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024-09-14 05:47:58 作者: 簡小扇
  01:

  清晨風涼,陸玥兒起身出門時,看見喬昀已經收拾妥帖等在外面,往日眼底的疲憊消失不見,取而代之一貫的淡然,還有偶爾閃過的令人心悸的陰沉。那是一代梟雄該有的風姿。

  「今日啟程,回中原。」

  她愣了愣,有些遲疑,「不找了?」

  「收到消息,夜魔在中原出現。」

  這是喬然教她的說法,他不會不知道陸玥兒的一片用心,可是當喬昀問起時,只是搖頭。她雖然同情陸玥兒,但是大哥不願意接受的人,她自然不會去強求。

  陸玥兒不會想到她已經與喬然見過面,對這話也沒懷疑,當即同意下來。沒什麼好收拾的細軟,用完飯後便離開。

  這依舊是一次匆忙的路程,喬昀心裡惦記的是蘇妄和三大家如今的情況,陸玥兒惦記的是若是這次再失去夜魔的消息不知道下次又是什麼時候才能尋到,兩人各懷心思,行路也不覺得累,風餐露宿,一路疾馳。

  喬昀是習慣了這種日子,她經受過比這更累更苦的,而且底子厚,倒沒覺得什麼不適。陸玥兒卻是吃了不少苦頭,消瘦憔悴的幾乎不能將她與前些日子那水靈秀麗的姑娘聯繫在一起,所謂情愛,傷人又傷己。

  她想,她把這個模樣的陸玥兒交到狐狸手上的時候,會不會被他剝皮……

  一到中原,果然感覺氣氛與往日已然不同,處處透著風雨欲來的凝重,隨便哪裡都能聽見人們談論藏寶圖和三大家易位的消息。

  聽聞此次武林大會在花都舉行,至於為何會在花都而不是三大家,這其中自然是古青陽搗的鬼。等她們趕回中原的時候,距那天已經只有兩日的時間。

  想起曾經在此處舉行的第一美人賽事,真是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兩人一身風沙趕到花都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尚未來得及進城歇息,卻在城門口遇上了滿臉憤怒焦急的喬洛川,看見馬上的喬昀,愣了一下,驚訝出聲,「阿銀,你怎麼回來了?蘇妄不是說你還在南疆嗎?」

  她翻身下馬,微微皺起眉,「聽說你們出事了,趕回來看看,你是怎麼回事?」

  喬洛川眼底閃過一抹陰冷,冷聲道:「九月被人抓走了,看屋內的打鬥痕跡,應該是殺樓的人,這群混蛋還沒死心,非要置她於死地!」

  「能找到她嗎?」

  「之前在喬家堡,為了防止殺樓,我給了九月暗影香,她一直放在身上。」話落,喬昀看見他肩上盤著的暗影雀,點點頭,「你快去快回,一定要把九月安然無恙帶回來。」

  他不再遲疑,對著身後一干侍衛揮揮手,飛奔離開。待他們消失在路的盡頭,陸玥兒沙啞的聲音才響起,「喬公子這一走,估計很難在武林大會那日趕回來了。」

  喬昀皺眉,轉頭看著她,聽她緩緩道:「那些人要抓九月姑娘,為何非要挑這個日子?很簡單,將喬公子引開,三大家便少了一個能與他們對抗的人,我想,憑喬公子的心智,不會想不到這一層,可是為了九月姑娘,還是願意中他們的計。」

  喬昀眼底的陰冷更盛,揮了揮手沒有說話,牽著馬進入了花都。

  除了三大家住在客棧之外,其餘武林世家都住在花都府。本來花都府也為三大家準備了住處,可是在明知道花都府是他們的人的情況下,三大家自然不可能還住進去,誰知道他們在裡面設下了多少陰謀。

  沒什麼困難便打聽到三大家居住的客棧,當喬昀毫無徵兆的出現在蘇妄面前的時候,明顯讓他吃驚不小,愣愣看著她半天,才嘆息似的叫出她的名字,「阿昀。」

  陸玥兒已經自己去找陸彥誰了,她獨自一人進來,掩上門,看著面露憔悴的蘇妄,緩步走進,沉默了一會兒,「對不起。」

  「嗯?」他沒想到她這樣的人居然有道歉的時候,一時愣住。

  她定定看著他的眼,「我不該自私的讓你陪著我,是我任性了。」

  兩人對視了半天,蘇妄突然突兀笑出聲,在她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攬她入懷,手掌揉了揉她的腦袋,嗓音輕柔的漫進心底,「我的阿昀,無論做什麼都沒有錯。我沒有生你的氣,也沒有怪你,不辭而別只是不想你為難,所以,不需要道歉。」

  她容色淡淡,唯有一雙比星子還要亮的眼,滿滿是女子該有的溫柔與眷念。

  她在這個時候趕回來,雖說沒什麼作用,但終歸能讓蘇妄感到心安。晚間的時候陸彥誰來敲門,上挑的狐狸眼透著冷然的光芒,看見她時低低笑了一聲。轉而和蘇妄商議後日的事情,倒也沒有責怪的意思。

  這幾日的情形本就很嚴峻,離開的喬洛川果然沒有及時趕回來,能上場迎戰的人,只有喬明和蘇妄。

  只要他們不敗,三大家依舊穩坐,而想要找出武功勝過他們的人,難上加難,所以倒也不是很擔心。但喬昀心底總有個疙瘩,對方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潛藏的危機與陰謀誰也說不好。


  狐狸離開時已經夜深,蘇妄揉揉額頭,眉目間皆是疲憊。她靠在床沿上看著他,覺得他這段時間一定很累。想了想,走過去,兩手按上他的額間,拿捏了一下力道,輕輕按摩起來。

  蘇妄愣了一下,「阿昀?」

  她抬眼看著半掩的窗扇,能看見閃爍的星光,嗓音似乎帶著些不自然,「給你揉揉,這,還疼不。」

  他低低笑了一聲,「不疼了。」

  話落,外間樓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轉眼已近至門前。

  「城主,屬下有事稟告。」

  蘇妄應了一聲,房門被無聲推開,天風垂手進來,看見銀虎也在愣了愣神,隨即凝聲道:「二堂主今日趕到花都,途中遇上了一件事……」

  話到此處頓了一下,看見蘇妄淡淡的表情,方才深吸了口氣繼續道:「一群賊人劫持了沈姑娘,被二堂主遇上,兩方人馬交手之後,將沈姑娘救了出來。現下二堂主已經將沈姑娘帶到了客棧。」

  天風口中的二堂主,是蘇妄的表叔蘇玉清。

  「沈姑娘?」蘇妄尚未出聲,喬昀手上一頓,緩緩垂下,「沈問凝?」

  天風低低應了一聲。

  她微微偏頭,看著蘇妄,「你不是將她安置好了嗎?怎麼會被賊人所劫?」

  蘇妄看向天風,面上沒什麼表情,「劫持她的賊人是什麼人?」

  「就近一帶的山賊,素來猖狂,聽聞鎮上來了個貌美的姑娘,心生歹念。」

  他點點頭,沉思了一下,「她怎麼樣?」


  天風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讓他覺得莫名心驚的喬昀,垂眸回答,「不太好,二堂主的意思,若是城主得閒,還是去一趟的好。」

  蘇妄沒答話,撐著頭像是沒聽見這句話,天風瞟了幾眼,覺得這屋內的氣氛自己實在不能呆下去了,匆匆告退離開。

  半晌,喬昀在他旁邊坐下,淡淡的嗓音聽不出什麼情緒,「你不能做無情無義的小人,去看看她吧。」

  聽他低低笑了一聲,面上帶了絲揶揄,「你這個樣子,是吃醋了?」

  她怒瞪著眼扭過頭來,「老子剛回來你就要給老子找不痛快是吧!」

  他聳聳肩,「哪有。」

  卻見她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緩緩開口,「你將她趕出天下城,已經受了不少非議,如今她受難也是因為你安排不周,不去看她實在說不過去。我雖然討厭她,但她畢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不在乎她的感受,但在意你的想法。」

  嘴上不說,但心底其實會愧疚吧。

  頭頂被揉了揉,她轉過頭來,看見蘇妄微微彎著的唇角,「阿昀,你是最好的妻子。」

  02:

  屋中間豎了一扇六扇翠屏,燭火跳躍,隱約看見後面微微搖晃的人影。屋內靜寂,蘇妄推門而入的聲音響耳。腳步聲是一如既往的不急不緩,推開屏風,看見衣衫襤褸青絲凌亂的女子背對著他坐著。

  燈火如豆,她緩緩轉過身來,燈影深深淺淺,看不清眼底的情緒,臉上兩道血痕卻很清晰,衣服上也滿是血詬。

  面上該是故作的鎮定,他看見她袖下雙手緊緊捏著衣角,卻對他扯了扯嘴角,是往日溫柔安靜的笑,「好久不見。」

  他走過去坐下,「怎麼不讓她們幫你處理傷口?」

  她笑了笑,「因為要讓你看見我現在有多狼狽啊。」


  燈火啪的一聲,她別過頭去看了看,手指緩緩撫上臉上的傷,嗓音淺淺的,「你說,這幾道疤痕會不會永遠都不會消失,時時刻刻提醒我你對我的傷害?」

  明明是笑著的模樣,語音卻冰冷的緊。

  他看著她,覺得這樣的沈問凝真是陌生。可是曾經溫柔如水的女子變成如今這幅模樣,是他的過錯吧。

  可有什麼辦法呢。感情若不是兩敗俱傷,那就只能一方傷害另一方。

  他站起身來,朝外走,「我去拿傷藥過來。」

  手指撫上門沿,聽見她淡淡的聲音響起,「蘇妄,這次若不是遇上二堂主,你知道我將會面臨什麼樣的恥辱嗎?」

  他頓了一下。

  「我會被凌辱,會生不如死,或者一開始就會選擇死去。而你要對我說的,只是一句拿傷藥嗎?」

  他轉過身來,正好看見燭火中她淺淺的笑,好像只是在問「你吃飯了嗎?」的語氣。沒什麼情緒,但其實這樣才是最沉重的詭異。

  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其實現在說什麼都是錯,本來就是他對不起他,所以沉默是唯一的表達。似乎看出他的為難,沈問凝輕輕笑了一聲,攬了攬青絲,「一代城主在我面前變成這樣,也的確難為你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我知道你這幾日事兒多,也不會給你添什麼亂,等你把武林大會的事情處理了再來說我的事。」

  他低低嗯了一聲,掩門離開的時候聽見她漫不經心的嗓音順著夜風低低傳來,「你已經不愛我了,蘇妄,我不想你再討厭我。」

  那樣的辛酸。

  喬昀不知道蘇妄會去多久,與其待在屋內胡思亂想,不如出去透透風。中原的天已經暖和起來,但夜裡依舊透著涼。樹冠長出翠綠新芽,似乎能聞見淒淒芳草香。

  她提了壺酒遊蕩過去,坐在一樹藤蔓之下,石桌上布了一盞夜光杯,衝上酒有沁人的香。其實一個人喝酒沒什麼意思,但她此時不想找人來陪。以前心情鬱悶的時候就去殺人泄憤,可是現在不能。


  她撐著頭看著頭頂白蒙蒙的月亮,漆黑夜空零散布著幾顆星子,腦子卻在想,自己嫁給蘇妄,到底有什麼好處呢。

  想了很多,好處沒有,壞處一大堆。比如現在,殺個人都束手束腳的。

  夜風拂過,藤蔓沙沙作響,如夜晚女子低語。她低低笑了一聲,覺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嫁給他就是最大的好處,這一個好處已經抵過所有壞處。

  夜晚寂靜,偶有蟬鳴蛙叫在遠處低鳴。她似乎有些微醺,趴在石桌上半睡半醒的樣子。身後有腳步聲漸近,一步一步透著沉穩,她眯眼看過去,半晌,又重新趴回石桌上。

  酒氣瀰漫,來人在她對面坐下,隔了半天,乾咳了一聲。

  「怎麼在這裡睡,夜裡涼。」

  她掩在夜色中的眉梢挑了挑,沒有答話。

  「來的時候落霄患了風寒,讓我若是見到你,幫她捎句話,有時間回去看看她,她很想你。」

  她依舊是趴著的姿勢,沒什麼反應。對面也一時沒有聲音。

  半天,她打著哈欠起身,伸了個懶腰,看也不看對面的人一眼,轉身便走,走了兩步,被他叫住。

  「阿昀。」

  她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嗓音帶著絲涼涼的笑意,「阿昀這個名字,不是你叫的。」

  隔了半天,「是。」他聲音沉厚,「你早就和喬家沒有關係了。」

  她覺得有些好笑,真的笑出來,回頭看著他,「這種事情不需你來提醒。娘親死的時候,我被你關起來的時候,你不認我這個女兒的時候,這些時候,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這件事。」


  他站起身來,看了她一會兒,視線緩緩轉向無際夜空,嗓音冷淡,跟曾經一模一樣,冷的讓她覺得絕望心寒,「我也是這麼想的,既然和喬家沒關係了,那就永遠不要把自己當做喬家人。」

  她看著他轉身大步離開的背影,覺得這個人真他娘的討厭。

  武林大會那天,天氣出奇的好。等她醒過來不急不緩走到花都府的時候,該過的場子都已經過了,氣氛熱烈,正是正主該上場的時候。

  她一腳踏進門來,張揚的面具不得不引人注目。

  偌大的空地上是一方石子築建的寬闊平台,看那架勢,沒有個個把月是做不了的。可見花都府為了這一次大會,早早就開始做準備。

  賽台之下圍坐各大世家和江湖人士,三大家的位置在最顯眼的地方,她一進去就看見蘇妄坐在那裡,淺金晨光投在他身上,好看的刺眼。只是距他不遠處的沈問凝看著有些礙眼。不過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她淡淡收回視線,在在場的人身上掃了一圈,哼笑了一聲,斜挑著嘴角。

  「銀虎公子果然不請自來,在下倒沒覺得意外。」

  寂靜中,前方清淡的嗓音帶著笑意傳開,她看過去,才發現此時賽台上站著的人是古青陽。一如既往一派風雅模樣,但其實誰都知道,這個人骨子裡的陰險毒辣無人能及。

  她嗤笑一聲,「喲,好久不見,古公子還是這一副人模狗樣,看來古家的水果然養人。」

  在場的人眉梢紛紛抖了一抖,心底暗嘆這無法無天的銀虎果真是藝高人膽大。明眼人都能看出,古家搬遷中原,是做著重出江湖的打算,三大家的位置勢必要分一杯羹。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敢跟古家作對的人,除了銀虎怕是沒人敢了。

  不過古青陽看來是被罵慣了,依舊是風輕雲淡的模樣,笑了笑,謙虛道:「哪裡哪裡,和銀虎公子比起來,在下這算是小巫見大巫了。銀虎公子混跡江湖這麼多年,人模狗樣的比在下高了不是一個層次,在下跟公子一比,簡直慚愧的很,慚愧的很啊。」

  要比起唇槍舌劍,她這個凡事不經大腦的武夫自然比不過花花腸子一堆的古青陽。被反將了一局也沒話說,只是冷笑了兩聲,心裡盤算著要怎麼把他大卸八塊才能泄憤。

  這兩人嘴上交鋒,旁人也不敢插嘴。蘇妄喝了口茶,似乎是漠不關心。

  半晌,一旁傳來鈴鐺般的清脆笑聲,像是二月飛燕過,帶著暖暖春意,「古公子這話說的可真對。」

  眾人看過去,一襲暖黃衣裙的莊小蜀正撐著頭,手指卷著垂下青絲,對著古青陽眨巴眨巴兩下眼睛。不由紛紛疑惑。


  這莊小蜀不是一向心屬銀虎麼,如今怎麼幫著外人說話?

  喬昀淡淡看了她一眼,轉過頭來。這妮子還記恨著她,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不料,見她砸了咂嘴,話鋒一轉,「銀虎哥哥是虎,古公子卻只是狗,當然不是一個層次的啦。銀虎哥哥可比你高了好幾個層次呢。古公子可千萬不要以為虎落平陽可以被犬欺哦,虎永遠是虎,威震四方,可狗,永遠只能吃屎。」

  喬昀愣了一下,嘴角緩緩挑起。

  古青陽抽了抽眼角,眼底閃過一抹不宜察覺的陰冷,嘴上卻依舊笑道:「莊姑娘真是說笑了。只是銀虎公子既然來此,有些話在下就不得不再次提醒一下。此次比武是江湖各大勢力的角逐,無論是如今的三大家還是其他世家,其門下人士均可以參加,而銀虎公子不屬於任何一派,而且江湖素知公子武藝超群,性格乖戾,所以此次大會,就要勞煩銀虎公子只在一旁觀看,若是插手,可就是和天下人作對了。」

  他將話說的如此狠,一下便將她推到了和天下人作對的地步,其實從反面可以看出他們對她的忌憚。

  喬昀笑了笑,沒答話,徑直走過去在小蜀旁邊坐下,嗓音淺淺,「小蜀妹妹,謝謝。」

  她撇撇嘴,轉過頭去,假裝沒聽見。

  古青陽又說了幾句場面話,終於,視線落在了喬明身上。

  「喬堡主,喬家堡此次派上的人,是您老人家嗎?」說著輕嘆了聲,「若是你老人家上來,傷筋動骨了可不好,喬洛川公子呢,怎麼不見他?」

  喬明面色淡淡,「收拾你這種小輩,老夫足夠。」

  古青陽笑了笑,「喬堡主這次可說錯了,和喬堡主比試的,可不是在下。」話落,只見一抹黑影鬼魅般的竄上了台,神行詭異迅速的幾乎讓人覺得是眼前一花。

  黑影是一個消瘦的漢子,給人一種陰冷之感,他看向喬明,聲音暗啞,聽著極不舒服,「殺樓天煞,素來聽聞喬堡主拳法厚重,如泰山壓頂之勢,請賜教。」

  喬家的武功素來講究的是厚重猛烈,殺樓這人一眼看過去便知身法矯健輕功出色,看來專門找了克制喬明的人。

  莊小蜀皺了皺眉,看了一眼旁邊沒什麼反應的喬昀,踟躕了會兒還是問道:「喬堡主的勝算大麼?」


  她視線鎖著天煞,「身法雖然的確會克制喬家武功,但想要憑此擊敗喬明,還沒那麼容易。」

  莊小蜀拍拍胸口,鬆了口氣。

  喬明緩緩起身,一旁的陸彥誰手指輕叩桌面,「喬堡主,小心陰謀,不可分心。」

  「嗯。」他應了一聲,大步踏上台。

  只有三場比賽,他不能輸。

  一時間,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來。喬家堡能穩坐三大家這麼多年,資歷絕不是說笑。喬明的武功在江湖上是排的上號的,老一輩人裡面,他認第二,除了死去的陸震天愛和他較勁兒,沒人敢認第一。

  但殺樓派出來的這人明顯也不好對付,殺樓常年紮根塞外,很少涉及中原,人們對他的認知也不全面,這場賽事,輸贏是未知。

  喬昀看著台上已經交上手的兩人,想著到底還有多少勢力是「他們」中的一員。

  台上兩個都是頂尖的高手,交起手來招招都是不留餘力,隨著時間推移,漸漸也能看出一些跡象。天煞雖說身法靈活,能過極快的躲過喬明的攻擊,但喬家那睥睨天下的氣勢依舊讓他承受起來有些吃力。

  莊小蜀緊張的扯著喬昀的袖子,低聲問,「怎麼樣怎麼樣,喬堡主要贏了嗎?」

  這個層次的交手,她這種三腳貓功夫的人已經看不懂。喬昀彎了彎唇角,「我們占了上風。」

  莊小蜀欣喜的低呼了一聲。

  陸彥誰的眉頭卻越皺越深。不會,他們是多麼精明狡詐的人,怎麼可能如此容易就派出不敵喬明的人出來。要知道,若是過不了他這一關,蘇妄那一關更難過。

  終於,在場有些笛子的人幾乎都看出來天煞已經不敵喬明,漸漸有落敗的趨勢。有些歡喜有人愁,莊小蜀一動不動的瞪著台子,就等著天煞掉下台的那一刻歡呼。

  就在此時,一個人影從天而降。


  就那麼莫名其妙出現在大家的視線內,從半空中摔下來,摔在賽台前面的空地上。

  還沒有等眾人看清摔下來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人群里已經響起一聲驚詫而響亮的聲音,「哎呀,這不是喬家堡的二小姐喬落霄嗎?怎麼沒穿衣服啊!」

  喬昀猶如被人當頭一擊。

  幾乎是第一時間沖了過去,身形一躍落在方才人影摔下來的空地上,地面上的女子全身赤裸,緊閉著眼生死未知,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喬昀迅速脫下外衫披在她身上,將她裹起來抱在懷裡。

  她覺得自己苦熬要忍不住殺人了。

  眼底幾乎血紅一片,若不是懷裡抱著喬落霄,擔心她如今的情況,她此時絕對會不顧一切的大開殺戒。

  目光一掃,準確無誤的落在古青陽身上。

  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嗓音冰冷的沒有絲毫感情,卻透著前所未有的陰冷殺意,「你該死。」

  此人,必死!

  就在此話落下的同時,台子上一個人影也跌落下台。結局出人意料,輸的不是天煞,是喬明。

  不知道是誰的那一句喊話,讓他分了心,天煞趁機偷襲。

  無論是誰,在交手最激烈的時候,聽見關於自己女兒的這樣一句話,都會分心。他們為了贏這一場比賽,果然是不擇手段!

  喬明似乎被傷的不輕,嘴角溢出血絲,但顧不上自己的傷勢,緊張的看著喬昀懷裡的喬落霄。

  「落霄怎麼樣!」

  喬昀壓制著手指的顫抖,「不知道。」


  莊小蜀一下子從桌位上跳起來,「師父!師父!白落子你個老不死的跑到哪裡去了!趕緊出來救人!」

  一抹白影嗖的一下竄出來,喬昀將喬落霄交到喬明手上,轉過身看著一眾人,視線緩緩落在台上的天煞身上。隨即,身形一閃,幾乎比最擅身法的天煞還要快,眨眼已經站在他身邊,手指猶如利刃掐住了他的脖頸。天煞也不慢,雙手立即反擊,兩人瞬間便交上手。

  「銀虎!你這是要和天下人作對嗎!」

  古青陽冷怒聲音響起,她不聞不顧,招招都是致命,逼得天煞無法招架。暴怒中的銀虎,是誰也不敢惹的一頭野獸,何況是剛經歷過一場大戰的天煞。

  不過是片刻時間,她的手指扭斷了天煞的脖頸,如同紙片人一樣被拋下了台。四周一片寂靜,沒人敢說話。

  她看著古青陽,「只是殺個畜生而已,同為畜生的你,一樣逃不掉。」

  「你想破壞武林大會?」古青陽冷笑兩聲。

  她拍拍手,「好一招借刀殺人,千方百計想將眾人的怒意引到我身上。」

  古青陽還想說話,陸彥誰冷淡的嗓音響起,「這一場比賽,殺樓獲勝,至於阿銀出手,只是處理個人恩怨,哪裡算是破壞武林大會?古公子有精力打這些主意,不如想想接下來的把戲能不能讓蘇城主也落敗。」

  氣氛一時僵住。

  半晌,古青陽極輕的笑了一聲,緩步走上台,「好,既然陸莊主這麼說了,就請蘇城主上台賜教,在下來領教領教,英雄榜上的第一人,到底有多少本事。」

  古青陽的武功深淺,沒人知道。

  蘇妄站起身,撣了撣衣袖,經過喬昀身邊時,腳步頓了一下,聲音輕柔的絲毫沒有大戰前的嚴肅,「好好呆在下面,有些仇,要慢慢報。」

  喬昀看著他,正要說話,卻看見他眼底閃過的一抹異常的灰色光芒,心頭閃過不安,她抓住他的手,「你怎麼了?」

  「嗯?」


  「有些不對勁。」她看見那灰茫漸盛,竟然緩緩密布了蘇妄的眼睛,整個人看上去詭異無比,而蘇妄竟然毫不自知。

  她聲音有些顫抖,「小蜀!你過來!」

  被這樣一聲驚慌的喊聲嚇住,莊小蜀立即飛奔過來,看著她,「怎麼……」

  話沒說完,捂住嘴驚叫一聲,「表哥!你的眼睛!」

  整個眼珠都變成了泛著死氣的灰色,像是一個灰色的漩渦,詭異的恐怖。蘇妄覺得頭有些暈,張了張嘴,身子一軟就要癱在地上,被喬昀眼疾手快的扶住。

  「他怎麼了!」

  莊小蜀手忙腳亂的去把脈,左看右看,「表哥……表哥……他,好像中毒了。」

  一語出,四座驚。

  喬明已經落敗,蘇妄在此時中毒,意味了什麼不言而喻。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表哥的飯菜都是格外注意的,根本就不可能被下毒,就連他今天喝的茶都是我泡的,他是什麼時候被下毒了!」

  話落,已經扯著嗓子嘶吼,「師父!白落子!」

  片刻,一個身影狼狽的奔來,「哎喲我的小祖宗,你要折騰死師父我老人家啊。」

  「快!救表哥!表哥中毒了!」

  白落子跺跺腳,「今兒是個什麼事啊!那裡還沒完這裡又來。」話落,對著四周大喊,「老傢伙!趕緊出來幫忙!」

  半天,一個不急不緩的聲音飄下來,「你倒是敢使喚我。」


  「趕緊的,別廢話。」

  竟是神醫廣衍。

  喬昀覺得自己快要壓制不住殺意了。誰下的毒,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

  廣衍看了她懷裡的蘇妄一樣,哎喲了一聲,「這種毒好多年不曾見過了啊。」

  她盡力保持著鎮定,看著兩人,「能治好嗎?」

  鬼醫和神醫對視一眼,終於遲疑的點了點頭,「應該能……」

  「阿昀。」蘇妄喊了一聲,她拍拍他的手,「沒事的,他們能治好你。」

  「這場比賽,輸就輸了。」他趴在她肩頭,嗓音輕輕的傳進她耳里,「你不要亂來。」

  她笑了笑沒答話,讓莊小蜀扶過蘇妄,緩緩轉身。

  台上,古青陽笑的很無辜,「蘇城主竟然在此時中毒了,真是遺憾,不知道,天下城可還有其他人上台與在下切磋切磋?」

  她看著他,冰冷的視線如同附骨之疽。一步一步,走上台來。

  「你那麼想死,我給你這個機會。」

  古青陽哎呀一聲,「銀虎公子,你可沒有資格來跟我打啊,之前你殺了天煞就不提了,現在這般做法,可就是真的有破壞搗亂之嫌了。」

  她目光掃過台下眾人,那一張張臉,無一不透著她只要敢動手就要把她五馬分屍的興奮。她想,自己還真是人人喊打啊。

  莊小蜀張了張嘴,嗓音顫抖的不像話,「銀虎哥哥……不要……」


  她笑了笑,看著古青陽,「銀虎的確沒有資格跟你打。」

  話落,手指撫上臉上的銀白面具,陽光映在上面,光彩流動,她垂下眼,面具隨著手指的移動一點點劃下,終於露出那張冠絕天下的面容來,淺淡的嗓音響徹這片天空,「銀虎沒有資格,喬昀卻有。」

  03:

  是眾人熟知的那張絕色的臉。

  少了清若明月淡如風的風雅,多了冷若寒泉利如刀的凌厲。一襲黑衣,髮絲高束,若不是這張臉真的和曾經見過的喬昀一模一樣,所有人都只會認為大名鼎鼎的銀虎是個絕世美男子。

  可惜她就那樣淡淡的站在那裡,取下面具,輕描淡寫的向全天下人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告訴他們銀虎就是喬昀,不是之前所認知的混蛋男人,混世魔王,兇殘惡霸。

  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還是天下人眼中那個第一絕色的女人。

  上天跟他們開了多大一個玩笑。

  古青陽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手足無措。心思如他這般深厚的人,幾乎不會被什麼事情挑動情緒。因為掩藏情緒也是他們的一種手段一個優勢。他猜測過無數個銀虎的身份,獨獨沒想到的,是這樣一個乖戾不羈的人居然就是自己動了少許心思的那個女子。

  他看著她,那張自己有時候午夜夢回中伸手也觸摸不到的臉,近在咫尺,卻再也不是記憶中的那個模樣。

  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極其痛苦才叫出那個名字,「阿昀……」

  不知是苦笑還是嘲諷,「輕而易舉的欺騙了全天下人這麼多年,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頓了一下,「銀虎公子。」

  她看了看手中的銀白面具,陪伴了她那麼多年。但她知道,從今之後,這張面具再也用不著了。隨意朝後一拋,不知道扔在了什麼地方,「沒什麼好欺騙的,只是你們自己沒看出來而已。」

  「呵呵。」他怪笑了一聲,「看著這張臉,聽著如此語氣,還真是不習慣呢。」

  她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耐煩,「現在我可有資格?」


  他微微點頭。

  「那就別廢話。」

  話落,手腕一揚,破雲錚錚作響,她眯著眼,看著對面的男人,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他已經觸到了她的底線,不殺此人不足以泄憤。

  台下眾人還沒從這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台上的兩人已經交上手。可現在沒有人去注意到底誰輸輸贏,銀虎就是喬昀這一事實帶給他們的衝擊性實在是太大了。

  莊小蜀捂著臉,簡直不敢去看周圍人的表情。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她比喬昀的心思細了太多,她知道,就算這次比賽喬昀贏了古青陽,三大家依舊保持了地位,可喬昀的下場絕對不會好過。

  不去說她招惹的那些女子,結下的那些仇家,就單單是她這麼多年來積下的民怨,足以置她於死地。

  有時候人很奇怪,你不知道一個人的身份的時候,無論他如何作惡,你不敢拿他怎麼樣。可一旦他的身份暴露,是某某家的什麼人,所有人就會遷怒過去,叫囂著有仇報仇血債血償。

  銀虎這些年惹下來的恩怨,將她大卸八塊都不夠。

  不知為何,手指下的目光緩緩看向了一旁。那個一直安靜坐在那裡好像周圍的事情都和她沒關的女子。沈問凝。

  似乎還保持著方才端著茶盞的姿勢,然手中茶杯已碎,茶水順著鮮血滴滴答答的滴在衣衫上,她毫無知覺,定定看著台上的人。

  莊小蜀想,這女人受的刺激可真大啊,居然力氣大的把茶盞都捏碎了。

  陸彥誰將目光從台上移下來,他低頭看著自己捏成拳的雙手,嗓音低的只有自己聽見,「你果然為他做到了這個地步。」

  喬昀勝過古青陽不是什麼意想不到的事,她的功夫素來是無人能及的,古青陽本就心神不穩,落敗是自然之事。可是她本就是打著下殺手的打算,古青陽步步後退,幾乎快要被逼下台,堪堪躲過她的一記殺招,他終於知道自己再和她糾纏下去今天定然會把命丟在這裡,神色複雜的看了她一眼,跳下台。

  「我認輸!」

  可她沒打算放過他。


  從台上飛躍而下,手中破雲直指他的要害之處,台下眾人驚呼,躲得躲閃得閃,古青陽無力招架,眼見就要被刺中,四周卻突然冒出來好些黑衣人,將古青陽救下後形成一個包圍圈,嚴正以待的看著對面面色冷寂的女子。

  古青陽眯了眯眼,「你想殺我?」

  她偏頭看著他,「你覺得你不該死?」

  他覺得自己真是好笑,明擺著的事,為什麼要去問。可是看著她,心裡是莫名的複雜。那樣的情緒就連他也不知道來自何處。

  終於,斂了斂神色,「你今日殺不了我。」

  她看了看周圍一眼,點頭,「看情況是這樣。」無聲的笑了笑,「可終有一日你會死在我手上。」

  神色冷然的看了四周一眼,「下一個是誰?出來跟我打。」

  沒有人回答。跟她打就是找死,誰都知道。一隻出籠猛虎,而且是一直正處於暴怒時期的猛虎,傻子才會主動湊上去讓她殺。

  她也不急,等了片刻,沒人回答,挑了挑嘴角,「那今日的比賽就算結束了。三大家地位不變,若是有人想要挑戰,儘管試試。」她目光冷寂的從各大世家的家主身上掃過,每個人都感到透心的涼。

  「有時候,不對你們出手,不是怕你們,而是不想用武力解決,能用不流血的方式處理再好不過。但若是有人以為這樣就證明三大家沒有解決你們的能力,就請做好絕後的準備。你們也不是初出茅廬的人了,動動腦子好好想想一些事情,不要被人當了槍使還猶然不知傻啦吧唧的不要命的往前沖,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死在自己的貪慾上,可不要怪別人。」

  她看了面無表情的古青陽一眼,「藏寶圖?」笑了笑,「若真是有藏寶圖,三大家不將其挖掘珍藏,還等著你們來爭搶?何況就算真的有藏寶圖,三大家也只有三大勢力,到時候,你們還指望這三大勢力給你們分一杯羹?」

  眾人神色各異。這些是他們不是沒想過,可是人在錢財面前,總會被貪慾沖昏頭腦,哪裡還顧得上這麼多。

  空氣一時靜寂。

  半晌,幾聲掌聲清脆響起,古青陽看著她笑了笑,「喬姑娘這一番話說的著實很好,在下佩服不已。」

  喬昀挑眉。


  「只是話說得好,可不代表事情就算完了。姑娘身為蘇城主的妻子,自然有資格代表天下城出戰,可在下想請問姑娘一句,你代表流雲山莊出戰,又是憑的什麼身份?」看著喬昀緩緩陰沉的臉,他唇角的笑越發盛,「難道是和陸莊主這麼多年的交情?若真是如此,不得不遺憾的告訴姑娘一句,這交情,可還遠遠不夠。」

  話落,周圍眾人紛紛附和。

  陸彥誰從小便不能習武,以頭腦聰慧聞名天下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陸震天已死,要找出能絕對對抗他們的人,很難。

  「不知陸莊主,你流雲山莊派出場的人,在什麼地方?」

  古青陽背後緩緩走出一人,看著眼生,卻面帶笑容走上台,朝眾人抱了抱拳。

  「花都府幕主,凌青。」

  陸彥誰淡淡看著他,一言不發。

  古青陽輕嘆了聲氣,「看來是沒有呢。可見此次比賽,勝得不是你三大家,而是我們。」

  就算她暴露身份,力挽狂瀾,可依舊改變不了結局。他們雖然沒有猜到她這個變數,但長久以來的準備依舊使其占了上風。

  喬昀覺得自己狂暴的情緒莫名平靜下來。

  似乎是輕喃,卻清晰的誰都能聽見,「看來今天要大開殺戒了啊。血流成河屍骨遍野的事情,很久沒做過了。」

  她看著四周笑了笑,「是不是我告訴你們我就是喬昀,讓你們忘記了我還是曾經被你們冠上殺人魔頭的銀虎?還是你們覺得,我是一名女子,殺起人來不會下重手?」

  古青陽聲音有些冷僵,「喬姑娘,做事前可先想想後果!」

  她嗤笑一聲,「現在的結果已經這麼壞了,我想不出比現在更壞的結果。殺人對我來講就跟殺豬一樣殺著玩兒似的,你倒是可以猜猜,有這麼多人護著你,我能不能照樣割下你的人頭。」

  這樣狂妄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沒有半分不讓人相信。


  斬殺上百人而面色不變的事情她不是沒有做過,從上百高手的圍攻中殺出一條血路的事情她也不是沒有做過。何況今日三大家的人也在場,他們可不認為喬昀在殺人的同時這些人會袖手旁觀。

  氣氛一時陷入僵局。

  古青陽目光淡淡的看著她。他們犯得的最大的錯誤,就是漏算了她這個變數。就算用輿論的規則將其束縛,可他們哪裡該期望她這樣桀驁的人會真的規規矩矩?

  分明是那種死也要拉著旁人下地獄墊背的兇狠之人。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眾人僵持之間,一個清脆的嗓音突然插了進來。

  「古公子既然說喬姑娘沒有資格代表我流雲山莊,那不知,玥兒的未婚夫可有資格?」

  目光所及之處,是陸玥兒盈然而來,面上的笑淡定從容,而她的身後,跟著面色俊朗的男子,目光如炬,威儀自顯。

  眾人不知所以的看著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未婚夫。

  喬昀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叫出那個名字。看著他緩步走近,拍了拍她的肩,嗓音輕而柔,「站到後面去,這些事,有我在。」

  她突然有些想哭。

  這個男人,默默保護了她那麼多年。好像有他在,她的刀永遠都不用拔出來。

  04:

  儘管他們都很懷疑這個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人怎麼就莫名其妙成了流雲山莊小姐的未婚夫,但人家當事人都這麼說了,他們自然不能反對。看著男人從容信步走上台,神色淡淡的看著對面一臉凝重的花都府幕主凌青,只能寄希望於這個男人不是凌青的對手。

  可是這麼看著,再看看靜靜立在台下的銀虎,突然生出一種這兩人不僅神似且貌似的錯覺。

  唯有凌青感受到對面那人所釋放的巨大壓力。他就是站在哪裡不動不說話,但渾身上下透著的凌厲之氣依舊讓人覺得難以承受。凌青想,這個人一定是過著日日刀口舔血,不把別人的命當命,也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找死還是認輸?」

  他的嗓音平淡如水傳出來,凌青眉梢抖了抖,揚起一抹笑,「公子好大的口氣,既然如此,在下便來試試你的深淺。」

  他淡淡掃了凌青一眼,「那就是找死了。」

  凌青:「……」

  言語已經無法形容他此時的憤怒了,呼嘯著凌厲的刀鋒招呼過來,轉眼兩人已經交上手。台下人紛紛振作精神,一動不動觀看台上形勢。

  喬昀朝正聚精會神看著台上的陸玥兒走了兩步,聲音低低響起,「他什麼時候來找的你?」

  陸玥兒愣了一下,從台上收回眼光,「前兩日。」

  當她對能再次找到他遇上他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他卻毫無徵兆的出現在她面前。儘管他來了只是為了幫另外一個人,可是能夠再次看見他,她很開心,覺得這輩子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

  台下各懷心思,台下交手火熱。古青陽沉著一張臉,知道今日的計劃多半是要失敗了。凌青分明就是那個人的對手!該死的這人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目光陰沉的看過去,剛好看見凌青被打得吐血後退,被男子一腳踢下台,摔在地上半天沒反應,是生是死都未知。眾人不由暗嘆,真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和那銀虎還真是配的很。就連打完之後還嫌棄的拍拍手的動作都如出一轍。

  這就算是最終結果了。半路殺出兩個程咬金,破壞了他們的全盤計劃。三大家依舊保持了原有的地位,有些人終究是將喬昀的話聽了進去,不再盲目的被貪慾所困,決心不再摻和這些事情。有些人雖然對所謂的藏寶圖仍有貪戀,但也知道時機不在此刻,暫時擱下。

  一切都看似落幕,但有一件事,卻才開始。

  最先跳出來的,是江湖上和喬昀有著生死之仇的世家家主,加在一起,是一股不弱的勢力。讓天下城和喬家堡給一個交代,這麼多年銀虎在江湖上作惡多端,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喬家堡和天下城不知情。

  身為三大家,本就應該維護江湖的安危,可卻為了一個銀虎反倒包庇,讓她在江湖上作惡這麼多年,如此行跡根本就不配為三大家。

  見情形有所逆轉,那些隱藏在暗處的「他們」也是毫不猶豫的抓住這個機會,附和著幾大世家叫囂讓三大家給出一個說法。


  古青陽看著面無表情的喬昀,唇角緩緩扯出一抹笑,嗓音雖輕,卻足夠她聽見,「喬姑娘,你今日不給個說法,大家都不能就這麼算完哦。」

  她沒什麼反應,將擋在她前面的喬然推開,目光帶笑的看過去,「你去看看二姐怎麼樣了,不用擔心我。」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卻極其了解她的脾氣。她想讓他離開,那麼他如今就必須離開,否則,她會用她的方式讓他離開。

  「阿昀,無論做什麼,想想蘇妄。」

  她袖下的雙手顫了一下,點頭,「好。」

  直到喬然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她才緩緩轉身,勾著唇角看向面露猙獰的眾人,「哪些想找我算帳?」

  眾人一時沉寂,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你代表了天下城和喬家堡,你的帳當然要算在他們身上!」

  此言一出,大家紛紛附和。她冷笑一聲,「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做的就是我做的,哪裡有讓別人幫我分攤的道理!你們耍的是什麼心思大家心知肚明,想要憑我將三大家拖下水?」

  目光陰冷的掃了周圍一圈,「那我也不介意死之前把你們都拖上墊背。」

  手指拂過泛著森冷寒光的破雲,她的嗓音像是裹了血,聽之不寒而慄,「我殺起人來,可是不要命的。」

  人群中有片刻的騷動。此時本該和她針鋒相對將她往絕路逼的古青陽卻閉口不言,一旁的隨從著急的看了他一眼,低聲,「少主。」

  他冷冷看了隨從一眼,嚇得對方噤聲。

  他的確知道自己此時該做什麼,憑他的心思,將喬昀繞進圈裡最後逼得她無路可走不是不可能,但是,為何內心有隱隱的排斥?

  如果她死了……

  那個天下獨一無二的絕世女子,如果她死了……


  那是他不敢去想的結果。

  他這樣殺伐果決心狠手辣的人,卻終究還是為了一個人牽動心思,一切都變得束手束腳。身旁面容嚴肅的中年男子似乎看出了他的踟躕,掃了不遠處一直沉默的陸彥誰一眼,偏頭在古青陽耳邊低低說了什麼。

  片刻,古青陽點了點頭。

  拍拍手,將眾人的視線聚集過來,古青陽朝著喬昀笑了笑,「的確如此,一人做事一人當,喬姑娘不愧是女中豪傑,在下甚是佩服。」

  喬昀環胸抱臂看著他,不言不語。

  「那喬姑娘倒是說說,你要如何一個人當起這麼多的是非恩怨?」

  喬昀動了動嘴唇,還沒說話,他繼續道:「一般來說,一死以謝天下是再好不過了。」他頓了頓,「可是喬姑娘這樣的絕世佳人,死了難免可惜。」

  她冷冷看著他,「你想說什麼?」

  他聳聳肩,「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喬姑娘這麼多年累積下的血債是你一死都不能償還的。」

  周圍人咬牙切此的點頭。

  「所以眾人將怒火牽扯到三大家身上很正常,你還不了的債,那就讓他們來替你還。可姑娘有所擔當,願意一人承受,一死了之解不了眾怒……」雖然在笑,嗓音卻陰毒的令人害怕,「那便生不如死,讓大家解恨罷。」

  生不如死。多麼膽戰心驚的詞語。

  陸彥誰猛的一拍木桌站起身,話音第一次真真切切有了暴躁的怒意,「古青陽!這是我三大家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阿昀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有誰不滿意的,衝著我們來,三大家又有何懼!」

  明知道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可是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一個人去承擔一切。他認真的看著喬昀,目光凝重,「阿昀,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不要逞什麼威風說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誰有什麼不滿,儘管衝著三大家來,你站在身後就好。」

  他說出這樣的話,一絲顧慮都沒有。雖然如今蘇妄和喬明都不在場,無法代表三大家,可是若是蘇妄在,他的反應會更激烈吧。至於喬明,不管他在不在意她的生死安危,至少,他必須顧及流雲山莊和天下城的意思。


  她果然,是個禍害啊。

  她以為說出一人做事一人當的話,就可以和他們撇開所有關係,卻忘了,他們一直將她放在心底珍之重之,怎麼可能對她放任不管。

  轉頭看了看古青陽,果然是一副陰謀得逞的笑。

  她想了想,將此生了仔仔細細回憶了一遍,覺得這一生已經過的很精彩很刺激,她很滿意。今後的半輩子,她不用再形單影隻闖蕩江湖,時時擔心會不會有誰突然竄出來殺了她。蘇妄在,大哥也在,她可以真真正正的站到他們身後了。

  她看著古青陽,「你說的對,一死了之的確不如生不如死,何況我不能死,我死了,很多人會傷心。」

  袖下雙手緩緩運作,面上的前所未有的平靜,「如果你們覺得這樣可以一解心頭之恨,對我來說,其實也無所謂。」

  話落,一陣白芒閃過,是破雲錚錚作響之聲,等所有人回過神來,她已跪倒在地,噴出一口血來,卻依舊仰著頭,似乎是痛到極致,臉色慘白,「現在的我是一個廢人,對你們造不成任何威脅,你們想要殺我隨時都可以來,只要能不被蘇妄發現。」

  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是倔強的模樣,嗓音囂張不改絲毫,「這樣,解恨了嗎?」

  她毀了自己的經脈。

  她的動作這樣快,絲毫沒有給自己留退路。這果然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就是對自己,都絕不留情。

  就在眾人唏噓之間,誰也沒有注意到,一抹身影緩緩起身,距喬昀越來越近。

  大概是誰也沒有猜到她想做什麼,所以誰也沒來得及阻止。喬昀只覺背後一道凌厲掌風襲來,本能讓她下意識想要躲避,然而如今毫無功夫的身體卻依舊慢了一步。那一掌結結實實打在她背心,帶著想要撕碎她心脈的力道。

  她噴出一口血重重摔倒在地,聽見陸彥誰和古青陽怒不可待的驚呼之聲。眯著眼,看見古青陽飛奔而來,一掌打在的身後人的身上,怒吼,「誰允許你這麼做!」

  她被古青陽抱在懷裡,偏頭看見摔在不遠處的女子,眼底閃過苦笑。

  沈問凝這個賤人,隱藏的可真夠深的。

  她想,自己這次可真是陰溝裡翻船,就要去見閻王老爺了,蘇妄,蘇妄怎麼辦。他會很難過,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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