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02
2024-09-14 05:48:01
作者: 簡小扇
03:
她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那一天,她還記得聽見院子外面傳來的幽幽的嗩吶聲,幽怨悽厲的讓人想哭。她呆呆的看著那個方向,問芍藥,娘親死的時候也是這個聲音吧?
她想,到底是誰又不在了呢?那個自己厭惡的爹爹,還是不再來看自己的三哥,還是溫柔的二姐,或者是自己恨不得殺了她的那個壞女人?唯獨沒想到自己的大哥。因為在她的印象里,大哥的身體一向很好,不愛說話,但對她很好。
可下午的時候,二姐哭哭啼啼的來了,告訴她,阿昀,大哥病逝了。
她眨眨眼,居然就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那時候她居然是在惡毒的想,娘親死了,大哥也死了,乾脆大家都死了好了。
她聽見嗩吶漸行漸遠,自己被關在小小的院子裡,連喪禮都不曾參加。但她清楚的知道,那個不愛說話但會溫柔的揉她的腦袋的大哥,的的確確已經不在了。
她接受大哥已經死去的事實,已經二十多年,現在有人來告訴她,不,你大哥還活著。她看著蘇妄,覺得好好笑,於是真的笑出來。
蘇妄皺眉看著她,握住她成拳的手,「阿昀。」
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帶著能撫平人情緒的淡然,「你看著我。」
她果真緩緩抬頭看過去,與他的目光對視,聽見他說,「我不會做無謂的調查,阿昀,你先聽我說。」
她吸了口氣,緩緩點頭。
看見蘇妄回身從書柜上拿了三幅捲起來的畫,看了她一眼後在案几上緩緩打開。
第一幅竟是喬洛川的畫像,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看他又打開第二幅,卻是自己。看著第三幅畫,心底隱隱猜到什麼,隨著他一寸寸展開畫像,上面的人呼之欲出,竟是那夜魔!
她身上至今還揣著陸玥兒交給她的那幅畫,可是卻從未將三幅畫放在一起比較過。她明白了蘇妄的用意,只有將三幅畫對比,才能發現那個人的長相和他們有何種相似。所以蘇妄才會覺得他眼熟,才會對他上心,甚至不惜去挖墳開棺,也要弄清楚棺材裡到底有沒有人。
她覺得眼睛有些乾澀,隱隱發疼,趕緊閉上眼,嗓音有些顫抖,「真的是……大哥嗎?」
其實心裡已經信了八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為何三番兩次的相助,而陸玥兒說的那些,那些夜魔和她的相關,幾乎就是事實。這些年,他一直在她背後為她解決所有障礙,收拾一切殘局。她才能在江湖上混的風生水起,只因為一切的危險,他已經替他化解。
突然想起曾經自己在那麼多人圍攻中重傷暈倒,醒來時卻發現所有人都死了,而她卻還活著。
因為他一直在,他一直在背後守護著她,如果沒有他,她早就死去。
「正因如此,我才想去挖墳開棺,證明這一事實。」
她愣了一下,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激動,猛地反握住他的手,瞪著眼睛看著他,「不行!不准去!」
看見蘇妄沉默的看著她,抿了抿唇,「不管大哥到底有沒有活著,墳冢是對他的尊敬,我不能因為一己私慾去侵犯,而且,如果大哥真的已經死了怎麼辦……」
如果真的已經不在了,挖墳開棺是對死者最大的侮辱,魂魄不能安然長眠,她便是罪人,一輩子都會內疚。
蘇妄靜靜看著她,好半天,點頭,「好。」
話落,轉身離開,去吩咐天風取消此事。再回到書房的時候,看見她捧著夜魔的畫像愣神,戴著面具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那雙眼睛卻深得如寒泉。
「能找到他的行蹤嗎?」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她頭也不回的問,蘇妄想了想,答,「不確定,夜魔行蹤一向詭異。」
她抿著唇,聲音嗡嗡的,「如果真的是大哥,為什麼不和我相認……」
「或許有他的目的,阿昀,這是好事,你應該開心。」
他從身後抱住她,淡淡的薄荷清香竄進鼻尖,是沁人心脾的涼意,撫平浮躁不安的心,她垂著腦袋,總覺得心裡莫名堵得慌。是啊,大哥還活著,她的確應該開心,可是總覺得不安纏繞心間,有太多太多的謎團她不知道。
只能抿了抿唇,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說給蘇妄聽,「下次見到他,一定,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蘇妄嗯了一聲,沉默片刻,突然道:「其實要找到他,很容易。」
「嗯?」
「不要忘了,陸姑娘跟著他,查找他的行蹤不容易,查找陸姑娘的行蹤卻很簡單。」
喬昀眼睛一亮,掙脫開他的懷抱轉過身來,「對啊,你趕緊派人去找啊。」
他笑了笑,目光一轉落在案幾的紅木盒上,伸手打開盒子,濃郁的香味傳出來,伸手就要去端,被她一下抓住手腕,聽她道:「耽誤這麼久,肯定已經冷了,我拿回去熱一下。」
他轉過頭看著她,唇角微微的挑起,半天,輕聲道:「阿昀,其實你不用為我做這麼多,本來就已經很好了。」
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依舊提著紅木盒轉身離開。等她熱好了濃湯再回來時,書房已經不見蘇妄人影,只能轉身折回去。因為心情沉重,也沒什麼心思出去閒逛,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傍晚的時候才決定出去走走。
不想一走就遇上了不想遇上的人。芍藥早就告訴她,主城內的涼月亭被城主劃給了沈問凝,她可以隨時出入,當時就是在這裡被沈問凝擺了一道,所以對這地方怨念極大。
她懷著隨便逛逛的心思也沒在意,不想駐足時便聽見隔著碧波蕩漾映著殘陽的湖水對面傳來的幽幽琴聲。
自從那日蘇妄把話挑明了之後,沈問凝似乎再也沒有出現在兩人的視線內,前段時間聽芍藥說,沈問凝幾乎很少出她自己的院子,只是偶爾天氣好時才會到涼月亭坐一會兒,大多時間都是呆在院內,不見人。
她雖然一向蠻憐香惜玉的,但對於沈問凝完全心疼不起來,敵人與朋友這個界線她劃得很清楚。沈問凝既然敢第一次見面就使絆子陷害自己,那就註定了這一輩子都是她厭惡的敵人。
愛憎分明,是很簡單的事。
涼風捲起帷幔,涼月亭內的身影若隱若現,她駐足看了一會兒,彎了彎唇角,抬步走過去。待走得近了,似乎聽見傳來的腳步聲,琴聲頓住,裡面的人抬眼看過來,看見她時竟然毫無震驚,就那樣安靜的看著她,唇角的笑是永遠一層不變的溫柔。
她掀了帷幔走進去,在她面前站定,似是居高臨下的模樣。沈問凝微微抬頭看著她,眼睛裡看不出什麼情緒,沒有怨恨,厭惡,震驚,或是恐懼,一切看見她時應有的情緒都沒有。
她覺得這個女人真的很厲害。
她將手指從琴弦上移下來,理了理衣袖起身,端端行了一禮,「問凝見過銀虎公子。」
喬昀挑了挑眉。這種時候,她不是應該咒罵著撲上來打她嗎?還行禮?還問好?真是良好的家教啊。
不過轉念一想,或許正是因為對象是她,是江湖上惡名昭彰殺人如麻的第一混蛋,所以她才保持著這樣的姿態不來招惹吧。真是個聰慧的女子。可惜行錯了一步路,註定終身是她的敵人。
突然有些不想和這些言不由衷表里不一的人周旋,明明心底恨自己恨得要死,面上還一副友善的模樣,真是不嫌累得慌。似乎是感受到她突然冷下來的態度,沈問凝微不可查的朝後退了退,「不知公子來此,有何指教?」
她皺著眉不說話,半天,突然極輕的笑了一聲。
「你身上抹得什麼胭脂?」
沈問凝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濃的刺鼻,下去給老子洗洗。」
話落,驀地一下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她力道本就大,直接將沈問凝扔到了水裡,嘩啦一聲濺起水滴無數。看她在水裡撲騰了一會兒,抓著亭身瞪著眼睛看著她,咧了咧唇角,轉身離開。
推自己下水一次,把她扔下水一次,很公平嘛。
她知道此時身後的人一定是滿眼怨毒,所以根本不需要回頭去看,可是那又如何,她本就厭惡自己,如今只不過是在怨恨上多加了一層而已。
半夜的時候,她正睡得沉,聽見一旁蘇妄窸窸窣窣的穿衣,眯著眼看過去,發現房門微掩,門外站著一人,似乎怕打擾到她,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
不過還是驚醒,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幹什麼去?」
蘇妄穿好衣衫,俯下身子,湊近她跟前,「你下午又做什麼好事了,嗯?」
她想了想,打了個哈欠,「把沈問凝扔到水裡去了,誰讓她當年把我推下去的,一報還一報。」
蘇妄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臉,頗為嚴肅,「本來是我對不起她,你不要再去招惹她了。她願意留在天下城就留下來,想要離開時我會找人幫她安排好一切,終歸是我先欠了她十幾條人命,後又背棄承諾,阿昀,不要再讓我難做人。」
她低低哼了一聲,翻過身去,「是啊是啊,她好可憐,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去安慰她吧,不要回來了。」
剛翻過身就被蘇妄板著肩膀又轉回來,怒目而視,「幹什麼!要去就去!不要跟老子說話!」
「怎麼耍起小孩子脾氣,我還不是替你收拾殘局。」他抿了抿唇,眉頭微微皺起,「她下午落水,回去後就病倒了,現在高燒不止,情況很危急,我如何能置之不理。」
說罷,站起身來,「你睡吧,不用等我了。」話落便轉身離開,掩上了門。黑暗中,她瞪大了眼睛,已經睡眠全無。
於情於理,蘇妄都不能不去管她,而且她是因為自己才會病倒,可是,心裡就是不舒服!糾結了半天,突然騰地一下坐起身。
不能這樣下去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哪能任由她在這裡住下去,今天這裡不舒服,明天那裡不舒服,知道蘇妄會顧忌情面一定不會對她置之不理。老子的地盤,哪裡容得下你撒野。要麼立刻滾出天下城一輩子不要出現在老子眼前,要麼二話不說殺了她。
她一向不是優柔寡斷心腸軟的人,惹她不順眼的,往往就是被殺的下場。如今還給了沈問凝選擇,已經是大大改變了性子。
後半夜蘇妄果然沒有回來,雖然知道不能怪他,但依舊一晚上沒睡,腦子裡很亂,一會兒想到大哥,一會兒想到沈問凝,一會兒想到那些一直敵對的「他們」,蘇妄早上回來的時候看見她滿眼血絲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整夜沒睡覺?」
他走過來在床沿上坐下,有些懊惱自己昨晚沒有回來,攬過她的肩將她抱在懷裡,聽她有些沙啞的聲音,「她怎麼樣了?」
「好了一些,之後好生養病就沒問題了。」
她點點頭,沉默了半天,推開蘇妄坐直身子,定定看著他,「等她病好了,讓她走。」
蘇妄一時愣住,「什麼?」
她別過頭去,看著微開的窗扇下透出的藍色的天,聲音不自覺冷下來,「要麼讓她走從此不要再出現,要麼……」頓了一下,斜挑著唇角看過來,「我去殺了她。」
看見蘇妄有些愕然的看著她,笑了笑,「別這麼看著我,你知道,我做得出來的。」
「阿昀……」他抿了抿唇,只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便被她打斷。
「用你們的話說,我也是女子,是女子就會吃醋,何況是那個曾經你為了她厭惡我的女子,我給了選擇,沒有直接動手,這已經是讓步。」
她本就是這樣的人。你不能指望一個嫉惡如仇的人能去善待她厭惡的人,何況她這樣的人,不容易動情,而一旦動情,那麼要的就是完完整整的對方,會影響到這完整的任何一絲一毫,都不能忍受。
空氣一時靜寂下來。蘇妄沉默的看著她半晌,終於點頭,「好。」
她趴在他肩上,唇角緩緩揚起。也只有蘇妄,才會答應她這樣的要求吧。背棄承諾已經是無情,如今還要將人趕出去,更是無義。他為了她,情願做無情無義之人。
沈問凝的事情告一段落,她不用去在意蘇妄到底會怎樣處理這件事情,他答應她的事情,一定會處理好。
她現在比較關心的是,什麼時候才能尋到大哥和陸玥兒的蹤跡。
蘇妄已經加派人手,而且跟陸彥誰通了信,他不會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沒有跟著他們去天下城,肯定會自己去探查她的下落。
流雲山莊的經商線遍布天下,有時候比天下城的路子還要廣,兩家合起來尋找兩個人的行蹤,自然要方便許多。只是期間收到狐狸的傳信,說弄丟了妹妹這件事,遲早會找銀虎算帳。
收到消息已經是一月之後,說前幾天發現他們在漠城出現過,蘇妄和喬昀當即收拾行裝,趕往漠城。因為擔心他們走遠失去消息,兩人趕路趕得很急,有時候幾乎會連夜趕路,都是底子好的人,倒沒有多大問題,不過身子終歸有些受不了,偶爾會停下來歇息一晚。
到達漠城居然只用了四天的時間,不可謂不快。
按著消息上的線索,找到平安客棧,一問老闆才知,兩人昨日已經離去了,至於去了哪裡卻無從得知。
如此匆忙趕路卻依舊晚了一天,終歸失望無比,在客棧找了個位置坐下,打算用過飯再去找傳遞消息的人,看他是否有打聽出新的線索。
落座之後,小二麻溜的上了菜酒,一向愛豪飲的喬昀此時也沒什麼心情吃喝,挑挑揀揀吃了幾口就停了筷子,蘇妄抬頭看她,發先這段時間她居然消瘦不小,露在面具外的下巴有些尖銳,使得整個人看上去更加的冷削,透著凜冽的氣質。小二上菜的時候都是靠著他這邊,似乎不敢靠近這個透著陰冷氣息的人。
筷子在空中轉了個圈,夾起她愛吃的菜放在她碗裡,「吃這個」
她撐著頭目光無神的瞅著窗外,聲音悶悶的,「不想吃。」
「不吃東西沒有體力,還怎麼去找你哥。」蘇妄收起筷子,聲音淡淡的,「你不吃,我也不吃罷了。」
她終於回眼看過來,看他抿起唇有些冷然的模樣突兀笑出聲,「你這個樣子。」頓了一下,眯起眼睛,「是在耍脾氣嘛。」
蘇妄冷颼颼瞟了她一眼,不說話,恰聽隔壁桌傳來談話聲,起先是個粗狂聲音的漢子。
「那麼個嬌滴滴的姑娘,可憐兮兮的跟著他,連好臉色都不給人家一個,真是不配當男人!」
又聽一個較為沙啞的聲音,嘿嘿笑了兩聲,「你要為小姑娘打抱不平怎麼不當著人家的面說,現在才說這些。」
粗狂漢子似乎有些尷尬,「看那個人的模樣,肯定是個厲害的角兒,憐香惜玉是一回事,為此丟了性命就划不來了。」
「唉,有個那麼好看的姑娘巴著巴著跟上去,是老子早就擁美人入懷了,多好的福氣啊,他居然還生生把人往外推。姑娘跟他說話還愛理不理的,把小姑娘難過的,還要強顏歡笑,真是作孽喲。」
「話也不能著說,說不定那個人已經有了妻室,或者有喜歡的姑娘了,看不上這個姑娘嘞。你看人家那氣勢,身份肯定不凡,說不定早就妻妾兒女成群了。」
「我說你不是向著那姑娘嘛,現在怎麼給那個男人說起話來了。」
「嘿嘿,就事論事嘛,喝酒,喝酒。」
兩人喝了幾口酒,又談論起其他事情來。喬昀收回神思,看著蘇妄,「他們說的,是不是大哥和陸姑娘?」
「大概……」
他思忖了一下,起身走到一旁,吃酒的兩人愣了一下,面露警惕,不過想著自己身上也沒啥好圖的,也就不太擔心。
「兩位,在下想打聽一下,你們方才談論的姑娘和男子,作何模樣?」
粗狂漢子愣了一下,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遲疑不定的看著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他笑了笑,「不瞞兩位,你們方才說的那兩個人,多半是在下的朋友,我們一路行來正是為了找他們。」看見兩人依舊懷疑的眼神,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你們說的那個姑娘,是在下朋友的妹妹,為了心愛之人離家出走,而她所愛之人卻無意於她,所以……」
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已明了,只是有過一面之緣,犯不上跟銀子為難。粗狂漢子收起銀子,想了想,道:「那男子一身黑衣,長得倒是很英俊,看上去是在笑,但總是不敢讓人接近,那姑娘嘛。」咂了咂嘴,「長得可標誌了,水靈靈的,不過估計是風餐露宿太辛苦了,面上都沒什麼精神和血色,唉,情愛累人啊。」
04:
話落,瞧見身旁又站了一人,帶著銀質面具,氣息森然,「你見到的男子,是不是畫上之人。」
展現在粗狂漢子眼前的,正是陸玥兒交給她的畫像,一直放在身上。兩人看了一會兒,肯定的點了點頭,「就是他!這畫的可真像。」
喬昀收起畫像,「你們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見到他們的?」
「昨天晚上嘞,在沙北小鎮。」
喬昀皺了皺眉,看了蘇妄一眼,「走吧。」
話落,已經步履匆匆的轉身離開。
兩人牽了馬匹出來,朝著沙北小鎮疾馳而去,絲毫不作停留,下午時分便趕到,拿著畫像問了驛站的人,卻打聽到兩人已經離開了,指了指走的方向,喬昀皺起眉頭。
「看他們行路的方向,目的地難道是南疆?」
「應該沒錯,夜魔發自南疆,他大概就是要回去。」
她勒了勒韁繩,撥轉馬頭,「那我們直接去南疆好了。」
蘇妄遲疑了一下,她看過來,「怎麼了?」
卻見他搖搖頭,「沒什麼,走吧。」
話落,馬蹄揚起一陣塵煙,兩人再次飛奔離開。
越是接近南疆,原本寒冷的天氣竟有些暖和氣息,四處可見郁蔥樹林,水沼濕地遍地皆是,空氣里濕度太重,初到此地之人定是十分的不適應。
一條沿河小道上,一男一女前後不過三步路的走著,空氣靜寂,只聽見河水偶爾拍打岩石的聲音。
女子神色疲憊,眼底的信念卻無比堅定,垂下的雙手拽著不太整潔的衣裙,咬著牙一步不落的跟在男子身後。再看男子,面容淡漠,氣息從容,似乎是在信步賞景一般,ww不知道身後還跟著人。
就這樣沉默的走了許久,河道漸漸變窄,男子大步躍過河道,女子一愣,在對岸遲疑了一下,咬咬牙,提著裙擺也猛的跳了過去,不想一腳踩在光滑的石子上,腳下一滑,伴隨著劇痛,狠狠摔在了河裡。
男子不停地腳步終於頓了一下,片刻,轉過身來,看見女子正吃力的從河裡站起身,本是臘月的天,雖說天氣暖和了不少,渾身被水沖濕,依舊讓她臉色發青。
衣裙變得有些沉重,她從河裡一步步踏上岸,笨拙的去扭衣服上的水,發白的嘴唇顫抖著,凌亂的髮絲貼在臉上,看上去狼狽不已。
他皺了皺眉,卻並沒有動作,站在原地冷漠的看著她,「你跟了我這麼久,吃了那麼多苦頭,有意思嗎?」
她繼續弄著自己的衣裙,頭也不抬,聲音沒有女子此時該有的委屈可憐嬌氣,聽上去竟比男子的聲音還要冷漠幾分,「這是我的事。要麼殺了我,要麼就別管我是否跟著你。」
這樣霸道又痛苦的愛。
男子定定看著她不再言語,她抿著唇扭幹了水,但衣服已經貼著身子的冷,也管不了那麼多,低頭看見膝蓋處被血液浸濕,傳來針扎一樣錐心的痛,是剛才摔倒時磕在了石子上,想來現在已經是血淋淋的不忍直視。
看見男子站在原地不動,她轉過身去就地坐下,脫下鞋子,本是一雙白淨如玉的蓮足,此時已經紅腫的不像樣子,布滿了傷痕,腳底滿是血泡,輕輕一按都會痛的痙攣。她拔下頭上的簪子,手指泛白,但依舊毫不猶豫去挑破那一個個血泡,看見流出的血水,額頭滿是浸出的汗水。
處理完腳上的血泡,將簪子扔在河裡,這已經是她扔掉了的第四根簪子,每經過一個城鎮,她就會去買簪子,目的就是為了挑破血泡。
他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儘管強忍著依舊止不住顫抖的身影,嘴唇動了動,依舊沒有說話。看她穿好鞋襪站起身來,每走一步眼底都會閃過劇痛,抿了抿唇,終於大步上前,在她沒反應過來之時,將她打橫抱起。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似乎對他這一親密的舉動有些不知所措。剛才那樣冷漠說出那些話,其實只是為了維護自己其實已經沒有的自尊,她依舊只是一個需要人疼惜的小女子而已。
「南疆多濕地,騎馬不方便,所以才選擇步行,只是沒想到你會受這些苦。待會到鎮上,我去買一輛馬車。」
她依舊愕然的看著他,半天,聲音有些嗡嗡,「其實……不用這麼麻煩。」
他大步向前,淡淡的嗓音傳來,「你滿身是傷的跟在我後面更麻煩。」
陸玥兒:「……」
她決定不說話了。這樣美好的場景,她做夢都想要夢見的場景,被他這樣親密的抱著,就像曾經那些夜晚,抱著她飛躍山水,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萱草香,是一生最美好的事情。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她終於又回到那個懷抱。
閉著眼倚在他胸口,感受到他的體溫,他的心跳,覺得這麼多年,無論受過多少苦,終歸是值得的。
走出這一片河道區,路上漸漸能看見來往的行人,是南疆獨有的風格,他停下步子呼了口氣,垂眼看見自己懷裡的小姑娘竟然已經睡得香甜,有些無奈。
這麼多天來,她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受了多少苦,其實他都知道。被這樣一個傻勁兒的女子如此喜歡著,無論如何都是有些感觸的。只是,他怎麼能接受她呢,接受她,就是害了她……
今日是真的看不下去了,看她疼的那副模樣都強忍著,幾乎是下意識走過去抱起了她,終歸他不是無情無義的冷血之人。
只是,這樣就到頭了吧,不能再跟著他了。
找到一間客棧,付了掌柜三日的房錢,他將熟睡的她輕柔放在床上,又留下一袋銀子在她枕邊,終於悄無聲息的離開。
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四周昏黃,只有不遠處桌面山燃著一盞油燈,內心襲來鋪天蓋地的惶恐,她猛的翻身坐起,果然已經不見他的影子,待看見枕邊留下的錢袋時,愣了片刻,終於痛哭失聲。
喬昀和蘇妄到達南疆的時候只比他們遲了兩天,原因無他,兩人都是抓緊了時間在趕路。蘇妄曾經來過南疆,一時間感觸頗多,特別是想起塵叔和塵沁,心底有些淤積。喬昀倒是不曾來過,雖說這些年她走南闖北,但也不是什麼地方都去過,南疆這地方沒什麼吸引她的東西,以前自然沒放在心上。
此時見著周圍與中原毫不相同的風格,隱隱有些好奇,但更多的還是對自己生死未明的大哥的牽掛。一到南疆就開始四處尋訪,否則依她的性子,定然是要玩個四五天才會作罷。
說來也巧,兩人所停留的地方正是陸玥兒住下的客棧,夜魔走後她並未離開,反而是在這裡住了下來,秉承著我一定會再見到他的信念,一日復一日的尋找。
於是三人很容易便遇上,陸玥兒乍見到他們有些吃驚,聽蘇妄說來此是為了尋找夜魔詢問一些事情,頓時驚喜不已。
有了蘇妄和喬昀,她尋找起來便更加容易方便。
但其實是將此事想得太簡單,夜魔發自南疆這麼多年,不少仇家到南疆來尋仇都從未找到他們,這個神秘的組織一向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豈是合他們三人之力便能找到的。
在這裡幾乎待了十日,一丁點兒消息都沒有。或許是他在故意躲著他們,喬昀蘇妄一路追來他不可能不知道,若真是故意避讓,這其中的意味就很複雜了。
十日尋找無果,喬昀的神色和陸玥兒一樣失望又憔悴,她一心惦記著自己的大哥,自然就沒有發現蘇妄每日都會收到飛鴿傳書,臉色一日比一日沉重,可是從未對她提。
直到半個月後,他叫住她,語氣難得的凝重,「阿昀,我們必須要回去了。」
她尋不到人心情本就不好,脾氣變得火爆,看了他一眼滿臉不耐煩,「要走你走。」
她想,他應該會知道自己有多麼急切的想要找到自己的大哥,那種心情旁人不能理解,他難道還不能理解嗎?此時明明人都未尋到,他卻提出離開,如何能不讓她生氣。
可是她這樣獨自一人習慣了的人永遠不會考慮到,蘇妄身上擔著多重的責任,又是在多麼危急的局勢下陪著她一日又一日的追查,甚至來到這遠離中原的南疆。
蘇妄面色不變,只是收起了唇角的笑,「必須要回去,你走不走。」
她冷冷看著他,壓制心中火氣,「如果不耐煩,要滾就早點滾。」
四周一下沉默,蘇妄淡淡看著她,半晌,轉過身去,「好。」
她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吃過飯便出去了,傍晚回來的時候,小二告訴他,同他們一起的那位客官中午已經離開了。
她愣了一下,的確沒想到蘇妄會來真的,說走就走,招呼都不給她打一個。心中委屈和不滿頓時迸發,但也無可奈何,低罵了一句回房間了。蘇妄一向寵著她,這是第一次置她於不顧,她覺得這段時間本就鬱悶的心情更加鬱悶了。
吃晚飯的時候和陸玥兒說起這件事,卻見她聽了之後皺起眉頭,半晌才問,「你說蘇城主如此匆忙離開,是不是天下城出了什麼事?我知道哥哥他們一直以來都在應付一個勢力,最近形勢好像越來越緊迫了。」
夾菜的手在空中僵住。
這段時間滿腦子全是大哥的事情,絲毫沒有想起還有這檔子事。蘇妄口中的他們她不是不知道,更加知道他們有多麼的恐怖,在天下城的時候他就在沒日沒夜的處理安排,發現大哥的事情後又主動提出來尋找他,她也就忘了,如今三大家的情況有多危急。正是需要嚴正以待的時候,他卻不在,可以想像其中的緊迫。
想起那一日在沙城,她說要來南疆,蘇妄那一瞬間的遲疑,應該就是因為放心不下三大家,可是依舊點頭答應,絲毫不提這件事。
她想,自己可真是夠作孽的,今天還用那種態度對他,真該死。
只是如今後悔已晚,蘇妄已經趕回去,想來應該不會出多大的問題。他們一直不讓自己參與這件事,自己回去也沒什麼作用,還是在這裡尋找大哥的好。
可是尋找神秘無比的夜魔哪裡那麼容易,又耽擱了接近十日的時間,依舊一如所獲,若不是一個為了親情,一個為了愛情,恐怕早就堅持不下去了。
她如今一邊要花盡心思尋找夜魔,一邊又惦記著蘇妄那邊,可謂心力交瘁,覺得自己許久沒有體會過這種累。
她想過很多種再見到大哥時自己會做出的反應,可是當夜幕降臨,看著從窗口躍進來的熟悉又陌生的人時,是她自己都不曾想到過的平靜。
她找了那麼久他都沒出現,如今都已經不抱希望了他又毫無預兆的出現,真是不知道教人要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才好。
她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椅子上撐著頭,微微偏頭看著他,連面上的表情都沒有變,只是眼睛眨了一下。
而他就那樣淡淡笑著站在窗前,身後是一地破碎月光,好像有萱草靜靜開放,滿室都是淡淡的萱草香。空氣很靜,能聽見彼此綿長的呼吸,半晌,她坐直身子,緩緩抬手撫上自己的面具,在他不變的面色中取下,露出那張絕色的臉來。
她笑了笑,嗓音輕柔,「大哥,你還沒好好看過長大後的我吧。」
他對這一聲大哥沒有什麼反應,嗓音是一貫的淡然,「原來銀虎公子面具下的臉是這樣好看,傳出去不知有多少女子會為之心動。」
她偏著頭看他,由衷的感嘆,「演技真好。」
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她走到他面前,沒有徵兆的突然抱住他,雙手環過他的腰,腦袋剛好頂著他的下巴,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寧靜。
「大哥,我很想你。」
她本身就不矮,可他還要比她高出一個頭,這樣威武的身軀,給了她莫大的安全感。是的,就是安全感。她從來都不是需要安全感的人,她自己就能保護好自己,但是抱著他,就會有那種被人呵護著的感覺。
時間靜寂,她閉著眼,曾經的一切一幕幕從腦海中閃過,良久良久,她聽見一聲嘆息聲,感覺頭頂被人揉了揉,他伸手回抱著她。
「小妹真聰明,還是被你發現了。」
「一點都不聰明,這麼久才發現。」
她抬起頭來,正看見他垂下眼,滿含笑意,她彎起嘴角,是最動人的笑。
沒有痛哭流涕,欣喜不已,他們似乎很平靜的就相認了,可其實就是這種平靜,隱藏的是最大的感情。
夜魔,哦不,現在應該稱呼他為喬然,並沒有細說這些年的經歷,只是告訴他,他被一個人救活,帶到了南疆,再一手創辦了夜魔這個組織,其他的,什麼都沒說。雖然這其中能聽出很多疑點,可是她沒問,她想,大哥不願意告訴她的事情,她沒有必要去知道。
她的經歷自然不必說,喬然肯定了解的比她自己還清楚,陸玥兒調查的那些事情的確和她有莫大的關係,這些年,他一直是以這種方式默默守護著她。
一直快到黎明破曉,喬然才終於正色道,「我來找你,是有事要告訴你。」
她凝神,果然聽他道:「中原爆出三大家私藏藏寶圖的消息,各武林世家紛紛暴動,要求重新確立新的三大家,比武勝出的三家將成為新的三大家,接手藏寶圖。」
她不可思議的瞪著眼睛,愕然道:「藏寶圖?我怎麼沒聽蘇妄說過?而且那些武林世家還有暴動的魄力?」
喬然挑了挑唇角,「當然是有人煽動帶頭,你也認識,古家,古青陽。」
果然是他!
早就知道他不懷好意,如今終於是暴露了。難怪蘇妄會匆忙趕回去,這件事不可謂不大,雖然三大家這些年威望不減,但人在金銀珠寶面前總是不能掩飾自己的貪婪,那絲貪慾會讓他們失去所有理智,加上古青陽這個心機深厚之人從中作梗,三大家說不定會真的重新確立也不可知。
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她壓制住怒氣,問,「三大家答應了?」
「抵不過那麼大的輿論和壓力,不答應也沒辦法。你不要小看這些武林世家,單拿一家出來或許作不了什麼亂子,但合在一起,就是一股絕對強大的勢力,三大家是絕對會忌憚的。」
「我不相信蘇妄他們會輸。」
「不要小看古家。」喬然搖搖頭,「古家真正的實力沒人知道,但絕不止你表面了解的那樣,這一次,三大家贏的機會只有一半。」
「我就不信我殺不了古青陽那個混蛋!」
喬然嗤笑一聲,「你還不知道吧。」
「什麼?」
「此次比武有個特殊規定,就是銀虎公子不得參與。換句話說,這次比武你已經被排除在外了,因為你不屬於三大家,也不屬於某個勢力,單身一人,不合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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