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新大話西遊

  1 白骨精三打孫悟空

  初遇孫悟空是春末夏初的一天早上，溫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樹林，隱約已經可以聽見早熟的知了有氣無力地嘶啞著。白骨精一身雪白的學生裝，背著四四方方的小書包，腳踏黑色小皮鞋，一邊稀里嘩啦地吸著一個碩大無朋的棒棒糖一邊哼著黃腔走板的歌去白虎嶺高中上學。

  「喂，小妹妹，幫個忙。」走到一片蟠桃林下面的時候，頭頂的聲音嚇了白骨精一跳，她警惕地後退三步，擺出一個防衛的姿勢，這才看清在枝椏中間露出一張黑瘦的猴子臉。那傢伙光著上身，用衣服包著一大包東西，正騎在一根樹枝上哆哆嗦嗦。

  「幹嘛？」那是高中開學的第一天，白骨精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個三根筋挑著個腦袋的傢伙就是日後學校里的小霸王孫悟空。

  「搭把手，我恐高，下不來了。」悟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

  「沒問題。」搞清楚眼前的狀況之後，白骨精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你在摘桃子嗎？」

  悟空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情不願地說道：「你接我下來，我把桃子分幾個給你。」

  「不行，我要分一半。」白骨精非常具有商業頭腦，年紀輕輕就懂得趁火打劫。

  「好吧，一半就一半。」悟空手腳並用地抱著樹枝，臉色慘白，「好了嗎？」

  「好了，跳吧，我接著你。」白骨精拍拍胸脯，笑得一臉的陽光燦爛。

  「你行不行啊？我可是很重哦。」悟空猶豫道。

  「放心吧，就你那幾兩肉，我小指頭輕輕一拈也能把你抓起來。」白骨精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快跳哦，不然我可走了，等下要遲到了。」

  罷了罷了，悟空暗道，虎落平陽被犬欺。悟空看著她豐盈的身體，心思一轉，心想管你接得住接不住，待會兒直接跳到你身上，當氣墊使了。想到這裡，他看準了白骨精所站的方向，一咬牙，一閉眼，手腳一松，呈自由落體下墜，在他即將落地的一瞬間，白骨精敏捷地退開一步，悟空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半天沒緩過氣來。

  此時的白骨精雙手平舉，翹起一隻腳，做出一個奮力去接的姿勢，飛身撲住了那包蟠桃。

  等到悟空呲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白骨精正抱著那包蟠桃「咚咚咚」地在前面跑，邊跑邊罵：「活該！讓你偷我家蟠桃！樹都不會爬做什麼猴子！」

  悟空這才知道那片蟠桃林被白骨精的老爸承包了，作為一隻猴子，尤其是一隻不稱職的猴子，悟空很生氣，眼看一大清早的努力即將付諸東流。

  不過白骨精的得意並沒有持續多久，下一秒鐘她就傻呆呆地看著一隻和孫悟空長得一模一樣的猴子躺在小路中央，眯著眼睛翹起一隻腳曬太陽。

  「你……你你你……」白骨精以為大白天撞見鬼了，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你什麼你？沒見過筋斗雲是吧？」悟空站起來，雙手叉腰，「你爺爺的大騙子，快把桃子還給我，不然我讓你知道美猴王孫悟空的厲害。」

  「咦？猴子還有名字？」白骨精一臉囂張地笑道，跑得快又怎樣？她根本不把眼前這隻分明還比自己矮半個頭的猴子放在眼裡。

  孫悟空立刻火冒三丈：「小丫頭，你冒犯了我！現在你就算把桃子還給我，我也要扁你！」說著掄起拳頭就朝白骨精撲過去。

  「哎呀呀，有話好好說，何必打打殺殺呢？」就在這時，一個小白臉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中，這小子人長得還馬馬虎虎，就是頂著個禿瓢，分外耀眼。

  「你爺爺的，少管閒事！小心我扁你哦。」悟空瞪了這小子一眼。

  砰！

  悟空的鼻子上重重地挨了一拳，太陽立刻消失了，滿天都是閃爍的小星星。

  「誰？有種當面打我！」星星消失後，悟空一臉豪氣地搜尋這個背後使黑拳的人。他看了看那個小白臉，覺得不像，又去看白骨精，白骨精一臉清純甜蜜地笑著，「咚」的一聲，又是一拳。

  「喂，我看你是女人才沒有跟你打，別以為我打不過你，來啊！」悟空滿腦子的金星閃爍，卻不肯服輸，依舊一副血戰到底的神情。

  咣！

  白骨精毫不客氣地朝尚且眼前漆黑兩手抓瞎的悟空又揍了一拳……

  悟空用自己血的教訓證明，在這個萬惡的社會裡，單看一個小女孩單純可愛的外表是遠遠不夠的……

  只是連白骨精也未必知道，這三拳下去，給他們打出了一個怎樣的未來。

  倒是那個小禿瓢，正雙手捂住眼睛，用一副悲天憫人的口氣說道：「善哉善哉！爸爸告訴我，人是要有正義滴，是要有責任滴，是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暴力行為的發生滴，要閉上眼睛，閉上眼睛！」

  2兩個人的戰爭

  從此孫悟空和白骨精長達三年的爭鬥就此開始，在兩人的日記以及同學的回憶中，都把這三年的刀光劍影稱之為「三年血戰」。

  而據知情人士透露，這三年的戰鬥又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戰略防禦階段。基本上是敵進我退。所以白虎嶺高中最靚麗的一道風景便是下課鈴一響，立刻有一個外表清純的小妖精滿校園地追打一隻猴子。

  當然了，大部分時間裡白骨精是追不上他的，因為這隻恐高的猴子實在是跑得太快了，而且他的筋斗雲在自己日復一日的魔鬼式訓練下突飛猛進一日千里，他在白虎嶺高中的短跑長跑記錄在很多年以後仍然無人打破。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有那麼一段時間，白骨精以兩根棒棒糖為代價收買了悟空的同桌蜘蛛精，每天下課前都把悟空的猴子腿用蜘蛛絲纏在凳子上……

  於是那隻老是被追打的可憐猴子每天不得不拖著一條凳子在白虎嶺高中里疲於奔命。這些慘痛的經歷給悟空幼小的心靈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傷痕，正所謂：「往事不堪回首。」

  悟空不得不去求教唐僧。唐僧就是那天出現在孫悟空和蜘蛛精之間的小禿瓢，正所謂：「聰明的腦袋不長毛。」唐僧的成績是年級中最好的，尤其是班主任如來的必修課《大乘教法》，唐僧每次都是滿分晉級，搞得如來有時候都滿肚子的疑惑：這個小禿瓢是不是哪天趁老子不備將考試題偷了啊？

  當然唐僧也並不是每門課都那麼優秀，比如體育老師菩提老祖的選修課《筋斗雲》，那簡直是要了他的命，幾千米下來人都虛脫了。

  悟空在教學樓頂找到了唐僧，那時唐僧正架著一個高倍的天文望遠鏡看操場上的美女。

  「喂，和尚！」悟空拍拍他的肩膀。

  「去去去！等一下，等一下。」唐僧沒理他，正眯著一隻眼睛看得全神貫注。

  「喂，幫忙支個招兒，教訓一下白骨精那小丫頭片子。」悟空斜倚在欄杆上，摸出一根煙來叼上。

  「幹嘛讓我支招兒，一邊呆著去。」唐僧看也不看他，隨口說道。

  「你肚子裡壞水比較多嘛。」悟空一邊笑著一邊摸出幾張沒有封皮的盜版光碟，「嗨，不會讓你白乾的，這是兄弟的一點兒意思。」

  唐僧一聽有「意思」，立馬直起身來，看了看悟空手裡捏著的光碟，疑惑道：「這是……」

  「廢話！當然是那個碟，好看的！」悟空沖他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睛。

  「哎，和尚，你這種損招行不行啊？」悟空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把「男洗手間」的牌子掰了下來。

  「放心，絕對物有所值包您滿意！」唐僧露出一臉壞笑，也用力把「女洗手間」的牌子掰了下來，「我剛是用天文望遠鏡看到白骨精正往這邊來才臨時想到這一招的，現在男洗手間裡剛好有個傻小子，hiahiahia……我太壞了——喂，我可先跟你說好了，待會兒要是那個野蠻女發起飆來可不關我的事啊，你可別丟下我不管！」

  「靠，我像是那麼不講義氣的人嗎？」悟空給了唐僧一個鄙視的眼神，然後兩人把洗手間的牌子掉了個個兒。

  「來了來了，快……」唐僧拉了悟空一把，兩個人飛快得閃到一邊。

  白骨精一路小跑地沖了過來，看到洗手間牌子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卻來不及多想，一頭扎進了寫著「女洗手間」的男洗手間。

  「耶！」悟空和唐僧擊掌慶祝。

  「啊——」一聲尖銳的女高音仿佛警笛一樣刺破天空，「大色狼！偷窺狂！死流氓……」

  「我……我我我……」接下來是一個提著褲子的男生手足無措地瞪著這個柳眉倒豎的漂亮女孩。

  緊跟著悟空和唐僧在外面聽到一種皮口袋在地上被摔來摔去的聲音，間或夾雜著一兩聲慘叫……

  五分鐘之後，一個鼻青臉腫的男生從裡面走了出來，看了他倆一眼，又抬頭看了看洗手間的牌子，滿臉通紅地搖了搖頭，似乎自己真的一時尿急走錯了地方。

  「哎，這樣就完了？」悟空一臉不解地看著唐僧，「貌似是她沒受什麼損失耶，還把別人揍了一頓。」

  「別急嘛。」唐僧拍拍悟空的肩膀，「你把牌子換回來，我喊人去！」

  十分鐘之後，當白骨精一臉無辜地理著頭髮哼著小調從廁所里鑽出來的時候，幾十號圍觀者轟然叫好，驚呼大開眼界，都說最近頻頻聽說男廁所有女色情狂出沒今天可逮到活的了云云……

  白骨精看了看洗手間的牌子，然後看到了雙手抱在胸前一臉壞笑的悟空和唐僧。白骨精惱羞成怒，十指如勾，猛地朝兩人撲了過去。

  孫悟空早有準備，使出「筋斗雲」撒丫子地跑了，只剩下唐僧氣喘吁吁地在後面追：「死……死猴子，不講義氣，啊——」他的咒罵聲很快就被慘叫聲代替了。

  這一戰的意義非同小可，他標誌著悟空和白骨精的戰爭從戰略防禦階段正式轉入戰略相持階段。

  悟空第二次找到唐僧是在一天晚自習之後，唐僧正哼哼唧唧地背著如來今天剛講的《大乘教法》走路，孫悟空不知道從哪個樹叢里鑽了出來：「唐兄！」

  「滾！不講義氣的猴子！」唐僧在那天之後又被白骨精追打了幾次，現在一想到這個小丫頭就做惡夢。

  「僧哥，當時不是情況緊急嘛，嘿嘿……」悟空滿臉的無賴相。

  「那天的事兒就不說了，你爺爺的！」唐僧罵罵咧咧，「我問你，上次你在樓頂給我的三張碟怎麼是《動物世界》？」

  「好看的嘛，哈哈，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精選版哦。」

  「精你個頭，靠，你小子信譽太差，我拒絕再跟你合作！」唐僧撇下一臉愕然的悟空，自顧自地往前走。

  「哎哎哎，有話好說嘛，喂，現在可是我戰略反攻的絕好機會啊！唐兄——」悟空在他身後說道。唐僧卻不理他，逕自朝門口走去。

  「嘿——」悟空又撒起潑來，「唐僧在樓頂偷看女生洗澡嘍——」

  「閉嘴！」唐僧風一樣地拐回來堵住了悟空的嘴巴，「我哪有……」

  「我還要去告訴蜘蛛。」悟空得意洋洋地看著唐僧，「你偷偷給蜘蛛精寫的情書我可都看到啦，嘖嘖，唐兄好文采，情書縱橫捭闔，從西域局勢、大唐繁榮一直扯到大乘教法上，真是古今第一人……」

  「好了好了，說吧，你想怎樣？」

  3.唐僧的損招

  「親愛的精精小姐：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男廁一別，已近十日。吾形銷骨立，茶飯不思，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衣帶漸寬，實乃相思成疾，恐命不久矣。不知能否有幸一近芳澤，以慰我暗戀之心？

  P.S.如蒙不棄，明晚十點學校東頭豬圈後的草垛旁見。

  剛剛 敬上」

  悟空拿著那張信紙讀了一遍，皺了皺眉頭：「這寫得什麼玩意兒啊，剛剛？剛剛是誰？」

  「這是文言文，你這種深山裡出來的野猴子怎麼看得懂？」唐僧給了他一個鄙夷的眼神，「剛剛就是吳剛，上次在男廁所被白骨精揍的那小子，三班的。」

  「可是這種情書，白骨精看不看得懂啊？」悟空懷疑道。

  「你傻啊？前面的那些都是廢話，重點在P.S.上，越是看不懂的東西越具有一種朦朧美，這是情書的最高境界，算了算了，說了也是對猴彈琴，總而言之，只要白骨精明晚到草垛旁就萬事OK了。」

  「那……那萬一白骨精對吳剛沒意思怎麼辦？上次不還因為進錯了廁所把那個冤大頭打了一頓嗎？」悟空還是不明白。

  「跟猴子交流就是費勁。」唐僧無奈地搖了搖頭，「正是因為白骨精不可能對吳剛有意思，所以她才一定會去那個約定地點，然後——嘿嘿……」

  「把吳剛打一頓？」悟空猶猶豫豫地說道。

  「你終於開竅了。」唐僧點頭道。

  「和尚你是不是和吳剛有仇啊，怎麼搞來搞去都是這小子挨揍啊？」悟空低頭想了一會兒，隨即恍然道，「哦哦，是不是因為蜘蛛喜歡吳剛？嗯，那小子是比你帥一點。」

  「切！」唐僧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少廢話，這還有一封情書，是給吳剛的，我們分頭行動，明晚去豬圈邊的草垛旁看現場直播嘍。」

  就這樣，在唐僧的策劃下，又一條毒計出爐了。不過第二天晚自習的時候班主任如來臨時開了個班會，導致下課時間拖了半個小時，所以當悟空和唐僧氣喘吁吁地趕到那裡的時候已經十點半了。

  「太不走運了，好戲演完了吧？」悟空使出「筋斗雲」，在唐僧身前幾百米的地方飛奔，這可是他們好不容易策劃的，錯過就太可惜了。

  等到悟空以一個草垛做掩護，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的時候，他忽然就愣住了。眼前的一切簡直難以置信：兩個人正緊緊抱在一起，白骨精坐在吳剛的膝蓋上笑得一臉靦腆，吳剛今天則打扮得油頭粉面的，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上去踹一腳。

  悟空使勁揉了揉眼睛，看花眼了吧？或者是在做夢？他使勁掐了一下大腿，然後「嗷」的一聲叫了出來。這下子驚動了親熱中的男女，白骨精望過來，孫悟空也望過去，四目相對，彼此都愣了一下，只是一瞬間，所有的東西都不一樣了。

  「咳咳。」不知道過了多久，悟空終於反應過來，乾咳了幾聲，假意什麼都沒有看見，失魂落魄地往回走。這時候唐僧剛剛趕到，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喂，怎麼樣怎麼樣？」唐僧一來就壓低了聲音迫不及待地問道。

  「吳剛這小子，果然很欠打！」悟空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怎麼了這是？丟了魂兒似的？不會把那小子打殘了吧？難道打了那裡？這小丫頭出手也真是沒個輕重！哎喲喂，我看看我看看。」唐僧說著就要探出頭去。

  「看你老母！」悟空一把扯著他的衣領拎回來，順勢推了個趔趄。

  三年的戰爭竟然以這樣一種荒誕的方式兵不血刃握手言和了。一件事一旦習慣了，就很難改變。就像那個三年來一直在追打自己的小女生忽然間變得靦腆溫柔、清純可人，每天吊在吳剛的胳膊上笑得一臉陽光，悟空總覺得生活中少了點什麼。

  「唉——」悟空長嘆一聲，心想自己真他媽是條賤命，一天不挨打就渾身痒痒。

  不過其實很多時候，生活也沒那麼多時間去感嘆，因為再過幾天就要高考了。悟空從單槓上翻下來，看狂風捲起大片大片的黃沙，忽然就有些感傷。不經意間，一切留戀的厭倦的辛酸的快樂的風景都悄然遠去。

  他踢了一下腳下的石子，想起現在正在上如來的複習課——《大乘教法》。

  4.半路殺出個豬八戒

  所謂光陰似箭，真是一點也不為過，因為轉眼之間，我們就說到了大學。就像這一年高考成績不佳的班主任如來所說的：「讓那些不開心的事情見鬼去吧。」不過後來他又補充了一句：「尤其是孫悟空這個王八蛋，平均分給我拉下來這麼多！」

  不過作為運動項目的特長生，孫悟空竟然神奇地和發揮失常的唐僧同時考入了洛陽大學，而且還分在同一宿舍，繼續二人鍥而不捨的革命友誼。吳剛倚靠家裡的關係出國去西域天竺大學了，白骨精則考入了長安大學。雖然以悟空的長跑速度長安和洛陽不過半天的路程，不過自從那晚之後，兩人連打招呼的勇氣都沒有。

  天氣漸漸地冷了，悟空班裡的小才女玉兔在自己的博客里深情地寫道：「冬天到了，萬物蕭條，蜘蛛上吊，於是它那未寒的屍骨便頻頻出現在洛大食堂的魚香茄子蓋澆飯里，黑壯的腿無力地低垂著，低垂著，仿佛一片灰色的記憶，述說如煙的往事……」

  「蜘蛛？怎麼又是蜘蛛？」悟空端著飯罵罵咧咧地往宿舍走，「食堂的師傅也是，不知道換點花樣兒。」

  「得了，知足吧你。」唐僧心滿意足地扒拉著飯，光禿禿的腦袋堪與日月爭輝，「這可是咱這幾個月來第一次嘗到葷腥。」

  兩人剛走到寢室就忽然聽見裡面傳來一陣抽泣聲，不禁面面相覷，暗想難道才出去這麼一會兒就有妙齡少女慘遭辣手摧花？

  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唐僧小心翼翼地把宿舍的門推開一道縫。室友八戒端端正正地跪在房間中央摸眼淚，在他面前擺著個十字架和一碗香噴噴的排骨飯。

  八戒一邊在胸前畫著十字一邊哭道：「主啊，寬恕我吧，我又要吃同類了，阿門！」話音未落，他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撲向那碗飯，乒桌球乓地扒了個底兒朝天，把門口的兩個人驚得目瞪口呆。

  「哎喲喂，瞧這哭得，嘖嘖，差點沒把盤子給啃了。」悟空看著淚汪汪地舔碗底的八戒笑道，「不錯啊，大魚大肉的，啥事兒這麼高興？」

  「嫦娥，嘿嘿。」八戒地臉瞬間多雲轉晴，他摸著嘴得意道，「嫦娥知道吧？寫情書給我嘍。」說著竟然哼哼哈嘿地唱起歌來。

  坦白地說，八戒的嗓子還不賴，就是長相不敢恭維。所以聽八戒唱歌有兩個選擇，要麼拿臉盆把自己的腦袋扣上，要麼拿澡盆把他的腦袋扣上。

  「不會吧，哈哈。」悟空大大咧咧地在凳子上坐下來。嫦娥他當然知道，是他們系的系花，新生晚會上見過的，民族舞跳得婀娜多姿，恍若天仙下凡。後來的全校運動會上悟空跑五千米的時候她還去當過啦啦隊，彼此還算有點交情。印象中這嫦娥也不近視啊，怎麼就走了眼看上八戒了呢？

  「看看看看，外行了不是。俗話說得好，像我這麼彪悍的豬是需要伯樂發現的。」八戒拍了拍自己豐滿的胸脯，「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是伯樂，哪裡還有埋沒的精肉豬？」

  「那嫦娥在情書里寫的啥？」看八戒說得像模像樣的，唐僧忍不住插嘴道。

  「呃……這個嘛……」八戒忸怩起來。

  「算了，這屬於個人隱私，不想說就算了。」悟空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不不不……」八戒慌忙擺手道，「快樂當然應該和兄弟們分享，只是——我還沒來得及拆開看啦……」

  「砰」的一聲，悟空和唐僧雙雙栽倒在地。

  「你爺爺的！」唐僧一把把八戒桌子上的信搶了過來，「沒看你怎麼知道是封情書？說不定是高老莊屠宰場對你的豬肉合格鑑定呢。」

  唐僧把那封信一層又一層地打開，對著中間的那張小紙片看了半晌，然後緩緩地點頭道：「嗯，不錯，是封情書……」

  八戒如釋重負道：「你看看，我說什麼來著……」

  「不過不是給你的。」唐僧打斷了他的話，然後轉過身來把悟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直看得他猴毛倒豎，「悟空，艷福不淺啊。」

  悟空一大清早就起床了，對著鏡子搔首弄姿。八戒一肚子的不爽：「沐猴而冠，絕對的沐猴而冠，你說就他媽去約個會，你至於穿這麼油頭粉面嘛，再者說了，你一隻猴子穿什麼西服，啊？」

  悟空哼著歌兒不理他，嫦娥這個小丫頭他還是有點喜歡的，尤其是他架著「筋斗雲」拿到五千米冠軍，看著嫦娥為他鼓掌加油，蹦蹦跳跳地像個小孩子，心底竟忽然一動，仿佛很多年前熟悉的那個人，呼嘯著穿越層層疊疊的往事，撲面而來。

  物是人非，滄海桑田，誰把流年暗偷換？

  「好了好了，別發騷了。」唐僧隔著床鋪拍了悟空的腦袋一下，「再不去就遲到了。」

  「收到！」悟空起身一個立正，擺了個百米飛人的標準起跑姿勢，「預備——」

  「嗡」的一聲，手機響了，悟空下意識地竄出去，差點撞到門上。

  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內容只有寥寥的幾個字：「悟空，我失戀了。現在有空嗎？我在你們學校門口。白骨精。」

  5.孫悟空和他的筋斗雲

  悟空在學校門口看到白骨精的時候她正哭得稀里嘩啦，眼淚鼻涕一把又一把地往悟空身上抹。說也奇怪，在白虎嶺高中的三年，兩人不共戴天勢同水火，可是當白骨精得知吳剛在西域找了個外國妞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卻是悟空。

  很多時候往往都是這樣，你覺得最討厭的人卻恰恰是你最離不開的人。

  「你要是覺得難受就扁我一頓吧，反正輕車熟路不用演習。」悟空很認真地看著扯著他的衣袖擤鼻涕的白骨精道，「可是拜託你別糟踐我這身皮了……」

  白骨精哭得更厲害了：「你這只不懂風情的死猴子！」

  悟空微微一愣，然後張著雙臂小心翼翼地把她攬在了懷裡：「精精，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早幹嘛去了？」白骨精一邊哭一邊說。

  「早？早沒我的份兒啊，吳剛他……」

  「我說更早！」白骨精抬起頭瞪著他道，「你為什麼不早一點追我？你以為我稀罕滿校園地追打你？你以為我跟吳剛在一起這麼久會不知道那封情書不是他寫的？哼，那天晚上我和吳剛在一起是故意氣你的，可是……」

  「不要說了！」悟空緊緊地抱住她，「是我不好，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不管怎麼說，我們以後都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不是嗎？」

  白骨精嘴唇動了動，囁嚅了好久，最後緩緩地點了點頭：「嗯。」

  剛才悟空打斷了她的話，其實她想說的是：「可是和吳剛在一起，我感覺好幸福。即使那是一場安排好來氣你的戲，我也已經假戲真做了。只不過無論多長的戲，也終究會有落幕的時候。」

  人走茶涼，曲終人散。一個時代結束了，另一個時代才剛剛開始。

  從此悟空開始了兩地奔波的戀愛生涯。長安和洛陽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悟空嫌火車跑得太慢，每個周六都早早起床，架著筋斗雲飛奔半天來到長安大學，周日中午再跑回去準備下一周的課程。

  幸虧還有筋斗雲，不然的話兩人該如何相處下去？只是自從那天以後，白骨精從來沒有主動來看過悟空，談話的時候也刻意迴避開有關吳剛的話題，那是兩個人的心結，需要小心翼翼的呵護來維持這一層輕薄易碎的關係。

  一個月後的周日晚上，悟空剛剛架著筋斗雲從長安大學跑回來，宿舍門口忽然閃出一個人來拉住了他：「悟空。」

  「嫦娥？」悟空看到滿臉淚痕的嫦娥，不禁微微一愣。那天悟空因為要去校門口接白骨精，也曾因為和嫦娥約會的事情猶豫過，唐僧也一本正經地開導他道：「一個是剛剛失戀到你這兒找安慰的人，一個是真心追你沒準以後成為你老婆的人，你可想清楚了！」

  不過悟空最後還是去找了白骨精，所以他一直對嫦娥心存愧疚。

  「真的不能……」嫦娥低著頭囁嚅道。

  「對不起。」悟空最害怕看見女生這個樣子，可也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安慰她。今天他和白骨精終於為了吳剛的事情大吵一架，紙里總是包不住火的，他實在想不清楚，明明當初和吳剛在一起的是白骨精，怎麼現在錯全堆到自己頭上了？

  「呵呵，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要出國了，去西域天竺大學。」嫦娥輕輕笑了笑，「沒準還能認識那個吳剛。」然後嫦娥靜靜地擦肩而過。

  有八戒這個大嘴巴，悟空的事情對她而言從來都不是秘密。

  悟空看著嫦娥單薄瘦削的背景，禁不住有些悵然若失。

  一連好幾天，白骨精杳無音信，簡訊不回，電話也總是關機。而當一周之後悟空終於捺不住性子，趕去長安大學準備低頭認錯的時候，室友卻告訴他，白骨精出國了。

  白骨精出國了，她一直都在悄悄地準備這件事。

  悟空一瞬間仿佛身體被抽空了一樣無力地癱倒在地，白骨精留給他的，只有短短的一封信：「悟空，我知道再多的話都是多餘，可我還是要說，對不起！我當初也曾試圖認真地和你待在一起，可是我漸漸地發現我錯了，當年那種單純的依戀早已不復存在，短暫的相處只不過是失戀後一時的慰藉，你是你，他是他，這個世界上，誰也代替不了誰！」

  6.向西，向西，一路向西

  「豬肉漲價了！豬肉漲價了！」悟空一回到寢室就聽見八戒在嚎啕大哭。

  「喲喲，嚎什麼呢這是？」悟空嬉皮笑臉地問道。白骨精一走，他的嘴巴就沒閒過，仿佛思維一停，那個人就迅速占據他的大腦，痛徹心扉，「豬肉漲價了？好事啊！八哥身價看漲啊！」

  「話是這麼說，可我又不去賣。」八戒抽抽搭搭地抹眼淚，「況且以後再也吃不起同類了。」

  「咦？唐兄，最近用起功來了。」悟空轉向埋頭苦讀的唐僧，「喲，還買了梵文電子辭典，怎麼最近都想出國？這外國有什麼好的？」

  「咳，還不是因為天竺的佛法精，想去深造一下，這年頭工作壓力這麼大，我不混好點怎麼對得起蜘蛛啊。」唐僧頭也不抬地說。

  「蜘蛛？」悟空疑惑道，「哪個蜘蛛？」

  「你高中同桌啊，不記得了？老把你腿用絲纏凳子上那個……」

  「哦，她啊，怎麼你們……」悟空感覺眼前的一切顯得不可思議，唐僧這小子地下工作做得也太好了，這眼看都大半年了，竟然瞞得滴水不漏。

  「慚愧慚愧，當初不是為了追她，我怎麼會發揮失常淪落到洛大來。」唐僧搖搖頭，「唉，不說了，我們都說好了，一起出國，將來找個好工作——哎，猴子，你搶我梵文參考書幹嘛？」

  「借兄弟我看幾天，哈哈，聽你說得這麼慷慨激昂，我也感覺明天一片光輝燦爛啊。」悟空哈哈大笑著就要出門上自習。既然白骨精可以出國找吳剛，他孫悟空為什麼不能出國追白骨精呢？

  「這死猴子，神神叨叨的——喂，八戒，你怎麼也拿我參考書？」

  「嫦娥出國了，我當然嫁雞隨雞嘍。」八戒笑嘻嘻地說道。

  「得了吧，嫦娥還能輪得到你？」唐僧一臉不屑道，「我前幾天聽她的好朋友玉兔說了，嫦娥現在已經和吳剛在一起了。」

  「什麼？」悟空的腳步猛然剎住，「你說什麼？」

  「也只是聽玉兔說說，我可沒親眼見。」唐僧合上書揉了揉眼睛，「不過據說吳剛當初也壓根沒有找什麼外國妞，也不知道是誰介紹的，反正和白骨精分手的那段時間，這小子正死皮賴臉地隔著萬里重洋追嫦娥呢，難怪嫦娥會出國。」

  「可是……可是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悟空忽然抱著腦袋，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聖誕節那天，悟空意外地收到了白骨精的電子郵件：「我今晚九點的飛機，你能去機場接我嗎？」

  「話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唐僧捧著一本《三國演義》，聲音大得故意讓悟空聽到。

  這個王八蛋，總是唯恐天下不亂！悟空恨恨地想道。然而在這個世界上，喜歡一個人總不是錯，而且是不求回報的喜歡，沒有原則的喜歡。

  白骨精下飛機的時候，悟空正頂著一腦袋的雪花站在那裡等她。她不知道多少天沒有好好睡覺了，有著深深的黑眼圈。白骨精看到悟空的時候愣了一下，半晌，才緩緩地說道：「你怎麼知道我今天下飛機？」

  「不是你發郵件告訴我的嗎？」悟空驚訝道。

  白骨精搖搖頭：「我沒有啊，難道是吳……可他沒有你的電子郵件地址啊，或者……是她？可是為什麼啊？」

  悟空恍然明白了什麼似的，掏出手機發了瘋似的給嫦娥打電話，鈴音響了很久，才有一個人輕輕地接起電話：「喂，什麼事？」

  「我……我有話想問你。」悟空發覺自己的手抖得厲害，「你真的……喜歡吳剛嗎？」

  「呵呵，我也不知道。」嫦娥猶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說，「悟空，我們……要結婚了？」

  「什……什麼？」恍如晴天霹靂，悟空半天沒回過神來，過了許久，他才慢慢冷靜下來，「什麼時候？」

  「一周後。」嫦娥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想來你是沒機會參加了。其實我來天竺只是想看看，是不是我真的一輩子都比不過白骨精。現在我知道了，不是我不夠優秀，是我沒有遇到肯用一生去疼我的人。你放心，吳剛對我很好，而且……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阻止你和白骨精在一起了。」

  電話緩緩地掛斷了。

  原來，原來自始至終，真正對自己好的那個人，自己卻只會一再地傷害她。錯了，或許真的是錯了，愛情從來都是兩個人的事。也許這麼多年來的絲絲縷縷，牽牽絆絆，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幻覺，只是得不到時日思夜想越陷越深的虛空。

  而當此時此刻，白骨精就站在悟空的面前，眉眼生動，卻輪廓朦朧。一切的一切，都恍如隔世。這個人，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你真的肯用一生去疼她，愛她，喜歡她的快樂她的憂傷她的乖巧她的任性她的調皮她的蠻橫？你真的願意一輩子守著她，無論天崩地裂山呼海嘯乾坤顛倒依然風雨兼程？

  恐怕……未必吧？

  寂靜，天地間一片寂靜，只聽見雪花落地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鐘，也許是幾個小時。白骨精呆呆地看著悟空，只感覺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凌厲。

  「筋斗雲！」孫悟空忽然暴喝一聲。只聽「嗖」的一下，身影帶起的疾風颳得她的臉蛋火辣辣地疼。

  「快一點，再快一點。」悟空在心裡不停地對自己喊，「一定要阻止他們！」

  聖誕夜，大雪天。一個瘦削的身影仿佛風一樣掠過高山，掠過河流，一路飛奔，風雨無阻。

  向西，向西，愛情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