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牆報

  那年，我十六歲，中學畢業後到干湖農場插隊，被安排住知青宿舍。我們宿舍四個人，大林、靴靴是上年畢業來的知青，還有一位根子是陝西志願來疆人員。初入住為室友，大家自是歡喜，各自通報姓名，便算混熟了。只是在分配鋪位時出了點小插曲，大林讓根子搬到迎門的鋪位，根子不願。都知道迎門的鋪位冬天冷。大林便作動員，說前面來的同學要禮讓後面來的同學，讓後面來的同學感受到革命大家庭的溫暖。根子說你是咱宿舍的「舍長」，你應以身作則……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大林便火了，罵了根子是屌慫盲流蛋，根子才極不情願的挪了鋪。我鋪好鋪蓋，半是感激半是愧疚的望著大林和根子，看兩人滿臉笑容恢復如初，便真的感到了革命大家庭的溫暖，心裡有了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

  一夜無話。第二天出早工，有領導來傳達場部政工組指示，要求每個知青宿舍寫一篇批判文章，出一期牆報。舍長大林忙召集我們幾個緊急商議。大林說，上次批判稿是我寫的，這次靴靴寫吧。靴靴說，我上次的上次寫過了，這次該根子。根子漲紅了臉，說，我又不是知青……大林便打斷他的話：不是知青咋住知青宿舍？滾……根子便咧嘴要哭，大林便盯住了我，說咋忘了這還有個高中生。高中生，這次的批判稿就由你寫了。我說我在學校沒寫過批判稿，再說剛到農場，也不知道誰誰誰有資本主義新動向呀。大林說沒當過放羊娃，就不認識羊了？報紙喇叭沒看過聽過？便吩咐根子：去，到場部找些報紙來，先武裝武裝高中生的頭腦。根子見大林不逼他寫批判稿了，高興得撒丫子往場部跑，不一刻，抱來了一大堆報紙。我只好笑笑說試試。大林便宣布說今天高中生不用出工，在家寫批判稿。他的那份定額，由根子替他完成。根子便撅了嘴：怎麼又是我？大林說要不你寫批判稿？根子說算了算了，我還是下地幹活完成定額吧。

  幾個人下地勞動，我一個人在宿舍寫批判稿。我很愜意，把報紙翻了翻便動手寫。那時寫批判稿講究與報紙精神步調一致，報紙怎麼說就跟著怎麼寫。我把報紙上的文章東抄一段西抄一節，很快就湊成了一篇長達三千字的文章，但我又多了個心眼，生怕寫得太快，下午還要下地勞動，便把寫好的稿子藏起，中午下班時哼哼唧唧的說寫不出來，惹得大林又對根子一頓吼：去，給高中生打飯去，伺候不好，你寫。

  批判稿寫好，交大林過目。大林看我一手漂亮的鋼筆字，還沒看完內容就拍案叫絕：好，好文章，有理論，有事實，理論結合實際，批得好呀，咱這篇批判稿絕對出彩！走，我們兩個一起去，送場部政工組。

  我說你去吧，我剛來農場，又不認識政工組長。

  大林說不認識才要去，要是政工組長看上你的文章，你就勞道（利害）了。

  我便喜滋滋的相跟著大林，把批判稿送到場部政工組。政工組長看完，轉臉問大林：你寫的？

  大林應聲說是，側臉見我站在旁邊，便趕忙改口：是我們宿舍新來的高中生寫的，我看了，寫得真好，好文章……

  政工組長突然沉下臉，把手裡的稿子狠命拍在桌子上：寫的什麼屌東西？我們農場有反革命分子高北洋嗎？有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汪志民嗎？

  我與大林面面相覷，突然想起我在抄報紙時，忘了把報紙上的人名換成我們農場人的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