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消失的2044次列車

  題記：故事的發展有無數種可能，然而真相只有一個。

  1.我們分手吧

  2044次列車。武昌――青島。

  時值深夜，我依然毫無倦意，眼睛緊緊地盯著車窗外夜色籠罩中黑魆魆的田野，它們以一種淪陷的姿態迅速後退。遠處依稀閃著幾點星光，如鬼火般若隱若現。

  然後我聽到車輪轟隆轟隆在鐵軌上發出有節奏的撞擊，窗外漸漸亮了起來。我知道火車進站了。我看到背著大包小包的腦袋像一窩螞蟻一樣涌到門口，車廂內立刻塞滿了沙丁魚一樣的人群。一陣騷亂過後，火車又緩緩地啟動了。我看見外面有無數雙手在揮動，它們不停地後退，後退，最後看不見了。正如我的愛情——無法挽留。

  我看到窗外的鐵軌不斷地交叉，重合，然後又分開，延伸到不同的方向。我混在車廂內擁擠的人群中，聽著周圍的喧譁，忽然感到自己竟是如此地孤單。幾個小時前，我從天堂跨到了地獄——女朋友和我分手了。

  我忽然有些後悔，也許上火車前我根本不應該去上網，那樣的話我就不會這麼早知道這件事，我仍然會心存幻想，幻想在青島站的出口有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孩在等我，她會拿出散發著玫瑰香味的手帕給我擦汗，然後固執地搶過我肩上沉重的背包，帶我回家。

  可我看到微信上葉霜給我消息了，呵呵，她並不經常聯繫我，可是每次發來的消息都充滿體貼和溫存。當我抑住興奮的心點開對話框時，卻看到了驚心動魄的幾個字：「我們分手吧！」我一下子怔住了。我感到腦漿像一團糨糊，身體像一根木頭。等我反應過來我發現那個頭像已經暗下去了。我瘋狂地敲著手機屏幕：「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可是那邊如一灣死水，沒有一點漣漪。她就這樣一下子就和我分手了嗎？我們三年的感情憑這幾個字就一下子完蛋了嗎？怎麼感覺像兒戲一樣，她甚至都不肯給我一個理由。於是我想到了《大話西遊》里的話，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好象不需要吧。那麼不愛了還需要理由嗎？似乎沒必要了。

  我們那填過的詞譜過的曲哼過的歌跳過的舞，我們那踏過的雪淋過的雨賞過的月採過的花，我們那一起走過的路上重重疊疊的腳印，這一切的一切，都過去了嗎？我看到前方的鐵軌迅速地分叉，朝向很多很多的方向，那是2044次火車的幾條路線，也是故事發展的無數種可能……

  2.真相

  我在綠皮火車上不停地醒來又睡過去，頭好昏。車廂內悶熱的氣息嗆得我想要嘔吐，然後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我知道我還要坐２０幾個小時，然後我就可以回家了。家永遠都是避難的港灣，那裡沒有陰謀，沒有背叛。

  火車在鐵軌上飛馳而過，眼前的一切變得非常模糊。這個世界是這樣地不真實，沒有人能夠觸摸到所謂的真相。然後我聽到玻璃發出輕微的敲擊聲，下雨了。上天也為我哭泣了嗎？我的眼淚隨著雨水慢慢地滑落，滑落，滑出各自的千溝百壑。

  旅途是這樣地難熬，四周又是那樣地喧囂。沒有人在意過我的痛苦。

  車輪在鐵軌上發出一聲尖銳的摩擦，然後車身猛地停住了。２０幾個小時的痛苦讓我身心疲憊，人仿佛虛脫了一樣。我在無數人的推搡下離開了火車，又在無數人的推搡下走到了出口，然後我就站在原地張望，我的大腦一片混亂，我不知道我要在這裡等什麼。直到人群散向城市的各個角落，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在那裡進進出出，我才意識到接我的人再也不會來了。

  我離開了車站。背著沉重的背包遊蕩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這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可是我已經找不到家了。

  在一幢有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的辦公樓前，我和一個從斜向走來的中年人撞在了一起，我瘦小的身體一下子栽到了地上。我一骨碌爬起來，灰塵也不拍，若無其事地繼續走路。我聽到身後汽車的車門「嘭」地響了一下，然後一輛車從我身邊飛馳而過。就那麼一瞬間，我看到了坐在後坐的女孩的側影。沒錯，是葉霜，我的霜兒，我能認得出她的每一根頭髮。可是我那天使一樣純潔高雅的霜兒竟然和這個中年男人待在了一起，她竟然做出這種事！

  我把背包很狠地摔在地上，裡面給她買的禮物撒了一地。然後我像瘋了一樣追趕那輛車，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總之我和那輛車的距離在縮小。那個男人一定是從後視鏡中看到了這個瘋子一樣的年輕人，因為車子唰地一下停住了。然後我看到葉霜走了出來。她看到我微微有些驚訝，蓬頭垢面的我讓她感到陌生。可是她立刻就明白了，她儀態萬方地指著我對走出來的中年男人說：「這是我的同學……」那個男人微笑著伸出手來，我也伸出手去——我伸出的是拳頭。沒等他反應過來我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臉上，他的腦袋往旁邊一歪，身體晃了幾下，卻沒有倒下。我看到他的眼睛腫了起來。當我準備出第二拳的時候我的臉挨到了響亮的一個耳光，我看到葉霜鐵青著臉擋在我前面：「你這是幹什麼？」

  「你真不知羞恥！」我咬牙切齒地說。

  「有火你沖我發！打我爸爸算什麼？」葉霜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我看到她掏出手帕小心地給那個男人擦拭傷口，扶著他進了車裡。我一下子攤倒在地上。車子慢慢啟動了，我聽到車窗里斷斷續續地傳來葉霜的啜泣聲：「……現在才知道……這樣的人……幸虧……分手……我現在的男朋友……」

  接著是那個男人沉重的嘆氣聲：「算了。」

  3.都過去了

  然而上面的故事並沒有發生，我的確遊蕩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可是我並沒有和什麼中年男人撞到一起，事實上我連一隻螞蟻也沒有踩到，儘管我那時候頭的確很昏。

  而我不但記得回家的路，我甚至記得去葉霜家的路，可是事後我才知道，我寧願被她打一個耳光，打十個耳光，寧願被她打到死！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打了。

  我背著包漫無目的地遊蕩，不知不覺地來到一幢樓前，不知不覺地上樓，在四樓不知不覺地停下來，又不知不覺地轉向右手邊。這時我才意識到我走到葉霜家了，於是我掉頭想要離去，我不敢再見她了，難道要她當面告訴我「我討厭你了，你滾吧」？可是我太想見到她了，我們已經有整整半年沒見面了。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以前還相處得好好的，突然就提出要分手呢？

  於是我又轉過身來，舉起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按響了門鈴。這時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揣著成千上萬的兔子。她會怎樣對待我呢？是冷漠，客氣，還是傲慢無禮？然而緊張很快就被失落代替了，門並沒有打開。我又按了幾下，裡面還是沒有動靜。看來她出去了。這時對門有個老太太提著籃子出來了，看來要去買菜。她看到我愣了一下：「你找誰？這家的人都去醫院了。」

  「什麼？誰病了？」我感到太陽穴在突突地跳，一種不祥的陰影籠罩了我。

  老太太搖搖頭，嘆口氣：「他家的閨女，白血病……」沒等她說完我已經飛奔到了樓下。大街上的汽車像潮水一樣涌過來，我不停地閃躲卻一直沒有減速，風呼呼地划過耳畔，淚在臉上肆無忌憚地流淌。我終於知道她為什麼要和我分手了。

  我知道她在哪家醫院，因為她的媽媽就在那裡當護士。我很快就在病房裡找到了她。我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我們的目光剛好對在一起，仿佛她早就知道我會出現在這裡，或者她每天都盯著這裡。

  我感到她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然後我看到她把頭扭過去了：「你來幹什麼？」

  風乾的眼淚又如潮水般漲滿了我的雙眸，我感到眼睛有些酸痛，用手去揉的時候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樣滾滾而下，勢不可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語言。我們就這樣彼此沉默著，沉默著。沉默融進空氣，瀰漫成無邊無際的憂傷。

  最後還是葉霜先開口了，她輕咳一聲，然後又是沉默。過了一會，她好象是下定決心似的說：「那好，我親口告訴你……」

  我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不，不要說，不要說！」

  葉霜的理智在一瞬間崩潰，她伏在我的懷裡，淚水浸透了我的襯衫，她大聲的喊：「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現在這個樣子你讓我怎麼辦？」

  我緊緊地抱住瑟瑟發抖的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兩個月後，我參加了葉霜的葬禮。

  過去的種種在心裡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我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我時輕輕揚起的眉尖，記得她叫我傻瓜時微微眯著的眼睛，記得她生氣時緊緊抿著的倔強的小嘴……

  可是――都過去了。

  4.算了

  我發現我居然在火車上哭出聲來。我趕緊用手捂住嘴巴，幸虧沒有人發現。我想我是太投入了，竟然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無法自拔。可是我是那樣地在乎這段感情，那樣地愛著我的霜兒，我無法瀟瀟灑灑地說聲再見，然後走開。

  車廂依然擁擠而混亂，過道上站滿了形形色色的人，長時間的站立使他們筋疲力盡，他們饑渴地尋找每一個縫隙，然後坐下去。擁擠使我的雙腿無法伸展，像蹲小號一樣難受。然後我又想到了霜兒，要是有她在我身邊，旅途就不會變得這樣難耐，我們可以整夜整夜地聊天。我們是太渴望了解彼此的過去了，我們想知道在我們走到一起前對方是過著怎樣的日子。那十幾年的光陰在對方眼中都是一段空白，而這十幾年精彩的抑或是在旁人看來乏味的故事又豈是短短二十幾個小時可以說完的？不，即使她不在我身邊，只要我想著在旅途的終點一個我愛的人在等我，這趟旅途也會因充滿希望和期待而讓人倍加珍惜。可是現在她早已不是我的霜兒了，我也沒有資格再叫她霜兒了。而她現在也許正依偎在某個男孩的懷裡，親熱地叫他傻瓜，微微眯著眼睛，一臉幸福的笑，目不斜視地從我面前走過。

  我忽然很害怕到站，只要還在火車上，我就還可以有許許多多幻想的空間，等到一錘定音的時候，什麼都不可改變了。可是我還是眼睜睜地看著2044飛快地穿過村莊，穿過田野，穿過城市……站名在不停的更換，我離答案也越來越近，我甚至隱隱約約地看到它就在眼前了，可是我仍然不知道它是什麼。

  火車最終還是進站了，我的心也被緊緊地揪住了。快告訴我，答案是什麼？無論如何，我都要把這一切搞清楚，哪怕會受到更大的傷害。我想一下車就打的直接去葉霜家。我已經不指望她會在出站口望眼欲穿地等我，然後再小聲地嗔怪一句「怎麼才到」了，我也不用再帶著歉意去和她軟語溫存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人意料，她竟然像以前一樣帶著些許倦意在人群中四處張望了。我又驚又喜，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她跟前，興奮得語調都變了：「你改主意了？」我就說嘛，彼此間三年的感情怎麼說了結就了結了呢？一時突發奇想的衝動是算不得真的，看來我們的感情還是經得起考驗的。

  可是她的話卻給我澆了一盆冷水：「我在等別人呢。」語氣之間仿佛我是個陌生人。

  鼻子有些酸，可我還是忍住了，我絕不能在她面前丟臉，我寧可走到一邊號啕大哭也絕不能在她面前流一滴淚。於是我轉身離開，可沒走幾步就感到袖子被人拽住了，我回頭一看，葉霜「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傻瓜！逗你玩呢。」

  我狠狠地摔開她的手：「好玩是不？那你就自己接著玩吧！」說完我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我感到自己真的像一個傻瓜一樣被人耍了，被自己最心愛的人耍了！我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可是這種事怎麼可以開玩笑？有誰知道這一天一夜的旅程中我的心是怎樣的備受煎熬？

  我本以為她會從後面追上來，可是後面卻沒了動靜。我放慢了腳步，後面還是沒有人追上來。我只得停下來，扭頭一看，葉霜還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我看到珍珠般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美麗的臉龐蜿蜒而下，流淌成兩條清澈的小溪。然後她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臂彎里，身體微微地顫抖起來。

  我一下子心軟了。我還是愛她的，況且這只是個玩笑。也許是我太小氣了。

  我快步走回去，把她扶起來緊緊地摟在懷裡：「別哭了。」

  「對不起！」

  我苦笑著搖搖頭：「算了。」

  5.盜號了

  火車猛地晃了一下，我的腦袋一下子撞到車窗的有機玻璃上，從睡夢中驚醒。原來剛才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夢啊。我覺得很滑稽，不由地笑了出來。可是我很快就笑不起來了，因為我意識到有一件事不是夢。那就是我在上車前的確上過網，而葉霜也的確是在在微信上和我分手了。

  我又陷入了極度的痛苦中，我再也睡不著了。還有十幾分鐘就到青島了，而葉霜不會在那裡等我，她沒有開玩笑，也沒有得白血病，更沒有其它能讓我感到些許安慰的原因，我在夢中所假想的幾種狀況的可能性根本就為零。葉霜再見到我會頭也不回地走掉，而我也絕對沒有勇氣上前去追問什麼。

  火車進站了，然後和鐵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緩緩地停了下來。沒有幻想的餘地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分手就是分手，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們因為喜歡而彼此走到一起，又因為某個人的厭倦而分開，自然而然，事情就是如此簡單，沒有誰承諾過什麼，即使承諾過又何必當真，什麼事情都在改變。

  可是事情仍然沒有按照我的想像發展。我看到了葉霜，她也看到了我。我的視線一下子模糊了，周圍的人群像潮水一樣涌動，我們是兩條逆流的魚。我看到葉霜穿過層層的擁擠向我游過來。最後她站在了我的面前，臉色通紅，嬌喘微微。我們默默地看著對方的眼睛，然後她緊緊地抱住了我。半天，她才緩緩地說：「我的微信被盜了。」

  ……

  忘了告訴你，2044次火車其實只有一條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