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2024-09-14 07:15:29 作者: 梁克鋒
  走出那座灰褐色怪獸般猙獰的監獄大門,她心裡竟沒有多少欣喜。夏日明淨的陽光使小城充滿了誘人的魅力,她卻怔怔地站在監獄大門外的空場上,茫然而痴呆地望著那堵森嚴的高牆。「你自由了,可以回家了。」跟在身後的那個年輕獄警大聲說了句。她卻像沒有聽見,依然痴呆而茫然地站在那裡。直到那年輕獄警不耐煩地吼了起來,她才像幡然醒悟,固執而又酸楚地望了一眼那堵高牆,蹣跚著向小城那條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走去。

  大街因充滿人流而變得色彩斑斕。她隨著那斑斕的色彩流動著,腦子裡卻是一片恍惚。自由了,可以回家了。可我的家在哪裡呢?從三年前起,不,應該說從五年前起,她就沒有了家。那一年,她剛滿18歲,花一般錦繡年華。然而,因為她沒有能夠擠進那座閃爍著無比輝煌的大學殿堂,爹便把她的公主地位一下子降低為下等僕人。在那個偏僻閉塞的小山村,她不光得為一日三餐操勞,還得為家裡的兩頭奶牛供應草料。那也是個明媚的夏日,她沒有料到厄運會降臨到她頭上。在鄰村的那片秀穗的苞谷地里,她遭遇了一個餓狼般粗野的男人,她失去了少女的貞操。入夜,萬籟俱寂,她哭著將自己的遭遇告訴了母親,希冀著能得到母親的慰藉。但她得到的卻是父親犁鏵般粗厚的兩巴掌。她感到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絕望和憎恨,腦子一片空白跳進了東大渠。但是,她卻沒能死掉。當鄰村的高中同學明娃筋疲力盡的把她救上來時,他卻狠命抓著明娃的胳膊,狠命擂打,然後一跺腳,頭也不回地進了縣城。不到兩年,她變成了聞明全縣的「丁香皇后」。她把兩年裡掙來的十萬塊錢寄給了父親,聲言這是她賣肉掙來的,賠償父精母血和十八年的養育之恩。她要讓父母親在這筆面前羞愧得去跳東大渠。但是,她沒有等到父母傳來噩耗便落了網。在親屬欄里,她寫上了父母親的名字。她盼望著父母親能來見她一面,他們畢竟才得到了她的十萬元。然而,她絕望了。父母親拒絕承認有她這樣的女兒,卻聽村里人說他們在村里蓋起了磚混結構的新房。她像得了魔怔般死死盯著監舍里骯髒的屋頂,兩天兩夜才悠悠的吐了口氣。

  陽光已變成了橘黃色,小城已充滿匆匆歸家的人。她躑躅在那條街道上,望著歸家的人流,望著漸漸變得冷清了的街道,心裡充滿酸楚。自由了,可以回家了。可什麼地方是屬於自己的家呢?

  明娃!她的腦海里蹦出這個名字,心裡便禁不住激起一陣難言的顫慄。她想起了初到縣城的那個月夜,明娃在高中同學的家裡找到了她,勸她回去。他承包了一個果園,只要她願意,她就可以成為這個果園的女主人。但是,她拒絕了。她理解明娃的一片深情。但她明白自己已沒有資格和他結合。後來,她成了縣城聞明的「丁香皇后」,明娃還是一如既往的來找她。但此時的她已不是以前的她了。她不但沒有聽從明娃的勸告,反而招來一幫難兄難弟,把明娃打了……她不敢再想下去,痛苦地垂下頭,艱難地倚在街邊路燈杆子上。

  暮色四合,街道上已亮起了街燈。她絕望地抬起頭來,卻看見一個粗壯的小伙子正窺視著她。她想起了初到縣城那晚上的遭遇,難道是……她扭過身去,走向前面的小巷。那小伙卻跟了過來。一股血在她的身上涌動。她站住了,轉過身,冷笑著問:「哥們,找情況的吧?」

  那小伙站住了,怯怯地說:「你是杏兒姐吧?我哥讓我來接你。」

  「你哥?」她嘲諷地笑了笑,「你哥是哪家的王公太子。」

  「我哥叫明娃。他正在飯店裡和一個內地客商談生意。本想到監獄看你的,打了個電話,說你出來了。他讓我先過來,接你……那不,我哥來了。」

  不遠處,一輛紅得耀眼的摩托正迎面駛來。她感到一陣眩暈,「明娃。」她濃濃說了句,便暈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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