。

  「我在趕來的途中,遇上無數阻攔之人,黑布蒙面,行蹤詭異,似乎在拖延我的行程。」

  她聲音低沉,話一出口蘇妄幾人卻都變了臉色。這些蒙面人,明顯是為了等他們圍攻山寨之後再讓喬昀趕回來,將她推至風口浪尖,借刀殺人。

  「那些人,有什麼特徵。」

  蘇妄思忖了一下,問出聲,喬昀微微眯眼,「從未見過,招式行蹤都很詭異。」

  依照喬昀行走江湖這麼多年的經驗,竟還有她未遇上的人,一瞬間,蘇妄三人心中頓時明了那些人的身份,面色更加凝重。除了他們,還能是誰。

  沒想到,他們竟然將目標對準了喬昀。借著陸莊主之死陷害喬昀,又使他們失去了一大助力。一箭雙鵰,不可謂不毒。

  然而這些內幕只有三大家清楚,其他人卻是雲裡霧裡。他們對這話倒不懷疑,而且也明白有人想要借陸莊主之死陷害銀虎,只是不明白的是,這阻攔銀虎之人到底是誰?一時間,無數目光紛紛從與銀虎有生死恩怨的人臉上掃過,想要找出些蛛絲馬跡。

  那些心儀銀虎的女子收到的視線最多,畢竟,喜歡的人居然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了,這不僅在心理上沒法接受,在生理上也沒法接受。情仇,是大多數謀殺案的根源。

  沉思了一會兒,喬昀回身解開了霜泣的穴道,拽著他的領子一把將他提了起來,「你什麼時候見過陸莊主?」

  線索指向虎頭山,絕不會空穴來風。就算是陷害,也必是找到了可以陷害的點,順著這個點布置籌劃,將所有的矛頭都引到了這裡。

  霜泣果然一張臉漲得通紅,目光躲躲閃閃,但還是喏喏開口,「我沒見過陸莊主。只是前些日子,有一隊人馬停在了山下的山谷里,我們去的時候已經人去馬空,而且有打鬥痕跡,馬車上有流雲山莊的標誌,我才知他們的身份。所以……所以就把車上的東西搬回來了,還有落在地上的碧玉扳指,也一併撿了回來。」

  看著喬昀越來越陰沉的臉,霜泣頓時連連大喊,「大當家,老二聽了你的吩咐可重來沒有對三大家生過歹念啊!陸莊主真不是我們劫持的!我們只是撿了個小便宜,誰知道引來一大堆麻煩。早知道便宜不好撿,說什麼老二也不會去招惹啊。」


  在山寨老大面前,他沒必要撒謊,這話確實可信。事情已經很明晰,有人專門在山谷劫持了陸莊主,對山賊見錢便收的了解,將財物留下等著他們上鉤,隨後又把殺害了的陸莊主的屍體神不知鬼不覺的藏在山寨內,只等著江湖人搜查出來,從而坐定罪行,畢竟山寨這麼大,沒有誰會沒事幹跑去檢查。再而得知銀虎是山寨的大當家,派人阻攔,讓她在千鈞一髮之際趕回來,正中下懷。恐怕就算霜泣不傳信給她,這些人也必然會假傳書信讓她趕回來。

  通過銀虎與陸彥誰和蘇妄兩人之間複雜的關係,肯定他們必會站出來為她辯解,再安排幾個內賊喧鬧一番,幾句言語挑起武林對三大家的不滿,分裂他們的關係,埋下背叛的種子。若不是九月及時出手,還不知道他們會說出什麼話來。

  一環扣一環,緊湊而歹毒。

  他們沉寂了二十年,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讓你傷筋動骨。

  蘇妄幾人臉色陰沉的可怕,喬洛川收起一貫溫雅的笑容,面無表情的走到九月身邊,蹲下身子查看被她斬殺的四人,聲音淡淡傳出,「這幾人,是誰家隨從?」

  眾人面面相覷,看了半天,發現這四人居然誰都不認識,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混進了隊伍。

  喬洛川站起身,看向九月時彎起唇角,「謝謝你。」

  她別過頭去,面色一貫的冷淡,沒有回答。

  「銀虎公子所說,老夫相信不假,但只有一番說辭,不能服眾!」

  微胖家主再次開口,他的話倒不是針對喬昀,而是毫不過分的要求,畢竟他們與喬昀之間毫無關係,反而仇怨不少,只憑一面之詞的確很難平了眾人的憤怒,何況大家受流雲山莊召集,馬不停蹄的趕來聚集,又大戰旗鼓的進攻山寨,到最後你一句我是被陷害的就能完事嗎?

  陸彥誰還想說什麼,卻被蘇妄搖頭制止,他看了一眼喬昀,目光轉向眾人,「蘇某在此承諾各位,三個月內,查出真相找出真兇,給各位一個交代。三月後,天下城,蘇某開城招待,靜待各位光臨。」

  喬昀安靜的站在他身後,第一次像個被人保護的小女子。

  04: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眾人都紛紛離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陸彥誰亦是帶著他爹的屍體和暗士回去山莊,離開前對喬昀說抱歉,見她不在意的揮手,嘴唇依舊是漫不經心的笑,「咱哥倆誰跟誰。」

  眉眼浮現笑意,便也不再多話,離開了山寨。這一走就只剩下蘇妄和喬洛川,還有一直扮演隱形人的九月。蘇妄如今承諾找出真相,自然是要和喬昀呆在一起,九月跟在蘇妄身邊也說得過去,但喬洛川也執意留下來就著實很讓人費解了。


  「我是關心阿銀,幫她一起找出真相。」說的大義凜然,眼神卻落在九月臉上,笑的歡快。九月冷冷哼了一聲,置若罔聞。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蘇妄和喬昀也懶得搭理他,然而天終不遂人願,在山寨停留的第二日,便收到喬家堡傳來的加急書信。

  放飛手中信鴿,喬洛川臉色變得陰沉,在蘇妄臉上掃了幾個圈,一聲不吭的將傳書扔了過去。

  信上說,花鬢企圖將喬家堡的情況用信鴿傳出去,卻被陸莊主抓了個正著,細作身份暴露,此刻被關在喬家堡地牢,嚴刑逼供。

  從天下城出來的花鬢,竟然是那邊的人。她潛伏在天下城的目的不言而喻,看來之前打算的是用美人計,無奈蘇妄不買帳,反而被喬昀要過去做了丫鬟,只能伺機而動。蘇妄和喬洛川的臉色都很不好看,但卻並不驚訝。早就料到那邊的人定然會安排細作混進三大家,他們無法一一排除,那麼便只有他們露出馬腳,再逐一殲滅。

  喬昀搶過信瞄了幾眼,大致明白了什麼,抄著手在一邊嘿嘿的笑,「早就知道那個花鬢有問題了。」

  「哦?」蘇妄看過來,微微偏著頭,眼裡是興味的笑,「你知道?」

  「天下第一舞姬,哪有那麼容易遇害又恰恰為你所救的?就算是真的遇害了,不回去花都享受她的金山銀山,追捧奉承,居然在天下城鬧自殺,被城主夫人索要之後更是心甘情願委身為婢,嘿,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閒閒靠在門框上,腳尖有一下沒一下踢著地面,「回喬家堡的路上,她看見我時表現更是古怪,而且很在意我和你之間的關係,明顯是有所圖謀,但害怕我會從中插手。」

  芍藥對於花鬢的懷疑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就暗地裡告訴了她,讓她防著點。在喬家堡,芍藥定然不會讓她亂來,說不定早就將花鬢的古怪回稟了喬明,只等著她露出馬腳。

  「沒發現你還挺聰明的。」蘇妄沉默半晌,笑。

  「你是在罵我嗎?」她問。

  蘇妄一本正經的搖頭,「我在誇你。」

  喬洛川本來凝重的喝著茶,噗的一口噴出來,又淡定扯起袖子擦乾淨,「看來我要回去一趟了,蘇兄,花鬢的事情我會處理好,你不必憂心,專心的還阿銀一個清白就好。」說完,晃著腦袋吸了幾口氣,奇怪道:「怎麼我的袖子有股淡淡的花香?」

  抬起自己的衣袖嗅了嗅,誇張的呀了一聲,「一點水漬都沒有,我明明用袖子抹了嘴巴呀……」


  身邊傳來冷冷的聲音,夾雜著即將爆發的怒氣,「因為你剛才用的是我的衣袖!!!」

  他一拍腦袋,看向九月,坦然的抬起自己的手來,「來,給你擦擦,抵平了。」

  「……」

  為什麼如此無恥的人會被公認為天下第一溫雅公子啊!天下人的眼睛都瞎了嗎!

  最終喬洛川被九月手中的彎刀唰唰唰的追了一圈才了解此事,他不再耽擱,當即便要起程回喬家堡,離開前一本正經的看著九月,認真道:「九月姑娘,我看你還是跟著我一起離開的好。你難道不覺得打擾蘇兄和阿銀親親我我的兩人世界是一件天怒人怨的事情嗎?」頓了頓,「當然,你不覺得並不代表你臉皮厚……」

  被九月一彎刀釘過去,哇呀呀呀大叫著跑了。

  翌日,蘇妄和喬昀也離開山寨,九月沉默的跟在後面。蘇妄已經計劃好了,此事從花都著手查起。花鬢是花都的人,這其中和花都有些關係也說不定。離開山寨後取道陳郡,再從官道走三日便可到達呂中,呂中渡頭乘船過醉月江,便直達花都。

  從山寨所在地到陳郡,步行四日便能到達,但為趕時間,從山寨挑了三匹上好的馬匹,兩日便能到。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分一毫都浪費不得。喬昀問過蘇妄,若是三月後什麼都沒有查出來,他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他說,沒有我蘇妄做不到的事。說不出的狂妄,卻讓人心安。

  當然,若是什麼都沒查到,憑她的性格,難道還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成?怕到時候,任人宰割的不是她,而是想要宰她的那些人。

  九月本就是不多話的人,這一路越發的沉默。起先還會跟蘇妄說上兩句,看見他時眼裡也有暖暖的笑意,此時卻連那笑意都隱去了,從裡到外的一個冰雕似的女子。倒是偶爾趕路累了,喬昀會調戲她兩句,只是如同石沉大海,連眉梢都冰冷的像是被凍住,沒有任何表情。

  蘇妄看著她,語氣淡淡的,「你若是覺得累,九月……」

  她用枯枝挑了挑火光漸小的柴堆,使其再次旺盛的燃燒起來,噼噼啪啪的映著夜幕的繁星,打斷他的話,「不累的。」

  就這麼跟著你,永遠都不會累。

  好幾日過去,他們終於離呂中近了些,當晚行至深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便在樹林裡挑了個避風的地方,架起柴火休息一夜。

  喬昀東轉西拐撿了柴回來,眼光卻不停的四下瞟著,蘇妄看過去,「你在看什麼?」


  她坐在九月點燃了的柴堆旁邊,火光跳躍映的面具赤紅一片,薄唇挑起,明艷的刺了眼了。

  「這個地方有些熟悉,我應該來過。」

  支著腦袋陷入沉思,半晌一拍膝蓋,「老子就說怎麼看著眼熟,這不是老子差點丟了命的地方嗎?」

  蘇妄眉頭一跳,「什麼?」

  她重新撐著腦袋,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一回,在這裡遭了陷阱,被三百多個人圍攻,那一次真是驚險,又是箭又是毒,老子被整的就剩一口氣了。不過,三百多個人也被我殺了不少,在我面前堆成了這麼高一座小山。」

  她伸著手比劃半天,似乎覺得高度不夠高,又悻悻縮回手,「後來我暈過去了,失去意識時面前明明還有十幾個人沒死,醒來的時候卻發現人都死光了,我躺在屍體堆里,是唯一活著的人。那種滋味……」她嘖嘖兩聲,舔了舔嘴唇,「死氣瀰漫,屍骨成山,血流成河,和修羅地獄沒什麼區別。而老子就是從修羅地獄爬出來的人,連閻王都奈何不了的人。」

  她興致沖沖的看向蘇妄,「怎麼樣,有沒有覺得老子特別偉岸。」

  卻看見蘇妄面上沒什麼表情,垂著眼睛,像是沒聽見一樣,忍不住一怒,抓起面前的石子扔了過去,不偏不倚打在他心口處,「老子問你話呢。」

  他緩緩看過來,不起波瀾的眼睛有些讓人心驚,卻不知為何,「以後不要這樣了。」

  「什麼?」她皺起眉,顯然不明白。

  他別過頭看向遠處,聲音飄飄渺渺,「以後不要這樣了。」頓了一下,閉上了眼,長長的睫毛輕顫,「如果死了,該怎麼辦。」最後一句話說的很輕,完全聽不見。

  喬昀無趣的擺了擺手,手指夾著枯枝劃拉著地面,聲音嗡嗡的,「真奇怪呀,怎麼就全死了呢,到現在老子還想不明白。怎麼就死了呢……」

  夜深,天地靜寂,只剩火光噼啪的聲音,星子忽明忽暗,娑羅安靜綻放,清涼的夜晚有暗香繚繞,他看著夜幕,低淺的嘆息微不可聞。

  清晨霧濕,日光破曉,三人已經收拾的妥帖繼續趕路,不出意外,今日落日時分便可進入呂中城了。行路至一半的時候,遇上有人出喪,白色的紙錢漫天飄舞,嗚咽的嗩吶幽幽暗暗,隱約能聽見隨風傳來的啜泣聲。

  他們提前讓了路,立在路旁一塊青石後,等喪隊行至跟前時,看清了白皤上寫著的「容」字。蘇妄擰著眉頭想了片刻,眼裡閃過一抹亮光,再看過去,果然瞧見幾位面熟之人。他微微偏頭看向喬昀,果見她薄唇微抿。

  「是容家呢……」

  蘇妄低聲,為首的容家家主榮楊恆卻已經看見了蘇妄,眼裡閃過驚詫,隨即揮手示意隊伍停了下來,幾步走近。

  「竟在此遇上蘇城主,容某幸會。」轉眼看向喬昀,表情不變,「見過銀虎公子。」

  蘇妄含笑,寒暄幾句,「容公子節哀,不知今日是誰的喪禮?」

  「哎,家妹自小體質虛弱,患有吐血之症,終究是沒熬過這個夏日。」說著紅了眼眶,蘇妄勸慰幾句,又答應此去呂中必去容家做客,榮楊恆才轉身離開,喪隊漸行漸遠,他看著那烏黑的棺材,若有所思。

  他沒記錯的話,喬昀的母親,亦是患上吐血之症而不治身亡。

  這個小插曲過後再無什麼意外,三人傍晚時分便進了呂中城,找了間客棧住下。用飯的時候喬昀一言不發,偶爾抬起的眼睛有悲戚閃過。

  夜深,蘇妄回房不見喬昀,透過打開的兩扇窗戶看下去,她執酒罈倚在錦繡蘭樹下,花影憧憧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必然是悲傷的。

  他沿著盛開的娑婆花踏過去,聲音低淺,「我可以陪你一同去拜祭。」

  死去的容家女兒,是她母親的侄女,是和她血肉相連的姊妹。儘管關係疏遠,但那份骨肉至親是抹不去的。

  她搖了搖頭,抬頭看向夜幕朦朧的銀月,「像是被詛咒了一樣,每一代總有兩兩三三的人患上吐血之症不治而亡。娘是這樣,大哥也是這樣。」

  蘇妄想起她早逝的大哥,只聽說是十幾年前患病身死了,在她母親離開後的第二年,那時的她被鎖在深院,連葬禮都沒有參加,沒有見上最後一面。

  「大哥很疼我的……」她笑了一下,仰頭飲了一大口酒,「我還記得他小時候死板嚴肅的樣子……」

  將酒罈扔向身後,頭也不回的離開,只有淺淺流動的悲傷愁緒纏繞不斷,連夜色看起來都不再那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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