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私奔吧妖精姐姐
2024-09-14 06:23:21
作者: 蘇暮聊
夏夜,涼風習習,燦爛的星斗仿佛剔透的鑽石綴滿了整個天空。在小鎮西邊的一片茂密的樹林裡,兩個嬌小的影子坐在一棵老橡樹的樹枝上,一邊聊天一邊晃蕩著雙腿吐瓜子殼。
靠近樹杈處的那個女孩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年紀,鮮艷的緊身背心勾勒出完美的曲線,明艷的臉龐似乎讓璀璨的星斗都失了顏色,雪白的脖子上掛著一個精緻的水晶吊墜,火紅的長髮柔順地披在肩上,逸出的幾縷髮絲在夜空中輕輕地拂動。此時她正一邊晃動著赤裸的雙腿,一邊唾沫橫飛地講故事:「……王子拔出利劍,刺向醜陋的老妖精……」
「停停!」坐在樹梢上的那個小女孩忽然嚷了起來,她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稚氣未脫的小臉上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為什麼老妖精都是醜陋的呢?姐姐就很漂亮啊!」
「誰說我老了?」紅頭髮女孩兩眼一瞪,圈起食指敲了她腦袋一下,「唉,閃閃,你說我怎麼偏偏就是妖精呢?不然就憑姐姐這麼漂亮的臉蛋,就算不是公主,也一定會被選做王妃的。」
「可是做妖精有什麼不好的?我們每天在樹林裡捉蝴蝶摘果子,不也挺好玩的嗎?」蘇閃閃伸出小手摸了摸綠茸茸的腦袋,不明白姐姐林茵到底在想什麼。
「那是因為我們是不稱職的妖精,」林茵想了想之後回答說,「師父不是跟我們說過嗎?妖精就是要無惡不作,你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都沒有做過壞事。」
「可怎麼做才算是壞事呢?」
「師父說做壞事就是要讓別人不爽,讓大家都想來扁你。」林茵覺得這個小傢伙笨死了,什麼都不懂。
「那怎麼才能讓別人不爽啊?」蘇閃閃用衣服兜著瓜子,眼巴巴地看著林茵。
「其實很簡單的。」林茵說著在樹枝上站了起來,她伸手把蘇閃閃身上的瓜子都裝進自己的衣兜里,然後騰出右腳在樹枝上狠命地跺了一下,隨著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坐在樹梢的蘇閃閃一頭栽在了草叢裡。
蘇閃閃頂著一頭青草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暈乎乎的腦袋,好半天才看清那張饒有趣味地看著自己的俏麗的臉蛋。
「怎麼樣,是不是心裡特不爽,特想扁我啊?」林茵笑嘻嘻地問道。
蘇閃閃搖搖頭,低聲道:「我就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很想告訴姐姐,又不大敢說……」
「說吧說吧,姐姐像是那麼蠻不講理的人嗎?」林茵摟著蘇閃閃的肩膀在她旁邊的草地上坐下來。
「姐姐你胖了。」蘇閃閃轉過頭來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
「啊哈!」林茵暗想,這小丫頭片子學得倒快,一下子就從一個甜嘴的小女孩變成一個欠扁的小妖精了。她一把把蘇閃閃從地上拖起來,「來,姐姐陪你玩個遊戲。」
「姐姐你說了會通情達理的!」蘇閃閃噘著嘴說。
「少廢話!把腰彎下來,撅起屁股,對,就這樣。」林茵深吸一口氣,後退幾步助跑,對著蘇閃閃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腳。蘇閃閃胖嘟嘟的身體頓時像一個皮球一樣骨碌骨碌滾到前面的灌木叢里去了。
師父說過,扁人也是妖精的必修課之一,林茵恨恨地想,自己已經好幾天沒好好吃東西了,敢說出這樣的話簡直是十惡不赦!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難道真的是喝涼水也能長胖?不可能啊,她只聽說過倒霉的時候喝涼水能嗆死人,師傅就是這麼死的。
她清楚地記得師傅那天死去的樣子。那個老妖精僅僅喝了一口井水,便忽然仿佛換了一副模樣一樣,渾身的筋絡一根根暴出,皮膚忽然間變得赤紅又忽然間變得蒼白,周身閃著微微的磷光。他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死去了。林茵現在想起師傅臨死前的樣子都覺得脊背發涼,頭皮發麻。
「喂!」她衝著前面的灌木叢吼了一聲——沒有人回答她,周圍靜悄悄的,仿佛除了她並沒有別的生靈,夜風吹得脊背上涼颼颼的,她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剛才那一腳用力過猛,把閃閃踹暈了?不至於吧。
有個念頭在她頭腦中一閃而過,她發瘋似的朝灌木叢衝過去。她忽然記起來了,在那片灌木叢的後面,就是師傅當年喝水的水井,一定是剛才不小心把可憐的小閃閃踹到井裡去了。這小傢伙不會游泳,不趕快救她恐怕凶多吉少。
林茵在跑到灌木叢邊緣的時候忽然剎住了腳步,她伏下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借著微微的星光,她看到在那口古井邊上站著一個白衣的青年男子,生得面如冠玉,眉若柳刀,在這片模糊的光線中更加顯得英氣逼人,只不過左眼上卻戴著一隻眼罩。
難道這麼帥氣的男子竟然是個獨眼龍?林茵悄悄地嘆了口氣,很有點憐香惜玉的感覺。她往四周看了看,沒有發現蘇閃閃的蹤跡。難道這小傢伙這麼不中用,白跟師傅學了這麼多年的法術,這麼一小會兒就淹死在井裡了嗎?林茵心中猛地一緊,直起身子想要衝出去。就在這時,周圍忽然想起了一陣乒桌球乓的腳步聲。
蘇閃閃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忽然像一隻小犀牛一樣氣勢洶洶地竄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起一腳狠狠地踹在了青年的屁股上。只聽「嘩啦」一聲,獨眼青年一頭栽進了井裡。
「姐姐,是不是這樣啊?」蘇閃閃得意地拍了拍手。
林茵慌慌張張地趴在井邊朝里張望,雪白的臉龐上更是嚇得一點血色都沒有了,「你這個小混蛋,你殺人了你知不知道?」
「啊?那,那我們怎麼辦?」蘇閃閃被林茵的樣子嚇到了,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她倆趴在井邊看了半天,裡面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清澈的水面上粼粼地閃動著星光。
「我們……我們快跑吧。」林茵一把拉起蘇閃閃,飛也似地朝林子深處跑去。
在深不見底的古井裡,一隻火紅色的眼睛猛然張開了。
「小二,再來一盤花生米,呃,還要一盤牛肉一壺酒。」林茵一隻腳踏在小鎮酒館的長凳上,扯著喉嚨喊道,火紅色的頭髮飄逸地甩動,引得外面的路人側目觀看。
「喂,姐姐,我們要不要低調一點?」蘇閃閃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林茵的手,低聲道,「我們是妖精耶。」
「你懂什麼?」林茵扯著蘇閃閃尖尖的耳朵道,「我們現在要裝得凶一點,待會兒才好翻臉。」
「姐姐你不會又沒帶錢吧?」
「廢話!你什麼時候看妖精付過錢?」林茵看著端菜上來的夥計走遠了,才又低聲道,「待會兒看我的眼色行事。」
「還用那招啊?」蘇閃閃嘟起了小嘴,「我們好像用過好多次了哦。」
「沒事,」林茵轉頭朝櫃檯看了看,胖胖的掌柜依然在午後的陽光中搖搖晃晃地打著瞌睡,「那傢伙呆呆傻傻的,認不出我們,來,喝酒喝酒。」
「可師傅說酒會亂性哦。」
「少囉嗦!那老傢伙不是死了嗎?」林茵拍著桌子吼道,嚇得鄰桌的幾個客人匆匆結帳溜走了。
於是她們不再說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完全不顧忌自己的形象,風捲殘雲般把桌子上的東西一掃而光,連盤底都舔得乾乾淨淨,直引來周圍一片鄙夷的目光。
「呃。」林茵響亮地打了個飽嗝,點點頭示意蘇閃閃,可以開始了。
蘇閃閃心領神會,探過身子狠狠地給了林茵一耳光。
「好你個小東西,敢打我!」林茵大吼一聲,「咣當」一聲把桌子給掀翻了。酒館的客人一見有人打架,頓時亂成一鍋粥,前呼後擁地往外擠。蘇閃閃趁亂朝門口跑去,林茵則跟在她身後裝腔作勢地一邊罵一邊追,仿佛早已排練了無數場的大戲重新上演。
「噗」的一聲,蘇閃閃毛茸茸的小腦袋仿佛撞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一股巨大的反彈力把她彈到了身後剎不住腳的林茵身上,兩人頓時看見了滿天的小星星。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幾年來你們這招渾水摸魚用了一千八百九十九次了哦,」那個胖胖的掌柜不知道什麼時候堵在了門口,他摸著自己圓圓的肚子道,「真當我是傻瓜啊!」
這個死胖子,敬酒不吃吃罰酒!林茵暗暗在肚子裡罵道,好好給你個台階你不下,非得等姑奶奶用妖術不可!她朝蘇閃閃使個眼色,兩人暗自扣緊中指和無名指,準備使出「氣遁之術」,在酒館中憑空消失掉。在人類面前使用妖術本是妖精的大忌,不過師傅死去以後,再也無人約束這兩個小妖精了。
「疾!」林茵大喝一聲,睜開妖眼的時候不禁大吃一驚。酒館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人布下了結界,強大的純陽罡氣在結界上奔騰流竄,以她和蘇閃閃粗淺的法力根本沖不出去。
「呵呵,那個,我看你倆還是老老實實地在這裡把新帳舊帳一起算算吧。」掌柜笑眯眯地把翻爛了的帳本拿過來,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
「我們沒錢。」蘇閃閃小聲嘟囔道。
「啊,我差點忘了,」掌柜猛地一拍腦袋,「要錢呢你們沒有,要你們在這打雜呢我又沒那麼多盤子給你們摔,這可怎麼辦才好呢?」掌柜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林茵雪白的脖子,禁不住微微一愣。
林茵下意識地捂住了那個精緻的水晶吊墜,這個墜子從她記事起就一直掛在她的脖子上,她不知道是誰送給她的,師傅也從來都沒有提過。
掌柜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收回目光道:「我看這樣吧,要不你們幫我找個人,咱們的帳就一筆勾銷,怎麼樣?」
「好啊好啊!」林茵小雞啄米似的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好是好,不過鑑於二位的前科,我還真是信不過,」掌柜的搖搖頭,「所以還得留下你們身上的一件東西做抵押,留什麼好呢……」
「頭髮行不行啊?」蘇閃閃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想得美!」掌柜的趁林茵不注意,一把把吊墜扯在了手裡。
「喂,你!」林茵劈頭一掌就揮過去,冷不防被掌柜的一把捏住了手腕,一股長天大海般壯闊的氣勢頓時壓制住了林茵的妖氣,忍不住雙膝一軟就要跪倒在地上。
「這個給你。」掌柜的微微笑著從懷裡摸出一張紙塞到了林茵的手裡,「記得明天這個時候帶他過來。」與此同時,酒館周圍的結界忽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蘇閃閃把腦袋湊到那張紙上一看,不禁「咦」了一聲,驚道:「這不是……」
「什麼是不是的!」林茵兩眼一瞪,扯著蘇閃閃忙不迭地逃了出來。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兩隻小妖精拿著掌柜的給她們的那副畫像站在小鎮上最繁華的十字路口像兩個傻瓜一樣東張西望,她們已經來來回回找了好久,卻還是沒有發現哪怕一個和畫像長得稍微有點相似的路人。林茵來這裡蹭過那麼多次飯,卻第一次發現小鎮上的人跟畫像一比顯得如此猥瑣,而事實上,好像畫像上這個人她們幾天之前就已經見過了。
「閃閃啊,」林茵拍著蘇閃閃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看來你猜的沒錯,也許掌柜的要找的人已經被你踹到井裡去了。」
「可你剛不是說那人和畫像上長得不一樣嘛。」蘇閃閃分辨道。
「是不一樣,」林茵盯著畫像又看了一會兒,「不過也只是差了副眼罩而已,也許他畫像時眼睛還沒受傷呢。」
「姐姐你哈喇子流到畫像上了。」
「要你管!」林茵狠狠地敲了一下蘇閃閃的腦袋,吧唧了一下嘴,「真是英俊帥氣啊!」
「姐姐你說掌柜的讓我們找他做什麼?」蘇閃閃搖著她的胳膊問。
「糟了!」林茵猛拍了一下腦袋,剛怎麼沒想到呢?掉井裡那傢伙該不會是掌柜的兒子吧?掌柜的兒子丟了,所以拿著以前的畫像讓人到處去找,如果這樣那可就糟了,在酒館的時候她倆已經見識過四周強大的結界和罡氣,掌柜的輕描淡寫的出手已經讓她招架不住,如果知道兒子被蘇閃閃踹到井裡嗆死那還不得要她倆的小命?林茵越想越怕,心道那個吊墜不要算了,還是逃命要緊。
就在這時,蘇閃閃忽然拉了拉林茵的衣服,低聲道:「姐姐你看!」
林茵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左邊的高牆上,赫然貼著一排緝捕文書,白底黑字,上面蓋著鮮紅的大印。原來近幾年在帝國當中出現了一個神秘的宗教組織叫「光明會」,光明會四處散播蠱惑人心的謠言,妄圖推翻國王的統治,建立所謂的「光明帝國」。該組織的信條極為邪惡,它要求會中弟子以親人的血來修煉妖術,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雞犬不寧。緝捕文書上所畫的,便是業已查明的光明會弟子的畫像,國王重金懸賞。
而這一排緝捕文書的頭一份,便是掌柜的要林茵她們找的青年男子——白衣公子殷長歌。
原來如此。林茵的心裡暗暗好笑,一定是掌柜的財迷心竅,想賺取這一大筆賞金來抵她倆的飯錢,只不過看緝捕文書上的意思是要抓活的,不知道死人能不能換賞金,而且那人在井裡泡了好幾天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認出來。
事不宜遲,兩隻小妖精拉著手朝林子裡跑去。
白衣公子殷長歌一口氣跑了十幾里路,幾隻野兔都被他追得力竭身死了,才終於擺脫官兵的追捕,靠坐在一口古井邊上氣喘吁吁。他使勁扇了自己兩個耳光,確定不是在做夢。今天發生的一切太詭異了,簡直莫名其妙!他仰望星空,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本是鎮上的一個富家公子,雖然父母早亡,好在歷代經商,留下的家底還算殷實,因此每天鬥雞走狗、吟風弄月,日子過得十分快活。可今天早上剛一上街就看到了高牆上貼的緝捕文書,頭一個便是他,他使勁搖了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是栽給他別的罪名也就罷了,可偏偏說他殺死自己的結髮妻子修煉妖術,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雖然他殷長歌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時時有意處處留情,可是天地良心,他到現在還沒成過親,哪來的髮妻呢?
就在他擠上前去想要看個明白的時候,忽然幾十個捕快瘋狗一樣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殷長歌來不及細想,下意識地拔腿就跑,好在他之前學過武藝,輕功不錯,不過那些捕快也不是省油的燈,畢竟無論逃跑還是追捕,練的都是腿上的功夫,因而一直到了樹林邊上,他才終於消失在捕快的視線中。
古井中忽然「嘩啦」一聲響,把殷長歌嚇了一跳,他戰戰兢兢地轉過身來,探頭朝井裡看去,斑駁的古井深不見底,只有點點的星光在水面跳躍。殷長歌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幽幽的古井仿佛一隻深邃的眼睛,也在冷冷地盯著他看。
他的脊背上緩緩滑落一滴汗珠,腦子裡「嗡」的一聲,一時間似乎有千頭萬緒,無數的畫面在眼前晃動,卻在他看清楚之前便已經消失不見。殷長歌感到天旋地轉,一頭趴在井沿上睡著了。
這時不遠處茂密的灌木叢里忽然探出了綠茸茸的小腦袋。蘇閃閃小心翼翼地盯著殷長歌看了半天,轉頭對著林茵道:「他好像睡著了。」
「太好了!」林茵低聲說著,把一塊板磚塞到蘇閃閃手裡,「你悄悄過去對著他的腦袋拍一下,記住,不要太用力。」
「我……我可不敢……」蘇閃閃囁嚅道,「他前幾天不是被我踹到井裡淹死了嗎?現在冤鬼找我索命怎麼辦?」
「笨蛋!」林茵用板磚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是妖精耶,怕鬼做什麼?」
「姐姐你幹嗎老打我頭啊?」蘇閃閃噘著嘴道,「你不怕幹嗎不自己去?」
「因為你長得比較可愛哦,」林茵笑嘻嘻地捏了捏蘇閃閃的小臉蛋,「就算他醒了也不忍心害你的。」
「咦?姐姐你的手好涼啊,是不是害怕了?」
「靠!我會害怕?」林茵柳眉一豎,剛要發作,忽然看見一個青黑色的影子從頭頂「嗖」的一聲掠過去了,只留下一陣細微的「嗬嗬」聲在頭頂綿延不絕。
「姐姐……」蘇閃閃下意識地攥緊了林茵的衣袖。
「不用害怕……」林茵喃喃道,她看見那團影子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圍繞著殷長歌的頭頂飛速盤旋,沒過多久,他的腦袋上便緩緩地散發出一陣雪白的霧氣,被那團影子一口吸了進去,「是貘。」
貘是一種上古時代的神獸,行動迅速,沒有人見過它的真實面目,它只在夜裡出現,以夢為食,有時也吞噬人的情感和記憶,總的說來並無太大害處,只是據說大部分的貘已經被魔馴化,最近的幾百年已經很少見到了。
看著那隻貘風一樣消失,蘇閃閃提著板磚就站了起來,林茵忙拉了她一把,「喂,你想幹嗎?」
「姐姐你不是讓我去拍那個人嗎?」蘇閃閃奇道,「他有夢,說明他不是鬼,這事包我身上了。」
「一邊呆著去!」林茵搶先一步從灌木叢里竄了出去,「帥哥讓我來!」
殷長歌迷迷糊糊中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心中猛地一凜,一轉頭看見一個艷若天仙的美貌女孩正大步流星地朝他走過來,不禁大喜,心想果然是否極泰來,一整天的霉運換來這樣一次艷遇也算值了。
「呃……」還沒等他醞釀好如何開口,一塊板磚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臉上,他哼都沒哼一聲就躺在了地上,暈過去之前的那一瞬間還在心想,往哪兒拍不好啊偏偏拍我的臉?我可是靠臉混飯吃的耶!
「嘩啦」,井裡的水又響了一聲,只不過此時的小妖精們已經拖著殷長歌走遠了。
半夜的時候天空中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滿世界都是嘩啦啦的水聲,林茵和蘇閃閃蜷縮著身子坐在樹上,旁邊的殷長歌則被五花大綁橫放在樹枝上。林茵用自己微弱的法力形成一個小小的結界,剛好夠把他們幾個罩在裡面,蘇閃閃則捻動手指點燃一團小火苗,搖曳的燈光映襯得三個人仿佛擠在一個大燈籠里。兩隻小妖精學藝不精,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吃飯和鬥嘴上了,平日裡只能玩玩這些小把戲嚇唬人。
林茵力氣不算大,殷長歌又練過武藝,因此沒過多久他便「啊喲啊喲」地搖晃起來,半邊臉火辣辣地疼。果然是最毒婦人心,殷長歌恨恨地想,這個姑娘看起來溫柔可人,動起手來可真是一點也不含糊。待到他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經被結結實實地捆起來的時候才終於著了慌,這兩個傢伙該不會是看了告示要抓自己去領賞的吧?
「喂喂喂,晃什麼晃?那可是姐姐我特地為你搓的麻繩,掙斷了多可惜,」林茵對著殷長歌的屁股踹了一腳,「小心掉下去把你那半邊臉也摔開花!」
她這麼一說殷長歌果然不動了,他吃力地別過頭,滿臉堆著笑,道:「姐姐你不會是想那什麼吧?」
「什麼什麼啊?」蘇閃閃好奇地探過頭來問他。
「就是那什麼呀,」殷長歌一臉壞笑地掙扎著湊過來說,「如果姐姐你非要把我那什麼的話,我也不打算反抗了,就讓你們為所欲為……」
還沒等蘇閃閃反應過來,林茵「騰」地站起來,紅著臉一腳把殷長歌踹了下去,「大色狼!讓你胡說八道!」
蘇閃閃眨巴著眼睛往下看了看,因為結界外面下著雨,地面比較鬆軟,殷長歌那張俊美的臉蛋直直地扎進地里,兩隻腳還在半空中撲騰。「姐姐你說他會不會死啊。」
「死了倒好!」林茵沒聲好氣地說道。
「姐姐你說是不是長得好看的公子都得被咱倆踹一腳啊,」蘇閃閃仰著頭想了一會兒,「不知道那天被我踹到井裡的人現在怎麼樣了。」
「哎,兩位姐姐別聊天了,快把我拉上去啊,人死了就領不了賞金了。」殷長歌滿身的泥水,樣子十分狼狽,嘴裡直哼哼。
林茵別過頭不去看他,蘇閃閃拔出一根頭髮,用法術化成一根抖動的麻繩,蛇一樣蜿蜒而下,捲起殷長歌便死拖硬拽地弄了上去。殷長歌滿臉都是黑乎乎的泥水,就剩一雙靈動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轉著,顯得分外可憐。從早上被捕快追開始,今天一天可謂是倒霉透了。他掙脫出一隻手,從懷裡摸出一面小銅鏡,借著蘇閃閃的火光一邊照一邊哭訴:「誰胡說八道了,啊?我不就是說你們想把我送官府嗎,啊?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我招誰惹誰了?你看看把我這張臉弄的,哎呀……」
「活該!誰讓你自己不說清楚的?」林茵怒氣沖沖地瞪著他,「一個大男人,唧唧歪歪的有完沒完?再說還把你踹下去!」
殷長歌乖乖地閉了嘴,他歪著頭想了半晌,忽然抬頭小心翼翼地說道:「其實我還是有一點錢的。」
「你有錢關我們屁事!」林茵沒聲好氣地說。
「我是說我可以付給你們雙倍的價錢,只要你們放我走。」殷長歌明顯是想誆這兩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估計他前腳逃走,捕快們後腳早把他的家給查封了,一文錢也拿不出來。
「其實我們是妖精。」蘇閃閃把腦袋湊過來,露出獠牙給殷長歌看,「要你的錢沒用,我們吃飯從來都不給錢的……」
「閉嘴!」林茵一如既往地敲了她的腦袋,這個小笨蛋,什麼事都敢往外說。轉頭一看殷長歌,早已經嚇得面如土色,一仰頭暈了過去。
於是兩隻小妖精偎在一起,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漫天的大雨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小鎮的天空陰沉沉的,散發著灰暗的氣息,平坦乾淨的石板路上看不到一個人影,甚至連街道兩旁的店鋪也都關緊了大門,天地之間只剩了蘇閃閃指端的一點光亮。
「姐姐,咱是不是走錯路了?」蘇閃閃一邊說一邊牽著後面亦步亦趨的殷長歌。
「怎麼可能?咱在這蹭了近兩千頓飯,能認錯路嗎?」林茵抬起頭看了看,在酒館門口停住了。
「唔唔……」殷長歌嘴裡塞著一團野草,哼哼唧唧說不出話來。這傢伙也真是欠扁,似乎一覺醒來就忘了她們是妖精似的,一路上唧唧歪歪說個不停,林茵忍無可忍,隨手抓起一把野草就堵住了他的嘴。此刻殷長歌正一臉悠閒地盯著她倆看,似乎並非被抓來換吊墜的,而只是遊山玩水而已。
「嘭嘭嘭……」蘇閃閃掄起小腳對著店門一通猛踹,木板破裂的聲音在街道深處迴響,那氣勢整個一打家劫舍的強盜。
「哎哎哎,你幹嗎呢?」林茵一把扯住了她。
「衝進去啊。」
「你是妖精耶!注意點形象好不好?」林茵推開她,雙手齊揮,在面前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白色的光芒晃花了殷長歌的眼睛,只見林茵一步跨進去,立刻在門後消失了。
「唔唔……」殷長歌似乎想要說什麼,蘇閃閃毫不客氣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於是他也一跤跌進了圓圈裡。
等蘇閃閃也穿過木板門之後,大家忽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一時間連林茵也以為自己走錯了路。偌大的酒館裡空無一人,半空中懸著大大小小几十口棺材,在周圍粘滯的空氣里一動不動。頭頂橫豎糾纏著灰撲撲的蜘蛛網,竟是好多年沒有住人的樣子。外面依然是狂風暴雨,三個人直愣愣地停在死寂的屋子裡,竟是誰也沒有說話。
忽然「嘎巴」一聲,右前方的棺材裡似乎有動靜,蘇閃閃立刻渾身一激靈,慌亂之中一轉身,緊緊地抱住了殷長歌。
「別害怕,是做夢,一定是做夢!閃閃乖哦,好好睡覺哦……」林茵一邊說一邊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果然一點感覺也沒有,她為了再確認一下,顫抖著手指用尖尖的指甲又掐了一下……
「啊喲——」殷長歌終於忍不住痛,掙扎著吐出了口中的爛草根,哇哇大叫起來,把兩隻小妖精都嚇了一跳,「你掐我的腿幹什麼啊?」
就在這時,天空中「咔嚓」一聲,一道閃電迅速撕裂了屋子裡的黑暗,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幾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到了棺材上幾個大大的血字:
「當神已無能為力,魔度眾生!」
仿佛剛剛被人蘸著鮮血寫成,尚未凝固的血液緩緩地滑落下來,字跡漸漸模糊不清了,空氣中漸漸瀰漫起一股甜腥的味道。而在血字的旁邊,卻是歪歪斜斜地畫著一個古怪的符號,仿佛兩隻乾枯的手掌捧著一團火焰——這正是邪教組織「光明會」的印記。
「姐姐……」
「噓!有妖引!」林茵一邊說話一邊輕輕地抽動著小巧的鼻子,領著蘇閃閃他們繞過一口口觸目驚心的棺材往後面走。所謂的妖引是妖精中的大法師從西域一種神秘植物中提煉而來,撒入空氣中之後尋常人根本無法察覺,妖精卻可以嗅著它的氣味找到接頭地點。
「撲通」一聲,林茵似乎掉進了一個大洞,蘇閃閃尖叫一聲,收腳不住也跟著掉了進去,殷長歌好歹學過兩手,情急之下敏捷地退開一步,躲開了陷阱,還沒來得及得意呢,便被蘇閃閃死死拽著的繩子牽著一頭栽了進去,殷長歌之後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不過幾個人都被摔得七葷八素的,沒有細究那個聲音的來歷。
「啊喲……」殷長歌呻吟了一聲,拍了拍身子底下的人,儘管被拖下來作伴有些委屈,不過好歹還有個墊背的,沒怎麼摔疼,只是沒想到那兩個小妖精看起來嬌弱,肉還真不少,躺在上面軟乎乎的……
「姐姐,我們這是到了哪裡啊?」蘇閃閃問。
「不知道,你沒摔傷吧?」是林茵的聲音。
殷長歌頓時寒毛倒豎,出了一身冷汗,因為這兩個聲音,都不是來自他的身子底下,那麼他壓著的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只聽「嗷」的一聲,一隻巨大的肉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胸口,瞬間便把他揮出了五六丈遠。這裡原是一對新婚的黑熊的家,殷長歌霉運當頭,直直摔在了黑熊的大肚子上。
兩隻巨大的黑熊咆哮著人立而起,眼睛裡散發出灼熱的火焰,尖利的牙齒在黑暗中閃著森然的冷光,三人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林茵和蘇閃閃在山林里住了這麼多年,也沒見過這麼大的熊,仿佛上古的神獸一般,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咆哮聲驟然停止,兩隻巨熊眼睛裡的火焰忽然熄滅了,它們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便仿佛大山一樣轟然墜地,在它們躺下的剎那,左邊的牆壁「咔嚓」一聲破開一個大洞,巨大的光亮刺得他們眯起了眼睛。
等到眼睛重新睜開的時候,他們驚訝地看到巨熊的身子底下汩汩地流出血液來。在巨熊的身後,一個又瘦又高的少年拄著長槍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古銅色的皮膚上跳躍著明亮的光澤,火紅色的眸子仿佛古井一般深不見底。林茵他們只看了一眼,就慌忙把眼神錯開了,少年的眼睛仿佛一柄利劍,帶著勾魂攝魄的光芒,讓人不敢對視,卻又分外熟悉。
「喂,你是誰?」蘇閃閃把脖子一梗說道,轉眼看到少年的槍尖上緩緩滴落的血液,立刻閉上嘴不說話了。
「我是誰?」少年喃喃地說道,似乎是在問他們,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語。那天在古井中弄出「嘩啦」聲的是他,濕漉漉地爬出來偷偷跟著他們的也是他,似乎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在冥冥中牽引著一切。
「原來是個呆子喲!」蘇閃閃咧開嘴笑起來,不管他剛才出手有多狠,總是幫他們殺死了大熊,也應該算得上是自己人。殷長歌卻在少年的聲音里微微一顫,心中一陣針扎似的疼痛,那一雙火紅色的眸子似曾相識。
「住手!」林茵忽然大喝一聲,一翻身衝進了被大熊砸出的大洞,蘇閃閃和少年緊跟其後,殷長歌正在思索著要不要趁機逃走呢,被蘇閃閃一通猛拽也摔了進去,他這才意識到繩子還沒解開呢。
大洞的後面真的是別有洞天。
「甦醒吧!我沉睡的子民!以神的名義,穿上光明的鎧甲,向魔宣戰!」
平日裡低眉順眼點頭哈腰的胖掌柜站在高高的祭壇上,穿著一件漂亮的袍子,頭上戴著王冠,眉眼之間仿佛帶著一股君臨天下的威嚴。這時他正從侍從托著的盤子裡接過林茵的水晶吊墜,高高舉過頭頂,在他的面前是一口森然斑駁的古井,冷寂神秘,看上去和林子裡的一模一樣。而在祭壇的下面,密密麻麻地排滿了穿著白色衣服扎著黑帶子的男人女人,他們神情肅穆,胖掌柜說一句,他們便跟著重複一句。
「來吧,光明的追隨者,飲下這神聖的水,去光復偉大的帝國!你們可以選擇沉睡,就像鬧市裡的俗人;你們也可以選擇戰鬥,就像遠古的聖騎士……」
「他在說什麼啊?文縐縐的。」蘇閃閃撓撓頭,看了看跟進來的少年,知道問了也是白問,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轉頭看向殷長歌,卻發現他神情呆滯,好像傻了一樣直直盯著祭壇中央的古井,一句話也不說。
「看什麼看啊?」蘇閃閃不高興地抖了抖繩子,「是不是怪你的教友開會沒通知你啊?」
殷長歌搖搖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個以前見過無數次的胖掌柜,忽然感覺不一樣了,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平淡無奇的酒館掌柜,竟然是「光明會」的教主,而他們在酒館中看見的那些棺材中,應該就是殉道的「光明會」弟子了,可他究竟有什麼魔力,能讓這麼多人死心塌地地追隨他,妄圖顛覆太平繁榮的帝國?而他千方百計地引兩個小妖精把自己抓來,又是為了什麼?千頭萬緒,一時間什麼也理不清。
就在這時,水晶吊墜忽然發出奪目的光輝,仿佛燃燒的太陽般讓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等到光芒黯淡的時候教主的手一松,吊墜緩緩地朝井中墜去,林茵風一樣掠過表情呆滯的教徒朝祭壇上衝過去,卻還是晚了一步。吊墜撲通一聲沉入井中,地底頓時發出雷鳴般的轟響,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股噴涌的水柱沖天而起,綠色的汁液仿佛暴雨一般灑在頭頂。林茵抹了一把臉,看見所有的光明會教徒匍匐在地上,嘴裡念誦著遙遠的歌謠,掬起一捧井水貪婪地飲啜。
「把吊墜還給我!大騙子!」林茵握緊拳頭,怒氣沖沖地看著儼如王者的教主。
「你應該稱呼我為國王陛下,親愛的孩子。」教主一臉慈祥地看著他,眼睛裡露出一絲愛憐。
「哼,你少做夢了!隨便找一幫烏合之眾就想當國王啊?」林茵揮手一指站在祭壇下面的教徒,「大騙子,騙這麼多人進你的邪教!國王陛下?國王陛下會讓子民殺死自己的親人嗎?國王陛下會騙我的吊墜嗎?」
「那本來,就是我的墜子啊,」教主依然笑眯眯地看著她,「如果你肯喝一口井水的話,就什麼都明白了。」
「騙人!」蘇閃閃大跨幾步搶到跟前,順手把殷長歌也拉了過來,「你的井水會毒死人!」蘇閃閃也沒有忘記師父喝過井水之後的情形,對於兩隻小妖精而言,那是難以磨滅的記憶。
「呵呵,是嗎?」教主忽然看向殷長歌,眉頭微微一皺,收斂了笑容,「那麼,長歌,我的兒子,你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嗎?」
林茵和蘇閃閃微微一愣,互相對視了一眼,隨後不約而同地看向殷長歌,只見他緊緊地盯著教主,目光呆滯,似乎在努力地回想什麼。難道她們之前的猜測竟然是真的?殷長歌,是教主的兒子?
教主轉過頭來看著林茵,緩緩地說:「我讓我的教徒殺死自己的親人,是因為每個教徒的親人,都是貘啊。」
是貘嗎?林茵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井邊看到的那隻貘,吸乾了殷長歌的夢境之後便迅速飛走了。那些早已經被魔所馴化的貘在這裡出現,到底意味著什麼呢?她抬起頭,看到教主的眼神顯得空洞而迷離。
「三年前,魔王帶領一群馴化的貘攻陷了我的帝國,他們不僅搶了我的王位,還篡改了人們的記憶,那群貘化身為人們的親人,夜夜吸食他們的夢境和記憶,製造出一片太平繁榮的假象,想要靠這種方式來鞏固魔王的統治。我忍辱負重,只是為了把子民的記憶喚醒,光復我的帝國!」
「你是說告示上通緝的人,都是因為殺死了化身為自己親人的貘才被魔王通緝的?」林茵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她本以為找到了邪惡的源頭,卻忽然發現坐在王宮寶座上的,才是真正的大魔頭。
正在這時,底下忽然傳來一陣騷亂。有一些喝過井水的教徒忽然渾身抽搐起來,他們渾身筋絡暴出,皮膚泛出可怕的紅色,周圍一片哀嚎。林茵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師父臨死前的慘狀,一切都是在重演。
「你……」她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教主的指端忽然激起一股水柱,直直射入了她的口中。
「我所要做的,你們永遠也不會理解!」意識喪失的那一刻,她聽見教主緩慢而沉重地說道……
疼……錐心刺骨的疼痛……似乎胸口的某個地方被掏空了,黑色的風在空蕩蕩的身體裡來回鼓盪穿梭。所有的往事在腦海里掙扎著甦醒,徹骨的絕望仿佛曠野上無聲的吶喊,左衝右突找不到出路……
「長歌。」林茵睜開眼睛,有一滴淚水從眼角慢慢地掉了下來。
「幹嗎?」殷長歌此時被五花大綁,吊在高高的柱子上,下面是熊熊燃燒的火焰,他扭頭一看林茵,頓時慌了神,「喂喂,你哭什麼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麼著了呢。」
林茵一邊抹眼淚一邊忍不住「噗哧」笑了一聲,這個男人,還是那麼貧嘴!可是他真的沒有記起自己是誰嗎?還是他根本不願意回頭面對往事?或者教主強行射入自己口中的,本來就是一種能給自己造成幻覺的毒液?她搖搖頭,忽然間變得什麼也不敢確定了。
如果記憶是假的,還有什麼值得相信?
周圍是陰暗潮濕的底下宮殿,殷長歌吊在柱子上漫不經心地四處張望,似乎在欣賞建築的布局,一點也不在乎自己馬上就要變成烤乳豬的結局,這個人,活得還真是灑脫!蘇閃閃仰面躺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動不動,火紅眸子的神秘少年抱著長槍坐在牆角,好像在思考什麼,而在高高的寶座上,衣冠華麗的教主正襟危坐,緊緊盯著大門的方向,眉頭微微皺著,在他的腳下橫七豎八地躺著一片「光明會」的教徒,他們都已經死了。
教主默默地站起來,走到殷長歌的跟前,鋒利的寶劍「唰」的一聲抽出了劍鞘,「真是諷刺啊,我苦心經營這麼多年的教會,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長歌,你那麼恨我嗎?」
在林茵中招的剎那間,殷長歌和蘇閃閃也未能倖免,只是蘇閃閃已經和那些教徒一樣痛苦地死去,而殷長歌似乎對那些井水完全沒有反應,至於那個扛著長槍的桀驁少年,教主似乎還不敢對這個身份不明的人輕舉妄動。
「從你灑下妖引把我們引到巨熊跟前的時候開始,你就沒有打算讓我們活下去吧?」林茵捂著胸口站起來,冷冷地在他背後說,「可是長歌,他是你的兒子啊!」
「兒子?」教主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曾經給過他機會……」
鋒利的長劍帶著跳躍的火光朝殷長歌的頭顱破空斬落……
「住手!」林茵驚呼著擋在寶劍的前面,洶湧的殺氣鋪天蓋地而來,身上卻沒有感覺到預期的疼痛,一片寂靜中,只聽見「咔嚓」一聲脆響。她睜開眼睛,看見寶劍在距自己面門一寸的地方一折為二。
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陣透骨的涼意,陰森森的,帶著地獄的氣息。
「殷洪,你殺他,是為了引我出來嗎?」空氣中漸漸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黑色的兜帽和斗篷中散發出死亡的氣息。
「我知道你並不在乎他的生死,」教主搖搖頭,「可是他死了,你也活不下去。」
「誰的死活我也不在乎,」兜帽里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可是我,絕不會讓你那骯髒的劍刺在茵兒身上。」
茵兒?林茵微微一顫,多麼熟悉而又遙遠的稱呼!她轉頭看向殷長歌,他正一臉無辜地看著這裡的一切。難道有什麼東西錯了?
錯愕的剎那,黑色的兜帽緩緩地拉了下來,面如冠玉,眉若柳刀,除了那隻黑色的眼罩,還有誰能分辨得出他和殷長歌的區別?
「我好恨啊!」他仰面朝天,那隻僅存的右眼中緩緩地落下淚來。
「我的孩子,難道這幾年來,你報復得還不夠嗎?你帶著你的貘,讓一整個帝國的人都失憶了啊!」
一切都真相大白。原來在這個龐大的帝國中,藏著一個古老的秘密,這口井和林茵她們見過的那口井在地底下是連為一體的,祖輩稱之為「神魔之井」,據說只要激活井中蘊涵的巨大能量,就可以成為古往今來戰無不勝的天神或者狂魔,而激發能量的秘密則掌握在國王的手中。
為了得到這個秘密,叢林中的一個老妖精帶著兩個心愛的徒弟費盡心機來到國王身邊,把最高深的魔法都傳給了國王,好不容易才獲得他的信任。沒想到王子殷長歌卻陰差陽錯地愛上了大徒弟林茵,甚至把王室的至寶「焚星水晶墜」送給她作定情信物。國王不問青紅皂白,認定林茵用妖術勾引王子,盛怒之下把她沉入了神魔之井。這時候的林茵,其實早已是幽靈,不然怎麼可能喝了神魔之井的水還能不死?而「焚星水晶墜」正是激活神魔之井的關鍵。
而英俊的王子殷長歌在悲痛之下種下了邪惡的詛咒,這個詛咒帶著所有愛而不能的怨氣依照殷長歌的外貌幻化為通天徹地的心魔,他馴化了一群野生的貘,把帝國中所有人的記憶都在一夜之間迅速抹去了,從此再也沒有人知道那些在快樂與幸福掩蓋下綿綿無盡的心痛……
「也許失憶,真的是一件比較快樂的事吧。」殷長歌在高高的柱子上喃喃自語,他的所有痛苦,都已經封存在了那個斗篷下的身體裡。
「可是我的帝國,不能生存在蒙昧之中!」教主猛地舉起了手中的寶劍,鋒利的長刃從劍柄的斷口處慢慢地生長出來。
「帝國?呵呵,你這個自私的傢伙,心中只有你的帝國!這幾年你處心積慮地招攬教徒,唆使他們殺死我的貘來恢復記憶,可是最終也不過得到一群死屍而已,」心魔揮手一指柱子上的殷長歌,「你兒子在你眼皮底下活了三年,如果不是我通緝他讓你看到了他的利用價值,你想過去見他一面嗎?可憐啊,就在剛才,你還要親手殺了他來破除詛咒!」
林茵的眼角微微一跳,電光石火之間,她看到躺在地上的蘇閃閃忽然動了一下,就在她揉了揉眼想要再確認一下的時候,蘇閃閃的身後忽然騰起熊熊的火焰,在一陣巨大的咆哮聲後,蘇閃閃緩緩地站了起來。
她的眼睛和頭髮都由原來的墨綠色變成了火紅色,光潔的額頭上猛然破出兩隻小小的犄角,法力所形成的強大氣場令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這個平凡無奇的小妖精,在飲下了神魔之井的井水之後,居然成魔了!
「你比你師傅強。」教主微微愣了一下,點了點頭,「當年他為找我報仇,在沒有破解井水的秘密之前強行喝下,所以現在形神俱滅,想起來『妖引』的提煉方法還是他教給我的呢。我幾年來悉心培養了這麼多教徒,也沒有一個能夠挺過天劫,真沒想到神魔之井最後選擇的人,竟然是你!也許預言說的沒錯,『只有最純淨的靈魂,才能抵達最遙遠的距離。』」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心魔忽然從斗篷下探出白森森的骨爪,徑直撲向蘇閃閃的脖子,「小東西,如果不是當初被你踢到井裡,被神魔之水化去真身,我根本用不著通緝殷長歌去借他的形體,今天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這個小傢伙如果不及時除掉,遲早都是禍患,更何況尚未成形的魔,是法力最好的源泉。
「不!」一個火紅的影子猛然擋在了他們中間,心魔的收手不住,直直穿透了林茵溫暖的胸膛。
「你為什麼這麼傻呢?」心魔忽然把林茵緊緊地摟在懷裡,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幽靈是不能觸碰魔的身體的,所以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敢去見你,被我吸噬的靈魂,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了啊。」
「也許你那天去林子裡,是去看我的吧?只可惜那時的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你是故意讓我失憶,怕我痛苦是不是?」林茵的臉色蒼白,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呵呵,那真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啊,明明站在對面,卻不敢觸碰……彼此的身體……」
她的傷口並沒有鮮血流出,身體卻迅速地乾癟下去,仿佛在一瞬間被迅速抽乾,「其實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們的愛情雖然痛苦,卻是我這一輩子最珍貴的記憶呢。」
林茵慢慢地,融入了心魔的身體,永生永世的相依,再也不會寂寞。
「我們,還要打嗎?」心魔緩緩地轉向教主,帶著無限的疲憊。
「只要你恢復帝國的記憶,我們可以就此罷手。」教主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劍。
「絕不!」心魔緩慢而堅定地說,眼睛裡忽然重新燃起熊熊火焰,「就讓他們都忘了吧,忘了過去,忘了我們,從此快樂地生活,那有什麼不好?你要繼續背負過去的痛苦嗎?我不會罷手的,除非我死……」
背後忽然傳來一陣鐵器破空的厲聲呼嘯,心魔猛一轉身,剛好對上了黑瘦少年燃燒的眼睛,森冷的長槍沒有後招也沒有變勢,裹挾著一股凌厲的殺意狠狠地刺進了心魔的心口。少年一字一頓地說:「我只是想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哈哈……」心魔忽然縱聲長笑起來,笑聲中卻透出一股隱隱的悲意,「魔瞳啊魔瞳,你竟然問我你是誰?你是我的眼睛啊。」
「你的……眼睛?」少年一臉茫然。
心魔收斂了笑容,緩緩地轉向教主:「我忽然有些理解你當初的念頭了,不管怎麼說,自己苦心經營的帝國,總是不願意落到別人的手裡吧。那一天我把眼睛投入了神魔之井,我本想讓他修煉成魔,代替我來監視帝國的一切,只是陰差陽錯,所有的東西都不一樣了。」
長槍的周身忽然散發出一片烈焰,心魔的身體漸漸模糊起來,緩緩的,化成一陣輕煙,帶著痛苦,帶著記憶,帶著無可挽回的遺恨,消散在周圍的空氣里。
「有時候我想,即使那麼遠遠地看著她的快樂,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他喃喃地在空氣中留下了最後一句話,「還好我留下了一隻眼睛,可以代替我觀看這世間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
蘇閃閃仿佛這時才緩過神來,她環顧四周,大眼睛依然忽閃靈動,「他們……都怎麼了?」
「都死了。」教主的寶劍「噹啷」一聲掉在地上,一縷花白的頭髮從王冠中逸出來,看上去有一股別樣的寂寞。
「呀!」蘇閃閃忽然摸到了頭上的犄角,「我這是成魔了嗎?」
教主緩緩地搖了搖頭:「『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沒有誰是天生的大壞蛋,你可以成魔,也可以成為人間的小天使。」
「那我們就去做好魔。」黑瘦的少年忽然把長槍丟了出去。
「好魔?」教主輕輕地笑了笑,真是兩個天真的孩子,纖塵不染。他緩緩地把表情呆滯的殷長歌從柱子上放下來,他從沒有真的想殺他,那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可自己這一生又是為了什麼呢?為了帝國,為了子民,還是為了自己的王位?他的心中湧出無限的疲憊。
他忽然有些迷惑。他和心魔,到底誰是對的呢?是快樂的遺忘,還是痛苦的記憶?現在的殷長歌活得簡單而灑脫,卻得不到真正的愛情,而心魔雖然最終和林茵融為了一體,卻始終都在被仇恨和痛苦煎熬著。這是兩個極端,卻讓人沒有辦法去評論什麼。只是一股淡淡的哀愁和無奈,在空氣中慢慢飄散開來。
其實人這一輩子,哪有兩全其美的事情呢?
教主對著蘇閃閃他們擺了擺手:「你們走吧,我想靜一靜。」
「我們去哪裡哦?」魔瞳疑惑地看著蘇閃閃。
「我們私奔吧。」蘇閃閃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殷長歌對林茵說起的那句似懂非懂的話。
幾個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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