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死神的春心,動了
2024-09-14 06:22:55
作者: 蘇暮聊
1.有一種愛叫做放手
你猜得沒錯,我是個死神,入行淺,級別低,單調乏味,空虛無聊,還在大學讀著一個不痛不癢的醫學專業。但是,這畢竟是個鐵飯碗,尤其是在大學裡,總是不缺那種為情所困的痴男怨女從二十幾層的教學樓上一躍而下。
和其他行業不同,我們死神界的硬性指標是很嚴格的,評定職稱也是完全按照超度靈魂的數據來的,不存在什麼送禮攀親走後門的現象。
從五歲起奮鬥至今,我已經是一個三級的小死神了。儘管還有許許多多一百幾十級的大死神需要我抬頭去仰望,但是我毫不懷疑,總有一天我也能到達事業的巔峰。
這是一個平凡無奇的晚上,下了晚自習之後,我照舊沒有直接回寢室,而是循著一股神秘的死亡氣息在校園裡繞了一個大圈,乘電梯登上了13號教學樓的樓頂。
不出所料,天台上果然站著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她趴在欄杆上,黑色的長髮迎風飛舞,身體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哭泣,在微微地顫抖。
即使隔著這麼遠,我還是一眼看出來,她是我們班的一個女同學,叫胡小童。其實從大一剛來開始,我對她就頗有好感,長得不算甚美的她卻有一股卓爾不群的氣質,骨子裡透著一種孤芳自賞的驕傲。
但是表面上越驕傲的人骨子裡也越脆弱,他們猶疑,徘徊,一旦認定卻又偏執成性。這一點在三天前我得知她和男朋友分手的時候就一覽無遺。
於是我給她發了一張死亡通緝令。這是一種很簡單的幻術,只有心存絕望的人才能看到。或許我曾經有那麼一丁點兒喜歡她,但是感情這種東西,只有在愛神眼裡才重於泰山。我曾經因為一次偶然的機遇認識了一個四級的愛神,長得很漂亮,卻滿腦子的理想與不切實際。
我翻開自己的死亡筆記,這幾年碩果纍纍。如果我算得沒錯,當胡小童從這裡一躍而下的時候,我剛好能達到一個四級死神的要求,在勝利的道路上再進一步。
而現在我所需要做的,就只是等待,不能心急,更不能揠苗助長。在我們死神界的規章制度是很嚴格的,十一級以下的低階死神,任何言語和行動上的誘惑而導致死亡,都會被立即剝奪死神的權力。只有一百級以上的死神,才有資格設計他人的死亡方式。
終於,我看到胡小童緩緩地張開了雙臂,她的身體緩緩地傾斜下去,我閉上眼睛,心懷陶醉地準備享受更高一級的強大力量。
「小童。」一個溫柔的女聲輕輕地喚了她一聲。我睜開眼,十分詫異地看見了那個不合時宜的四級愛神,「愛是什麼?」
胡小童的身體微微一震,轉過身,看到了這個背上長著潔白的翅膀,渾身上下散發著淡淡的乳白色光暈的天使般的愛神。
「愛不是占有,更不是囚禁,愛是只想讓對方最幸福,更幸福。為了愛,你可以和他在一起,為了愛,你也可以離開他,只要想著他,念著他,默默地看著他,就很滿足。」愛神緩緩地說道,「現在想想,你還愛他麼?」
胡小童點點頭,忽然又搖搖頭,滿臉的迷茫與不知所措。
「既然你不確定,不妨回去想清楚。」愛神的聲音宛如天籟,卻聲聲刺痛我的鼓膜,我想衝出去,卻又不敢。不僅是因為死神界的規章,更是因為小童是我們班同學,貿然衝出去的話我在這所大學的鐵飯碗也算是砸了。
功虧一簣,真是功虧一簣!胡小童下樓之後,愛神忽然噗哧一笑,高聲道:「出來吧!死神同學。」
我整整衣領,甩著八字步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惡狠狠地盯著她美麗的眼睛道:「愛神,你別得意的太早,你今天現身,同樣違背了愛神的規矩,你就等著天神委員會的處分吧。」
「處分就處分吧。」愛神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每天替別人牽線搭橋,這日子也太無趣了,我不想做愛神了。」
你看看,我就說吧,整天想著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遲早都會出事的,好好的神仙不做,想做凡人,簡直是瘋子!
「死神同學,從明天開始我就要來這所學校讀書了。」愛神說著輕輕地撩了撩額前的碎發,「到時候請多關照啊,學長!」
「喂!你——」我的話還沒說完,愛神就張開翅膀,緩緩地化作一團星星點點的光影消失在空氣里。不知道為什麼,在她離去的一剎那,我仿佛看見她哭了。我想準是我看花了眼。
就在這時,褲兜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鈴聲是最近幾年流行的一首歌——《有一種愛叫做放手》,此時此刻,放給胡小童聽是再合適不過了。
我接起電話,是寢室一個哥們兒的聲音:「老二,今晚回不回來了?陪哪個MM銷魂去了?」
我說:「銷你個頭!告訴樓管大叔別關門,馬上回!」
2. 五歲那年的離奇車禍
第二天一大早就是我最討厭的解剖課。我得承認,作為一名深深地愛著自己行業的死神,我更關注的是靈魂方面的事,解剖屍體在我看來簡直無聊透頂,因為絕大多數時候,人類的死亡不是由於疾病,而是靈魂的絕望與墮落。
比解剖課更討厭的是我們的班導。我想大學裡像他這樣的班導絕無僅有,每天一大早就跑過來乒桌球乓地拍寢室的房門:「起床了!起床了!同學們,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年輕的生命不容浪費,青春的號角在召喚!」
我敢打賭,倘若此刻拖著這個明顯精力過剩的王八蛋去做尿檢,那絕對是百分之百的陽性。
就在我將那具該死的屍體的眼角肌肉解剖到一半的時候,冷不防有人在我的後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學長!你好啊!」
我轉過頭一看,立刻愣住。真是冤家路窄,那個壞我好事的四級愛神正扮成一個扎著馬尾巴的清純學生妹模樣,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俏皮地盯著我,不少哥們兒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一臉艷羨地看著我。
「喂,你跑到這裡做什麼?」我脫下手套扔在一邊,拉著她跑到外面走廊的拐角處,「拜託啊老大!難道你希望用你的愛把這群屍體感化,讓他們重新活蹦亂跳?」
「我已經不是愛神了。」她的笑容在臉上僵了一下,隨即又像花兒般重新綻放,「天神委員會比預料中要來得更快。」
哼!當然來得更快,我心裡氣呼呼地想,因為昨天晚上回寢室,為了報復,我立馬就把她舉報了。
「不過我幾天前就已經辦好了入學手續,」愛神似乎完全沒有因為這次貶黜壞了心情,「從現在開始,我的名字叫做艾晴晴,就在醫學部學習。」
艾晴晴?這名字起得,倒真是符合她此前的身份。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從此以後,這個瘋丫頭將無休止地在我眼前晃悠,我的事業前景將十分黯淡。
接下來的幾天裡,我終於見識到了那個讓艾晴晴放著好好的愛神不做要來做學生的那個混蛋。我曾經幻想過無數的可能,但是我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混蛋竟然是楚揚。
因為楚揚,就是胡小童的前男友。這傢伙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又會打一點籃球,在我們面前向來都是橫著走路的。這種目中無人的傢伙!艾晴晴怎麼會上了這條賊船!
這下事情就像葛優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了。我就說,哪有人會為了一個區區的胡小童冒犯堂堂的天神委員會呢,原來是橫刀奪愛,良心難安啊!艾晴晴,我真鄙視你!
我一直在想,如果胡小童知道事情的真相會做出什麼反應?當然,這只不過是一個構思,因為擁有神力時的面貌和凡人是完全不同的。
也就是因為這點不同,這麼多年來,我實際上只回過一次家,但卻不再有人認識我了。
五歲那年,爸爸帶我去城裡買玩具的時候出了一場車禍,一輛大卡車攔腰撞進了我們那輛公交車,無人倖免。我不知道那些靈魂之後都去了哪裡,是被當時的死神收集了還是依舊散落在四方,我只知道當初的死神界剛好有一個肥缺,天神委員會的那幫老頭子抽籤抽中了我,從此我的人生踏上了完全不同的一條軌跡。
聽村里人說,那次車禍之後,媽媽受不了這種打擊,在一個漆黑無人的夜晚,靜靜地上了吊。為此我哭過很多次,但是我想我也沒有辦法去恨當初的那些死神。因為如果換作現在的我,或許也會喜歡上這樣的結局。
3.恐怖樹妖與死神之鐮
實踐證明,我對楚揚的鄙視不但必要,而且合理。這個見異思遷的傢伙在和艾晴晴待在一起還不到一個月,竟然又懷念起當初的胡小童來,幾次三番地跑到她們寢室下面,抱著一把破擊他,嘰嘰歪歪地唱情歌。
此時此刻的我,真想立刻收了他。但是考慮到死神界的規定,我還是理智地收了手,同時恨恨地一腳把一隻從土裡鑽出來的小地精踹飛。
其實在愛情的世界裡,傷害別人並不可恨,可恨的是那種在別人的傷口將要痊癒的時候再來玩舊情復燃的人,他們把傷疤殘忍地揭開,撒上一把鹽,然後洋洋得意地說:「痛不痛?痛說明你還在乎我。」
我這個人的同情心,那是不發作則以啊,一發作起來誰勸都不好使的。為了不讓楚揚得逞,我利用和胡小童分在同一個實踐小組的職務之便,對其展開了全方位立體式的愛情攻擊。
我想一定是艾晴晴那天在樓頂的一番歪理邪說對她產生了至深的影響,胡小童不光不再理睬楚揚,連我也拒之門外。想想也是,按照艾晴晴的理論,這天底下的戀人百分之九十九都達不到那樣的高度。
我心說胡小童,你就盡情地傷害楚揚這個王八蛋吧,哪天也讓他想不開了跳樓去,只需要這一個,我就立馬可以升級了,就當是你對我的補償吧。
那天晚上我和胡小童因為一個實驗沒做好,耽擱了一會兒,到最後就剩下我們兩個了,直到樓管阿姨跑過來提醒我們說要鎖門了,我們才慌忙衝出來,一看表,都十點半了。
和別的學院不一樣,醫學院晚上很少有人出來,因為幾乎每棟教學樓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停屍間或者器官標本,實在不太適合談情說愛。
夜色濃密,偏偏今晚又有幾個路燈壞了,偌大的校園裡陰影幢幢,怎麼看怎麼像在拍恐怖片。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鼻子裡忽然問道一股奇怪的味道。
走在身邊的胡小童忽然「啊」了一聲,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盞白紙糊成的燈籠在一片松樹林中轉了個圈,緩緩地飄了出來,拿著燈籠的是一個奇怪的瘦高個兒,黑色的兜帽將整張臉隱藏在一片黑暗中。
胡小童嚇得緊緊抱著我的胳膊躲在身後。我仔細一看,心裡暗叫一聲不好。眼前這個傢伙在一般人看來或許不過是個裝束古怪的神經病,可我分明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強大的黑暗氣息。
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是一隻以吸取生人精氣為生的樹妖。本來如果單論法力的話,這種下三濫的小怪物根本沒辦法和我這正位上仙相提並論,可氣的是這種狡猾的怪物喜歡侵入人體,卻又不立刻奪去人類的生命,這樣一來如果我出手就勢必要傷害到人類,違背那倒霉的死神規則。
我轉身拉著胡小童剛要跑,身邊的樹林卻仿佛忽然活過來一般嘩啦啦作響,無數的枝條垂下來,糾結成一道天然的藩籬,我抬起頭,只聽見無數桀桀的笑聲,濃密的枝葉遮蔽了最後一點星光。
黑暗中一條又粗又長的藤蔓蛇一般繞上了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過氣來,耳邊只聽見樹葉摩擦地面的沙沙聲和胡小童的尖叫。很快,她的尖叫聲微弱下來,窒息中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去死!」我大吼一聲,靈力瞬間充盈了整個身體,一道巨鐮狀的閃電從天而降,帶著開山裂石的巨大威力將樹妖一剖為二,黑暗中響起無數的慘叫,枝條瑟縮著收回去,重新露出頭頂的璀璨星空,樹妖墨綠色的血液灑落一地。
「小童,你……沒事吧。」我看她無力地倒在地上,捂著脖子不住地咳嗽,可當她抬起頭來看著我身後的時候,眼神里卻無端地多出一絲驚恐。
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我立刻驚呆了。那個被我的死神之鐮剖開的身體,分明就是楚揚。
4. 誰在操縱這一切
幾個時辰之後,高效率的天神委員會宣讀了對我的處理意見。儘管我一再聲稱這屬於正當防衛,但可惜的是,死神守則里並沒有這一條。臨走的時候,委員會一個老得已經算不清級別的天神不咸不淡地丟下句:「小伙子,隨便用個什麼法術把他打昏就行了,為什麼非要用死神之鐮呢?」
我一下子愣住了。是啊,為什麼呢?以我的實力,全身而退並不算什麼難事,可是小童……我想我是太衝動了,和艾晴晴打過幾次交道以後,我的智商明顯衰退了很多。
無論如何,從此之後,我丟掉了這個為之奮鬥了十幾年的鐵飯碗。現在全球金融風暴,工作不是那麼好找的。
但我總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從那天在樓頂遇見艾晴晴到現在,怎麼想怎麼覺得事情有點蹊蹺,冥冥中好像有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縱這一切。作為一個死神,我平生得罪人無數,真要我細想,我也沒有辦法理出頭緒來。
警察帶走了楚揚的屍體,這個討厭的傢伙以後再也不會煩我了。本來收集他的靈魂應該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但是現在,這於我毫無意義。
最讓我奇怪的是,楚揚死了,艾晴晴的臉上竟然看不出絲毫悲戚。這不禁讓我大為懷疑,難道是她知道了我舉報她的事情,以此來報復我?可是她現在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有什麼能力召喚樹妖呢?
在食堂吃晚飯的時候,兩個穿著清一色黑衣的高大學生帶著挑釁的神情攔住了我。我認得這兩個傢伙,不過是兩隻修行只有兩百年的老鼠,幾個星期前因為在校園裡偷自行車被我暴打過一頓。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們一定聽說了天神委員會的公告。一般人總覺得死神是一個很邪惡的職業,但是事實上,在死神的地盤裡很少有妖怪橫行。
「喲,這不是死神大人嘛。」其中一個怪腔怪調地說。
「聽說死神大人最近也學會泡妞了。」另一個接口道,「好像是叫……叫什麼胡小童的吧。」
「聽說身材很正點……」他的話沒說完,被我揚手一碗濃湯潑在了臉上:「滾!」
話剛一出口,一記重拳狠狠地砸在我的臉上,嘴裡泛起一股腥甜的味道,滿眼都是金星。等我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被這兩個傢伙扛出了食堂。他們把我五花大綁,扔在一輛事先準備好的奇瑞QQ上疾馳而去。
「喂,你們這兩個鼠輩,要把我帶到哪裡去?」我在車裡拼命掙扎。
「別白費力氣了,你以為你還是死神啊。」開車的那隻老鼠冷笑一聲,「信不信我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你?」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隻老鼠繞來繞去把我帶到了一條陰暗的胡同里。這裡偏僻又狹窄,看起來常年不見陽光,路邊低矮的筒子樓上爬滿青苔。胡同的盡頭是一扇朱紅色的小門,油漆在風雨的侵蝕下已經剝落殆盡。
他們一左一右地架著我拖進了那扇小門。屋裡的光線更加陰暗,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面前是一個神龕,但是看不清神龕上供著的是什麼神仙。
「人帶來了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從神龕上傳出來,聽起來似乎有些耳熟,但是我絞盡腦汁也想不起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
「是。」兩隻老鼠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說道。
「開始吧。」那個聲音漠然地說道。
「是。」兩隻老鼠答應著把我放在神龕前面的一座案板上,固定住頭腳。就在這時,漸漸適應了屋裡的光線的我忽然看清了,在兩邊的柱子下面,密密麻麻地堆滿了人的屍骨。
「住手!」情急之下我大喝一聲,「你……你是什麼人?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知道你是誰。」那個聲音不疾不徐地說道,「只要你是死神就足夠了。」
難道這傢伙和死神有仇?剎那間我的腦子連轉了幾個彎,「我……我已經不是死神了。」
「我知道你不是了。」那個聲音里溢滿了笑意,「因為就是我,讓你變回了凡人。」
我大吃一驚:「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是誰並不重要,反正我也不認識你。」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地從門外走了進來,我想這個人哪怕讓我猜一百次,恐怕也還是會猜錯。
她是胡小童。
5. 愛神的祝福
「謝謝你對我的情意,但是……」胡小童轉身看了看神龕上的陰影,「我只不過是個誘餌,一隻學過一點點媚術的狐狸,我不配得到你的愛。」
眼前的世界在瞬間坍塌了。我不知道原來我這麼在乎她,曾經以為我對她只是一點點喜歡而已,可為什麼我的心情,如此絕望?
「其實我也沒喜歡過楚揚,」胡小童繼續道,「和他在一起,原本就是個對你欲擒故縱的手段,愈是不能輕易到手的東西,就愈是念念不忘,對麼?」
我閉上眼睛,忽然感覺滿身的疲憊,那個自以為得到了所有人的愛的楚揚,到頭來只不過扮演了一個替死鬼的角色。而就是為了這個逢場作戲的小狐狸,我放棄了十幾年的修行,變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
兩隻老鼠的尖刀離我的喉嚨還有一寸的時候,屋裡的局勢忽然起了變化,胡小童雙手結印,一團強烈的火焰猛地撲向了那兩隻老鼠,逼得他們連滾帶爬地躲開之後,胡小童沒有停手,她敏捷地跨過神龕,朝躲在後面的人猛撲過去。
「無知的蠢狐狸,竟然也動了凡心!」神龕上的女人冷笑一聲,黑影中看不清她的動作,只聽見一陣厲聲呼嘯,一排風刃席捲而來,把神龕兩邊的布幃撕得粉碎,胡小童重重地摔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是血。
「小童,你……」我被捆在案板上不能動彈,只能拼命掙扎。
「還不動手?」女人朝那兩隻老鼠吼道。兩隻老鼠還沒來得及走過來,一道乳白色的光芒閃過,兩人忽然顯出了原形,灰溜溜地鑽進了柱子地下的小洞裡。
「誰?」女人的聲音里露出一絲驚慌。
「媽,您還不打算收手麼?」屋裡忽然亮了起來。我勉強轉過頭,看見艾晴晴渾身上下籠罩著愛神特有的純白光芒,緩緩走進。
「是你!」女人的聲音里絲毫感覺不出慈愛,「收手?晴兒,我的丈夫死了,兒子也死了,一個原本美滿的家庭遭受這種無妄之災,難道我不該向死神討一個公道嗎?」
艾晴晴垂下頭,沉默了片刻,方才緩緩地說道:「這不是死神的錯。」
「你說什麼?」
「這不是死神的錯。」艾晴晴微微頓了頓,「當年奪走您的丈夫和兒子的車禍,並不是意外。而是我的爸爸,也就是您的前夫,故意造成的。」
丈夫。兒子。車禍。這幾個平平淡淡的詞語在我聽來,卻是字字驚心,腦海里一片空白。
「是他。」女人喃喃地重複著,「為什麼會是他?」
「媽,爸爸愛您,勝過任何人。」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慢慢地滑下來,「當年您離開以後,他夜夜酗酒,痛不欲生,為了報復那個奪走他愛妻的男人,他不惜同歸於盡。」
這些,就是最終的真相嗎?那個卑微的男人,到底是懷著怎樣的決絕,才以畢生的愛恨換來這一次奮不顧身?無人知曉。
「媽,你可知,這裡躺著的這個人,是誰嗎?」艾晴晴看著我。
一股黑色的氣霧緩緩地從神龕上飄出來,她沒有形體,可透過那緩緩流散的模糊的面容,我依然能辨出,那是我夢中無數次不經意出現的面容,縱使天崩,地陷,粉身碎骨也不曾有絲毫改變。
「媽。」我低低地叫道。那團黑霧卻不再靠近我,她只是遠遠地看著,看著,而後嚎啕。
「對不起,我騙了你。」艾晴晴帶著滿身的光暈走過來,替我解開繩子,「我早已是一個十二級的愛神,我可以決定將愛賜予誰。」
此時此刻,我應該喊她一聲姐姐吧,可是我長大了嘴巴,卻無論如何也喊不出來,這個同母異父的姐姐,給我的生命裡帶來了太多的不一樣。
艾晴晴把我和胡小童拉在一起,雙手按在我們的頭頂,輕聲道:「願愛,與你們同在!」
說完,她轉過身,緩緩地走向神龕。
「你要做什麼?」胡小童不顧身上的傷勢,猛地站起來。
「那些刻骨銘心的仇恨,必須用愛去化解。」艾晴晴縱身躍起,身上忽然間光芒大熾,我伸手去拉她,卻沒有拉住,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
白光和黑霧緩緩地糾纏在一起,漸漸地湮滅了。空氣里還留著艾晴晴最後的細語:「媽,雖然您走了,爸爸也離開了,可我依然堅信,你們是愛我的。而我,也一直深深地愛著你們。」
胡小童把剛才從艾晴晴身上掉下來的東西遞給我,那是一個小巧的日記本。我翻開第一頁,看見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我發現那個可愛的小死神原來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我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我決定去找楚揚,因為我知道,在這個傻弟弟的心底,胡小童才是真正能給他帶來快樂的人。我一無所有,可至少能遠遠地看著他的幸福,儘管從此,這與我無關……」
我抬起頭,剛好對上胡小童的目光,我說:「其實那天艾晴晴不來,你也不會從樓上跳下去對吧,你全都是做給我看的。」
「是啊。」胡小童眨了眨眼睛,「我是想看看,如果我真的要跳,你這個稱職的小死神會不會把我拉回來啊。」
我沒有說話。會嗎?還是不會?我自己心裡也沒有答案。因為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永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自己喜歡的人,遠遠地看著他幸福,就能夠很滿足嗎?」胡小童偏著頭思索,「也許就是因為她的心底太純淨了,從來都不知道如何去恨一個人,所以才能成為愛神的吧。」
「這份情誼,唯有我們幸福,才不會辜負。」我輕輕地走近,將胡小童緊緊地擁在懷裡,「小童,大學畢業我們就結婚吧。」
胡小童閉上眼睛,偎在我的懷裡沒有說話。
門外春光明媚,該是櫻花綻開的季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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