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爺

2024-09-14 07:16:48 作者: 梁克鋒
  胡四爺憋足了勁,頸上的青筋和手上的青筋一齊暴起,「嗨」一聲終於把那顆縱橫交錯的紅柳根挖了出來。他有些惱恨地把那棵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紅柳拾起扔在一堆,用力拍拍手上的泥土,長長吐了口粗氣,一屁股坐在那把油亮的砍土曼把上,摸出莫合菸捲了狠命抽一口,這才眯細了眼睛細細地瞧花了近一個月的夜晚開墾出來的這片荒地。

  月色朦朧,挖掉了紅柳的荒地閃爍著油黑的光澤,胡四爺的心裡湧起了一片舒心的微笑。這片荒地足有一畝半,沙土質,種紅薯是極好的地場。這幾年,聽老家人說紅薯在河南老家已作為飼料栽種,但在新疆卻是稀罕物件,一公斤能賣兩塊多錢呢。這片荒地雖耗去了他一個月的時間,且還累得腰酸腿疼,卻還是值得的。畝半地,少說也能收3噸紅薯,這大幾千塊錢,等於白撿的了。

  他不敢白天來挖紅柳。村裡有規定,不准挖紅柳開荒種地,說是要保護植被,保護生態平衡。胡四爺沒爾視這些,只說是年輕人耍的鬼花樣。還不是為了干那種背時事方便麼!現在的小鱉孫,什麼事都敢做出來。一雙一對的,好不上幾天就鑽紅柳林。那時解放軍進疆屯墾戍邊,不就是挖了紅柳梭梭開荒造的地嘛,那會怎麼不講生態平衡?哼!胡四爺至今還憋著一肚子氣。那天晚上來挖紅柳,遠遠瞭見自家身後跟了兩黑影。他以為是被盯了梢,忙悄沒聲息蹲在紅柳棵里,不想那兩黑影也在離他不遠的紅柳叢里停了下來。他大氣不敢出,驚出了一身冷汗。本想悄悄溜開,不想那紅柳叢里卻傳來了「吧吧」的親嘴聲。胡四爺忘了自己是去偷開荒地的,一蹦身站起來,手中的手電棒便直直的照了過去……晦氣。他看到的竟是村東頭德山家在外打工的兒子摟著自家兄弟的二丫頭鳳妮。「娘的,不要皮臉的小鱉孫!」他恨恨罵了句,忙按滅手電,落荒而走。那晚,他一改以往的俏無聲息,「嘭嘭」的砍土曼弄出極大的響聲,挖一棵紅柳,罵一句鱉孫,罵一句鱉孫,挖一棵紅柳,恨不得一砍土曼把這片紅柳灘全挖光,讓那些沒皮沒臉的小鱉孫沒了去處。

  月亮已行到中天,夜風便變得冰涼起來。汗濕了的衣服黏在身上,冰冰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胡四爺有些艱難的站了起來,披上那件變得油黑了的外衣,然後深情的望了一眼那片靜悄悄躺在腳下的荒地,扛起砍土曼往家走。摸索著走了不遠便是河灘。一年一度的洪水使原本平展展的河灘變得溝溝壑壑,一片猙獰。胡四爺記得剛從河南老家來這落戶時這河還是一條極馴順的小河,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了,大片的梭梭林和紅柳灘摻合著他們的血水和汗水,變成了廣袤無邊肥沃的耕地,這馴順的小河便也怪戾起來,變得越來越洶湧,越來越不聽話了。總有耕地被那暴烈的洪水吞噬。唉,難道真的像村幹部講的那樣,是因為大量砍伐野生林木,破壞了生態平衡,使氣候變熱,導致了洪水的泛濫?但要不了多久,胡四爺便又罵開了,狗日的糊弄老漢呢!中國這麼大,挖幾棵紅柳就會把洪水挖出來?

  胡四爺按計劃種上了紅薯。新墾的荒地肥著呢,紅薯長的綠茵茵的。胡四爺眯細了眼睛坐在地頭,望著那綠茵茵的薯苗,心裡充滿了喜悅和希望。

  轉眼便是七月。一年一度的雨季加上氣候轉熱,天山大量融化了的雪水,使平靜馴順的小河變得暴戾起來。洪水勢如破竹,沿岸的崖壁不斷被沖塌發出隆隆的響聲,許多紅柳被連根拔起隨水飄去。胡四爺在家裡待了兩天,想起紅柳灘里種了紅薯的荒地,終於放心不下,趁了早上洪水稍緩,便趟過河去。紅柳灘里不知是因為今年洪水大還是什麼原因,滿灘跑的都是水。那些紅柳稀少的地方竟被沖刷出溝壑來。胡四爺看到這情景心裡不由一沉,慌慌的趕到那種了紅薯的荒地,眼前的情景使他差點癱倒在地上。那荒地上那還有給了他許多喜悅和希望薯苗呀!只有一股混濁的洪水肆無忌彈的從挖去了紅柳的地中央如入無人之境般穿過,「嘩嘩」的水聲發出得意的嘲弄。胡四爺呆呆地望著自己灑了一個多月汗水開墾出來的荒地,心裡只重複著兩隻字:晦氣,晦氣呀。

  更為晦氣的事還在後頭。為了便於管理,胡四爺選擇開墾的荒地就在離自己承包地不遠的上首,洪水從那片荒地穿出,直瀉他的承包地,齊膝深的棉苗被沖得七零八落。胡四爺見到那狼藉的情景,只說了句「報應」便頹然倒在地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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