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陸遠找過來的時候，季莘蹲在哈雷旁邊，抱著膝蓋縮成小小的一團。他印象中的季莘有如向日葵明媚的笑和無盡的活力熱情，他沒有見過這樣孤獨無助的季莘。

  她聽見腳步聲，視線從他腳尖一路掃到臉上，掏出車鑰匙遞給他，嗓音悶悶的：「還給你，謝謝。」

  他沒有伸手接，只是問她：「你喜歡他什麼？」

  喜歡，是這世上最無法掌控、無可言說的感情。

  她很小的時候就認識瞿風年了。

  他們住在一條開滿梧桐花的長街上，他是外人眼中的三好學生，她是調皮搗蛋的機靈鬼。奶奶經常說，要不是看你長得挺可愛，我早就把你打死了。

  作為留守兒童，她一年見不到父母一次，每次看著小小的他給在圖書館工作的媽媽送飯時，總是既羨慕又嫉妒。

  她自小喜歡汽車，可是買不起那些光鮮亮麗的車刊，瞿風年知道後，從圖書館偷帶雜誌出來給她看，等她看完又偷偷還回去。

  他們坐在圖書館階梯旁的樹蔭下，身後綠草招搖，陽光將他們小小的影子揉成一團，融為一體。

  她翻完一本雜誌，打著哈欠湊過去看他手中的書：「你在看什麼啊？」

  他翻到扉頁，用自小就冷靜的童聲說：「《魯迅雜文集》。」

  她偏著頭：「魯迅是誰？」

  他皺著眉，回憶了半天，一板一眼地回答：「魯迅，原名周樹人，浙江紹興人。」

  她將雜誌搭在眉骨上遮光，疑惑地咬著唇：「那他到底是周數的人，還是紹興的人啊？」

  兩人大眼瞪小眼，回答不出個所以然。顯而易見，魯迅對於兩個六七歲的小朋友來說實在太過神秘難以理解了。

  那段並肩而坐看書交流的時光像指縫的流沙，飛速流走不留一粒。當她從這段時光中抬頭時，在外打工的父母已經離婚紛紛再娶再嫁，她像荒野中的一棵枯草，除了獨自成長為大樹，再無任何依靠。

  瞿風年搬家了，她再也沒有免費的雜誌可以看，沒有人會用清脆好聽的聲音給她朗誦《記念劉和珍君》。

  她整個孤獨的童年，可以回憶的美好都被瞿風年承包了。所以當高一分班再見到瞿風年時，看見那張午夜夢回的臉已長成如此清雋模樣，她想，這個人，就該是她的。

  可沒有什麼就該是她的，有些人，有些事，無論你如何傾盡全力，也永遠難以企及。一如她渴望的完整的家，一如長大後的瞿風年。

  她揉揉眼睛，將溢出眼角的淚憋回去：「我喜歡他的全部。」

  陸遠固執地拽住她，看著她的眼睛：「沒有希望的事就該趁早放棄，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

  她笑了笑，站起身將他推開，沉沉的嗓音散在涼風中：「趁早放棄又沒說現在放棄。」

  她踏著海棠走出很遠，陸遠衝著她的背影喊：「我也一樣！」

  你不一樣，陸遠。你還有家，有爸媽，有無須操心的大好年華，而我只有他。

  季莘對瞿風年的追求由明轉為暗，她不再大張旗鼓地追他，因為害怕讓他丟臉，但體貼關心從未間斷。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季莘覺得自己隔的是整個太平洋，她已經奮力遊了一大半，目的地依舊遙遙無期。可若不前進，只有沉溺，她沒辦法原地停下。

  春末時節，環海隧道舉行了一場黑賽，季莘本來不想參加，但陸遠說近來公安加大了對非法賽車的排查，這可能是半年來最後一次比賽，她想了想還是前往。畢竟高考結束她或許就會離開這座城市了。

  一番角逐之後季莘不出意外地拿了第一，正美滋滋數著獎金，陸遠黑著臉湊過來：「你想贏比賽不會就是為了錢吧？我給你錢，以後你能別跟我搶名次嗎？」

  她翻了個白眼鄙視他：「堂堂男子漢，居然用錢收買對手。」

  兩人正打鬧說笑，一輛瑪莎拉蒂撞進他們的視線，車燈晃得季莘睜不開眼。陸遠臉色沉下來，看著車上下來一名打扮精緻的女生，連嗓音都冷了幾度：「你來做什麼？」

  女生踩著高跟鞋氣質優雅地走近，拿眼打量季莘：「我來看看你又被哪個狐狸精纏上了。」

  季莘當即翻臉，一拍車頭，指著女生：「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陸遠不想多糾纏，拽住季莘就要走，女生在身後譏諷：「你這種虛榮的女孩我見多了，不就是喜歡陸遠的錢嗎？我是陸遠的未婚妻，你勾引別人的男朋友，知不知道『廉恥』兩字怎麼寫？」

  季莘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甩開陸遠轉過身，冷笑道：「你才多大啊，有十八歲嗎？還未婚妻呢，到法定年齡了嗎？害不害臊啊。」

  女生氣白了一張臉，衝過來還想說什麼，被陸遠呵斥住：「夠了！泉希！你不是我的未婚妻，我永遠也不可能娶你。」

  話落不由分說將季莘按到豐田裡，開著車走了。她扒著后座喊：「唉唉唉，你的蘭博基尼。」

  陸遠臉色漆黑，油門踩到底：「不要了！老子有錢！」

  這個插曲季莘沒放在心上，因她本來就沒想跟陸遠發生點什麼。只是沒想到不久之後她在班上看見了泉希，她成了她的同學，還和瞿風年成了同桌。

  不再是那晚那麼的趾高氣揚，梳著乖巧的馬尾，說話軟聲細語的泉希，一來就晉升為班上的女神。她趴在課桌上看著瞿風年神色溫柔地給泉希講題，非常鬱悶，十分不滿。

  放學時她叫住泉希，滿眼警惕地問她：「你想做什麼？」

  泉希不慌不忙地收拾了書包，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幾眼：「讓你嘗嘗心上人被別人搶走的滋味。我聽說，你追瞿風年很久了？」

  她一臉鎮定：「不可能，瞿風年不是你的。」袖下的雙手卻在微微發抖。

  泉希笑著湊近她耳邊：「不是我的，不也不是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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