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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青春記憶

2024-09-14 07:14:59 作者: 梁克鋒
  賣熟食的姑娘

  這是一個小小的客運小站。幾棵歪脖子老榆樹,樹下立塊站牌。一溜十幾塊磨盤大的鵝卵石,不知是建站時特設的「露天候車室」,還是遠古留下來的遺物。唯一的建築物,是那爿經營稀飯油條的熱食小店。店主是個瘸著一條腿的殘疾小青年,這個小青年就是我。

  每天,從縣城方向開來的班車,到達小站,吐出前往古爾圖的旅客,再繼續開往西溪;從西溪方向開來的班車,到小站後,吐出前往縣城的旅客,再開往古爾圖。兩趟班車穿梭往返,捎帶那些走親趕集的短途旅客。因而,我那張寬大的桌旁,總不絕候車的旅客。每日裡也總把那一大鍋滿滿的稀飯和兩屜油條吃得精光。在我這個很容易知足的殘疾人眼裡,這裡真是個買賣興隆的好地方。

  這日,照例是七點起身,由父親用三輪車送我上班。因為很多旅客捨不得自家的熱炕頭,起遲了,就到我這小店裡用早餐。所以我從不遲到。車到小站,卻見歪脖子榆樹的那面,四根柱子頂起了一張舊帆布,搭成個簡易的涼棚,涼棚下好些候車的旅客,或站或蹲的圍在兒,吸吸溜溜的吃著喝著。一個長著張招人喜歡的鴨梨臉的姑娘,左手拿條雪白的毛巾,右手拿只長長的鐵勺,笑眯眯地站在那兒,像是在欣賞顧客們滿意的吃態。我吃驚地跳下三輪車,匆匆走向我的小店。很快我就明白了,在這塊我統領了兩個月零三天的土地上已經起了令人擔憂的變化,我的興隆的熱食買賣正面臨著競爭的威脅。

  那個賣熟食的姑娘,大概還不知道我是此處的元老。見我瘸著條腿走過來,急忙迎上來,用甜潤的嗓音招呼著,並搬過那張--一定是她自己才能坐的唯一的一張方凳,放在我的面前,然後熱情的介紹起她的熟食:「大哥,來點啥?有江蘇的老豆腐,陝西的羊肉湯,廣東的薄皮餛飩……樣樣物美價廉。如果你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大概那位姑娘看出了我異樣的臉色,終於好奇地住了嘴。我的腦袋嗡嗡響,已經分辨不出那群顧客和那位姑娘在說什麼。滿腦子左旋右轉著,都是那幾句雖甜潤,但在我聽來卻覺得萬分刺耳的聲音:老豆腐、羊肉湯、薄皮餛飩……我頓時意識到:我要敗給她了。

  一連幾天,我緊閉店門,把自己鎖在小店裡,不願聽那姑娘甜潤的嗓音,更沒心思與那位姑娘競爭。因為我清楚地知道,我腿腳殘廢,不便走家趕集;我生來笨拙,沒有那套煎炒烹調的本領,就靠母親教給我的這點燒稀飯炸油條的可憐手藝,只能在這不為人所注目的芝麻小站派派用場。而今……我恨,我怨!恨自己不該降生到這個大千世界,怨那些芸芸眾生全是一副冷漠心腸。

  第四天,我被一陣敲門聲驚醒。開門一看,是那位賣熟食的姑娘。是她沒有注意到我倏然變得十分難看的臉色?還是看到了卻裝著沒看到?她仍然笑眯眯的望著我,像那天招呼我吃早餐一樣,用甜甜的嗓音說道:「大哥,真對不起,明天你還是照常營業吧。我知道,你比我有更多的難處。至於我,已托人找好了攤位,明天我就到山那邊去。」

  我使勁眨了眨眼睛,真不敢相信,這位競爭的勝利者,會主動退出這塊買賣興隆的寶地。因為我這幾天已清楚的知道她的底細,一個輟學謀生的農村姑娘,家中有個多病的老母親,還有一個正在上學的弟弟。山的那邊,雖是一個大鎮,但賣熟食的攤位多得像星星,這對於一個年紀太輕的姑娘……感激和自尊,本能地促使我要作出拒絕。然而,等我從沉思中抬起頭來,她卻已毅然離去。留下的,是門前方桌上放著的那本沾滿油膩的《烹調技術手冊》,被風吹開的扉頁上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願人人都是一滴晶瑩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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