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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這該死的命運

2024-09-14 06:22:52 作者: 蘇暮聊
  1.不周山

  不周山上,陰雨連綿。

  傳說許多年前,水神共工與火神祝融相鬥,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乃至天河水泄,洪浪滔天。

  當然,傳說只是傳說,可江河泛濫倒是真的。從我記事起,似乎就沒有什麼好天氣。天氣不好的時候,人的心情也很差,部落間的爭鬥從來沒有止息。眼看著我們部落的老大堯帝頭髮從黑變白,從多變少,我憂心忡忡。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必須儘快找到治理洪水的方法。

  曾經有一條小路通往不周山的山頂,但是由於連年陰雨,山體崩塌,小路早就被掩埋了。要想上山,只能從北邊一處陡峭的懸崖上去。

  我必須爬上去。我的手腳被鋒利的石頭劃出一道道傷口,但我不敢有絲毫放鬆。比手腳更疼的是我的後背,那種烈火灼燒的痛楚讓我幾近不能呼吸。

  雨落在懸崖的石頭上,很滑。有幾次,我差點掉下去,但還是勉強扒住了,手上新添了幾道傷口。

  我爬了一天一夜,終於隱隱看到了懸崖的邊緣。就在我暗暗鬆了一口氣的時候,身前的岩石在雨水的沖刷下整個翻滾了下來。

  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隱隱聽見耳邊有人說話。

  「別管他了,讓他自生自滅吧。」

  「他的傷可以治好。」

  「摔傷當然沒問題,可是他的背上……」

  「背上的傷……」說話的人猶豫了一下,「也治得好。」

  「你瘋了!」

  我睜開眼,發現雨已經停了。手腳上的傷已經敷了藥,不那麼疼了,而背上的傷也大大緩解。

  我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裡,雖然簡陋,但是布置的十分整潔乾淨,看得出是女子的居所。眼前站著兩個女孩,一個十七八的樣子,面容清麗,卻微微蹙眉,看起來隱隱有些怒氣。當我轉頭看向另一個女孩的時候,心口猛地一跳,感覺一束光瞬間刺穿了陰霾,世界瞬間明亮起來,她的肌膚皓如白雪,頭髮像漆黑的瀑布一樣披在兩肩,一雙眼睛明亮如星星,我從未見過如此的美麗,神情一時間有些恍惚。

  女孩看出了我的失神,自我介紹道:「我叫羽靈,這個是我的侍女清風,你怎麼稱呼?」聲音如美玉相擊一般悅耳。

  「我叫……呃……文命,姒文命。」我有些侷促地回答道。

  清風在一旁冷笑道:「好普通的名字啊,配不上你大名鼎鼎的傷。」

  羽靈橫了她一眼,我尷尬地解釋道:「這道傷我一出生就有了,那會兒傷口比較小,還不太感覺到疼,可是這幾年,傷口似乎越來越大了。」

  「你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麼傷?」羽靈問道。

  「你知道嗎?」我反問道。

  「這是……」羽靈猶豫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麼,你一定會好的,好好休息吧。」

  兩人起身離開,臨走之前,清風扭過頭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勉強爬起身來,感覺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樣,踉踉蹌蹌地走到洞口,看見兩人一路遠去。一隻黑色的烏鴉從草叢中驚起,怪叫著飛向遠方。我這才發現,其實雨一直都沒有停,只是在兩人方圓一丈的範圍之內,雨並不會落下來。

  我知道,她們絕不是普通人,因為她們身上有一件寶貝——馭水珠。

  當年我的父親鯀奉命治水,歷時九年,甚至動用了神土息壤,卻依然無法成功。所以,若要治水,須得馭水,唯有馭水,方能解決天下水患,救黎民於水火。

  而只有解決了水患,才能……

  一念及此,背上的傷又火辣辣地疼了起來。我握緊拳頭,狠狠地砸在岩壁上。


  2.馭水珠

  羽靈是傳說中的水神共工的後裔,當年共工戰死,其族人被火神祝融追殺,流離失所。一小撮共工族人躲在不周山的廢墟中,僥倖逃過性命。這麼多年一直不敢拋頭露面,更不敢與外族通婚,因此族人愈見凋零,父母死後,現在還留在不周山的,便只有羽靈和侍女清風了。

  那幾天,我和羽靈並肩坐在洞口的石頭上,看著洞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和灰濛濛的天空,聽她講起部落間的那些愛恨情仇。有那麼一瞬間,我忘記了自己的使命,什麼也不想,單純地享受兩個人相處時的簡單快樂。我多想自己只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偶遇自己心愛的女子,就此長相廝守,安穩平淡地過完一生。

  可惜我不是。

  羽靈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她給我講這些的時候沒有絲毫的隱瞞,倒是清風在一旁,不停地使眼色。

  我琢磨著怎麼拿到她身上的馭水珠。馭水珠的傳說,世人聽說的不少,但是從沒有外族的人真正見過,更別說得到它了。

  該怎樣談起這個話題而不顯得唐突呢?

  就在這時,一團火球飛速從洞外衝進來,直撲羽靈。羽靈嚇得花容失色,一下摔倒在地,堪堪躲過了這團火球,沒想到火球掠過她的臉頰之後,轉了個彎,又一次撲了過來。

  我這才看清楚,這是一隻火鴉。火鴉不是普通的烏鴉,它是祝融族的神物,通體帶著祝融之火,這種火永不熄滅,一旦被燒到,必死無疑。

  火鴉在此,想必祝融族的人也不遠了。我想到那天在洞口驚起的烏鴉,想必就是它報的信。果然,祝融還是跟蹤了我。

  沒錯,我背上的傷就是祝融之火燒灼的,傷疤在緩慢地擴大,是因為祝融之火永不熄滅,直到把我焚為灰燼。

  而這,是我和祝融定下的苦肉計。其實很早,祝融便知道共工還有一支苗裔藏在不周山中,只是不周山被共工撞塌之後,地形十分複雜,中間又間雜著河澤湖泊,火族行動不便,因此一直未能找到。倘若能有一個人,不惜性命,以祝融之火的傷口前去引誘,或許可以發現他們的蹤跡,我們賭贏了。

  祝融是為了將水族斬草除根,而我,則是為了治水的大業。

  羽靈在山洞裡左支右絀,疲於應付,清風在一旁大喊:「快用馭水珠!」水雖然不能撲滅祝融之火,但卻可以阻止它的蔓延。

  羽靈紅著臉看了我一眼:「馭水珠已經……不在我身上了。」


  什麼?我愣了片刻,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傷疤還在,但已經不再疼痛。她把馭水珠給了我?

  那一刻,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祝融派人追殺羽靈,我本可以袖手旁邊,待她死後再在她身上搜尋馭水珠,卻沒想到,她就那樣輕而易舉地把馭水珠塞給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我得到了想要的,或許我該走了。我不是普通人,我肩負著治水的大業,我的生命並不屬於自己,就這樣離開,為了天下,為了蒼生,有何不可呢?

  我站在洞口,發現更多的火鴉鋪天蓋地地飛了過來,轉過身,看到羽靈已經被火鴉逼到了角落,清風舉著一根木棍奮力替她抵擋,可是很快,她就被火鴉啄傷了手,祝融之火一沾染到人的皮膚,立刻發出藍綠色的火焰,火勢「騰」的一下起來,剎那間清風已經化作一團灰燼。

  火鴉朝羽靈撲過去,羽靈絕望地看了我一眼。我深吸一口氣,剎那間,一股水柱自我手中噴出,擊中了火鴉。火鴉憤怒地嚎叫著向我撲來,我動用馭水珠,在身體周圍形成三尺水牆使得火鴉無法逼近,而後飛快地拽過羽靈的手,衝出洞外。

  洞外的火鴉群也在逼近,我們走投無路,從山崖上跳了下去。所幸下面是一條河,我用一個氣泡包裹住兩人,沿著河流一路飄去。

  3.刺殺

  離開不周山之後,就仿佛離開了可以不問世事的世外桃源,我和羽靈都沒有親人,唯有相依為命。雖然我還是不知道當初她為何肯將馭水珠交給我,但我很感激她,馭水珠和祝融之火在我的體內取得了微妙的平衡,使我的生命得以延續。

  我把時間全部投入到了治水大業中。雖然有了馭水珠的幫助,洪水乖乖馴服,但是天下何其廣大,地形又何其複雜,若要成功,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那一天,羽靈跟我說:「文命,我想找一個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無奈地笑笑:「我何嘗不想這樣。可是現在,治水未成,我怎能半途而廢?」

  羽靈嘆了口氣,美麗的眼睛裡掠過一絲悲哀:「如果……如果治水和我只能二選其一的話,你會怎麼做?」

  我握住她的手,認真地說:「人生並不總是需要選擇,相信我,我可以治理好洪水,也可以保護你。」

  羽靈笑了,只是不知為什麼,她笑得有些淒涼。

  我後來明白,人生,總是難以兩全,而選擇,則是每個人必須面對的殘酷現實。


  治水工作進行地越來越順利,洪水緩慢地退卻,雨也變小了,天空漸漸明亮起來。

  堯帝很高興,他為我舉辦了規模浩大的慶功宴,不但族中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來參加,甚至聲勢浩大的百姓隊伍也殺雞宰羊,載歌載舞,遠遠地在山下為我舉杯喝彩,的確,水患二十二年,大家已經太久太久沒這麼高興了。

  眼見河清海晏,一個盛世即將開啟。酒過三巡,堯帝已經不勝酒力,他向我敬酒,我舉起酒杯:「恭祝大王萬壽無疆!」話音剛落,我把杯中酒狠狠地朝堯帝甩過去,酒水在馭水珠的操縱下化作一道冰刃,刺穿了他的心口。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為了安全,進入宴會之前,大家把身上所有的武器都上繳了,但是他們沒有想到,在馭水珠的操縱下,所有的水都可以變成殺人的利器。

  羽靈看著我,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我垂下眼睛,心中充滿愧疚,是的,殺了堯帝,就等於毀了我和羽靈一生的安穩生活,可我不得不這麼做。

  當年我的父親鯀因為治水失敗,被堯帝流放於羽山而死,那時我便立下誓言,一要繼承父親的遺志,為天下治水,二要手刃堯帝,為父親報仇。

  我做到了。我甚至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和祝融合作,讓他在我的身上種下祝融之火。

  我也知道,堯帝素以仁義著稱,殺了他,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願意殺人償命。

  侍衛向我湧來的時候,我並沒有打算反抗。然而那群虎背熊腰的侍衛還沒等衝到我跟前就一一倒下,在他們的背上,插著一根根火箭。

  山上,祝融族的大旗獵獵作響。

  戰鬥進行的異常慘烈,我們群龍無首、手無寸鐵而又毫無準備,利箭帶著祝融之火向人群飛來,宴會的現場一片火海。我無法顧及更多人,只能用一個巨大的水球包裹住我和羽靈,趁亂朝最近的大河跑去。

  祝融發現了我們,幾十匹快馬向我們追來。我不敢怠慢,發動馭水珠,連續調來幾道水牆阻擋他們的行進速度。一直跑了一天一夜,才將追兵甩開。

  那天晚上,天罕見的放晴了,滿天繁星。但是我的心情很差,我治水成功了,大仇也得報了,按理說,我應該很開心才對,可我就是高興不起來。我感覺自己幹了一件大事,可我不知道這件事是對是錯。

  羽靈的臉色漠然,眼神像一泓深潭,深不見底。

  那一晚,我輾轉反側,一直到後半夜才睡著。我做了很多夢,夢見父親被堯帝一刀砍下了頭,父親滿臉是血地看著我說:「你殺錯了人!」


  我是被雨淋醒的,天空又變成了灰濛濛的樣子,羽靈也不見了。我沿著山間的小路高聲呼喊著她的名字,迎接我的卻只有沙沙的雨聲。

  與此同時,我發現脖子上的吊墜不見了。那是一塊通體黝黑的小石頭,打磨得很光滑,並沒有什麼特別,但卻是父親留給我唯一的遺物。

  我覺得自己這一生完了,沒有目的,沒有方向,沒有愛我的人。我希望背上的祝融之火現在就發作,將我化作飛灰,了卻一生。但事實上,自從羽靈將馭水珠送入我的體內之後,傷口就慢慢癒合了,祝融之火仍在,但馭水珠將它控制住了。它們在我的體內共同存在,而又彼此制約,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

  就在我站在懸崖邊上,準備縱身一躍的時候,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西北方湧起一團巨大的火光,那是不周山的方向。

  我猛然驚醒,不周山,正是羽靈一直以來生活的地方,她會不會出事?

  4.息壤

  我御水而行,不到一個時辰就趕到了不周山。

  眼前正在進行一場惡戰。祝融族的七大長老圍成一個圓圈,雙手平舉,掌心吐出祝融之火,將羽靈圍困在中間。

  羽靈失去了馭水珠,只能依靠僅有的一點靈力苦苦支撐。

  領頭的長老說道:「羽靈姑娘,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到底想好了沒有?你可不要以為,我們七個老頭子的功力就只有這麼一點,我們只是不捨得傷害你。」

  還沒等羽靈開口,我喚起一條水龍,朝領頭的長老直撲過去。長老未及防備,被水龍撞得連退幾步,他轉頭看見我,惱羞成怒:「原來這個丫頭拖來拖去,就是等你這個小毛孩。」長老當即喚起一條火龍,和我的水龍糾纏在一起,我們兩個屏氣凝神,全神貫注地操縱著兩條巨龍,令天地都淹沒在這水火之間。

  長老的法力很強,我拼盡全力也僅能和他打個平手,更別提還有其他六個長老並未參戰了。

  就在這時,我看見羽靈脖子上有個東西亮了起來,那是……父親留給我的吊墜?

  那塊黑色的石頭在祝融之火的煉化下越變躍紅,體積也開始膨脹起來,慢慢地從羽靈的脖子上升起來,向天上飛去。

  長老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良久良久,才有人喃喃道:「這個是……這個是……息壤?」


  息壤?我大吃一驚,息壤是一種神土,可以無窮無盡地生長而永不耗減,當年父親以此治水,最終卻無功而返。被殺於羽山之後,息壤的下落也就成了謎。難道父親早就偷偷將神土封印,留給了我?

  息壤不停地向上延伸,變成一根柱子的形狀,頂天立地。雨停了。

  七大長老看了羽靈一眼,搖搖頭,嘆著氣走了。我無暇追究他們那意味深長的嘆息,逕自跑過去,抱住羽靈,儘管長老們並未出全力,但她已經筋疲力盡。

  羽靈看著我,微微一笑:「天,補上了。」

  「什麼?」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當年共工與祝融相爭,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這個故事你應該聽說過吧?」

  我點點頭:「這個故事連三歲的小孩都聽過。」

  「可你有沒有發現其中的不通之處呢?」羽靈問,「共工與祝融相爭,他就算撞,也應該去撞祝融,或者按著祝融的腦袋去撞石頭,可他為什麼要拿自己的頭去撞山呢?」

  「這個……我沒想過。」我撓撓頭,「也許他是想撞祝融,但撲了個空,也許他只是很生氣,想要發泄一下……」

  「不!」羽靈打斷了我,「他是想把天河的水放出來,淹沒整片洪荒大陸。」

  的確,不周山並非一座普通的山,它是八根天柱之一,不周山倒,天柱折斷,乃至蒼天破開一個巨大的洞,天河水傾瀉而出,灑落空中變成連綿不絕的雨,落到地上又變成洶湧的洪水。

  我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可怕的念頭。當年父親以息壤治水,大家都笑他傻,說息壤雖為神土,但洪水根本是擋不住的,只有疏導才是根本。可是,如果天空中的洞不填上,雨水便會連綿不絕,縱使疏導,也絕非釜底抽薪的良策。我懷疑父親當初帶來息壤,根本就不是為了築壩擋水,而是立柱補天,可是,他為何最終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呢?

  無論如何,現在事情都已經解決了,我看著羽靈的眼睛,很認真地說:「羽靈,我承認,最初來不周山就是為了接近你,拿到馭水珠,可是後來,我慢慢習慣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和你哭,和你笑,和你在風雨中跋涉,習慣了你在身邊的日子,我覺得我們已經是一個人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可我知道,我想和你共度餘生。」

  羽靈慘然一笑,低頭沉吟片刻,最後,仿佛下定決心似的抬頭看著我:「其實,你也不用太過認真,我接近你,也只是為了得到息壤。你父親對它的偽裝並不算太高明,很容易就能發現你脖子上這塊扎眼的石頭,但是,他給它加持的封印實在太過強大,若不是祝融族七大長老同時用祝融之火煉化,我恐怕現在也無法打開封印。」

  是的,我早該想到,馭水珠這種神物,羽靈當初怎會隨隨便便就送給我來抵禦祝融之火,現在想來,天真的不是她,而是我。她步步為營,我卻漸漸動了真情。


  我笑笑:「補天也好,治水也罷,我們不都是為了黎民百姓?既然皆大歡喜,我們為何不能放下這些心機,好好在一起呢?」

  羽靈搖搖頭:「你有你的宿命,我有我的宿命,我們誰都不能放棄。」

  明知無望,我還是試探著說道:「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可以盡我所能地幫你。」

  羽靈輕輕一笑:「我未來的計劃里,已經沒有你。」

  我呆住了。這句話像匕首一樣直直地戳進我的心窩。明知她接近我是別有用心,卻還是希望,自己能在她未來的日子裡占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是被利用,也好。最怕的是,你心愛的人,連被利用的機會,也不再給你。

  烏雲散去,烈日當空,照得我的心底一片慘白。

  5.祝融

  我在不周山上坐了一天一夜。腦子裡似乎想起了很多事,而又好像一片空白。到了後半夜,終於一陣困意襲來,我裹緊衣服,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文命,你怎麼在這裡睡著了?」

  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面前站著一個穿著長袍的黑衣人,兜帽蓋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楚樣子,只是下巴上的白鬍子老長老長。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乳名?」當初我告訴羽靈自己名叫姒文命的時候並不是在騙她,只是這個名字自己很少用罷了,卻沒想到,她早就識破了我的身份。

  「你不用管我是誰,但你要知道自己是誰。」黑衣人的聲音雖輕,語氣卻很嚴厲。

  我神情黯然:「我是誰已經不重要了,該做的事情我已經都做了。」

  「你忘了一個人。」

  「誰?」

  「祝融!」


  話音剛落,我的心頭仿佛划過一道閃電,頓時一片雪亮。這些年來周圍發生的一切,隱隱都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幕後操縱,從祝融與共工相鬥的傳說,到設計取得馭水珠,從堯帝被刺後的乘虛而入,到羽靈被祝融族七長老圍攻,這一切,都是祝融的陰謀。

  這些年來,祝融族雖表面上臣服於堯帝,但一直覬覦堯帝的部落盟主之位,暗地裡吞併一些小部落,不斷擴大勢力。

  當初祝融找到我,要助我拿到馭水珠的時候,我就清楚他的目的並不在治水。只是我當時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並未深思而已。既是互相利用,又何必窮根究底。

  猛然間,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出現在我的腦海。我一個激靈從地上跳起來,飛也似的朝山下跑。黑衣人在背後輕聲道:「御水而行。」

  這一下提醒了我,我用馭水珠喚來水龍,駕龍直朝南方祝融族的地盤飛去。心念一動,忽然想到這個黑衣人對我也太過了如指掌了些,扭頭一看,兜帽下的白鬍子似曾相識。

  祝融族位於南方,遠遠望見祝融族巨大的火焰圖騰時。身下的水龍忽然焦躁起來,我奮力用馭水珠控制它,水龍卻卻變越小,漸漸降下雲頭。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還沒看清楚身處何地,就聽見周圍一陣嘈雜。

  我站起來,看見祝融族的人穿著火紅色的衣服,步履匆匆地朝一個方向跑去,沒有注意到我一個外族人的闖入。我跟著他們爬到山頂,那裡有一個巨大的祭壇,應該是祝融族祭拜火神的地方。

  祭壇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看不見裡面的情形,但是當大家跪倒在地,拜服下去的時候,我身上的血一下子涌到了腦門上。羽靈被綁在祭壇中間的石柱上,在她的四周,圍著祝融族的七大長老。不遠處,身穿火紅色長袍,紅須紅髮的,正是火神祝融。

  我不敢貿然現身,也混在人群中跪下。

  「我沒想到你會用息壤補天。」祝融緩緩地開口,「那可是共工犧牲性命,用頭撞開的缺口。」

  羽靈的臉色有些慘白,她笑笑:「天破了,總是有人要補的,否則,治水總是治標不治本。」

  「水治好了,你可就完了。」祝融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以為大家都是傻瓜嗎,你雖一直對外聲稱是共工後人,可我知道,你其實是天河的水靈聖女,你思凡下界,卻不能像常人一樣生活,須得時時有雨水浸潤才能活下去。共工為了你,不惜撞斷不周山,打開天河水。可現在,你為了一個臭小子,竟然把天補上了。」

  「那是他畢生的夢想……」

  「夢想?」祝融狂笑一聲,「他有什麼夢想?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活在仇恨之中,他治水,也只是為了接近堯帝,殺死他而已。哈哈,傻瓜,和他的父親一樣,都是傻瓜。」


  羽靈垂下眼睛:「我知道他也有很多無奈,為父報仇並不能算錯……」

  祝融冷哼一聲:「那你知道,堯帝當初並非想要殺死鯀嗎?」

  「什麼?」

  「當年堯帝將息壤交給鯀,本是讓他補天的,沒想到他遇到你之後,動了惻隱之心,不願將天河堵死,只是用它築堤修道,最終自然是治水無功,息壤也不知下落。堯帝龍顏大怒,卻也只是將其流放羽山。」祝融的眼神里放出光芒,「押解鯀的任務就交給了我,我在羽山殺了鯀,砍下了他的頭。」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羽靈怒視他。

  「因為堯帝太得民心了,我總得找一些人來恨他啊。」祝融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再也忍不住了,憤怒的火焰沖昏了頭腦,我揚手甩出十幾道冰刃,直刺祝融的腦袋。可是,冰刃在離他還有三尺的地方就蒸發成了水汽。

  「剛才的這些話,都是說給你聽的呢,傻孩子。當初七長老見羽靈用息壤補天,知道她時日無多,本想多給你們一點時間,卻沒想到她這麼不懂珍惜,竟然想來殺我。」祝融看了我一眼,又轉向羽靈,「我們做個交易如何,你將馭水珠取出給我,我放你們一條生路。」

  羽靈冷笑:「火族的族長要我這馭水珠做什麼?」

  「天下能抵抗我祝融之火的,只有這馭水珠,我當然不介意自己再多一種法力,但是如果得不到的話……」祝融看我的眼神里露出寒光,「我也不介意毀了他。」

  祝融輕描淡寫地揮手,一個火球立刻向我飛來,我下意識地喚出水牆抵擋,卻不料祝融發出的火球絲毫不受抵擋,徑直穿透水牆朝我撲過來。

  千鈞一髮之際,羽靈纖弱的身影掙脫繩子,飛撲過來,用雙手擋住了火球。雖然她的靈力並未完全消失,但失去了馭水珠的力量,我感覺到她身體裡的水分在被一絲一絲抽乾。

  「快住手!」我抱住她吼道,「羽靈,把馭水珠從我身體裡取出來。」

  「不行,傻瓜!」羽靈大口地喘著氣,「你身體裡殘存著祝融之火,取出馭水珠,你就死定了。」

  「我寧願死!」


  「你不能死!」羽靈扭頭看著我,「聽著,你治水有功,是千萬百姓心目中的蓋世英雄,你會成為天下之主,你的使命,是令黎民蒼生安居樂業,不再顛沛流離。」

  「我不要天下,我只要你!」

  「傻瓜!」羽靈不停地搖著頭,滿臉淚水。

  祝融冷笑道:「你們還在妄想擁有天下?你殺了堯帝,天下人恨不能將你食肉寢皮!」

  「誰說我死了?」一個聲音如黃鐘大呂般響徹山谷。遠處,堯帝的杏黃大旗高高豎起,四周吶喊聲響成一片。

  「什麼?你……」祝融大驚失色。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我揮手甩出一排冰刃,祝融倉促之間無暇應對,一根冰刃刺穿了他的胸口。

  祝融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最終,還是長嘆一聲,緩緩地搖了搖頭:「想不到我苦心孤詣這麼多年布下的局,還是功虧一簣。」

  那個我在不周山上遇到過的黑衣人大步走上前來,拉下了兜帽——不是別人,正是堯帝,他看著祝融道:「你這麼多年苦心布局,沒想到自己也在局中吧。」

  「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堯帝嘆了口氣:「死的是許由。」

  「許由?」祝融似乎不敢相信這個答案,「當初聽說你要禪讓天下給他,他不是堅辭不就,還到穎水洗耳,說你的話玷污了他的耳朵嗎?」

  「許由擔心不能服眾,而我也怕退位後難以清淨,就編造了那個故事,將他易容成了我的模樣。」堯帝笑得很無奈,「可現在他死了,只有我再次出山,才能收拾這個殘局。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宿命吧。」

  祝融長嘆一聲:「堯帝,我爭位不成,願賭服輸,只希望你能善待我的族人。」

  堯帝點點頭:「你安心去吧,願追隨我者,都是我的子民。」

  6.尾聲

  祝融已死,七長老率先歸降,堯帝兵不血刃地拿下了祝融部落,他沒有被我殺死,令我的愧疚少了許多,可心裡對他也說不上什麼感激,畢竟,我也在他的棋局之中。人群漸漸散去,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我和羽靈兩個人。

  我抱著她,騎在喚來的水龍身上,向不周山飛去。月朗星稀,天河橫亘在天空之中,是難得的好天氣,可是我卻懷念起以前陰雨連綿的日子來。羽靈說,雨是無根水,只有浸潤在來自天河的雨水中,她才能夠在人間活下來。

  我時常想起當初她問我的那個問題,如果治水和羽靈讓我二選其一的話,我會怎麼做?一邊是天下黎民父仇家恨,一邊是一生最愛百身莫贖,兩邊都重若泰山。羽靈太聰明也太善良了,她當初並沒有告訴我真相,不忍心讓我陷入兩難的境地。

  如果能回到當初,我會放棄嗎?

  也許可以,也許不能。堯帝說得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躲不開,逃不掉。

  羽靈最終還是離我而去了。在陽光普照,天下太平的時候,她躺在我的懷裡,化作一團水汽,消失在空氣中。

  很多年以後,我像堯帝一樣,成為了部落的首領,姒文命這個名字已經很少有人提起,我有了一個流芳千古的名字——大禹。

  這麼多年以來,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逢下雨的天氣,我都會獨坐在雨中,說很多話給羽靈聽。人們都說,這是那十三年治水養成的壞毛病。他們不知道,每一滴雨水中,都有羽靈的影子。

  我們相見時漫天細雨,我們分別時烈日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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